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友誼地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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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蹄酋長環顧四周,看到小馬們皺著的眉頭和彎下的嘴角,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占領的土地和已經建造完畢的鎮子。他們認為要堅決維護自己建立的成果,卻沒意識到這片土地本就不屬於他們。
    “我想一切口舌之爭已經失去了意義。”雷蹄丟下珍奇給他的墨鏡和袍子,麵色複雜。“想來你們已經不可能搬走,而我們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讓出祖先留下的土地。”
    “你想說什麽?”
    “我們隻會做必須做的事。”雷蹄上前一步,用龐大的體型居高臨下地看向個子較小的銀星警長。“我們的野牛狂奔會照常進行,如果明天你們還不走,我們就會將這裏的一切全都踏平。”
    “是嗎?我們可不是嚇大的!”銀星警長不甘示弱。“你們最好把本事全使出來,我們恭候著!”
    爭端已無法挽回,小大膽還想勸阻酋長,但他心意已決,或者說所有野牛都已心意已決。雌駒們再如何想勸阻,都毫無作用。紫悅還想爭取,對雷蹄說:“酋長,難道您真不再爭取了?我們……我們總歸能想出辦法。”
    “也許……商議著劃分一個分界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蘋果嘉兒試探地問。“你們不能打起來!”
    雷蹄酋長從始至終都很講理,他知道這六個雌駒真心想幫野牛部族,臉色緩和下來,但仍愁雲滿麵。“我們知道,但……”他歎氣道。“遺憾的是,這不由我們決定。為了保護土地,我們隻能這麽做。”
    說完他和小大膽往鎮外跑去,蘋果魯薩的移民們讓開一條道,怒視他倆離去的背影。在這些移民看來,他們好不容易建立一個小鎮,周邊也完全沒有野牛的居住痕跡,為什麽這些野牛就是要和他們過不去?
    銀星警長吩咐小馬開始備戰,布雷本也不想見這種情況,但他和蘋果嘉兒都無力阻止。柔柔擔憂地問紫悅:“我們現在怎麽辦?有什麽辦法能製止這場衝突嗎?”
    “我不知道……”紫悅難過地搖搖頭,但神情又變得堅定。“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阻止衝突。我們回野牛的聚居地吧,隻能這樣繼續努力,別無他法。”
    她們簡單商議後,便向著鎮外走去。銀星警長有點生氣,叫住她們,問她們作為小馬(而且紫悅是小馬利亞的公主,蘋果嘉兒是布雷本的表妹),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她們應該支持同為小馬的蘋果魯薩才對。
    蘋果嘉兒聽了很為難,這時候雲寶跳到他倆中間——這情況她之前就遇到了。她堅定地遵從內心,說她們隻站在對的一邊,而在她們看來,野牛很久以前就在這裏生活,是毫無疑義的擁有者。
    紫悅也讚同雲寶的說法,她說自己作為友誼公主,職責是確保小馬利亞的和諧,不論是小馬還是野牛。她唯一的願望是化解他們之間的爭端,但現在看來,這願望很難實現。
    話說到這份上,她們不走也得走了。等她們走回野牛聚居地,所有野牛都有點驚訝。他們之前還懷疑過她們,畢竟她們是小馬,其中一個還是移民的親戚;但聽了雷蹄酋長的話,再加上她們現在還願意回到聚居地,已經證明了她們的心。
    “看來現在的小馬,也有講理的。”其中一個野牛這樣說,然後小大膽翻譯給她們聽。
    “唉,其實不講理的小馬才是少數。”雲寶歎氣道。“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要如何證明給你們看呢?”
    “等會兒,什麽叫‘現在的’小馬也有講理的?”碧琪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但其他雌駒沒聽到她說話。
    雷蹄酋長指揮族民做該做的準備,包括磨利犄角、塗上戰紋、養精蓄銳……然後對雌駒們說:“我們很感激你們做的努力,雖然作用很小,但你們盡力了。我想重申一遍,我們不喜歡暴力,但這是保留土地的唯一方式。”
    “說起來,有一件事我很好奇。”紫悅突然想到什麽,插嘴問。“移民是最近才來的,可您怎麽會小馬的語言呢?”
