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黑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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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場結束後,珍奇、可可和紫悅一身疲憊地回到了馬哈頓國際酒店。她們原定住的不是這兒,但在認識哈特小姐和主持小馬之後,她們認為既然有機會住得離偶像近一些,那為什麽不這麽做呢?於是她們改到在這裏住宿。
哈特小姐還向珍奇、可可和紫悅分享了本層的卡——他們辦活動包了整條走廊的房間,每個工作小馬都有。現在三匹雌駒也有了,可以自由挑選房間。
她們非常累,蹄子累,嗓子更累,但一切都值得——在活動上,哈特小姐親自透露了一個勁爆消息:《魅影黑桃曆險記》將改編為全新的電影係列,預計在布老匯公映。由哈特小姐親自操刀改編劇本,目前確定的主演有藍寶石秀兒,知名劇團“有條理紳士”也將參演,音樂部分則由巨星科羅拉夫人負責。這些年,電影發展勢頭迅猛。
那一刻粉絲們再次沸騰了,這意味著他們不再隻能通過文字想象探案情節,而能切切實實地進影院觀看黑桃破案的全過程。珍奇和可可興奮異常,電影版意味著,她們不必像以前那樣為了看戲劇專門跑到馬哈頓,隻需要等小馬穀新建的影院排這部片就行,到那時她們還能和朋友們一起看。
其他的活動都和這個消息相形見絀,導致其他粉絲的問問題獎券都用來問電影相關問題了。這回哈特小姐對答如流,沒有當時回答珍奇那些問題那麽窘迫——但相應的,她賣的關子太多,一問就“涉及劇透”,粉絲們並沒有得到多少有價值的信息。
出乎意料的,小鍬還是來了,即使她說最好不來。當然,大家都對她來很高興,勸她想開點,不要對小說這麽上綱上線。小鍬表示理解,然後說自己過來的原因——她終究是《魅影黑桃曆險記》的粉絲,即使哈特小姐有些想法不太好,但她想到最後,還是表示尊重,不願錯過這場粉絲的盛會。
下午場散去,意猶未盡的珍奇、可可、紫悅想到後台跟哈特小姐聊天,小鍬跟著去了。結果還沒走到後台,她們就遠遠地看到主持小馬,也就是活動的主辦方、代工廠老板,正對一封信和旁邊的隨從發火。
“什麽叫他們對初版劇本不滿意?!”他大聲嚷道。“我宣發都準備好了,日期也定了,結果劇本還要大改?我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得在預計時間內籌備完成,絕不能延期!”
“但出版社那邊——”
“也許他們對文學是專業的,但在賺錢上我才是專業的。”他打斷道。“你給我好好交涉,讓利都行,總之絕不能錯過黃金時間。”
幾匹雌駒對視一眼,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聊天的好時機。主持小馬見她們來了,主動招呼她們過來。“不好意思,失態了。隻是那群出版社的小馬太迂腐,商業這種事,抓熱度最重要,但他們似乎不明白。”
“能請問,他們具體是哪不滿意嗎?”小鍬好奇地問。
主持小馬不滿地說:“還不是所謂‘藝術性’?也許初版劇本情節是簡單了點,但絕對吸引眼球!電影和小說體量不一樣,所以恰當的改編是必要的,他們怎麽就不懂呢?”
“等會兒,為什麽你們是和出版社交涉?”紫悅立刻打斷。“正常來說,版權應該在作者那兒啊。要改編,不應該是你直接和哈特小姐商量嗎?”
主持小馬歎氣道:“要真這麽簡單就好了,但法律問題就是那麽麻煩。實際上《魅影黑桃曆險記》的版權80在出版社那裏,哈特小姐完全說不上話。”
“我多少也認同你的看法——電影和小說確實不一樣。真遺憾。”小鍬真摯地說。“不過……也許不是件壞事?”
“我的投資大概要打水漂了,還不是件壞事?”主持小馬焦急地說,然後冷靜下來,向雌駒們道歉。“再次抱歉,我失態了……這些事總讓我著急上火。你們如果要找哈特小姐,她就在那邊,請自便。”說完他和隨從徑直離開,顯然是要繼續和出版社那邊交涉。
雌駒們走向哈特小姐,她正坐在躺椅上休息。見珍奇和可可過來,她立刻站起來,笑臉相迎——畢竟她明天將白拿一件震驚四座的傑作禮服,不開心才是假的。
紫悅單挑眉毛,鬥膽問:“我們剛剛聽主持小馬對劇本問題發火,怎麽你看上去卻並不急呢,哈特小姐?”
