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晚上十一點，村子裏的燈火早就熄了大半，夜裏的農村和城市裏的農村沒辦法比，安靜得隻剩下各種蟲叫聲。
    薑願洗好澡，躺在被窩裏玩遊戲，因為宋建的騷擾，她心情不好，在遊戲裏亂殺。
    等程渝白上線的時候，薑願已經在遊戲裏出了口惡氣，關掉手機睡覺了，她連著兩天沒時間打遊戲，每天幫她媽處理抖音私信，看著抖音粉絲每天以1萬+的數量增長，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還去研究其他農村網紅的賬號，看她們是怎麽經營的，又是怎麽火的，想要她媽取長補短，幹勁十足。
    忽然有一天，一輛小車開到榆村，向村民打聽網紅“芳芳大姐”家住在哪裏，根據村民的指引，小車開到薑願家門口。
    “芳芳大姐”是薑瀾芳的抖音號昵稱，平平無奇，卻又朗朗上口，很容易讓人記住，特別接地氣。
    有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腋窩處夾著一個黑色公文包，另一隻手上還拎著很重的米袋，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他站在院子外麵探頭探腦，大聲喊：“請問芳芳大姐在家嗎？”
    薑願在臥室裏抱著筆記本忙著，聽到聲音放下筆記本，穿上鞋子走出去，隔著院門詢問對話：“你好，叔叔，找誰？”
    豔陽高照，中年男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小姑娘，我找芳芳大姐，請問她在家嗎？”
    薑願沒急著給對方開門：“你找我媽什麽事？她上山幹農活去了？有事你可以先跟我說。”
    中年男子說：“小姑娘，你媽媽的抖音號很火，我想跟她談合作，我是黃山區樵山村的，我叫徐柏山，能讓我進去說嗎？”
    “可以。”
    薑願開門把人迎進來，給徐柏山泡了一杯茶，聽徐柏山說明來意，徐柏山把米袋放在八仙桌上，打開給薑願看，米袋裏裝的是香榧：“小姑娘，這是我家自己種的香榧，你可以嚐嚐，味道不賴的，我今天來找你媽，其實是希望你媽媽的曬秋視頻裏，能多增加一竹匾的香榧，幫我宣傳宣傳，你放心，肯定不會讓你媽白給我宣傳，我家老表在榆村，是老表跟我介紹你媽的，我家老表叫程友季，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
    薑願不認識。
    徐柏山有些著急地說：“他家就住在榆村下橋，榆村小學附近，年輕人可能不認識，但你媽媽應該認識。”
    薑願拿出手機給薑瀾芳打電話：“媽，你認識程友季嗎？他住在下橋。”
    薑瀾芳：“程友季？你蘭蘭阿姨家隔壁的吧？我認識，怎麽了？”
    薑願說：“他家有個親戚，住在黃山區樵山村的，找上門來，想要把自己家種的香榧放在咱家院子裏，讓我們拍視頻的時候多宣傳宣傳，說是今年香榧大豐收，本來是一件大好事，哪裏知道收購香榧的人故意壓價，把價格壓得很低，他不甘心就這麽便宜賣給收購商，所以想找咱合作。”
    薑瀾芳：“那你讓他等一會兒，我這邊忙完了就回去，大概一個小時，樵山村我知道，那邊種了很多香榧樹。”
    薑願掛了電話，聽徐柏山介紹，樵山村種了12萬畝香榧，是全國第二大天然香榧林所在地，2023年香榧幹果產量5萬餘公斤，產值約500萬元，預計今年幹果產量突破10萬斤，香榧成為村民的搖錢樹和致富果。
    樵山是黃山的延伸山脈，平均海拔700餘米，山高嶺峻，終年雲霧繚繞，溫濕涼爽，非常適宜香榧樹生長，到了秋收季節，漫山遍野的香榧樹上掛滿了香榧，路邊、村頭和山上的榧林裏，隨處可見采摘香榧的忙碌身影，樵山的香榧殼皮特薄，仁肉清香濃鬱，鬆脆香酥，在市場上一直很受歡迎，但收購商因為今年香榧大豐收就壓低收購價格，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薑願理解徐柏山的憤怒，但市場向來如此，一旦果子多就會被壓價，商販不愁沒有貨收，果農卻怕果子砸手裏賣不出去，急於銷路苦不堪言。
