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大小姐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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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約莫雙十年華,身著藕色的長裙,肩上披著一個雪狐披肩,和賽雪欺霜的俏臉相稱;一頭烏黑秀發挽著簡單的發髻紮在腦後,亭亭玉立。
少女五官可稱完美,絕色麵容動人心魄,直如天仙謫塵。不少路人下意識遙遙相望,卻又覺得太過明麗,低頭不敢逼視。
特別是那一雙靈動醉人的大眼睛,內裏笑意盈盈,欲語還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想要和麵前的人分享。
正是司徒琴。
謝淵一眼望到人群中的司徒琴,頓時露出驚喜的笑意:
“琴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他正要快步走上前去,結果被一隻纖細的手臂一把薅住:
“等、等一下!”
謝靈韻直接橫在兩人中間,然後如臨大敵的看著司徒琴:
“你就是那司徒琴?”
司徒琴眼睛這才轉到謝靈韻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想來這位便是陳郡謝氏家主的千金,靈韻小姐吧?”
“正是!”
謝靈韻昂著頭,馬尾辮一甩一甩。
她目光中流露著十足的警惕:
“你怎麽會在這裏?”
司徒琴掩嘴一笑:
“這是京城,又不是陳郡,我在這裏怎麽了?”
謝靈韻一滯,然後神色不善道:
“隨你……喂,把糖人還我!”
“哦,你說這個啊?”
司徒琴看了看手中的謝淵糖人,笑盈盈道:
“這個我特別喜歡,不如你就讓給我好了。”
“不行!這是我的!”
謝靈韻大急,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還顧忌著身份,恐怕就要衝上去搶了。
司徒琴眉眼彎彎:
“你不是還沒付錢嗎?”
她頭微微一撇,身後立即有隨從上去,給賣糖人的遞了一片金葉子,頓時讓小販睜大了眼睛,激動的不能自已。
“謝小姐賞!謝貴人賞!”
商販一疊聲的讚道,心中暗道最喜歡貴女打架了,多來點。
“沒事,你手藝好,值得這價。這糖人……千金不換。”
司徒琴搖了搖手中的糖人,笑眯眯道:
“不過現在是我的了。”
謝靈韻睜大眼睛,胸口急劇起伏:
“你你你!你……我!這是我的!我的糖!”
謝淵這時歎了口氣:
“琴小姐,你別逗她了。”
“哦,幫妹妹呢。”
司徒琴瞥了他一眼,頓時讓他有些心虛。
不過旋即司徒琴就微微一笑,一下就將糖人遞了出去。
謝靈韻下意識的就搶了過來,然後才有些發愣:
“你……又給我了?”
“拿好了。以後記住,我不給你,你不能搶。”
司徒琴笑吟吟繼續道:
“但我就是給你……你又能搶的走嗎?”
謝靈韻睜大眼睛,看著司徒琴,咬唇咬了半天,驀地道:
“我不同意!”
司徒琴怔了一下,好笑道:
“你不同意什麽?”
“我不同意這樁婚事!”
謝靈韻咬牙切齒,直接出了驚天之語。
長街上人流如織,但這裏幾名男男女女服飾華貴,外貌出眾,早就引起旁邊人們的注意。
結果謝靈韻此話一出,旁邊都為之一靜,路人頓時露出了興奮的神色,不少在街邊買了吃食的更是趕緊大吃兩口。
謝淵張了張嘴,司徒琴也不複鎮定自若,麵對謝靈韻第一次失了氣勢:
“……說什麽東西,哪來的婚事?”
她吸了口氣,感覺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身後一名高大英武的男子說道:
“殿下,故友相逢,我欲和他……他們敘敘話,就不耽擱您了。”
謝淵這才看到司徒琴後麵的人。
一名英武不凡、貴氣逼人的錦衣男子靜靜矗立。
他穿著淡金色的長袍,腰上纏著玉帶,整個人即使身著便裝,也華貴非常。
男子點了點頭,深邃的目光望了謝淵一眼,而後道:
“琴妹,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陪你了。我讓陳統領和……”
“不必了,在京城,我還有什麽擔心的?而且他會護住我的。”
司徒琴搖搖頭。
男子又看了眼謝淵,異色一閃而過,然後客氣的輕輕點頭,帶著身後氣勢內斂的幾名護衛離開。
謝淵微微凜然,那名氣息深沉的護衛分明是位宗師。
司徒琴感受著周圍路人打量的目光,瞥了謝靈韻一眼,然後一拉謝淵:
“走,帶你去個好地方慢慢說話!”