“那個啊,當然急啊。”哈特小姐脫口而出。“但這種事急也沒用,對不對?他說會繼續交涉,等他們談好了,我再繼續修改。在此之前,我不想為那些事掉鬃毛。”
珍奇躊躇再三,鼓起勇氣問出那個最好奇的問題。“為什麽出版社會有80的版權?你才是作者!”
哈特小姐的神情突然落寞,“這裏麵很複雜。”她歎氣道。“簡單說,出版社在裏麵出了很多力,非常多的力,如果不是他們,也許《魅影黑桃曆險記》不會像今天這麽成功;另一方麵,也是當時我的生活比較困難,腦袋一熱簽了協議,現在後悔也晚了。”
珍奇和可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了心意。她們心照不宣地認為,得幫哈特小姐拿回版權,但她們不知道該怎麽做。她們將紫悅和小鍬拉到一邊,說了自己的想法,然後問:“紫悅,你有沒有看過法律法規方麵的書?或許你能幫哈特小姐打贏這場官司。”
紫悅很想幫忙,神情嚴肅起來,認真說:“我看過,但辯護可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我得在閱讀法律條文的基礎上,做好所有必須的準備。也許我們能從長計議,和哈特小姐好好談談這件事。”
“亦或許,你們——我們不該淌這趟渾水?”小鍬突然說。“《魅影黑桃曆險記》還在出,現在又要電影改編,也許不該讓版權問題影響作品本身——”
“小鍬,你太過了。”珍奇擔憂地說。“有時候我真搞不清楚你看重什麽。版權對作家來說,難道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嗎?既然我們喜歡哈特小姐,而且她也算我們的朋友,那有什麽理由不幫她呢?”
“是啊,小鍬,”可可接道。“哈特小姐現在有困難,你卻還在關注作品。”
小鍬無言以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沉默半晌說:“我想,我還是回去吧……”
珍奇、可可和紫悅擔憂地看著她離開,跟著歎氣。現在她們知道小鍬是比她們還死忠的死忠粉了,隻是程度有點太過,說難聽點有點“魔怔”。
晚上在酒店套房內,入睡前她們還在討論如何幫哈特小姐弄回版權。小鍬沒過來和她們聊天,她們覺得是該給小鍬一點思考的時間,讓她自己好好想想。
夜晚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魅影黑桃曆險記》的粉絲見麵會仍將繼續,按照昨天說好的那樣,珍奇和可可將在會場現場,送哈特小姐那件傑作禮服,然後那一刻會上報紙,傳遍小馬利亞。
小鍬一大早就跟她們說,自己想了很久,覺得確實不該對作品這樣上心,她同意幫助哈特小姐——隻要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來得相當早,看來確實想了很久,以至於那麽早就迫不及待告訴她們這個消息。
因為時間太早,所以紫悅、珍奇和可可還沒來得及穿戴整齊,還在洗手間裏洗漱。小鍬在客廳幫著叼起裝禮服的旅行箱,然後覺得有點不對。“嘿,小姐們,這箱子的重量好像有點不對。”
聽了,珍奇吐掉牙膏泡沫,過來用魔法試了一下,好像確實是。她打開一看,發現裏麵的不是那件奢華禮服,而是一件普通的流水線禮服,官方委托代工廠生產的那種。
可可和小鍬差點暈倒,珍奇和紫悅迅速冷靜下來,決定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時間,尋找遺失的禮服。至少在活動結束前,她們都還有機會。
眾小馬開始在酒店尋找蛛絲馬跡,這一刻珍奇再次“黑桃靈魂附體”,細細推理。
