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拉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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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嬌今兒穿著一襲茶白的蜀繡長裙,墨發梳了一個素簡的流雲髻,墨發垂落而下,隻在髻邊插一隻玉雕茶花簪做點綴,清冷又素雅,卻也掩蓋不了驚豔的風華。
“承蒙世子在黑風寨搭救,月嬌準備了一件禮物送給世子,聊表謝意。還請世子不要嫌棄區區薄禮。”林月嬌將手中捧著的一套衣服呈著,福身說道。
雲諫正要去接,容毓已經走到了林月嬌的麵前,眉峰一皺,“你覺得一件禮物就能跟我兩清了?”
上次林月嬌絕口沒提報答之類的事,容毓還有些高興,以為她總算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不用事事都跟他計較,算的那麽清楚。
但是現在一看林月嬌這作派,容毓就知道上次純粹是想多了。
這小女子無時無刻不想跟他劃清界限。
“區區一件衣服,自然不能和世子的救命之恩相比。日後如果世子遇到危險,月嬌必當為世子擋槍擋劍,毫無二話。”林月嬌理所當然說道。
容毓臉色更加冰冷,“你覺得本世子會遇到危險,淪落到需要一個小女子擋刀的境地?”
“世子武功非凡,身邊的侍衛更是高手,自然很少能有這樣的機會。但如果萬一有這樣的機會,月嬌必然擋在世子麵前,決不食言。”林月嬌望向容毓,不亢不卑,言辭鑿鑿。
容毓拳頭握緊,心底憑空生出一股憤怒。
本來聽說她來看自己很高興,但是一看她是來和自己撇清關係,就忍不住生氣。
“那本世子如果不接受呢?”容毓說道,“本世子不要你擋刀擋劍,也不要你的禮物,你可以走了。”
我不想和你劃清界限。
林月嬌一愣。
她和容毓一直都是這樣相處,不管容毓為她做什麽,她總是要想方設法的還上這份情。
“世子不接受,月嬌自然也不敢強求。讓世子見笑了。世子大恩,月嬌無以為報,必當銘記在心。月嬌告退。”林月嬌隻是微愣就反應過來,一笑福身一拜行禮,眉目溫良看不出絲毫異色。
被容毓這麽趕出去,也不見她臉色有什麽變化。
旁邊的黎墨謙看見這一幕,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完全沒有他插嘴的份,這兩位就已經鬧得不歡而散了。
從主殿出來,林月嬌臉上的溫笑也褪下,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紅衣,不知為何卻覺得心底有種酸澀的感覺。
一針一線,織成錦繡,日日夜夜,耗時一月。
容毓連看都沒看一眼。
“林月嬌。”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林月嬌回頭一看,容毓已經徑直走到了她的麵前,修長手指直接拿起了她懷中抱著的紅衣,冷冰冰說道,“禮我收了。我有一件事要你幫忙。你幫我做了這件事,救命之恩也就兩清了,不用再惦記著給我擋刀擋劍。”
“但憑世子吩咐。”林月嬌抿唇,心底不明白容毓怎麽突然就改變了想法。
但他順著她的意思和她撇清關係,這感覺卻也沒有讓人覺得“無債一身輕”,反而是莫名的惆悵。
“進來說。”容毓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心底對自己妥協了。
他本來就知道她是多麽孤高的人,別看這小女子笑語盈盈,但從來就不輕易欠別人的人情。
看見她默然離開的背影,看見她被他趕走臉上不見絲毫惱色的進退有禮,容毓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容毓的手指不經意碰到了紅衣上的花紋,卻發現仿佛碰不到花紋的紋路一樣,柔軟如雪。
低頭細看了一下,才發現這紅衣上隱約一副潑墨畫的刺繡若隱若現,看似有卻又無。
這種繡技名為墨隱繡,是比雙麵繡和微繡都更難的的一種女紅技巧,全天下也就隻有皇室的一兩個繡娘會,因為太難學,幾乎快斷了傳承,以至於這種墨隱繡的衣服,有一件是一件,每一件都價值千金。
“這是你,做的?”容毓訝然。
林月嬌低垂著眉眼,“小女子手藝粗陋,難入世子的眼,讓世子見笑了。”
誰說林月嬌在他麵前恭謹的,這句話分明就是在賭氣剛才他不屑要她的禮物。這手藝要是粗陋,那天底下的繡娘都該羞愧而死了。
“如果知道是你做的,我剛才就不生氣了。”容毓抿唇,眼中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剛才那一丁點不開心也拋之腦後了。
他沒想到,林月嬌竟然會親手做衣服給他。
她親手做的。
一針一針繡的。
“你這一個月沒出門,就在家裏做衣裳?這種繡技很難,你的手……”容毓眉峰一皺,一把抓住林月嬌的手。
看見她纖纖玉指,依舊雪白如玉,沒有包成小粽子,這才鬆了口氣。
沒有刺傷。
“我女紅要是差到能刺傷手,那也就不配被世子賜牌了。”林月嬌被他弄的一頭霧水,自己像是會因為這種小事受傷的人?