見謝淵被司徒琴一勾就走,謝靈韻氣得跺腳,隻得一步跨上,又從另外一邊挽住謝淵。
謝淵左一個右一個,皆是國色天香、絕色少女,兩女各自不同的發間幽香飄入謝淵鼻間,讓他有些飄飄然。
周圍路人看見這一幕,都是瞪大眼睛、羨慕嫉妒的眼神飆射過來,幾乎將謝淵萬箭穿心。
不過看著謝淵容貌不俗,也有人的目光是射向旁邊兩人就是了,男的女的都有。
司徒琴拉著謝淵、謝淵手上掛著謝靈韻,三人如同一串糖葫蘆,迅速穿過京城繁華的街巷,來到一處臨著運河僻靜處的小樓。
“到了!”
司徒琴笑眯眯的,直接進樓,輕喚道:
“老板,我訂的‘雲溪’雅間,可還在的吧?”
“哎呀,司徒小姐,您訂的包間怎麽可能不在?您隻要給老吳發一句話,這房間就是三天三夜不接單也得給您留著啊!”
一道有些浮誇油滑的聲音響起,一個胖胖的中年人閃身出來,對著司徒琴點頭哈腰:
“貴人駕到,有失遠迎!司徒小姐,快請,快請!”
那中年人又看見司徒琴後麵的謝淵和謝靈韻兩人,眉眼一彎,嘴角一咧,漂亮話就往外蹦:
“嗨,這二位是司徒小姐的朋友?果然皆是雅客,氣度不俗,小店蓬蓽生輝,老吳我是、是……”
那老板和謝淵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同時詫異道:
“謝鏢頭?”
“吳老板?”
謝淵沒想到在這兒能見到故人,一時又是驚詫,又是感慨。
原來這中年老板竟是當年在雲照時號稱雲照第一酒樓的春江樓的老板老吳,謝淵還在龍騰鏢局時,自滅了金剛門起便幾乎將那裏當做食堂,其手藝便是慕朝雲都稱讚過。
隻不過鏢局大變之後,謝淵逃出雲照,而後數次隱姓埋名的回去雲照時,發現春江樓已經物是人非,聽說還是牽扯進了當時的宗師追殺、被盧老三給毀了,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歎惋,暗暗發誓日後成就宗師之時,必定手刃盧老三為所有故人報仇。
然而謝淵還以為這老吳也在當時的混亂中死於非命,沒想到他鴻運齊天,樓去人在,不知怎麽竟然來到京城,又開起了這酒樓?
謝淵抬頭,定睛一看,果然見那招牌上寫的還是三個大字——春江樓。
他不由笑歎道:
“吳老板,時隔數年,沒想到今日竟又在京城進了你的酒樓。”
那吳老板也是眨了眨眼,露出幾分真摯的感慨:
“謝鏢頭,當年在雲照還多虧你和總鏢頭照顧生意,我生意也過得紅紅火火。隻是後來……”
他長歎了口氣:
“滄海桑田呐。老吳否極泰來,又在京城東山再起;而鏢局的老顧客們,聽聞還有謝鏢頭尚在,並且也這個聲名鵲起,名揚天下,老吳甚是……甚是……”
吳老板順口誇了幾句,忽然覺得沒對。
不對啊,這謝鏢頭不是通緝犯嗎?
他額頭頓時見汗,小心看了謝淵一眼,囁嚅幾下,又緊張的往四周一看,低聲道:
“誒,謝鏢頭!你這身份大喇喇的,趕緊進來,老吳帶你先去後麵避避。”
謝淵笑著擺擺手:
“吳老板,我已洗脫冤屈,現在是清白身份,不然怎麽會在京城大搖大擺的走路?”