    聞言,雷蹄酋長看看周圍的其他野牛,似乎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他們看看真心想幫忙的雌駒,點頭表示同意。於是雷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帶著小馬們走向中心最大的帳篷。
    他們掀開帷布走進去,隻見裏麵很寬敞,四壁插著火把,帳篷中心擺放著數個石碑和一本發皺的草紙書。在雌駒的疑惑中,雷蹄慢慢解釋:“其實我們野牛,很久很久以前和小馬接觸過。”
    他說著,帶雌駒走向中心最大的石碑,隻見上麵畫有一係列壁畫。紫悅湊近去一看,驚訝地發現上麵畫著一個銅藍色的小馬,鏽紅色的鬃毛盤成一個尖尖的寶塔,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袍子。
    “這匹小馬的頭怎麽尖尖的?”雲寶問。蘋果嘉兒翻了個白眼,用胳膊捅了一下她,讓她別亂說話。
    雷蹄繼續說:“這是我們族群流傳下來的故事,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先祖在野外遇到了一個中暑昏迷的小馬——就和我們碰到你們一樣。
    “先祖起初對這個外來者留有敵意,但這匹小馬看上去極度缺水,可能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於是先祖最後還是將她帶回部落,給她喝水、散熱。那時候我們野牛的醫術剛開始萌芽,沒什麽特效藥能用,好在最後她恢複健康、蘇醒過來。
    “不過因為語言不通,先祖和她的交流很費勁。後來那匹聰明的小馬想到,可以用圖形交流,所以總是帶著一根木棍,在地上畫圖和先祖交談;再以此為基礎,學會了我們的語言,耳濡目染下,先祖也學會了小馬的語言。”
    “天呐,友誼就這樣開始了。”紫悅感慨道。“要是你們和移民小馬也能這樣……”
    “是啊,所以當我們第一次碰到那些移民時,非常震驚。”雷蹄苦笑道。“那些小馬長得和流傳下來的故事一樣,卻蠻不講理,和先祖說的那位小馬截然不同。”
    “她在你們這裏的評價很高啊。”柔柔說。
    “的確,因為她很熱情,不因為我們是野牛,和她物種不同而區別對待。在部落裏的那段時間,她學習我們的習俗、文化、飲食……她為了了解我們做了很多努力,所以當她真正通曉我們文化後,先祖稱她為‘小馬中的野牛’。
    “她從我們的先祖那兒學到了很多,尤其是植物知識。她說她最初是為了研究野牛穀神奇的草藥特性而來,結果因為對那些植物認識尚淺而中暑昏迷。現在有機會了,她就開始跟我們先祖學習那些植物的特性。”
    “她是草藥學家?”
    “更像是醫生。那時候我們雖然對本地植物認識很多,但遇到疾病還要借助薩滿儀式。是她總結本地植物的特性,再結合自身的醫學知識,讓我們真正開始重視藥物的作用。為表感謝,在她離開時,先祖送了她玉米種子。”
    雷蹄說的正是壁畫上畫的,那個銅藍色小馬伸出兩蹄,而野牛先祖將一袋玉米交給她。
    此話一出,所有小馬都瞪大雙眼。“這麽說,小馬利亞現在種的玉米,都要追溯到那時候的那段友誼?”
    “等等,玉米的來源我讀到過!”紫悅開始搜尋記憶,隨後眼前一亮。“那個草藥醫生……正是魔法師麥都布魯,對不對?”
