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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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蔥鬱的山坡上,萱花斧靜靜插在地麵,鋒刃和自重便壓得它隻有半截落在土外。
    如此銳利,哪怕隻是輕輕碰著人身恐怕也是肢斷骨折的下場。
    不過斧頭論鋒利,還比不上架在謝淵脖子上的這把光華流轉的長劍。
    哪怕隻是輕輕擱在那裏,謝淵感覺脖子上的一片就已經被劍氣激得失去了知覺,金鍾罩幾乎便是沒有。
    舉火使拿著長劍,一臉輕鬆的笑意:
    “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謝淵並不回答,隻是有些遺憾。
    他閉上眼睛,靜靜等待。
    良久。
    周圍一片靜謐。
    直到謝淵心中都有些奇怪,都沒什麽動靜。他又睜開眼睛,看到舉火使還站在那裏,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
    “你怎麽不害怕呢?”
    “要殺便殺,屁話真多。”
    謝淵嗤之以鼻。
    舉火使哎了一聲:
    “這麽不耐煩幹嘛?你很著急投胎嗎?”
    “你把劍給我,你就知道為什麽不耐煩了。”
    謝淵嗬道。
    舉火使笑得花枝亂顫,紫色的眼影彎彎:
    “有點意思,看來也不是全然不怕。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求饒?說不定我能考慮考慮。”
    “跪地求生非是我的風格。”
    謝淵冷道。
    舉火使笑眯眯的:
    “我也沒說讓你跪啊。你求饒一下看看呢?萬一呢,你不是就不用死了?”
    這個妖女真的好煩。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被她這樣弄幾下都要瓦解了,真不愧是魔教妖女。
    真要信了她的邪,死前還要被折辱。
    謝淵幹脆又閉上眼睛,不理不動。
    舉火使見狀,切了一聲:
    “算了,不逗你玩了。你今天確有一條生路,就是加入我聖教。”
    她見謝淵還是沒反應,語氣認真道:
    “我不是與你開玩笑,本使見你是個人材,起了愛才之心,隻要你入我聖教,我就免你的死劫。”
    謝淵聽到她嚴肅的語氣,睜開眼睛,心中微動。
    若她說是真的,那自己不是也有一條生路了?
    魔教雖然可怕,但假意奉承、虛以為蛇,後麵再尋機會出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謝淵承認自己被說動了,若有能活命的機會自然不願意放棄。
    就怕這妖女還是在戲弄人出氣,然而這一下更像真的,就算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不能放棄,就算錯了,大不了就是死得難看點……
    他心情正自不定,燃火使似看出他在想什麽,淡淡道:
    “入我聖教,自要受聖教之規儀,全身心侍奉光明聖火。放心,隻要你答應入教,以後大家就是兄弟姐妹,你想的東西不可能再實現。”
    謝淵沉默,果然沒有這麽簡單。
    若是天下第一大教能夠輕易的進進出出,沒有製人的手段,那就不可能千萬年不倒,曆史還久過王朝世家。
    真被洗腦了,那和死了也沒什麽分別,說不定還要被利用來作惡,甚至傷害親近的人,倒不如先死了。
    想到這裏,謝淵呼了口氣,決然的搖頭。
    沒什麽可怕的,說不定自己能回去了……
    舉火使皺著眉頭,惡狠狠的盯著他:
    “這樣你都不願意加入我們?”
    謝淵隻是搖頭,不再說話。
    少女咬著嘴唇,沉默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
    “那你求饒一下。”
    謝淵看著她,覺得她精神不大正常。
    舉火使察覺到他看瘋子的眼神,咬著牙道:
    “搞快點!”
    “絕無可能。”
    謝淵拒絕道:
    “你是有什麽隻能殺不想死之人的變態規矩嗎?很無聊。”
    舉火使啐了一口:
    “我沒那麽無趣。但就這樣把你放了,豈不是很沒麵子?”
    謝淵聞言,皺起眉頭,她在說什麽鬼東西?