“啊?哦,原來如此!恭喜謝鏢頭,賀喜謝鏢頭!蒼天有眼呐,像您這樣除暴安良,為民除害,伸張正義的俠士,終於得了正名!”
吳老板愣了一下,頓時大鬆一口氣,然後馬上換回熱情的笑臉,連連拱手。
司徒琴旁觀一會兒,這才有些奇異道:
“怎麽你們還認識?老板,你不是自稱江南人士嗎?”
“老吳我是江南人,不過自幼四處飄泊討生活,便是西域也曾去尋過機會。前些年在雲州雲照縣開了個酒樓,生意還不錯,才結識了謝鏢頭。”
老吳笑嗬嗬道。
司徒琴想了想,恍然道:
“原來你這春江樓,就是那個春江樓?”
她在雲照時也曾聽過這個名字,不過她數次來往雲照都是為探望當年平西王府的故人,在雲照從沒有往外麵用餐,故而沒太大印象。
她一拍手,笑道:
“這可真是緣分。”
老吳也連連點頭:
“是極!嗨,故人相逢,當浮一大白!三位且先上包間。小二,將地窖裏最好的那一壇起出來!”
老板親自帶著穿過廳堂,往二樓包間走去。
路上謝淵注意到廳堂寬闊,不再像當年雲照時隻做雅客生意,但廳堂客人也已坐滿。
他甚至看到角落裏還有赤膊露乳的西域喇嘛、壯碩豪客,打扮奇特;
另外一角又有全身罩著兜袍靜靜坐著、身後兩人同樣打扮,卻是無聲侍立,三人都如同靜止的木樁,看起來頗為古怪。
謝淵剛看了一眼,就見後麵侍立的其中一人忽然一動,似乎回頭看了他一眼。
謝淵旋即收回目光,免得引起爭端,同時暗道罩這麽嚴實也能吃飯?
吳老板也看到謝淵的目光,望著那邊眼神中似乎有些無奈和畏懼,輕歎道:
“謝鏢頭,京城的生意可不如雲照好做啊。”
謝淵若有所思,京城匯聚三教九流、天下英萃,碰上奇人怪事的概率自然大得多了。
不過吳老板能在這開這麽大的酒樓,肯定是結識了貴人的,倒也不用他操心,於是笑道:
“但你這生意可變得越來越好了,天南地北的都有,賺得盆滿缽滿。”
司徒琴接過話道:
“這春江樓近日在京城特別紅火,一位難求,不少達官顯貴、大戶子弟都爭相來湊熱鬧。吳老板生意做得好。”
原來還是網紅店……
吳老板領謝淵三人進了包間,路過回廊樓梯時,謝淵終於依稀看見雲照春江樓的影子,不由又有些滄海桑田之感。
進了雅致的包間,陳設比雲照差不多,隻是用料更高了不少,顯然在京城有所升級。
窗外就是運河一角,這位置選的也不錯,雖是運河,景致清幽,從窗戶望去,如同一副風景畫。
“比雲照更好。”
謝淵讚道。
老吳拱拱手:
“謝鏢頭過獎了。隻是京城雖好,壓力也讓人愁。如那些異域客人,風俗不同,大吵大鬧也讓人無法子;或者有些客人,天天就在這點個炒蛋便能坐一天,好好說話也勸不走,又不敢得罪,哎!老吳的白頭發哦,又多了不少。”
老吳一邊牢騷,一邊親自伺候謝淵三人坐下,然後在旁邊又是倒茶又是擺碗筷,和謝淵敘了敘往事,各自感慨的同時,又沒忘阿諛奉承司徒琴,顯然知道這是位在京城也有大分量的小姐。
他間或還和言細語的問候謝靈韻,問出她愛吃獅子頭,馬上拍胸脯說自己的獅子頭在京城也是一絕,立即讓人送了一份。
三言兩語的功夫,三人都沒有冷落,各自如沐春風,讓謝淵暗自點頭,果然是吳老板的功力。
等到開始上菜上酒,老吳親自拍開酒封,敬了謝淵三人三杯,然後識趣的稱事告退,留三人自己享用。
謝淵望著琳琅滿目的一桌菜肴,知道是老吳吩咐廚房送的,不由感歎道:
“當年這位老板就會來事,菜肴也做得好,以為他說不得生意能做到雲州府去,結果後來出了事;然而轉眼一看,他竟然又在京城立穩腳跟。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謝靈韻一直插不進話,現在才道:
“這春江樓原來也很不錯嗎?”
