第二十二章:中原鹿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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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一個漆黑的雨夜。
如同當年楊堅逼宮一樣的雨夜,在這個夜晚所有人都沉浸在黑夜的安眠中。
曆史好像在重演。
一個個的士卒眼眸明亮,他們的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
他們期待的看著麵前站著的宇文化及,等待著這位即將登臨大位的將軍給自己等人許諾。
而宇文化及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待,當場許諾他們無數的榮華富貴。
這些士卒也是受過楊廣以及大隋恩情的,但在利益麵前,所謂的恩情已經不值一提。
宇文化及和楊堅還不同。
楊堅在事後會清算,因為他許諾給那些士卒的“財富”和“權勢”都太過了,一看就是準備事後清算的——除了給蘇威等人的那些,那些是真的打算就這樣供著他們的。
宇文化及給這些士卒的,僅僅是一些基層的官職,最高不過四品,甚至沒有兵權,但能享受榮華富貴。
雨夜繼續。
宇文化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踏步走入皇宮。
身後的士卒們跟隨他的腳步不斷前行,神色嚴謹,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殺皇帝的準備。
這一次,宇文化及不會背上弑君的名聲——因為殺死皇帝的一定不是他。
狂風驟雨中
楊廣坐在大殿裏,燭火被外麵的狂風吹的忽閃。
他的額頭痛的讓他無法忍耐,周圍的“焚香”無孔不入的鑽入他的鼻子中,讓他無法將精神集中。
“碰——”
楊廣猛的將桌子上的東西砸在地上,外麵的閃電驟然之間撕裂長空,照亮這昏沉的大殿。
“來人——來人——”
楊廣幾乎是猙獰的嘶吼著,但周圍好像沒有什麽人一樣。
寂靜的可怕。
刹那之間,楊廣猛的抬起頭,他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那裏緩慢的走了過來,這個漆黑的夜晚,無數的雷霆聲落下,周圍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味縈繞在他的鼻子間與那“熏香”的味道糾纏在一起。
他的腦子驟然之間清醒了過來,這一幕.這一幕.這一幕好熟悉!
“陛下。”
宇文化及站在那裏,臉上的神色滿滿的都是恭敬,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冒犯。
他甚至沒有敢抬起頭看楊廣,隻是說道:“陛下召見,臣不敢不來,於是日夜兼程從蘇杭之地趕回京都,又得到聖旨詔,於是連夜入宮。”
“陛下召見臣,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召見?
楊廣此時頭腦清醒,強忍著疼痛站直了身體,他看著宇文化及,聲音沉頓:“召見?朕什麽時候召見過你?”
此時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但楊廣卻依舊強撐著保持皇帝的最後一絲尊嚴和體麵。
他質問著宇文化及,腦子中卻在思索著解決辦法。
今日宇文化及出現在這裏,隻能說明他已經做好了謀反與逼宮的準備,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水,他父親謀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麽?
楊廣回過頭,看向站在那裏的宇文化及:“宇文,不要自誤。”
“謀逆,可是大不敬之罪。”
宇文化及一臉驚訝的說道:“原來楊氏自己也知道,謀逆是大不敬的罪過啊?那當年你的父親,當時的太尉楊堅還去謀逆?”
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楊廣的身側,一屁股坐在那個屬於皇帝的座位上。
“這個位置坐著倒也確實是沒什麽舒服的,但朕就是不想讓你坐了。”
宇文化及期盼多年的想法得以實現,如今正是興奮開心的時候。
他看向楊廣:“對了,你知道麽?”
“你為何常年頭痛?”
常年頭痛?
楊廣眯著眼睛:“是你做的?”
宇文化及搖頭:“當然不是了陛下。”
他幽幽的說道:“是你最信任的那位常侍做的,他用的是當年大漢時候宮廷流傳下來的秘藥“煮鶴”,就是當年哀帝給昭烈皇帝用的那個。”
“可惜的是,經過這許多年的改良,這煮鶴的功效也發生了改變。”
“你日日無法安眠,便是這煮鶴所為。”
楊廣眼眸中帶著怒火,他壓著自己的聲音問道:“為何?”
“朕對他不薄!”