柔雅抿唇一笑,“確實,林月嬌沒有這麽笨。”
當然知道她厲害,但是,不親眼看一下,就不會放心。
“咳,我實在是不想打擾兩位,但是二位,你們擋在大門口,能讓老夫先進去嗎?”賽華佗咳嗽了一聲,憋著一臉笑意。
“賽神醫。”林月嬌嚇了一跳,連忙抽出自己的手,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笑的一臉意味深長的賽華佗,解釋說道,“賽神醫,我和世子並沒有什麽……”
賽華佗摸著白花花的胡子慢悠悠踱步走進來,“四姑娘不用解釋,老朽打擾了。二位不如換個僻靜地方繼續。”
說著,又對容毓怪異地笑了兩聲,仿佛在說,喲嗬,看不出你小子竟然還有調戲女子的一天?
容毓麵無表情掃了賽華佗一眼,拉著林月嬌轉身便重新往大殿的方向而去。
林月嬌猝不及防手就再次被他握在手中,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他拉著走了。
申時,景華行宮,瓊芳宴。
今年的瓊芳宴格外熱鬧,除了排名前一百的閨秀們,還邀請了江南一些才子,江南四大才子之中司成宇、慕捷越都在。
除此之外,早就被罷黜了選秀資格的池竹漪也被邀出席。
小半個時辰後,滿漢全席一百零八道菜全部上滿了,眾人都已經吃的盡興,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侍衛的唱喏,“忠義世子到!”
眾人起身,向著容毓行禮。
一襲紅衣的容毓從大門口走進來,三千銀絲如雪,俊美的麵容完美。
獨得天地之靈秀,總是能一瞬間吸引眾人的目光。
“承蒙世子款待,賜滿漢全席,實在是令我等受寵若驚。”連詩兒身為眾女之首,率先說道,“也辛苦兩位主考大人為我等做這一出席麵。”
容毓的視線難得地落在她的臉上,唇邊勾起一抹上揚的弧度,“連小姐曾經伴駕,吃過聖上親賜的滿漢全席,連小姐覺得今日的滿漢全席,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讓我又回憶起了早年伴駕時候曾經吃過的味道。兩位主考大人不愧是宮廷禦廚出身,手藝絕佳。”連詩兒說道。
慕捷越笑著接過話,“看見這一桌,便知道什麽叫做玉盤珍饈值萬錢。能吃到一桌滿漢全席,今日前來參加瓊芳宴,還真是賺到了。”
“我雖然沒有吃過滿漢全席,但這味道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另外有閨秀接過話。
其他人紛紛讚揚,對滿漢全席讚不絕口。
容毓掃視了眾人一眼,眼神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冰冷,皆有。
倒是跟著他一起的黎墨謙很能理解他這種心情,某人可是連一盤糕點都不願意分給別人的,如今卻一下子分出一百零八道菜,他能高興嗎?