“很不錯,我挺愛吃的。”
謝淵點點頭道。
司徒琴露出笑意:
“那就真是巧了,這雅間今天本來就是訂好讓你來的。”
“你知道我來啦?”
謝淵笑嗬嗬的。
司徒琴莞爾:
“謝家進城那麽大動靜,不想知道也難。”
謝家……
兩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有些複雜。
本來當初謝淵下江南隻以為是簡單短暫的一別,沒想到中間發生了這麽多事,簡直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但隻是默默看了一會兒之後,兩人便從對麵的眼睛中看出彼此的心意。
“你不怪我?”
“你不嫌我?”
司徒琴和謝淵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搖頭:
“怪你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嫌棄,當初就是看上你這貴公子的人才了,咯咯。”
兩人相視一笑,感覺若有若無的隔閡盡消,兩人三言兩語便全部說通。沒有物是人非,隻有物非卻人是。
謝靈韻看得既明白又不十分明白,但總歸知道兩人是重歸於好,頓時心情複雜。
她有心提醒謝淵這個女子跟他們的立場天然不對付,但又知道謝淵早就想得清楚,不管不顧的,連謝家的分量都不如她,不由噘著嘴。
“當初你說隨劍宗去江南遊曆,那時還是去年的姚家小潛龍會。轉眼今年都是年末,這一年多啦,才在真正的潛龍宴前見到你。”
司徒琴微微回憶了一下,有些感慨又帶著點兒淡淡幽怨的說著。
不過她仍是九分的陽光,幽怨隻占了一絲,雙手撐著下巴,看著謝淵笑意盈盈。
謝淵也是歎氣:
“沒想到後麵發生了那麽多事情,真是一言難盡。”
謝淵將別後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盡管已是極為簡略,將險峻處輕描淡寫,但是聽在司徒琴還有謝靈韻的耳朵裏仍然是驚心動魄,各自為他揪心。
謝靈韻心道原來他背後還經曆了這麽多自己不知道的險境,正生出心疼的感覺,忽然見到司徒琴的纖手已經握住了謝淵的手,頓時睜大了眼睛。
“喂,你們在幹什麽?”
謝淵和司徒琴都望了過來,見謝靈韻有些氣衝衝的:
“大庭廣眾的,也太不知羞了吧!”
司徒琴笑了笑,另一隻手理了理發絲,道:
“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你在這跳個什麽勁的腳?”
“我……我不同意!”
謝靈韻咬著牙道。
司徒琴這下見不是大庭廣眾,沒有外人,笑道:
“你憑什麽不同意?”
“我……我是他妹妹,我自然能說不同意!”