根據《魅影黑桃曆險記》係列,查案有一套標準的步驟。遵守這些步驟並不是死守陳規,而是確保能最有條理、最有效率地完成初步調查,找出最基本的線索,然後再開始“發散式”查案。如果把之後奇思妙想、神秘懸疑的破案比作進階,那麽在此之前的標準步驟就是一切的基礎。
第一步,給案件定性,是蓄意破壞?盜竊?栽贓陷害?還是單純的意外?這些都要首先搞清楚。她們一致認為,不可能中途拿錯別的小馬的旅行箱,所以隻可能是某個小偷實施的盜竊。
第二步,搞清楚失竊時間,既然是盜竊,小偷一定是趁她們不注意進行了偷梁換柱。問題是什麽時候?幾匹雌駒一起回憶,昨天她們集體參與了下半場的活動,因為定了之後再公開贈送禮服,所以她們沒再隨身帶著,而是放在房間內。替換隻可能在兩個時間段進行:要麽是她們在外麵參加活動時,要麽是她們晚上睡覺時。
第三步,還原案件經過,也是最難的一步。珍奇抄起放大鏡在室內小心走動,想既不破壞現場痕跡,又精準找到任何不對之處。可可、紫悅和小鍬在一旁小心協助。經過二十分鍾的仔細探查,她們隻發現一個線索:房間內有明顯清潔的痕跡,事無巨細,幾乎破壞了所有痕跡。實際上,房間在她們昨天回來時就這麽幹淨。
能這麽大張旗鼓地搞清潔,還不驚動酒店管理小馬?這不太正常,於是她們一齊下樓問前台,前台讓她們找保潔。然後保潔大媽表示,房間的清潔是她幹的,因為昨天下午,珍奇她們房間預約了客房服務,指明要她把房間掃得一塵不染。
“確定是昨天下午?”
“沒錯,就是2點半到3點之間。”保潔大媽肯定地說。“我之所以這麽肯定,是因為我清掃完下樓,剛好聽到大堂的掛鍾報時。”
“那您在清掃房間時,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嗎?”
保潔大媽思索了一會兒,回答:“說起來確實有,首先房間其實很幹淨,不知道為什麽還要我清理。其次,我進房間的時候,地毯上什麽都沒有,等我清理完衛生間再出來,地毯上就多了一小撮鬃毛。”
“鬃毛?!”珍奇立刻意識到這是關鍵線索。“您有保留嗎?”
“沒有,那東西我直接和其他灰塵、垃圾一起丟掉了。”保潔大媽坦誠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那鬃毛看起來有點短,可能是雄駒的鬃毛?其中兩根倒是比較長,可能是尾巴上的?”
“您總是先清理衛生間嗎?”
“當然,從裏往外清潔,能確保沒有遺漏的地方。”
然後保潔大媽就沒有更多線索了,她們又去問前台,前台說的和保潔大媽一樣,可以證明大媽說的是實話。前台也從未看見誰拿過類似的旅行箱,包括保潔大媽,所以她應該不是那個小偷。
她們走到沒有小馬的地方,開始分析。可可小聲說:“有沒有可能,是前台和保潔大媽合夥策劃的行動,串供了,所以才能互相印證?”
珍奇立刻搖頭道:“不太可能,他們倆沒有任何動機。而且長久以來,馬哈頓國際酒店都沒有發生過失竊事件,如果他們是見財起意的小馬,不可能安穩幹到現在。事實上,前台還是本月最佳員工呢!
根據目前的信息和我的推論,那個小偷應該是昨天下午實施的盜竊,為了清理自己的犯罪痕跡,故意在房間內呼叫客房服務。保潔來的時候他甚至都沒出去,可能就躲在某處,等保潔進衛生間,他才焦急地從打開的門跑出去,這就是為什麽保潔出來時會看到多出來一撮鬃毛。”
至於他怎麽進去的,那就不知道了,也許他精通撬鎖技巧?
接著是第四步和第五步,根據犯罪動機和作案時間,進一步縮小懷疑範圍。說完這一條,大家都齊刷刷地看向小鍬。小鍬反應過來,問:“你們懷疑是我幹的?”
紫悅難為情地點點頭,然後說了自己的疑慮:小鍬這段時間一直對哈特小姐有意見,又知道箱子裏有禮服,動機非常充分。小鍬表示理解紫悅的懷疑,但還是自證清白說:“我沒有作案時間。昨天下午我一直跟你們在一起;而且在今天早上,是我提醒箱子重量不對,我們才發現禮服被掉包的。如果我是小偷,我為什麽要主動提醒你們呢?”
