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夫人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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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嬌本以為第二天起床,糧食失竊已經鬧的沸沸揚揚了,但是沒想到,並沒有任何人議論糧食的問題,隻是在說池家兄妹被人滅口之事。
    “奇怪了,難道昨晚鬼麵人沒有得手?”林月嬌半靠在軟榻上,黛眉輕蹙,“池梓憲是被我們弄死的,池竹漪又是怎麽死的?誰下的手?怎麽一夜過去了,消息亂七八糟的,和預計的不一樣。”
    正想著讓鳶尾去女媧廟點一盞天燈,冷不丁窗戶處傳來一陣響動,黑衣人翻窗而入,赫然出現林月嬌麵前。
    “你!”
    林月嬌嚇了一跳,這還是鬼麵人第一次白天出現,不過立刻就反應過來,對著門外高聲喊道,“鳶尾荼靡,我要午睡片刻,你們在門外守著,不準任何人打擾。”
    “是。”門外兩個婢女應道。
    林月嬌轉而看向鬼麵人,“大白天你就來了,難道劫糧之事出了什麽問題?”
    “沒問題,糧食已經到手,藏在四海商行。”鬼麵人說道。
    本來劫糧的事也不用特意來說一趟,隻要消息一傳出去,林月嬌自然就知道了。
    不過北堂翰封鎖了消息,免得林月嬌覺得他那邊失手,不清楚情況,也就等不得天黑,大白天來找她了。
    他倒是無所謂,想必這小女子,聽不到糧食被劫的消息會擔心。
    “太好了。”林月嬌臉上揚起一抹由衷的笑意,眉飛色舞,“一直沒消息傳出來,我還以為你那邊有什麽意外呢。不過北堂翰封鎖消息,倒是也符合他的做派。”
    鬼麵人眸光一動,“你很了解他?”
    他倒是猜到了北堂翰也許會選擇封鎖消息,填補這個窟窿,但是沒想到林月嬌也能想到這一點。
    林月嬌唇邊勾起冷笑,“北堂翰一看就是沽名釣譽的偽君子。本來賑災,他就是為了給自己刷名氣和聲望,現在糧食丟了,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京城幾個皇子之間爭奪的這麽厲害,他犯這麽大一個錯誤,不是把把柄交給太子等人嗎?”
    說著,林月嬌又問道,“那池竹漪是他弄死的?就是為了找個借口封鎖忻州城,光明正大的搜查糧食?”
    鬼麵人搖頭,“封鎖忻州城搜查糧食是真,但池竹漪是被太子的人滅口。”
    “太子?”林月嬌眼前浮現了北堂跡的影子,又想到了皇後。
    如果太子不是皇後唯一的嫡子,以他的手腕,絕對坐不穩太子的位置。
    林月嬌思索了一下,笑道,“看來不用我們嫁禍,北堂翰就會覺得劫糧是太子幹的了。這麽大一個黑鍋,就麻煩他老人家背著了。北堂翰想要自己填補賑災糧的窟窿,但是以他的實力,一下子拿出六十萬擔也不是簡單的事吧。”
    “北堂翰昨夜召見了糧商聶氏,不過,聶家之前為了給北堂翰造勢已經拿出大筆糧食捐款,他們家一時也拿不出六十萬擔糧食。”鬼麵人說道,“調集六十萬擔糧食起碼要一個月,那個時候北堂翰已經不能按時抵達九郡,必會被責罰。”
    林月嬌若有所思,“此時即便有六十萬擔糧食,北堂翰也拿不出這筆銀子來購買吧?”