謝靈韻梗著脖子道。
“原來區區一個堂妹也能說不同意啊。”
司徒琴笑盈盈的,然後真的把手收回:
“行吧,既然你不同意,我本來也還沒同意呢。”
謝靈韻見司徒琴這麽配合,頓時瞪大了眼睛,喜不自勝;而謝淵不知司徒琴葫蘆裏賣什麽藥,莫名感覺自己是不是遭了殃,連忙要發表意見,駁回謝靈韻的不同意。
然而司徒琴沒等他說話,往後一靠,慢悠悠道:
“就算你不同意我,不同意慕家的那位,不同意所有其他人,但就算到了最後……
“你也還是隻是個堂妹啊。”
謝靈韻霎時瞪著眼睛,捂著胸口,感覺被重錘了一下。
司徒琴笑眯眯的,若是以前她也懵懵懂懂,還不見得看得出來;
但是自從與謝淵付了相思意,她也從少女成長起來,對情之一字懂了許多。
特別是同為傾心謝淵的姑娘,司徒琴幾乎隻是第一眼看到謝靈韻和謝淵相處時的眉眼、目光、姿態和情緒,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女子的直覺和洞察力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想必紅姨也會欣慰。
而謝靈韻比謝淵小一歲多,司徒琴雖然被保護的很好,實際上比謝淵又要早出生年許。
一來二去之下,司徒琴麵對謝靈韻倒成了姐姐,而她也第一次有了碰到妹妹的感覺,手拿把攥,大獲全勝。
鬥小女孩真有意思。
司徒琴嘴角微翹,笑得像她的雪狐披肩。
不過她又幽幽看了謝淵一眼,許久不見,他竟然又招惹了一個姑娘,而且還是這等身份的,真是造孽。
謝淵感覺到了司徒琴的目光,本來欲言又止的他立即打了一個顫,將嘴閉上,不敢多說。
他見到司徒琴本身就有些心虛,因為和慕朝雲的相處隻是一語帶過,謝靈韻或許聽不出來,但以司徒琴的聰慧恐怕是記在心裏,隻是沒為難他而已。
眼見謝靈韻完全不是司徒琴的對手,局麵已經被她統治,謝淵眼觀鼻鼻觀心,幹脆悶頭吃菜。
說了這麽久,他們都沒怎麽動筷子,不吃浪費……謝淵如是想。
謝靈韻見司徒琴老神在在的模樣,感覺一陣氣短。
是啊,自己再怎麽跳再怎麽鬧,最後也不過是個堂妹而已,又能怎樣?
而且,她還能真的把謝淵的事情都攪黃嗎?雖然謝淵對她不錯,兩人團聚不長,卻感情甚篤,但謝靈韻知道自己不大可能真能對謝淵說不同意,那最多讓他為難,但不會影響結果。
再者說,謝靈韻知道謝淵是真心對司徒琴有意,那她又怎忍讓謝淵也求而不得,見他黯然神傷?
但看著司徒琴一副大獲全勝的模樣,謝靈韻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驀地抱著雙臂,冷哼道:
“管你們誰當我嫂子,反正我已經跟我哥說好了,這輩子他都養著我。你最後在不在他家不知道,我一定在!”
司徒琴愣了一下,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眨了眨,極為詫異的看向謝淵:
“還有這事?”
見兩女都齊刷刷的將目光盯視過來,兩雙好看的眼睛都亮得逼人,似乎在放光,謝淵汗流浹背,幹笑道:
“我……的確答應過她。”
謝靈韻見謝淵沒有否認,頓時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仿佛有了家的小兔子。
司徒琴皺了皺眉,瞥了謝靈韻一眼,隨後撇撇嘴道:
“行吧。”
“行吧?”
這下反倒輪到謝靈韻愣住,她有些難以置信道:
“你沒什麽意見?”
“我有什麽意見?我還沒說要嫁給他呢。”
司徒琴笑盈盈道:
“萬一最後是某位女宗師頭疼呢?”
謝靈韻迷迷糊糊,謝淵心中咯噔一下,見到司徒琴似笑非笑的神情,和那一雙凜冽的目光,勉強露出一個實誠的笑容。
司徒琴輕哼一聲,然後無所謂道:
“既然你這麽想跟著他,就跟著他唄,隻要你記得自己是妹妹就好。和小姑子一起生活,我沒什麽意見。”
謝靈韻幾乎有些震驚了:
“你、你沒意見?你這麽大方?你不……”
她沒好意思接著說下去,但意思卻很明顯。
不擔心嗎?自己明顯心懷鬼胎的……是個女子心中都有芥蒂吧?不可能不介意的吧?