    徐柏山還把自己家山上種的香榧樹照片給薑願看，急得眼眶都紅了：“小姑娘，我是聽老表說的，你媽媽玩抖音玩出名了，我也在抖音上看過你媽媽發的視頻，她昨天發的上山打板栗，回來碾板栗，再鋪在竹匾上擱在院子裏視頻，評論區很多網友都說想要吃你家種的板栗，還有求鏈接購買的，這是很大的商機啊，說明你媽媽的粉絲都是活粉，購買欲強大，我想邀請你媽媽去我們村，也拍一拍采摘香榧，製作香榧的視頻，我們的香榧也是采用傳統加工方式，經過采集、漚泡、去皮、曬幹、蒸煮、烘幹、做潮、複烘等十幾道工藝後，才能製成特色原味香榧或椒鹽香榧。我相信製造香榧的視頻，一定也會有很多網友感興趣，等你媽媽回來後，幫叔叔多做做你媽的思想工作，合作方麵，我是非常有誠意的，一定不會虧待你媽媽。”
    薑願嚐了兩顆香榧，味道確實不錯。
    她說：“徐叔叔，你先別急，等我媽媽回來，我和她商量商量，我能看看你們把香榧采摘下來後的製作視頻嗎？你手機裏有嗎？”
    徐柏山連連點頭，他是有備而來：“有，有，有，我專門拍了，不過沒有你媽媽拍的視頻好看。找到了，你看。”
    薑願拿著手機看，覺得如果換成她媽來一集采摘、製作香榧的視頻確實很有看頭，她和媽媽現在缺的就是短視頻的素材，徐柏山的邀請，正中她和媽媽的下懷，確實是互惠互利。
    等薑瀾芳趕回家，薑願已經和徐柏山聊了大半個小時，將想要了解的關於香榧的情況都摸透了。
    “大妹子，你總算回來了，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程友季是我的老表。”徐柏山握住薑瀾芳的雙手。
    在農村想要快速結交一個人，提自己認識同村的某個人是最快的方式和最好的開場白，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薑瀾芳已經喊徐大哥了：“徐大哥，你先別急，既然你這麽信任我，這事情我必須得幫忙，不過我還從來沒有帶過貨，不確定能不能幫你打開香榧的銷量，那些奸商太可惡了，能幫的我一定幫。”
    薑瀾芳頗有些江湖義氣在身上，徐柏山熱淚盈眶：“大妹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相信有你的幫忙，一定行。大妹子，你看你哪天有時間，到我家去坐坐，山上去看看我家種的香榧樹，到時候我喊我家那位教你怎麽製作香榧。”
    薑瀾芳問：“徐大哥，你急嗎？你若急地話，明後天我就去你們村。”
    徐柏山感動得眼眶都濕了：“大妹子，我家老表說得沒錯，你真是個爽快人，那就這麽說定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薑願就和她媽出發了，本來薑願還在想家裏沒車要怎麽去樵山村，要不要打電話給小舅，讓小舅開車帶她們去，結果八點二十五，程青衍就開車來到院子門外。
    薑願意外：“媽，程叔叔怎麽來了？”
    薑瀾芳揚眉：“我昨晚和老程聊有人喊我幫忙，老程說可以給我們當司機，傻愣著幹什麽，快上車啊，樵山村咱倆都沒去過，人生地不熟，當然來帶一個騎士。”
    薑願打趣：“媽，你還知道騎士？”
    薑瀾芳哼聲：“瞧不起你媽？你們現在玩的，都是當年媽媽玩剩下的，我們80後才是網絡第一批玩家。”
    薑願無力反駁，走到車前，拉開後排位置，鑽進去就跟駕駛座的程青衍打招呼：“程叔叔。”
    薑瀾芳拉開了副駕駛座的座位，恭維道謝：“老程，麻煩你給我們當司機了，主要是有你跟著，我心中踏實。”
    程青衍樂意之至：“跟我客氣什麽，正好四處轉轉，每天坐著釣魚骨頭都要散架了，小芳，願願，坐好了嗎？坐好了我們就出發。”
    薑願說：“我好啦，我查了地圖，走高速過去需要兩個小時，挺遠的，120公裏路，到樵山村估計要十點半了，還要山上去拍采摘香榧的視頻，還要拍怎麽製作，肯定來不及，但是隻拍采摘的視頻，拿回來製作，媽媽，半天時間你能學會嗎？”