    “一時半會他自然湊不齊這一筆巨款。不過……”鬼麵人意味深長的看著林月嬌,“北堂翰把持戶部多年,隨口一句話,調一筆戶部的銀子給他救急,倒也不是難事。隻要不被人發現,個月挪用一些賬目補齊這個虧空,誰也不會知道。”
    林月嬌笑的眉眼彎彎,“但如果被太子的人發現,北堂翰就倒大黴了。太子的人真是及時雨,該背黑鍋的時候,他們就出現了。該擋刀的時候,他們又出現了,還真是要好好謝謝太子。看來咱們又想到一塊去了,就把這六十萬擔糧食,再賣給北堂翰。”
    聽鬼麵人的口風,林月嬌就知道,他也想到了賣糧。
    辛苦把糧食劫走,就是為了讓北堂翰倒黴,但即便糧食丟了,北堂翰最多是個失察之罪,最大的過錯還是要怪劫走糧食的人。
    可如果北堂翰動用了戶部的銀子,那就不一樣了。
    “別的官丟了賑災糧,必然掉腦袋。但是慕王是皇子,皇上最多也就小罰他一下,不過是他的聲譽受一點影響,他在朝廷的勢力,並沒有什麽變化。可如果戶部出了事,那就是實打實的勢力受損,可比他的名譽受點影響,劃算多了。”林月嬌眯著眼睛,“本來還在想這一批糧食要用什麽合適的名目運到九郡賑災,這下也不用操心了,就讓北堂翰運過去。”
    鬼麵人問道,“賣糧的銀子,你打算怎麽處置?”
    “咦?有我的一份?”林月嬌一愣,隨即擺擺手說道,“劫糧是你,賣糧也是你,我不過是瞎出主意。不過,你要是非要給我分一份,那我謝謝了,替我捐給九郡的災民。”
    鬼麵人眸光一閃,“你不是缺銀子嗎?”
    “有玉顏坊在,我不會缺銀子。”林月嬌看向他,抿唇,“再說,我還沒窮到要和災民搶銀子的地步吧?你看本姑娘有這麽窮?”
    鬼麵人嘶啞的笑了兩聲。
    於是三言兩語之間,北堂翰又要倒黴了。
    四海客棧,上等包廂,素雅幽靜。
    軟榻的茶幾上,林月嬌和鬼麵人相對而坐,她今兒難得的穿了一襲珠光寶氣的金色長裙,一襲麵紗遮掩住了麵容,隻露出一雙依舊動人的眼眸。
    這一身衣裳讓她出塵的氣質瞬間一變,仿佛一個闊綽的貴族小姐。
    “北堂翰如果知道,原本他不親自出麵,加五錢銀子就能辦到的事,現在要翻幾倍,一定會後悔惹上你。”鬼麵人嘶啞的聲音裏,略帶一絲笑意。
    林月嬌正拿著桌上的精致點心穿過麵紗下麵送入嘴中,心情愉悅,含糊不清說道,“那是你對他太仁慈了。平常時日,一兩銀子一石米,但現在我們名義上這一批糧食可是要送到九郡發饑荒財的,九郡那邊糧價多凶你知道嗎?七八倍!七八兩銀子才一石米,你竟然就隻加五錢,一兩五錢一石米賣給他,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要價這麽狠,你就確定他會買?”鬼麵人好整以暇的看著林月嬌,掩在麵具後的唇角揚起。
    林月嬌又拿起一塊綠豆糕,甜膩的口感就如她此時的心情,“如果是他自己的銀子,他當然不舍得。但是是戶部的銀子,又不是他的錢。跟我們討價還價,不過是因為缺口越大,做假賬就更麻煩,冒的風險更大而已。又不要他自掏腰包,都是民脂民膏,北堂翰不會心疼。”
    鬼麵人看著她的眼神裏多出了一絲探究。
    林月嬌對北堂翰的了解,還真不是一點半點。
    正在此時,四海商行忻州分行的負責人燕振昊帶著北堂翰和聶天笑來了,指著簾幕說道:“聶老爺,聶公子,坐在後麵的就是這一批糧食的籌集者……”
    燕振昊卡殼了,他也不知道簾幕後坐的是何方神聖,隻是負責接待一下。
    此時此刻要介紹一下,才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呐呐問道,“公子怎麽稱呼?”