“我不擔心。”
司徒琴微微笑道:
“我相信你們陳郡謝氏的家風,我也相信我自己。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她仿佛知道謝靈韻在想什麽,用極平靜的語氣說出了十分有力度的話語。
謝靈韻張了張嘴,然後忽然看了看謝淵,發現他的神色並不驚訝,似乎對司徒琴做出這樣的回答不感覺奇怪。
她一時有些頹然,又有些觸動,感覺眼前這個她不管從哪方麵都視為大敵的女子,果然有些與眾不同。
這份大氣,便是她難以企及的。
謝靈韻心情有些複雜,她不得不承認司徒琴不止是外表幾乎完美無缺,哪怕是年紀輕輕就被稱為陳郡第一美人的她都倍感壓力;
並且司徒琴的魅力還不僅限於外表,這份氣度即使在她的立場上看,都隱隱有些佩服。
不過謝靈韻的嘴上自然不會承認,隻是噘嘴道:
“說得好聽……你竟還會誇我謝氏,哼,沒安好心。”
“就衝你們上三姓沒有派殺手來暗殺我——至少沒讓我發現這一點,我就承認你們上三姓還算有點風采。”
司徒琴悠悠道:
“不過不代表我喜歡你們,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以天下為要挾,逼英雄就範,讓人不齒。”
謝靈韻冷冷道:
“冤有頭債有主,至少我陳郡謝氏還不至於去害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我們同樣恩仇分明,灶教聖女的血債,必然要血償。”
司徒琴嗤笑一聲:
“你們隨意,找到她記得通知我,我也好奇她在哪。不過四尊使既然已經出山……”
她說到這裏,聲音微微低沉,想笑一笑卻又笑不出來。
謝淵見狀,輕輕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司徒琴神色一動,回望謝淵,見他關心的神色,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都十多年沒見了,對於自己的母親,她的印象都有些淡了。
謝靈韻見司徒琴這樣,也不再多說;又見兩人卿卿我我的模樣,她感覺自己似乎多餘了,心中一酸,然後重重一哼,拿起筷子開始夾菜:
“別摸了,吃點菜吧,菜都冷了。”
兩人這才從彼此的世界中醒了過來,旁邊有謝靈韻這個大燈籠坐著,小手都拉不得。
司徒琴紅唇微嘟,有些不滿,忽然覺得跟不識趣的小姑子生活在一起是個挑戰。
總不能洞房的時候她也在外麵聽著吧?
誒,怎麽想到什麽洞房去了……真是,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都怪這丫頭一直婚事婚事的……
司徒琴臉皮一熱,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見謝淵,感覺思緒有些飄忽。
望著那張思念許久的俊逸臉龐,司徒琴滿足的歎了口氣,然後道:
“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
謝淵也點點頭:
“要不是潛龍宴莫名邀請我來,我都不會來京城。誒,琴小姐,你知道宮裏是什麽意思?怎會是我而不是邀請謝維?”
司徒琴眨了眨眼,道:
“因為是我讓請你的啊。”
“啊?”
謝淵和謝靈韻同時愣住。
謝靈韻恍然大悟,原來這位郡主大小姐是走後門見情郎,竟然都能篡改潛龍宴的名單?她這關係可真硬,追男人可真下血本……謝靈韻心思有些酸酸的,頭一回覺得自己的身份也不算多高了。
謝淵則哭笑不得,心中對謝維起了一絲歉意,沒成想真是“搶”了他的機會。
“不過……琴小姐,你怎麽又來了京城?和皇室重聚?”
謝淵問道。開始路上遇到的那名男子,顯然是一名皇室成員。
司徒琴眨了眨眼,為什麽來京城、回皇室?其中一個重大因素就是覺得亟需和謝淵見麵,等不及了。
不過她沒好意思說,這話哪怕沒有謝靈韻這個大燈籠也說不出口,於是隻說了另一半原因:
“陛下身體不太好,我也該來看看他,雖然有許多往事,這終究是我僅剩的親人了……正好潛龍宴可以見你。”
謝淵又在桌下伸手去握了握司徒琴柔弱無骨的柔荑,然後緩緩點頭。
當今皇帝近年身體每況愈下,已經不是秘密。
終其一生都想終結世家之弊的雄主終於要落幕了,雖然謝淵搖身一變成了大門閥的核心子弟,但心中實在是有些歎惋。
小石村的日子不好過,但基本上都有一口飯吃,沒鬧饑荒;便是西北邊陲的雲照縣也算得上安居樂業,這還是十多年前剛經曆過天下大亂的王朝,這位皇帝在治國上絕對算得上明君。
再加上早幾十年對西域用兵,任用平西王大破西域聯軍,掃滅西域大小一十六國,立下煊赫武功。若不是西漠實在是個煩人地方、天然障壁,大離朝的疆土恐怕要擴充一大半。
如此文治武功都出類拔萃的皇帝,但許多人都暗暗揣測,他的身後名可能不會太好,因為他得罪了世家。
也不知太子如何,在這位雄主的光芒掩蓋下,這些太子皇子都沒有太多消息。若是太子比不上他老爹遠矣的話,恐怕天下百姓就有苦日子過了。
謝淵有些歎息,不管現在的生活如何,他總覺得自己還是小石村的一員。
謝淵和司徒琴絮絮叨叨,別來仿佛有說不盡的話,連飯都沒吃兩口,一大桌的佳肴,倒是被謝靈韻鬱悶的掃去了大半。她有心想要插話打斷他們,卻發現完全插不進嘴,這兩人離別太久,已經有些旁若無人了!