    雷蹄點點頭。“看來,她在你們那邊也備受尊敬。”
    “天呐,是她!”柔柔驚呼。“她被尊稱為麵具神醫,我小時候,爸爸媽媽經常講她的故事。”
    紫悅心生感慨,野牛和小馬從來都不是無法和諧相處的,甚至很久以前就有一個現實的案例。可現在事態演變成這樣,是為什麽?也許阻礙兩個族群和睦共處的,既不是不同的文化,也不是不同的物種,而是對彼此的不尊重。
    文化的不同不會造成隔閡與分歧,傲慢與偏見才會。可要怎麽做,才能讓小馬們理解野牛呢?要怎麽說,才能讓小馬們意識到這片土地對野牛的意義呢?跟他們講麥都布魯和野牛先祖的友誼?大概不行,因為不是每個小馬都像紫悅那樣喜歡讀書,知道麥都布魯的不會很多。
    晚餐時間,即使食物美味可口,她們都沒什麽心情享用了。不過在得知玉米的來曆後,蘋果嘉兒和碧琪還有唯一能做的事——給野牛們看看小馬烹飪玉米的辦法。她們倆剝下玉米粒,加入從蘋果魯薩帶來的酥油和糖,裝進陶罐密封起來,然後放進火堆裏旋轉烘烤。
    為防突然炸裂,紫悅還在上麵施加了防護咒語。就這樣,在野牛們的疑惑中,爆米花新鮮出爐。野牛對這種新奇的烹飪方式讚歎不已,隻可惜他們最終還是要和移民為敵。
    入夜,六匹雌駒在帳篷裏橫豎睡不著。她們就是不理解,明明野牛們不想打,移民小馬們也不想,為什麽結果卻要打起來?奇跡先生曾經說漏嘴過關於他家鄉的紛爭的事,在他看來,他家鄉的很多紛爭,有時候也是兩方都不想打,卻最終打得不可收拾。
    “我想,一切的根源在於有限的資源。”紫悅思索道。“野牛穀很多地方都荒蕪炎熱,隻有河流流經的地方適宜生存。這些寶貴的土地隻有這麽多,所以移民小馬來了之後,野牛們能利用的資源就少了。小馬們需要土地種植蘋果來填飽肚子,野牛們同樣需要土地種植玉米、紅薯來填飽肚子。”
    “既然如此,蘋果魯薩的小馬可以分蘋果給野牛啊。”碧琪樂觀地說。“那樣大家都不會餓肚子了。”
    “恐怕他們自己的蘋果都不夠吃呢。”蘋果嘉兒潑冷水道。
    “那就讓野牛分享紅薯和玉米……可那樣野牛又不夠了,煩呐!”碧琪氣呼呼地翻了個身,為想不出辦法而生氣。
    “要不修條鐵路,讓火車通到這來?”珍奇試探地問。“有了火車,他們就不用擔心餓肚子了,什麽東西都能從外麵運過來。”
    “可那需要錢,很多錢,路途遙遠,運費就不用說了……食物可能在中途就會腐敗一半。”紫悅搖頭說。“不是長久之計。”
    “哎喲,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能怎麽辦?!”雲寶不爽地大聲說。“最後還是要讓小馬們離開,起碼要避免暴力衝突。”
    她們已經知道導致兩個族群產生分歧的根本原因,就是生存資源的爭奪。這原因看著單薄,但卻最難解決。除非他們有那麽大的力量改造自然。
    “奇跡先生的錦囊還有什麽計策?”紫悅問。
    於是她們又撿起那錦囊翻找,裏麵還有一張紙,據奇跡先生解釋,是他家鄉的一位酋長對先進人的血淚控訴。他本意是用這演講讓雌駒們知道化解矛盾的緊迫性,不能讓那段曆史在小馬利亞重演。但紫悅突然覺得,這演講或許能幫上忙。
    ……
    第二天,所有野牛離開河穀,來到蘋果魯薩不遠的一處山坡。他們各就各位,每個野牛都戴著羽毛掛飾、塗著戰紋,犄角在太陽下熠熠生輝。雌駒和小大膽還在盡最後努力勸阻。
    他們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小鎮,蘋果魯薩的鎮民們也都嚴陣以待,就等著他們衝過來。然而沒過多久,烏雲開始從遙遠的天際彌漫過來,很快鋪滿了整片天空。
    野牛本打算正午時分突襲小鎮,但說變就變的天氣改變了計劃——他們現在得趕快回家,將貴重物品移到安全的高處。“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雷蹄悲觀地說。“是萬物之靈在阻止我們嗎?”