這倒是很有道理,但紫悅還是堅持去小鍬的房間看看。小鍬同意了,結果她們找遍了所有地方,確實沒有那件禮服。有沒有可能小鍬轉移了這件禮服呢?也沒可能,前台說他沒看到小鍬帶除了相機外的任何東西。
“很抱歉懷疑你。”紫悅道歉說。
“沒關係,你的懷疑很合理。”小鍬回應。“如果我是失主,也會做同樣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既然小鍬洗脫了嫌疑,還有誰既有動機做這事,又知道箱子裏有一件無價之寶呢?前台?剛才已經說了,不太可能;哈特小姐?更不可能,這衣服本來就是要給她的;主持小馬?他對時尚不感冒,而且根本不缺錢,也不可能;難道是她們之間的其中一個?紫悅、可可、甚至是珍奇自己?珍奇有那麽一瞬間,懷疑是自己半夜夢遊幹的這事,難道真是她自己幹的?
然後她立刻搖頭,驅趕走這個離譜想法,她根本不夢遊!紫悅也不會夢遊,當初她和蘋果嘉兒在紫悅家過夜時,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可可呢?珍奇轉過頭問她:“可可,你會夢遊嗎?”
“不會,怎麽了?”
“沒什麽。”珍奇覺得調查確實走進了死胡同,頓時泄氣一大半。“恐怕這案子再讓我們查也查不出什麽,也許該交給專業的警官來處理。”
“也是,我們隻是看小說出家的‘業餘偵探’。”可可一同歎氣道。
“看來我們隻能跟哈特小姐,匯報這個壞消息了。”紫悅無奈說。“隻希望她和主持小馬能扛住不暈倒。”
接著,她們一起出了酒店,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珍奇和可可覺得,除了確實和哈特小姐見了麵,還成為了朋友,其他方麵都不如預想的那般順利。
珍奇有點不甘心,她一直覺得自己看了那麽多《魅影黑桃曆險記》,理應掌握了破案的精髓才對,結果現實案件一出,她什麽都做不了。正沮喪時,她看見街邊一個出租馬車的司機,在和上麵的一位老婆婆大聲交談。
“我眼鏡呢?”老婆婆焦急地問。“我記得上車前還拿著的,怎麽現在我蹄子上空無一物?”
“您老糊塗啦,眼鏡不是在您鼻子上嗎?”司機無奈地說。
“噢對,抱歉,我記性不太好……”
正是這個對話,令珍奇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她立刻叫住所有同伴,然後一壓帽簷,眼睛半眯,神情嚴肅起來。可可立刻看出來,知道珍奇又要“黑桃靈魂附體”了。
在並不存在的爵士樂中,珍奇開始了精彩的推理:“簡單的推理演繹法……我們之所以沒得到有價值的線索,是因為我們一直被作案者牽著鼻子走。直到剛剛聽到老婆婆和司機的對話,使我意識到——也許禮服從未丟失。”
“這是怎麽說?”
“跟我來。”珍奇邪魅一笑,撩了一下裙擺,帶夥伴們重返酒店。正當大家疑惑她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她蹄子探進床底,居然拉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旅行箱,打開一看金光四射——精美禮服就在裏麵。
在眾馬的震驚中,珍奇繼續解釋:“這正是前台沒看到任何小馬拿著旅行箱的原因,因為它自始至終都還在這裏;小偷如何實施這些動作的?我猜實際上的作案時間,應該是昨晚到今天早上,而不是昨天下午。”
“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因為我們的旅行箱在床底,冒牌箱在外麵。如果昨天就完成了掉包,保潔大媽清掃床底不可能掃不出來。如果她知道床底有第二個旅行箱,就不可能在我們剛才問話的時候,不提到這件事。所以隻有一個可能:昨天床底根本沒有另一個旅行箱,那時候我們的禮服還原封不動地放在地毯上。”
可可立刻問:“那為什麽保潔大媽剛進來時還沒有鬃毛,清掃完衛生間出來就有了呢?”