還好自己今天跟來了,不然不知道這包間裏要發生什麽……
熟讀世家子弟必備小人書的謝靈韻暗搓搓的想著,咬牙切齒。
“哥,別摸了,吃點菜吧。”
謝靈韻不知第幾次生無可戀的勸道:
“你最愛的發財豬手,吃哪補哪,給你補補鹹豬手。”
“謝謝。”
謝淵頭也不回的道了謝,根本沒聽出她的陰陽怪氣,繼續和司徒琴邀功炫耀:
“姚家我給你狠狠整治了,姚天川再也放不了狠話……我最後主動顯露身份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姚餘知和秋風樓主的表情多麽震驚、多麽痛苦!哈,暢快!
“擔心?不用擔心,一切都在我算中。我早就聯係好了她爹來援手,隻等我摔杯為號,飛龍榜第一就聽我號令,與我攜手在姚家如入無人之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謝靈韻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還提到了她、他爹一句,更沒想到是這樣出現在他的口中。自己也是他吹牛的一環?
而且事情是這樣嗎?他吹牛甚至不忘帶上爹,不怕我跟爹告狀嗎?
謝靈韻麵無表情,悶頭吃飯,萬幸飯菜味道不錯。
司徒琴笑盈盈的,雙手托腮,大眼睛定定的注視著謝淵。
她早就摸清謝淵麵對自己時有時嘴上胡咧咧,但她也覺得這樣很有趣,或者說謝淵不管幹什麽,她都覺得有趣。
一頓飯在兩人歡笑、一人幽怨中結束。
“吃飽沒?”
司徒琴笑盈盈的對著謝靈韻問道。
謝靈韻撇撇嘴:
“吃飽了。”
她說的自然不是飯。
該說不說,這兩人還是挺配的。郎才女貌,身份若拋開立場又很登對,修行天賦又都是奇高……
謝靈韻歎了口氣。
要是自己不姓謝,她也可以談,她也可以登對……
三人下樓,謝淵注意到這裏生意仍然是飽滿,大廳都不知翻了幾台,不過角落裏那一坐二站披著鬥篷的三名怪人仍然在那裏,看來是釘子戶。
三人來到櫃台前,老吳自然是打死都不收錢:
“好不容易再見謝鏢頭,要是還收了你的錢,以後到了九泉之下,老鏢頭不得拿大耳刮子扇我!”
謝淵聽他這樣說,隻得歎了口氣,拱手相謝。
旁邊的休息間響起腳步聲,幾名衣衫華貴的公子哥走了出來,笑道:
“這裏生意真好,等個包間要這麽久……哦,這不是謝家靈韻小姐麽?”
“還真是,那這位……想必就是謝淵謝兄了。嗬嗬,謝兄,之前壘哥兒還……”
“等、等、等一下。這個女子……”
一名公子哥定定看著司徒琴,而後麵色大變:
“是那妖女、是那妖女的女兒!是小妖女!”
司徒琴怔了一下,麵色一沉,而謝淵的臉比她更先黑下來。
謝靈韻微微皺眉。她看了看兩人,然後走上前去,隔開兩邊,淡淡道:
“原來是崔家的各位公子,靈韻這廂有禮了。”
她微微一福,然後立即道:
“我們已經用完餐,這裏味道不錯,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
謝靈韻一手一個,拉著謝淵和司徒琴就要離開。
清河崔氏的幾位公子哥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三人怎麽會湊在一起?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關係。
不過有人低聲道:
“等了半天,結果是要等妖女的剩飯?”