    其他野牛也露出悲傷的神情。在他們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一定是萬物之靈的安排,那是不是意味著萬物之靈遷怒於他們,要他們將土地送給對麵?
    “別想太多,你們快回去收拾東西吧!”紫悅打斷道。“我們也去蘋果魯薩看看,可能他們也需要我們的幫助以應對暴雨。”
    正在他們交談時,一聲響雷打破了寧靜,珍奇和蘋果嘉兒嚇得抱在一起,雲寶本來想笑她倆膽小,但這明顯不是時候。“我去試試能不能推開那些雨雲。”雲寶說著就要飛上去,但紫悅連忙拉住她,說那太危險了,這種規模的烏雲能打出的雷電,可不是鬧著玩的。
    響雷過後,便是瓢潑大雨,之前還炎熱異常的荒原,此時被一層暴雨交織的雨幕覆蓋,他們幾乎抬不起眼皮。雌駒們向野牛告別,衝向蘋果魯薩。
    銀星警長此時也不得不撤掉防禦工事,因為他們得盡可能將水排出去。在暴雨中首當其衝的是蘋果園,蘋果都種在平地裏,一旦積水根肯定都會泡爛。於是拒馬撤了、圍欄下了,在屋頂拿彈弓警戒的小馬也都下來了,所有鎮民開始齊心協力開挖溝渠,想將雨水引到別的地方。
    然而這雨實在太大了,居民們從未遇到過這樣大的雨,完全沒有任何準備。豆大的雨點打在小馬臉上,濕漉漉的鬃毛搭在他們臉上,甚至連路都看不清。
    銀星警長和布雷本想指揮小馬挖條溝渠通往蘋果園外的河流,然而河流此時也在暴漲,等挖到一半才發現,河流的水位已經很高,如果挖溝通過去,河水反而會倒灌進來。
    “這難道是上天對我們的懲罰?”銀星警長絕望地說。“我們不肯搬走,所以就用洪水毀掉我們的蘋果樹。”
    “也許現在撤離是最好的選擇。”布雷本悲觀地說。“我們之前都不知道這片地還有這種鬼天氣。”
    他們的力量有限,似乎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水位漫過蘋果樹的根。這是一道雷好巧不巧,劈到了小鎮的水塔——想來也是,水塔主體是用鐵做的,當然引雷。然而可怕的是,銀星警長和布雷本正好站在水塔之下。
    “快看上麵!”雌駒們驚慌失措地大喊,銀星警長和布雷本就看到碩大的水塔搖搖晃晃,下麵的木頭支架似乎不能支撐。他們有兩個選擇,要麽跑到安全地方,要麽盡力穩住它。
    他們倆選的是後者,因為水塔如果倒塌,可能會砸向其他建築或小馬。雌駒們加入進來,但他們的力量有限,雖然水塔倒塌的趨勢有所減緩,但還是在慢慢傾斜。
    就在這時,幾個黑鐵塔一樣的身影衝破雨幕,一陣粗獷的嗓音叫他們閃開。小馬們來不及思考,條件反射遵從指示躲到一邊,接著就看到那幾個黑影撞向水塔,立刻將傾斜的水塔架子撞回原樣。
    是雷蹄酋長和野牛族民,他們像當初對中暑的雌駒們施救一樣,此時也跑過來拯救危機中的蘋果魯薩,即使他們和這些移民為敵。“你們,怎麽……”銀星警長被震驚得語無倫次。
    “你們這些外來者對自然沒有一點敬畏,這很危險。”雷蹄酋長直言。“不過既然讓你們留下是上天的意思,那我們就好牛做到底。”
    “讓我們留下?可我們以為——”
    “好了別說了,等事情辦完我們再談,好嗎?”紫悅恰到好處地打斷道。“我們快修好架子。”在她的指引下,雲寶拿著工具和材料飛上架子,將破損的地方修複完畢,野牛們倒退幾步,水塔也屹立不倒。
    “接下來就是排水。”雷蹄酋長顯然經驗豐富。“不用猜也知道,你們為了種蘋果樹,在沙地上覆蓋了一層土壤,所以滲水性減弱了。”
    “那怎麽辦?”