“還記得那兩根比較長的鬃毛嗎?實際上是一根,隻不過斷了。我猜作案者事先做了點工作,用長鬃毛作拌線,短鬃毛在屋頂上。保潔推門進來踢斷拌線,鬃毛緩緩飄落到地毯上。還記得保潔說總是先清理衛生間嗎?她進門直奔衛生間,當然看不到飄落下來的鬃毛了。”
“所以我們以為保潔進來時,作案者還留在房間內,然而實際上這是他玩的詭計,其實裏麵根本沒有其他小馬?”可可繼續問。“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
“很簡單——不在場證明。作案者如此處心積慮地設計,就是為了讓我們相信案發時間是昨天的2點半到3點。這樣他就能借‘2點半到3點和我們在一起’來洗脫嫌疑,然而實際上的案發時間要更晚,所以誰是真凶已經浮出水麵——”
話音剛落,大家難以置信地看向小鍬。眼見真相大白,小鍬沒再狡辯,垂下頭,歎氣道:“我一直說你和黑桃簡直一模一樣,的確如此。你的推測都沒錯,是我幹的。”停了一下,她開始解釋剩下的細節。
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不想讓哈特小姐收到那件精美禮服,也沒有偷竊的不良目的,所以隻是將真箱子推進床底,然後用假箱子掉包;真正的案發時間就是今天早上,在布置鬃毛拌線時,她已經將假箱子放到了床底,所以她一大早就來,趁雌駒們剛起床要洗漱,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調換,然後主動說出重量不對,洗脫嫌疑。
“可這是為什麽?!”可可表示不能接受。
“因為……”小鍬說到這,雙眼噙淚。“因為她不配!她不是個尊重讀者的作家……我知道我也不配,但至少該讓你們留著它。我……我很抱歉!”說完她奪門而出,速度奇快,一下就跑出了酒店。
“她怎麽還哭起來了?”可可不知道說什麽好。“明明她才是偷東西的家夥!她對小說本身實在是太魔怔了。”
珍奇搖搖頭說:“至少我們能趕去活動送禮服。小鍬的事之後再處理吧。”
“她的確非常魔怔,但那是有原因的。”紫悅說。“如果我猜的沒錯,她有一個絕對合理的理由這麽做。”
……
讓我們來聽一個故事,一個農家少女進入大城市打拚的故事。有這麽一個農民家族,一家子的可愛標誌都和種地有關,他們也很喜歡種地,直到這一代,一個少女對農田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產生好奇。
盡管她的可愛標誌是一把鐵鍬,但她的熱情不止在農作物上。每到閑暇時光,她就會放下農具,看詩集、小說集、散文集等等,通過那些文學大家的筆觸,她得以足不出戶地“觀看”大千世界,外麵還有許許多多的精彩不曾了解。
但她的可愛標誌是鐵鍬,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如此喜歡文學,為什麽標誌不是一支筆或是一篇文章?讀書時老師問她的理想是什麽,她不敢說是作家——她怕其他同學取笑,因為她家世世代代都是農民,而且都熱衷於種地。然而,隨著年齡增長,她對文學的熱愛有增無減,最終她父母得知了這件事,表示支持她追尋自己的理想。
有了父母的支持,她向大都市馬哈頓走去。為什麽是這裏?因為這座城市誕生了最多數量的小說家,她想知道這座城市有什麽樣的力量,也許她也能成為其中之一。然而在大城市打拚並不容易,她處處碰壁,她發現自己的作品其實相當幼稚,各個出版社都拒絕了她的投稿。
有那麽一段時間,她萌生退意,想著回去種地算了,然而父母的來信讓她重燃鬥誌:可愛標誌隻代表具有這方麵的天賦,不代表隻能以此為生,事實上家族裏就曾有過一個另類——她的曾祖父,可愛標誌是一柄鋤頭,但後來選擇成為一名私家偵探。既然他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她當然也可以。
於是她一邊打工,一邊如饑似渴地在各大圖書館學習。她堅信如果要在寫作上走,就必須付出足夠多的努力。她開始從生活中取材,觀察周邊生活的現象,漸漸的,她的作品越來越有深度,文筆越來越好,已經能入編輯們的法眼了。與此同時,她也喜歡上了時尚——有哪個女孩不愛美呢?但她隻敢看和偷偷研究,那些服裝的價格是她支付不起的。
不過邁出第一步總是很難,她總怕自己的作品還不夠好,更怕編輯們看她的身份,而拒絕她。就在這時,她看到了一部小說——《魅影黑桃曆險記》,作者是哈特小姐,封麵一看就是位和她天差地別的都市姑娘。