    不過下一刻,少女就把劍也收起,不虞道:
    “再給你一次機會,求饒不求饒?”
    謝淵一臉猶豫的糾結了一會兒,似乎十分躊躇,欲言又止。
    舉火使露出怒容,長劍猛地朝旁邊空地處一斬:
    “別把我當傻子!”
    謝淵露出身形,一個踉蹌,險之又險的躲過那一劍。
    看到地上那道深深的溝壑,謝淵齜了齜牙,這分明不是想饒命,果然還是想羞辱他。
    他身體老實的站在原地,然後凜然搖頭:
    “癡心妄想。”
    舉火使緊抿著嘴,然後哼了一聲,長劍一收,竟然扭頭就走。
    謝淵愣愣的看著這一幕,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主動叫道:
    “等、等一下!”
    嫵媚的少女扭頭,不耐煩道:
    “做什麽?”
    “你做什麽?”
    謝淵皺眉道。
    “我還要去殺人。”
    “我不是人嗎?”
    “你不算。”
    舉火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氣悶道。
    謝淵頓了一下,感覺眼前的妖女似乎是真要放過他,一時有些不可思議:
    “為什麽?”
    舉火使盯著他,上下打量了半天: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什麽知不知道的?”
    謝淵有些皺眉。
    舉火使哼了一聲:
    “我怎麽敢啊?要是真傷著你了,主人扒我的皮怎麽辦?”
    “主人?”
    謝淵怔了一下,堂堂角逐灶教聖女之位的四尊使還有主人?
    她主人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你主人是誰?”
    謝淵心中一動,連忙問道。
    少女皺著眉:
    “你前兩天不是見過了嗎?”
    “前兩天?你是說……”
    謝淵心念電閃,瞬間想到了春江樓的神秘兜帽客。
    他嘴唇一時有些幹澀,低聲問道:
    “她是……”
    少女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聽說你們前天不是一起吃飯了嗎?主人沒跟你囑咐些什麽麽?”
    謝淵這才明白,為什麽神秘人之後的兩個侍從少了一個,原來是跑來假扮止空山的人進宮了。
    然而想到那名神秘人的身份,他一時心情有些古怪,仍是問道:
    “真是……那位麽?可是,你們不是要競爭她的位置?怎麽她又是你們的主人?”
    少女幹脆走回來,打量著謝淵,然後才道:
    “你真是懵懂。主人的情況比較特殊,不過對於教內的事情,外界又知道多少呢?”
    謝淵得她間接確認,神情瞬間有些恍惚。一不小心就見家長了?
    他語氣有些奇特道:
    “所以她專門讓你不準對我動手?那你還在這找我麻煩?”
    魅惑的少女看了他一眼,立馬嗤笑道:
    “我聽主人的話,但又不聽你的話,別以為我就怕你了!
    “稱量下你的斤兩而已。骨氣有,本事麽,差了點。”
    她嘲諷了謝淵兩句,然後緊接著似乎不經意道:
    “不過你也不用在主人麵前多說,嗯,她不喜歡多嘴多舌的人。”
    謝淵見她有意無意的盯著自己,心中了然,看來的確是對自己有所關注的。
    他心情有些複雜,又不解道:
    “那之前那燃火使還對我喊打喊殺的,差點折在她手裏。”
    少女聽他說這,立馬露出古怪的笑容:
    “那不是因為你隱瞞了身份?若你早點亮身份,麗絲那暴力狂肯定不敢為難你。不過這樣挺好,嘻嘻。”
    謝淵一聽,這才想起來之前的自己是用著姚天川的假身份的,一時有些啼笑皆非。若是本事不濟,那時就被打死了也說不定。
    隨即他的心思快速轉動。
    原來琴小姐的母親還在世上,那個既傳奇又可怕的大人物不隻沒有無聲無息的消失,還重新出世,並且還關注著琴小姐、順帶關注著自己,還專門讓自己陪她吃了一頓飯,囑托自己離京……
    謝淵想到這裏,霍然驚醒。
    這位大人物,來京城幹什麽?