“世子今日的一襲紅衣格外精致。”連詩兒淺笑說道,“一看就是聖上賞賜,貴不可言。”
師銜悅不愧是最佳捧哏,疑惑說道,“連小姐從哪兒看出這是聖上賞賜了,世子一向都貴不可言,我怎麽看不出這紅衣和往日有什麽區別。”
“世子素來尊貴,但是天底下會墨隱刺繡繡技的繡娘都在皇室,也唯獨隻有宮裏才能有這樣的衣裳。傳聞織成一件墨隱繡的衣裳,極其耗費心血。因為這墨隱繡的圖案,就是一層層的疊著繡在一起,每一層是一個花樣,所以才能有幾種花樣的變化。”連詩兒說道,美眸看著容毓:“繡娘們一層層疊繡的時候,如果疊錯一層,就得一切重來,連改都沒法改,非常難得。世子這件衣裳能變出四五個花樣,那做出這一身衣裳的繡娘的墨隱繡技巧,已經登峰造極了,在宮廷繡娘裏隻怕也是佼佼者。更難能可貴的是,疊繡如此多層還要融於錦緞裏柔軟光滑,若隱若現,仿佛沒有刺繡一般,對繡技要求極高,故而除了皇室,別的地方都沒有。”
眾人都聽的一臉佩服。
“若不是連小姐解惑,我還壓根不知道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繡技,真感覺我的女紅是白學了。”易沁樰讚歎說道,“連小姐的博學,委實令人佩服。”
連詩兒一臉謙虛說道,“我也不過是早幾年伴駕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位貴妃娘娘穿墨隱繡的衣裳罷了。不過,那位貴妃娘娘的那件,也不如忠義世子這一件的複雜和精致。聖上果然看重世子,宮裏頭最好的衣裳也賜給世子。”
“難怪我的女紅隻能拿個過關,沒能拿到上牌,看見這衣服我也服氣了。上牌,果然沒那麽容易得。虧我還一直以為雙麵繡便已經是極難了。”另一個閨秀感慨。
連詩兒笑道,“雙麵繡自然是極難,但比起墨隱繡不是一個等級。不過據我所知,要拿上牌,雙麵繡便夠了。傳聞林月嬌不就是因為一副雙麵繡的作品,故而獲封上牌嗎?”
她故意不動聲色的又把話引到了林月嬌身上。
“那所謂的雙麵繡我們誰也沒見過,還不是林府自己說的。”池竹漪冷哼。
林子衿說道,“那時我便在場,親眼所見嫡姐隻繡了一副雙麵繡。”
“她是你姐,你自然幫她說話咯。”池竹漪嗆道。
司成宇也說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諸位現在不就已經眼見為實了嗎?”黎墨謙笑著說道,“世子的這一身衣裳,便是林月嬌所織,剛才連詩兒小姐也已經為大家解惑什麽叫做墨隱繡,想必,這位林四姑娘的女紅,已經沒什麽懷疑了吧。”
什麽?
“不可能!林月嬌怎麽可能會墨隱繡?”池竹漪不敢置信。
黎墨謙說道,“林四姑娘會雙麵繡,又會更難一點的墨隱繡,有何值得懷疑之處嗎?”
“可是這種繡技除了皇室繡娘沒有人會了,林月嬌怎麽可能會?世子,你怎麽能拿宮裏的東西,說是林月嬌的呢?”池竹漪氣憤說道。
容毓掃了她一眼,“皇室裏每一件東西都記錄在冊。把聖上所賜之物冒充其他東西,這種欺君之罪,你當本世子和你一樣蠢?”