    “得挖條溝通向下遊的沙漠。沙地容易滲水。”於是雷蹄帶著這部分族民,用犄角在地上開挖,他們力大無窮,效率比小馬高很多。銀星警長看他們真心幫助蘋果魯薩,連忙叫鎮民拿來各種工具。
    “用這個,好使!”他大喊。
    野牛們將信將疑地刁來這些鐵器,結果一用確實省力。於是他們哼哧哼哧地和其他小馬一起開挖,積水順著溝渠漫過他們的蹄子,但他們渾然未覺。二十分鍾後,通往下遊沙漠的溝渠挖好,蘋果園的水位開始下降,所有小馬開始歡呼雀躍。
    蘋果樹得救了,剩下來不那麽要緊的事就是排掉鎮內的積水。這個因為不那麽急,所以可以不用那麽拚。等這邊的排水溝挖好,雨已經小很多了。
    小馬們此時對野牛再無敵意,紛紛用羞愧、敬佩的眼神看向他們。
    “野牛穀的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雷蹄酋長感慨道。“不過你們很快就不會稱它野牛穀,而是蘋果魯薩了。唉,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是不是萬物之靈安排的呢?我們不知道,但也許,我們永遠無法要回我們的土地。外來者,既然這是萬物之靈的旨意,你們可以留下……我們會離開,避免和你們發生衝突……”
    話說到這,野牛們都濕了眼眶。小馬們聽了,個個心中五味雜陳。
    “這不還是‘那個’結果嗎?”雲寶不爽地大聲說。“不行,野牛們不能走,我們得做點什麽!”
    雷蹄酋長說自己不善言辭,準備離開,但紫悅適時遞上了奇跡先生給她們的演講稿。“您可以試試講這些。”紫悅真誠地說。“這能讓他們明白,這片土地對你們的意義。”
    雷蹄接過演講稿,被上麵的內容震驚了。那似乎是未曾蒙麵的另一個部落,跟他們好像,隻要略微修改,就能說出他們的心聲。於是雷蹄清清嗓子開講,剛好雨也轉成朦朧細雨。
    “對我們野牛來說,這片土地是神聖的。
    我們視每一方土地為聖潔。在我們的記憶裏,在我們的生命裏,每一根晶亮的鬆木,每一片沙灘,每一撮幽林裏的氣息,每一種引人自省、鳴叫的昆蟲都是神聖的。樹液的芳香在林中穿越,也滲透了亙古以來的記憶。
    大地是我們的母親,母子連心,互為一體。綠意芬芳的花朵是我們的姊妹,鹿、馬、老鷹都是我們的兄弟,山岩峭壁,草原上的露水,萬種動物所散發出的體熱,都是一家子親戚。
    你們從外麵來的小馬說,隻要一小塊地生活。但我們知道,你們要的不隻是地。你們說會嚴守邊界,不過分索取,讓我們過安逸的日子。我們不信,但現在木已成舟,誰能趕你們走呢?