不得不說,以她專業的眼光看,這部小說寫得很糟糕:文筆低下、劇情簡單、人設扁平、人物臉譜化、情節存在矛盾、推理根本站不住腳……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被裏麵的主角深深吸引了。黑桃是那麽有魅力、足智多謀,簡直是生活的強者;而她呢?隻是一個在城市打拚的土女孩。
就這樣,她雖然討厭這部書,但唯獨喜愛黑桃這一個角色。因為這部小說寫得很爛,所以理所應當沒有第二部,她覺得有點遺憾,於是自己偷偷寫了第二部的故事,用盡畢生所學,讓它簡直脫胎換骨,成了一部真正的偵探小說。可惜她始終不敢給其他小馬看。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的書稿遺落在圖書館,被圖書管理員撿到。在歸還書稿的同時,圖書管理員表示這是她看過的最好的偵探小說,所有元素一應俱全,還創新地加入了時尚知識。圖書管理員看出她的潛力,便推薦她去馬哈頓第一出版社,問問《魅影黑桃曆險記》的事——聽說最近那兒在招續集的寫手。
她做了好幾天思想鬥爭,最終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走進了第一出版社。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場所,裏麵的一切都是熱愛文學的她夢寐以求的——墨水的氣味、書頁的香氣、努力工作的編輯們、劈啪作響的打字機……她忐忑地報上來意,然後走進總編輯的辦公室。總編看她隻是個土女孩,不想花功夫細看,然而看了沒兩眼,他就被深深吸引了,一直到看完才罷休。期間她完全不敢出聲,隨時做好被轟出去的準備。
總編直言不諱說第一部《魅影黑桃曆險記》簡直是災難,那個哈特小姐完全就是個三流寫手,上任總編就是因為這個錯誤被調走了,而他決心修正這個“汙點”。他敏銳地看出,雖然哈特的初版幾乎沒有可取之處,但還是有一些可以利用的點,於是登廣告招寫手,試圖讓這個故事起死回生——而他現在找到了,這個土女孩就是續寫,不,完全重寫《魅影黑桃曆險記》的最佳小馬。
就這樣,懷著對黑桃這個角色的無比喜愛,她簽了協議。現在看來,那協議多有不公平之處,但當時她完全沒注意,她隻知道自己的寫作之路開始了,真的開始了,她不再是一個農家土女孩,成了一名真正的作家。
協議規定,《魅影黑桃曆險記》的版權80屬於出版社,剩下20才屬於她;而且為了最大程度的營銷,出版社將對外宣傳哈特小姐才是所有係列的作者,而她必須對此保密,並且不透露自己的作者身份——沒有小馬會喜歡一個外表和作品不符的作家。她對此照單全收,隻要能真正寫出讀者喜歡的作品,她什麽都願意。
就這樣,真正意義上的《魅影黑桃曆險記》橫空出世,而最早的那一批書被出版社召回、銷毀。很快,黑桃偵探的形象傳遍了家家戶戶,在出版社和各界的營銷下,這係列書成為了最有價值的i之一。
無論相關的活動多熱鬧,都和她沒關係;無論讀者多麽喜愛黑桃,都和她沒關係;無論讀者多麽崇拜這係列書的作者,都和她沒關係。名譽都是哈特小姐的,而她什麽也沒有,但她並不悲傷,而是很高興有那麽多讀者喜歡她的作品,即使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作者。
每當有盛會舉行,她就會帶著相機混入會場,拍下讀者們熱烈討論作品、角色的場麵。她享受讀者對作品的讚美,享受讀者對情節的討論,享受讀者對角色的探討,享受讀者對黑桃的喜愛……然後等到散場,將這些寶貴的相片貼到工作室牆上。這樣當她埋頭寫作到深夜,抬頭一看,能看到數不清熱愛這部作品的粉絲,然後恢複幹勁。
如果沒有意外,這樣的情況會一直持續到《魅影黑桃曆險記》完結,但出版社大概不會允許她輕易寫結局。到了這次活動,她一如既往帶著相機前往會場,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她迄今為止,見過最像黑桃的粉絲——珍奇。
接著,一切故事我們都知道了。《魅影黑桃曆險記》是她的生命,她可以不要名譽、不要版權,但唯獨不能玷汙她精心設計的情節和角色。所以當哈特小姐麵對那些情節問題,因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她不是真正的作者)而亂答一氣時,她才罕見地表達了憤怒。
她為有珍奇和可可這樣的粉絲而自豪、慶幸,所以絕不允許她們將精心製作的奢華禮服,白白送給哈特小姐;她也不覺得自己配得上這件衣服,畢竟珍奇和可可當初就是以哈特小姐為模特設計的,而她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土姑娘,不是嗎?