    鬼麵人看了一眼林月嬌,素來冷冽的眸光溢出一絲笑意,“我姓林。”
    林月嬌剛端起一杯茶淺斟了一口,瞬間被他這話嗆著了,咳嗽的滿臉通紅,懟了回去,“我姓鬼。”
    她為了避免聲音被認出來,特意找空青調製了一杯能夠讓人的聲音變得沙啞的藥茶,喝過之後聲音就變的和鬼麵人如出一轍了,不用擔心被北堂翰認出來。
    燕振昊堆著笑說道,“聶老爺,聶公子,後麵坐著的林公子和他的夫人,就是這一批糧食的籌集者。雖然這一筆糧食來自四海商行旗下數十個糧商,但是大家都以他們夫婦馬首是瞻,隻要兩位能和林公子、林夫人談好,這一筆買賣就成了。在下就不打擾你們了。”
    心底暗自奇怪,還真沒見過這麽談生意的,雙方都裹的見不得人。
    “兩位要隔著簾幕和我們談生意?”聶天笑皺著眉頭問道。
    林月嬌見正戲到了,收斂了思緒,“咱們是來談生意,又不是來相親,見不到臉又怎麽樣,而且我看你身邊這位公子,戴著鬥笠,不也是見不得人嗎?”
    簾幕擋住了雙方的容顏,但是能夠看得出北堂翰戴著一個鬥笠的影子。
    “大膽。”聶天笑臉色一變,竟然這麽跟慕親王說話,正要出言訓斥,倒是北堂翰衝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低調行事,以免暴露身份。
    北堂翰說道,“林夫人說的對。見不見到人不是重點,重點是談成這一筆買賣。我們聶家一向都做糧食生意,無奈最近生意太好,沒什麽餘糧,聽聞貴伉儷有一批糧食,足有八十萬擔,我們想買四分之三。”
    “四分之三,那就是六十萬擔了,看來聶家今年的糧食還真的賣的很好,一下子要進這麽多貨。”林月嬌唇邊勾起一抹嬌笑,對著身邊的鬼麵人說道,“你看,我就說嘛,聶家賺大發了,咱們的要價,他們肯定買的起。”
    當著北堂翰和聶天笑的麵說這種話,擺明了看你們錢多要坑你們,把兩人都氣的臉色一青。
    北堂翰更是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林月嬌其實也怕北堂翰聯想到失竊的六十萬擔糧食,所以對外宣稱都不敢說六十萬擔,而是八十萬。
    “夫人說的對。”鬼麵人望向林月嬌,眸光笑意奕奕。
    林月嬌臉色一僵,這個混蛋,竟然趁機占她便宜!
    但現在她的身份被燕振昊不小心弄成了鬼麵人的夫人,又不能當麵拆穿,隻能給了他一個秋後算賬的眼神。
    鬼麵人對她這看似凶惡但對他來說就是撒嬌的眼神,笑的更開心了。
    “我也不跟你們繞彎子了。這一批糧食想必你們都知道我們是要運到九郡的,那邊因為饑荒糧價暴漲,七八兩銀子一石米。”林月嬌唇邊勾起一抹上揚的弧度,“既然你們一次買這麽多,那我就給你們優惠一點,五兩銀子一石米。”
    聶天笑怒道,“林夫人,你這就太坑人了。九郡那邊是特殊情況,其他地方不過一兩銀子一石米,我們現在去江南任何一個米鋪買糧,都隻要一兩銀子一石米。”
    “那聶老爺就去其他米鋪買啊,看看你能不能買到六十萬擔。”林月嬌似笑非笑。
    北堂翰倒是比聶天笑沉穩,皺著眉頭說道,“之前洽談的時候,你們不是隻提出加價五錢銀子嗎,怎麽一下子就變成了五兩銀子?”