這話一出,旁邊幾人都是麵色不好看,不由衝著司徒琴喝道:
“等著!誰準你走了!”
謝淵一把按住謝靈韻,他本來也不想算了,結果這幾人非要挑事。上一個叫司徒琴妖女的,已經喂了洪湖的大魚。
“喂,你別衝動!”
謝靈韻有些著急道。
崔家當年在八門之亂中自然也有不小損失,當今崔家家主的親弟弟便是死在聖女手裏,據說那還是一位平易近人、十分受歡迎的長輩。
謝淵搖搖頭:
“無妨,我就看看這幾位仁兄有何指教。”
崔家幾人看著謝淵出頭,微微皺眉,但最先認出司徒琴的那名男子死死盯著她,狠狠道:
“謝兄,小弟沒什麽別意,就是潛龍宴在即,大宴名額有限,小弟不能參加,卻也不甘示弱。
“我崔放想請教司徒小姐的魔功,看看有幾分天下第一大魔教的真韻!”
謝靈韻聽到崔放這個名字,才想起這有些眼熟的男子是誰,暗道麻煩。
這崔放就是當今崔家家主的親侄子,也就是那位死去崔家宗師長老的親子。他如今看見司徒琴,分外眼紅。
謝靈韻低聲快速和謝淵與司徒琴解釋了一下,兩人這才恍然。
司徒琴麵無表情,這種事情她見得多了,特別是當年她年幼時更甚,殺手都是一茬茬的,近些年還好些。
謝淵可沒她那麽見怪不怪,好不容易才和司徒琴相見歡,就看到有人渾身敵意的衝她而來,自然氣不打一處來。
他攔住上前一步的司徒琴,道:
“有我在,還不用你出手。”
司徒琴看了他一眼,露出淺淺笑容,退開一步。
看著崔放,謝淵哼了一聲:
“沒事,你參加不了潛龍宴,我可以。我來跟你過兩招,你就當你也去了。”
崔放看著謝淵,眼神不善道:
“謝兄,我無意與你為敵,隻是針對這妖女。你若讓開些,我就不和你一般計較。”
謝淵冷笑一聲:
“你不和我計較,我今天卻要和你計較。出手吧,我倒看看你有沒有本事讓我退一步。”
崔放頓時大怒:
“冥頑不靈!你還真道摘桃子、撿功勞成了自己的本事?好,我今天就先收拾了你,再教訓這妖女!”
他嗆的一聲,拔出劍來,指著謝淵。
吳老板見局勢變成這樣,在旁邊左勸右勸,急得滿頭大汗,然而沒人聽他說話;
而堂內不少人看著這邊熱鬧,都是興致盎然,便是角落裏的鬥篷三人,那背後侍立的兩人都微微轉頭,看向這邊。
二樓包房裏,亦有不少人探出頭來,看向鬧哄哄的人群。
其中一處窗戶,打開之後是一名文雅秀氣、麵貌姣好的少女,看著樓下,睜大眼睛:
“大兄,大兄!竟是崔家,還有謝家……那姚、不,謝淵也在!”
這少女氣質溫文爾雅,一身書卷氣,正是琅琊王家家主嫡女王啟詩。
腳步聲動,一名文質彬彬的書生站到窗邊,卻是王啟詩的大哥王啟文。
他看著下麵,神色一動,低聲道:
“怎麽這幾人會在一起?”
他也想不明白,不過看著謝淵,饒有興致:
“這位老朋友深藏不漏,本待這次碰到他好好敘話,沒成想在這裏見到。
“不過……崔放實力不弱,縱不比我和崔壘,亦差不了太多。他和崔放起了衝突,恐怕不見得能占便宜。”
王啟文說得委婉,但王啟詩聽得分明。
她微微皺眉,定定道:
“我想他也不會吃虧的。”
王啟文看了看妹妹一眼,不置可否的笑道:
“那我正好見識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