她隻想維護忠實粉絲的利益,所以她堅持珍奇和可可自己留著那件衣服,可惜她們不聽她的,而她又因為條約在身,不能說出真相。最後她不得不精心設計了一場“犯罪”,以達到這個目的。她想著等活動結束,哈特小姐就會離開,這時候她才坦白一切;但珍奇不愧是她這個作者欽定的最像黑桃的小馬,推理能力也不遑多讓,一下就揭穿了她的布局。
這就是全部故事,也就是小鍬的故事。如果奇跡先生在場,他大概一早就會得知真相——英語裏“鍬”和“黑桃”是同一個單詞,“sade”。隻是小馬的文字和英語不同,所以她們沒能一開始就察覺到這一點。
當珍奇、可可和紫悅跟蹤哭泣的小鍬,來到她在城裏不起眼的工作室時,一切都已明了。珍奇走進屋,一眼就看到寫到一半的第八部故事、滿牆的活動現場照片、一整個係列的《魅影黑桃曆險記》、各種文集和小說集、一牆的角色關係圖……照片牆上最顯眼的,是小鍬和珍奇、可可、紫悅的合照。
“抱歉,我不是故意欺騙你們,隻是……”小鍬啜泣道。
“你沒必要道歉,親愛的。”珍奇憐惜地走過去,擁抱了小鍬。“我們問了哈特小姐,她立刻就承認了。我希望你不要對她有太大敵意,她隻知道有個寫手代寫,但不知道就是你。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她也有很大壓力,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不道德,但出版社逼她這麽做。”
“我知道自己也配不上那件衣服,但你們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該考慮收回去?”小鍬擦擦眼淚說。
“不,我們還是要送出去!”
“可是——”
在小鍬急之前,珍奇和可可立刻補充道:“是送給真正的作者。”說完,她們將那件無價之寶遞到了小鍬的麵前。“快試穿吧。”
小鍬看看珍奇,又看看可可,剛止住的眼淚又如雨下。“真的可以嗎……我的氣質根本配不上這麽美的衣服,你們看我這麽土氣……”
“沒有小馬有資格穿她,除了‘真正的黑桃’。”珍奇用蹄子止住小鍬的話頭。“你是締造黑桃的小馬,它就是為你而生的。”
可可尷尬地笑道:“尺寸可能有點不合,畢竟我們當初是照著哈特小姐的身材設計的,會有點長——”
“都能改,我們親自來。”珍奇接道。
於是小鍬一邊感動地流淚,一邊穿上了那件傑作。的確尺寸不合,但她們一致同意,沒有誰比小鍬更配這件衣服。
“謝謝,謝謝你們……”小鍬喜極而泣。“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沒有之一。”
“之後我們得商量一下,怎麽把版權要回來。”紫悅說。“那個黑心出版社已經吃得夠多,該讓他們歸還你應得的了。放心,法律條文的事我們來搞定。”
“我想也許能推遲一二?”小鍬說。“至少等我寫完這一部吧,我不想這件事影響讀者們的觀感……”
“不要說這種話!”珍奇立刻打斷。“相信我,當讀者知道你的故事,他們對黑桃的喜愛會更上一層樓。”
真正的黑桃,隱藏在陰影中;當罪惡發生,她便會從黑夜中走進光下,向所有小馬展示她的智慧、美麗、時尚感和冷靜。
現在又多了兩件:對寫作的毅力和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