    “喔,那是傳話的小廝聽錯了,把五兩記成五錢。”林月嬌說謊不打草稿,慢悠悠說道,“本來我一定要加價五兩銀子,六兩銀子一石米。不過,看在你們如此有誠意的份上,我就降價了,五兩銀子一石米。”
    聶天笑這下沉不住氣了,他之前跟何金忠談的時候,何金忠說的是一兩五錢銀子一石米,而北堂翰嫌這個價格貴了,才來親自商談的。
    “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哪有像這麽賣糧的,你們到底來自哪一個家族?江南糧商裏沒有姓林的。”聶天笑的語氣裏帶了一絲威脅。
    林月嬌嘖了一聲,“我們小門小戶可得罪不起赫赫有名的聶家。買賣那就是雙方自願,我也不是逼著你們買糧,你們嫌棄價格高,大可以不買。我還不想賣給你們呢,拉到九郡我賺的更多。”
    北堂翰此時倒是並沒有特別生氣,而是覺得一簾之隔的人非常難對付。
    “九郡糧價確實高,但是以七八兩一石米的糧價,九郡能夠買得起糧食的人能有多少?你不賣給我們,這八十萬擔,能賣出三分之一就不錯了。更何況一旦慕親王的賑災糧到了,九郡的糧價必然猛跌,迅速回穩。而慕親王如今就在忻州,去九郡也就半個月行程。你們就算搶在慕親王前麵抵達九郡,又能賣幾天的高價糧?又能賣掉多少?”北堂翰有條不紊,不溫不火說道:“你指望在九郡都用高價賣掉這筆糧,那是不可能的。”
    林月嬌並不惱怒,眸光裏閃爍著燦燦的光芒,這就是北堂翰,很難纏。
    “所以,你賣給我,省時又省力。我可以加價,二兩銀子一石米。”北堂翰說道。
    聶天笑正聽的興起,對方就是仗著九郡糧價高才喊出這樣的天價,但是北堂翰三言兩語四兩撥千斤把對方的優勢化解了,占據了上風。
    “徐公子說的不錯。但就算慕親王運送賑災糧到了九郡,糧價暴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從七八兩跌到二三兩,也得一兩個月,足夠賣掉八十萬擔糧食了。”林月嬌食指在茶幾上叩了叩,仿佛漫不經心說道:“更何況,聶公子,我想你忽略一個問題了。看中了九郡的高價糧市場的不止我一人,還有更多的商人。除了你們,還有其他糧商找我們。我可以賣給其他人,我想他們會覺得五兩的進價,能在九郡賣出七八兩的高價,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聶家要是沒這麽大的胃口吃下六十萬擔,買個二十萬擔也不錯,怎樣?剩下的,我賣給其他糧商。”
    北堂翰眼神一凝,這女人,太難對付了。
    林月嬌嘲諷完北堂翰買不起就別買,轉而對著鬼麵人說,“我們又不怕賣不出去,對吧?”
    “夫人說的對。”
    鬼麵人倒是一直在說話呢,不過從頭到尾就隻有這一句。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三兩銀子一石米。”北堂翰握緊了拳頭,眼睛盯著簾幕,看不清那女子的身影,隻能看見一個窈窕的影影綽綽的輪廓。
    林月嬌不緊不慢說道,“五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我已經加過價了,林夫人卻不願讓步,當真這麽沒誠意?”北堂翰臉色陰沉。
    林月嬌慢條斯理說道,“誠意不是看加不加價,我願意跟你談這麽久就是誠意。聶公子,你可比其他糧商難搞定多了,隻不過我懶得一個個賣給他們,一下把六十萬擔賣給你,能省很多麻煩而已。但如果聶公子堅持如此,我也隻能麻煩一點,把糧食賣給別人了。”
    但五兩銀子超出了北堂翰的底線,他不可能再讓步。
    “我不想夫人再這麽操勞,一個個談下去多麻煩,既然聶家要,給他們算了,再少一兩。”鬼麵人望向林月嬌,嘶啞的聲音透著一絲溫柔。
    林月嬌明知道這是他們約好的在最後收官的時候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但親耳聽到這句話,聽見他喊她夫人,卻覺得實在是一點都不像演戲。
    “那不是太便宜他們了。”林月嬌仿佛不滿意地嘀咕了一聲,“你做主,當然聽你的了。”
    鬼麵人笑了一聲,對著簾幕揚聲說道,“四兩銀子一石米,願意就成交,不願意就算了。”
    這一次,林月嬌沒再說話。
    北堂翰鬆了一口氣。
    “林公子這麽有誠意,四兩就四兩。”北堂翰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