“當年他備受欺淩的時候,是朕,是朕救了他!”
宇文化及笑了笑:“是的,他備受欺淩的時候是伱救了他,但你知道他為何會備受欺淩麽?你知道他是什麽人麽?”
楊廣神色一僵,腦海中迅速閃過福安所說的自己的“家世”。
“奴婢本是富貴家出身,可是家父有罪,奴婢也就被充入宮中為奴,那些人知道奴婢沒有仰仗,也就可著勁兒的欺淩奴婢。”
宇文化及則是欣賞著楊廣的神色變換,他笑著為楊廣揭開了事情的謎底。
“福安本名為“王安”,是當年那位中書令王文的次子,家中嬌慣的不得樣子,後來”
“後來的事情陛下應當就知道了。”
“陛下謀逆,卻將罪名安插到王文的身上,以至於王文全家上下幾乎被九族盡滅,而王安則是被王文施過恩的人救下,好死不如賴活著。”
“後來莫名其妙的入宮了,然後被陛下所救。”
他摸了摸下巴,然後說道:“對了陛下,那位救了王安的人你也認識。”
楊廣皺眉沉思在腦海中尋找著自己熟悉的、能夠救、會救王安的人,下意識的他說道:“是盈安?”
宇文化及點頭:“不錯,是盈安,萬歲帝身邊最得力、最信任的常侍。”
楊廣卻表示疑惑,此時的他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當即坐在了一邊,像是和朋友嘮家常一樣聊著這些事情。
“這不可能。”
“當年父皇行事之後,並沒有清洗後宮,隻是將一部分萬歲帝的死忠給殺死了而已。”
“後宮中有不少人還是當年萬歲帝時候的老人,盈安的人入了宮之後,怎麽可能備受欺淩?”
還沒等宇文化及說話,楊廣就反應了過來,他神色陰沉:“所以,所謂的備受欺淩是假的,是專門給朕看的是麽?”
他嘲笑的說道:“當年的萬歲帝也用這一招騙過當時的陳公,沒有想到這一招再起作用,竟然是騙了朕。”
宇文化及點頭:“不錯。”
“福安,你還不出來見一見這位陛下?”
一個人影從後殿中走出,他身姿修長,神色從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較為平靜。
他的身上穿著的不再是那常侍的蟒袍了,反而是一身寶藍色的長衫,頭上帶著銀色發冠,看起來就像是一位翩翩公子。
“陛下。”
福安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正常,不那麽的尖細。
他低聲道:“這許多年了,我終於見到了這一幕,也不枉此生。”
楊廣看著福安站在那裏的模樣,心中百感交集,最後隻化作長歎一聲:“這許多年,你對朕可有一絲一毫的真情?”
福安聽了這話,隻是低著頭沉默著。
而宇文化及則是看向楊廣發出了嘲笑的聲音:“當真是可笑,你的父親殺害了別人全家,最後他變成如今模樣也是你所造成的,你竟然還好意思問別人對你是否有一絲一毫的真情?”
楊廣沒有理會宇文化及,隻是看著福安,堅定的想要一個答案。
福安隻是抬起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何為真情,何為假意?騙人要先騙過自己,這許多年,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
說完之後,福安扭過頭看向宇文化及:“宇文將軍,時間不多了。”
宇文化及長歎一聲:“別催別催,咱們總要讓陛下知道所有的事情真相,如此才好做一個明白鬼的。”
他看著楊廣繼續說道:“陛下,咱們繼續說。”
“你知道為何天下會變成如今的模樣麽?”
“您知道,這其中還有誰的功勞麽?”