    我們考慮你們的條件,但這決定不那麽容易,因為,這地是聖潔的。溪中、河裏的晶晶流水不僅是水,是我們世代祖先的血。若地給你,務請牢記,這地是聖潔的,務請教導你們的子子孫孫,這地是聖潔的。湖中清水裏的每一種映象,都代表一種靈意,映出無數的古跡、各類的儀式,以及我們的生活方式。
    流水的聲音不大,但它說的話是我們祖先的聲音。河流是我們的兄弟,它解我們的渴,運送我們的獨木舟,喂養我們的子女,若地給你,務請牢記,務請教導你們的子女,河流是我們的兄弟,你對它,要付出愛,要周到,像愛你自己的兄弟一樣。
    小馬不能體會我們的想法,這點我知道。
    在你們眼裏,哪一塊地都一樣,隻要我們暫時不在那住,就能占過來種上蘋果,各取所需,拿了就走。對小馬來說,大地不是他的兄弟,隻是生產的工具,要一一種滿果樹。
    小馬可以棄我們的古老道路於不顧。我們的神聖之處,你們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在你們看來,天和大地都是無主的,隻要是無主的,就可以隨意地改造、種植。你們說不會打擾我們,但我們深知,對土地的索求不會停止。
    我們就是知道。
    你我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我們看著你們的行為,覺得褻瀆;你們看著我們的儀式,覺得原始。
    小馬的城裏沒有安靜,沒有地方可以聽到春天的聲音,聽不見昆蟲振翅作樂。城市的噪音彌漫其間。晚間,你們聽不到池塘邊青蛙在爭論,聽不見夜鳥的哀鳴……我們野牛不懂這樣的生活。
    清風的聲音輕輕掃過地麵,清風的芳香,是經午後暴雨洗滌或浸過鬆香的,這才是我們願聽、願聞的。
    若地給你,務請教導你們的子女,讓他們知道,腳下的土地埋著我們祖先;教導你的子弟尊崇大地,告訴他們,大地因我們親族的生命而得滋潤;告訴他們,大地是我們的母親,大地的命運,就是所有生物的命運;生物若唾棄大地,就是唾棄自己。
    我們確知一事:大地並不屬於萬物,而萬物屬於大地。也許你我都是兄弟。等著看,也許有一天你們會發現,我們的信仰並無太多不同。
    或許,你們以為可以支配萬物,像你們支配這裏一樣。其實你們辦不到,沒有生物辦得到。萬物之靈是全自然的神,祂對生物憐恤、平等,不分紅、白。祂視大地為至寶,傷害大地就是褻瀆大地的創造者。
    所以若地給你,務請知道這片土地是神聖的。你們傷害的不是我們,而是大地;你們占據的不是我們的土地,而是我們的母親。我們可以將地給你,正如之前所說,誰能趕你們走呢?”
    演講完,不止是野牛,小馬們都深深被打動了。雷蹄酋長長歎口氣,準備帶野牛回去;然而這時候,銀星警長和布雷本,以及所有戴著帽子的小馬,此時都摘下了帽子。
    “我想,我們都對你們有所誤解。”布雷本誠懇地說。“同樣的,你們也對我們有一點誤解。”
    “誤解在……你們覺得我們是那樣會褻瀆自然的生物。”銀星警長插嘴道。“但實際上我們不是。我們應該為之前的偏見道歉。”
    雷蹄酋長單挑眉毛,和其他野牛對視一眼,不知道小馬們在搞什麽。隻見銀星警長緩緩說:“你們覺得這場雨是萬物之靈在留我們,可我們反而覺得這是祂是在驅逐,真滑稽……我們已經知道自然的怒火會是什麽樣子,你剛才的演講也讓我們知道,這片土地對你們的意義。
    “蘋果樹在哪都能種,但每個族群的家園隻有一個。尤其是暴雨中你們的無私舉動,更讓我們相信,你們比我們更有資格擁有這片土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們會離開。”銀星警長故作輕鬆地說。“也許另找個地方,環境會更美好呢?”他這番話聽著輕鬆,但實際上隻有他們才知道,另找一塊地生活的困難。
    也許是生怕野牛們不相信,銀星警長和布雷本開始帶雷蹄熟悉小鎮。既然他們要離開,小鎮的基礎設施不能浪費,可以留給野牛們。比如水塔,將水塔搭在高處,積蓄的水就會在重力作用下灌進每家每戶的管道——這就是簡單的無電力自來水。
    雷蹄好奇地擰動水龍頭,第一次見這麽方便的取水方式。
    接著小馬們還帶他們品嚐了蘋果烹飪的美食,說蘋果樹是無辜的,至少野牛們能換換口味。野牛們跟著小馬,見識了各種鐵器、工具,也見識了比他們的傳統服飾更加保暖的衣服。