“池竹漪,你別汙蔑世子!”連詩兒心裏也是極其震驚,但是率先反應過來,嗬斥說道,“這種東西隻要一查就知。怎麽可能冒充,更何況,褻瀆禦賜之物,那可是欺君之罪。”
本就坐在宴席裏的一位宮裏來的嬤嬤說道,“老身是織造府的,可以確定,這一件墨隱繡衣裳,並非皇室所出。”
她也是這一次女紅的主考之一。
“那,那就是林月嬌找人替她繡的!”池竹漪說道。
林子衿說道,“那請池小姐說說,江南有誰會墨隱繡?我姐又能請誰幫忙?”
這話一出,池竹漪啞口無言。
“從今以後,若有人再汙蔑林月嬌的女紅和廚藝,那就是侮辱朝凰書院的公正,侮辱本世子,本世子隻好請他去牢獄反省。”容毓冷酷說道。
司成宇疑惑說道,“墨隱繡是林月嬌的,但廚藝又怎麽……”
“看來今日這滿漢全席,就是出自林姑娘之手?”慕捷越反應過來,一臉欣賞說道,“林姑娘驚才絕豔,名副其實。如今江南這胡編亂造的風氣,世子確實該好好整治一下。”
聽見容毓說到廚藝,有點腦子的都想到了滿漢全席。
那跟著容毓而來的兩位廚藝一科的主考說道,“今日的滿漢全席,就是林姑娘一手操辦,我們也就給她打打下手。林姑娘在廚藝上的造詣,不愧那一枚上牌。”
那日容毓讓林月嬌幫忙做一件事,就是要她在瓊芳宴上做一個難度高一點的菜,為她正名。
而林月嬌一聽容毓要做難一點的,果然就挑了一個最難的,滿漢全席。
以至於做完一百零八道菜以後,身體吃不消,這會兒已經累趴下了。
連詩兒握著拳頭。
“還要感謝連詩兒小姐仗義執言,為大家解說。”黎墨謙衝著連詩兒客氣一笑,“要不是連詩兒小姐,想必大家還不能這麽快明白,為什麽林四姑娘的七枚上牌,當之無愧。”
這一句話,讓連詩兒臉色更不好看了。
易沁樰感歎,“沒想到四姑娘這麽厲害,這下真是對她心服口服了。”
池竹漪臉色蒼白,想要反駁,卻無話可說。
司成宇也啞火了,這一刻,他們都感覺了一種無力感。
正在此時,突然一個穿著官兵衣服的人走了進來,對著容毓抱拳說道,“請世子見諒。我等奉命帶走人犯家屬池竹漪,還請世子行個方便。”
容毓頷首。
池竹漪慌了,“你說什麽,什麽人犯家屬?”
“池竹漪,你們池家的事發了。池雙祥已經被下獄,現在我等奉欽差大人之令逮捕池家所有家眷。”那官兵首領說道。
池竹漪連忙搖頭,“你胡說,我池家能犯什麽事!”
“帶走!”那官兵首領懶得和她多說,大手一揮,就來了兩個人將池竹漪抓住了。
連詩兒見此眉頭一皺,問道,“且慢,不知道池家犯了什麽事?”
那官差也知道能參加瓊芳宴的都是官宦千金,得罪不起,倒是客氣說道,“工部侍郎池雙祥十年前謊報戶籍百姓人數,欺君罔上,貪汙官銀,指使青龍寨匪屠村,殘害百姓,罪大惡極,證據確鑿,聖上親自下令,將池雙祥捉拿下獄,判絞刑,池家全族流放邊疆。”
一聽這話,池竹漪雙腿一軟,哐當一下摔倒在地,失魂落魄,“不,不可能,怎麽會這樣,不可能……”
連詩兒也是滿臉驚訝。
“世子,這事你可知道一二?江南出了這樣的大案,我等卻還懵懂不知,實在是消息閉塞。”慕捷越苦笑道。
容毓淡然說道,“池家一案是本世子主審調查,證據確鑿以後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明日,池家一案的始末就會張貼皇榜,諸位若有疑慮,看榜便知。”
這話一出,司成宇等人心底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