楊廣坐在那裏,此時的他頭好像也不痛了,他思索了片刻後說道:“恐怕張世安、裴矩以及陳若瀚都是這其中的一隻手吧?還有李二郎。”
宇文化及倒是沒有驚訝楊廣全都猜出來事情的真相,隻是笑著說道:“陛下當真是聰慧。”
“張世安與裴矩都是盈安的弟子,張世安是家中次子,不受到父親的喜愛,過的甚至不如一個奴婢,他淪落在街頭的時候,是盈安見著可憐,收他為弟子,傳授他詩文才學。”
“裴矩也是如此。”
“這二人都是天生奇才。”
“起初的時候,盈安並沒有打算讓他們參與到這事情當中——他與萬歲帝一樣,有一個毛病就是心軟。”
“後來,他整理萬歲帝文稿的時候,被裴矩與張世安看見了,他們看到了“道”與“信仰”的道理存在,於是懇請盈安教授,盈安將事情原委與他們說了之後,他們自願入局。”
“你與楊勇本不必爭到頭破血流地步的,但張世安與裴矩在其中,要的就是你們兄弟相殘,最後其中一個死在楊堅麵前,讓痛苦悔恨。”
楊廣隻是沉默著。
宇文化及則是看著遠處說道:“世安,出來吧。”
陰影中再次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張世安。
他看著楊廣,神色坦然的做著自我介紹:“陛下,臣本名為“張擇端”,先父姓張諱安年。”
張安年?!
楊廣猛的抬起頭,看著張世安,或者說看著“張擇端”:“你是萬歲帝的遺腹子?”
張擇端隻是笑著:“是啊,我是萬歲帝的遺腹子。”
“所以這許多年啊陛下,我從未對不起你過,因為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你我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楊廣再次陷入沉默。
他隻是長歎一口氣,一場從當年萬歲帝死亡之後沒多久便開始的布局,一個驚天的陰謀,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給那個人,那個名為“萬歲帝”的人複仇。
這本就是應當的。
“所以,能給朕一個體麵麽?”
“白綾?寶劍?”
楊廣知道,今日他絕對沒有生路了,但他臨死之前還是想要一個體麵。
此時,張擇端也好、福安也好、亦或者是宇文化及也好,都沒有開口,隻是緩緩的站了起來,看著遠處的方向,微微躬身。
他們似乎在迎接著什麽人一樣。
遠處,一個老人,老的皮都已經皺巴巴的,像是一張人皮包著一架骨頭的老人走了過來。
他像是燈油燃燒盡了的油燈一樣站在那裏,但眼睛中滿滿的都是期待和快意。
“體麵?”
他的聲音尖銳。
“當年你們給萬歲爺體麵了麽?”
“啊?”
盈安的聲音尖銳,他顫顫巍巍的從手中拿出匕首。
“今日,我便要為萬歲爺複仇!”
楊廣還沒來得及說話,左右便走出來好幾個侍衛,將楊廣架在那裏。
他整個人都被控製住無法掙紮,無法動彈。
盈安顫顫巍巍的走了上去,而後將手中匕首猛的插入楊廣的心髒。
下一刻,鮮血迸發。
盈安將匕首遞給了張擇端:“孩子,你父親的仇,你親自來報!”
張擇端看向楊廣,閉上眼睛,許多年的記憶從頭浮現。
那個雨夜,那個和如今一模一樣的雨夜,他的父親死在了這裏。
“您知道為何今夜您會在這裏麽?”
張擇端笑著走向楊廣:“因為當年,我父親也是死在這樣的一個雨夜,死在這座大殿中。”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第二刀插入楊廣心髒,這個時候的楊廣已經陷入了死亡的掙紮和痛苦當中。
而第三刀則是被福安所舉,他看著楊廣,眼睛中無數的情緒紛雜,他輕輕的用手蓋住了楊廣的眼睛,低聲道:“陛下,殺父之仇不得不報,多年情誼便化作這一刀吧。”
他先將匕首插入楊廣胸口,在所有人都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匕首再次插入自己的胸口。
楊廣聽到了那匕首的聲音,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雨夜。
宮中的許多楊廣心腹全部都被士卒殺了個幹淨,地上的雨水全部都變成了紅色的血水。
大業七年,冬末。
大業帝被殺害於宮中,為當年萬歲帝身邊的舊人“盈安”以及萬歲帝遺腹子“張擇端”、中書令王文遺腹子“王安”所為,三人被趕來的將軍宇文化及擒拿。
後於朝堂之上認罪伏法。
大業七年。
群臣上奏,請宇文化及登基。
大業八年,宇文化及登基,改國號為“晉”,改元:昌德。
天下聞之動蕩。
昌德元年
中原鹿正肥,安能穩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