    就在這時,紫悅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聯想到之前的麥都布魯和野牛的故事,她向朋友們宣布自己有個更好的提議。她小聲跟雷蹄說了,雷蹄想了想,表示讚同。於是幾小時後,蘋果魯薩的小馬們、野牛穀的野牛們齊聚小鎮廣場。
    紫悅站上台,朗聲說:“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們大家都很不好過,在誤解和偏見下,我們有很大分歧,甚至差點引發衝突。這場暴雨固然給我們的財產都造成了損失,卻又誤打誤撞地阻止了一場暴行。也許的確冥冥中自有定數。
    “野牛們慷慨地援助了蘋果魯薩,挽救了蘋果園。這讓我開始思考,也許我們之間的分歧並非無法彌合。野牛熱愛土地,難道小馬就不同樣熱愛嗎?我們各自都有豐富多彩的文化和精神世界,也都本性善良,甚至我們都是哺乳動物,都有四個蹄子、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我們之間的相同之處要遠大於不同,隻是我們被某些東西蒙蔽了雙眼,未曾發覺其實我們如此相像。
    “甚至我們本質上都排斥暴力,最後卻險些以暴力結束,為什麽呢?我們左思右想,覺得環境的壓力才是根源。因為資源有限,誰也不能彼此分享,除非環境能有所改變。
    “我們都認為這片土地不會變,水資源不會變多、耕地不會變多,所以一切都是非此即彼的;然而看過野牛和小馬在暴雨中的齊心協力,我意識到,如果野牛和小馬擰成一股繩,誰又能說環境無法改變呢?我們不需要褻瀆這裏,而是用智慧與合作,讓這裏變得更加美麗宜居。我相信我們可以辦到。
    “所以野牛和小馬,不必分成兩部分。在大自然麵前,我們同是大地的子女,同是河流的兄弟姐妹。我們同樣在此生存,其實不需要區分彼此,也就無從談起分享、讓步——不,當我們實為一體時,就沒有你和我的概念,而是‘我們’。”
    紫悅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她從奇跡先生長久以來的談話中領悟到,文明與文明之間的區別完全不足以引發紛爭,對資源的爭奪才是。然而在先進技術和居民的共同努力下,資源是可以越來越多的。野牛有對野牛穀的知識,也有力量,更有玉米、紅薯這樣的優良作物;小馬有先進的工具和建築技術,能更有效率地改變地形。
    他們不必區分彼此,分開居住,也不需要像原先雌駒以為的那樣,互相分享、井水不犯河水;而應該融為一體,共同麵對、改造自然,讓這片土地真正變成神聖的地方。
    有小馬的建築技術,野牛不再需要住在隨時可能被衝跑的帳篷;有野牛的優良作物,小馬不必擔心餓肚子;他們一起能在山上種上蘋果樹,固定土地,從而減少水土流失,讓水留下來。水留得下來,土地就能改善,沙漠能變綠洲,到那時他們就再也不愁耕地太少了。
    他們齊心協力,能修建水庫、開挖溝渠,減少洪水的影響;他們能共同研究自然環境,探討如何改善環境,而不影響原有生態的辦法。
    小馬們和野牛們真心認同這個宏偉的計劃,正如奇跡先生所說,小馬不是先進人,他們不同。正是這個不同,讓兩個族群的融合成為可能。
    當小鎮改造完成,小馬、野牛充滿自豪地看向這片他們共同生活的土地。在山坡上,一邊蘋果嘉兒帶來的那顆金貴蘋果樹,另一邊是野牛們種植的甜玉米和紅薯。
    這裏不再叫“蘋果魯薩”或“野牛穀”,而叫“蘋果玉米穀”。
    雷蹄酋長和小大膽走向雌駒,為這個全新的解決方案表達謝意。“在融合真正成為現實前,沒誰敢相信融合能實現。我想你們的確有某種奇特的力量。”他說完,小大膽遞上了一個袋子,裏麵是紅薯的種子。
    這頭小野牛笑道:“這樣你們即使回去,也能嚐到香甜軟糯的紅薯了。”
    雌駒們接受了這個禮物,發自內心地為他們高興。而這時,她們的可愛標誌開始發光、閃動。
    “酷,我的氣球變成六個了!”碧琪轉頭看向標誌,然後原地轉圈。“可這代表什麽呢?”
    “我想這代表我們的任務完成了。”紫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