    他心情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你家主人為何進京?”
    舉火使看著他,慢慢露出笑容:
    “自然是受這位皇帝陛下之邀。他們對世家的憎惡,倒是一樣的。”
    謝淵一下明白了。
    剛剛他還在想,這皇帝拿什麽對付幾位大世家的家主,原來是請到了這樣的幫手!
    他瞬間擔心起謝奕來。
    謝奕不知什麽原因悄然進京,或許其他家主也一樣,背後或許有更大圖謀。
    然而皇帝那邊同樣如此,說不定便是布置了陷阱,等他們自投羅網!
    謝淵立即道:
    “我要離開這裏。”
    舉火使看著他,眨了眨紫色的眼睛:
    “外麵應該已經開始了。而且就算你出去,又能幹什麽呢?”
    謝淵沉默,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做些什麽。
    但肯定比呆在這裏好。
    “既然你不對我動手,就把我放出去再說。”
    舉火使看了他一眼,撇嘴道:
    “我還沒殺人呢。”
    “反正這裏的都是添頭,殺不殺也無所謂,何必聽老皇帝的話?”
    謝淵嚐試勸解道,如果她真殺心四起,恐怕這裏除了自己沒人能幸免。
    “那更不會聽你的。”
    舉火使直接反駁了一句,不過旋即又道:
    “也行,先把你弄出去免得惹人嫌,我在這裏還有事。”
    謝淵不知她說的什麽事,隻是繼續道:
    “還有其他人,一並送出去,不必擋你的路。”
    舉火使斜了他一眼,似嘲似謔道:
    “你還真是個義士呢。”
    她沒有多說,隻是又拿出了那個掌上盆景。
    謝淵一看,這盆景才是真正的“掌中”江山,上麵還有許多光點,似乎標識了他們的位置,頓時明白自己為何會被輕易找到。
    少女嘀嘀咕咕道:
    “沒意思,要是都是三變境殺起來還有勁些,一群廢物我都懶得動手。也就是這禁製是皇帝設置的,要是全然給我掌控,肯定都給你們解封了再說……”
    她碎碎念到這裏,突然頓住。
    謝淵見她神色有異,感覺有些不對勁道:
    “怎麽了?”
    舉火使抬起頭,看著謝淵,露出半笑半歎的表情:
    “我好像忘了,在這死皇帝眼中,我跟你們也差不多,死了最好。”
    謝淵浮起不詳的預感:
    “你是說……”
    “這玩意兒我也打不開了。”
    舉火使抬起頭,看著雲霧迷蒙的天空,歎了口氣。
    霧氣迷迷蒙蒙,將這片世界全部籠罩,如同一層厚重的罩布,分割了兩界。
    謝淵眉頭頓時擰起,不知該罵舉火使沒用,還是該罵皇帝的心太大太狠。
    他神色變幻不定,然後慢慢道:
    “若隻是困在這裏,倒也沒什麽危害吧?這裏物產頗豐,活一輩子都不成問題。而且外麵不管變成什麽樣,總會有人施以援手……”
    若是按舉火使的描述和謝淵自己見到的表現來看,這位丈母娘理智尚存,對自己大概不是太壞。
    不管最後獲勝的是哪一邊,隻要不是皇帝掌控全局,自己應該都能被救出去……前提是沒有其他變故。
    舉火使看著他,幽幽道:
    “這東西臨時修複,開啟後隻能管三天。三天之後,內外隔絕,法寶停滯,還在裏麵的人會發生什麽,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好事就是了。”
    謝淵聞言,頓時麵色微變。
    “三天?應該夠外麵的人幫我們打開禁製了吧?”
    舉火使慢慢搖頭:
    “這裏的事情皇帝當是秘而不宣的,外麵現在變成什麽模樣都不知道,很難說還有人顧得上我們。
    “更重要的是,以他的手腕,恐怕將這個囚籠鎖上之後,鑰匙大概會直接銷毀吧。”
    謝淵頓時大皺眉頭。
    “這下才是真正的死局。”
    舉火使喃喃道,然後看著謝淵:
    “你怕了嗎?”