    薑瀾芳說：“肯定不行，我得在那邊待幾天，或者跟徐大哥說說，讓他派人到榆村去手把手教我。今天主要是拍一些采摘香榧的視頻素材。”
    薑願覺得可行。
    上午十點半，程青衍的車子剛開到樵山村的村口，薑瀾芳就看到徐柏山已經站在村口翹首以盼，薑瀾芳拉開車窗，跟徐柏山打招呼，徐柏山立刻迎上來，說自己騎著電瓶車在前麵帶路，讓汽車在後麵跟著，兩方說好後，很快就到了徐柏山家門口，一下車，徐柏山就拉著薑瀾芳的胳膊熱情地握手。
    他老婆也從屋子裏走出來，像看見救星一樣，說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先吃完，吃完飯再去逛園子。
    薑願還不餓，又怕時間來不及，提議先逛果園拍素材。
    程青衍已經從後備廂裏拿出從侄子那裏借的無人機。
    徐柏山說：“這樣吧，大妹子，現在逛果園肯定趕不上午飯，這樣，我先帶你去村子裏看看機器炒榧和手工炒榧，然後回來吃午飯，下午我再帶你們去逛園子拍素材，你看如何？”
    薑瀾芳說：“也行，還分機器炒和手工炒？”
    徐柏山說：“機器炒榧快，我們村的陳光龍買了兩台香榧烘幹機，技術嫻熟，村裏不少人把香榧采摘回來，就拿到他那裏加工，四五天就可以炒製400斤幹果。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手工炒榧，我們祖祖輩輩都是用炭火烘製的，用炭火烘製的香榧味道更香、口感更酥脆，我想把這項技藝一直傳承下去。”
    薑瀾芳認同：“現在什麽都是機器，但哪裏有手工製作的好吃，我醃泡菜都是純手工，徐大哥，我覺得你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人，很多東西如果我們不堅持，以後就沒人傳承了。”
    徐柏山仿佛遇到知音：“我就是這麽想的，我們不堅持，以後小一輩就沒人知道怎麽手工炭烘香榧了，所以哪怕村裏人都笑我死腦筋，幹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最後賣出去和機器烘幹的一個價，這不是傻嗎，我都沒有放棄自己的原則！”
    薑瀾芳說：“徐大哥，我欣賞你，你先帶我們去看看。”
    徐柏山說：“這邊走。”
    一行人去村裏逛逛，薑願在路上說：“徐叔叔，現在有一個情況，我們時間有限，不能在樵山待太長時間，今天隻能先看看怎麽製作香榧，去山上拍一些采摘香榧的視頻素材，你這邊能不能派一個人到榆村，在我家教我媽媽怎麽製作香榧，畢竟我媽媽拍的視頻，製作什麽都是在院子裏，那個院子的抖音流量大，網友們喜歡看。”
    徐柏山說：“我早就想到這個問題，除了上山采摘香榧，其他的必須去你家院子裏拍，我已經和老表說好了，我去他家住幾天，到時候我手把手教你媽媽怎麽製作香榧。”
    薑願：“那就太好了。”
    薑瀾芳也笑得爽朗：“徐大哥，我喜歡和你打交道。”
    徐柏山說：“你能來，我才是最高興的。大妹子，你要是個男的，我恨不得當場和你拜把子。”
    他們路過幾個鄰居家，幾乎家家的院子裏曬滿了采摘下來的香榧，鋪地滿地都是，就跟曬稻穀似的。
    薑願看得新鮮，拿出手機一路拍。
    徐柏山邊走邊說：“香榧製作過程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做一批香榧大概需要十多天，前前後後要經曆十幾個步驟，從發酵、清洗，再到晾曬、蒸煮，最後到烘製、回潮、複烘，每個步驟都不能馬虎，不然製作出來的香榧不好吃。我已經做了十幾年的香榧，當初家裏其實沒有這麽多香榧樹，是國家做扶貧項目，免費給我家發了500棵香榧苗子，這才讓我家靠山吃山，不然我就得外出打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