    謝淵淡淡道:
    “剛剛都不怕,現在還沒就死,怕什麽?”
    舉火使眨了眨眼,笑眯眯道:
    “騙子。你應該是猜到我還有辦法了吧?”
    “我不知道你還有什麽辦法,但是我想應該還沒到最後的時刻。”
    謝淵微微頷首。
    剛剛這女人說她在這裏還有事情,謝淵就想恐怕她進來不隻是做皇帝的殺手那麽簡單。
    舉火使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山峰,道:
    “的確還有機會,但……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要怎麽幫你?”
    謝淵幹脆直接道。
    舉火使笑盈盈的:
    “跟你說話真是省力。嗯,你知道我來這裏是找什麽麽?”
    她沒有等謝淵回答,本來也不指望他猜得到。
    “我聖教曆史上,曾經有一位教主,就是出自這裏。”
    “這裏?”
    謝淵下意識問道。
    “對,就是‘這裏’。”
    舉火使確認道:
    “掌中江山的世界。
    “前朝有神器,名為掌中江山,裏麵衍化真實世界,有山川河流,有飛蟲走獸,乃至可供人類在此生存。
    “於是前朝自獲得這神器伊始,便遷了一批民眾進去生存,開墾荒地,種植糧食。以這裏的物候,一畝地的出產抵外界十畝不止,不到一州之地的掌中江山,出產便勝過號稱天下糧倉的江南。
    “隻不過,最開始達官貴人們對初代居民們自然說的是遷往他處,沒說是一方小世界,更沒說世世代代都不準出來了。慢慢的,普通人或許以為世界就周圍幾個村落郡縣,所有人天生的使命就是種地、養殖、采藥,所有人天生就是應該勞作,不該思考不該放鬆,不需要讀書也不需要修行,一茬一茬的生又一茬一茬的死,就像圈裏一直拉著石磨和犁的牛馬,不斷轉圈,沒有盡頭。
    “但等這裏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的麵朝黃土背朝天,牛羊中總有幾個喜歡抬頭望天的,慢慢發現了不對勁。
    “每當有這樣的人,自然很快就被監督者發現然後處死。最初的反抗毫無作用,沒有掀起任何浪花。
    “但並不是毫無意義。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住民們——雖然他們先祖也是遷來,但大幾百年的時光,已經成了這裏的原住民。他們中間慢慢有了傳承,真正的覺醒者們知道了這方世界的真相,慢慢尋找逃亡的路。
    “他們被發現了數次,被剿滅了數次,但是始終有火種流傳了下來,直到最後,出了那一位教主。
    “那位教主的天賦震鑠古今,憑借一點點偷學監督者練功便入了武道,迅速變得比監督者還要強。而後他憑借前人積累的傳承和自己的天賦,悶在這小世界裏修行十年,刻苦鑽研,竟然憑借著一鱗半爪的東西,直接突破了宗師之境。
    “再之後,他找到了等待已久的機會,一舉逃出了掌中江山,如鳥上青天、龍入大海,自此得了自由,再機緣巧合,入我聖教,成了教主。”
    謝淵聽得不住點頭:
    “聽起來是位英雄人物。”
    “那是自然。這位教主,在我聖教曆史上也極受尊崇。便是你大離太祖,也受過他的恩惠。”
    “還有此事?”
    謝淵一愣,灶教從來都是造反專業戶的標簽,大離從立國開始便將其定為頭號剿滅目標,不知大離太祖還和其有淵源?
    舉火使慢慢道;
    “這位教主帶著所有人的希望逃出去之後,掌中江山的其他人,自然全都被屠戮一空,徹底清洗。
    “前朝已是末年,等到他成為教主,便點燃了天下起義的烽火,義軍四起。而教主扶持的那一支,在當時看來平平無奇,根本沒有什麽王者之相,就是你大離的太祖所率領的幾百走投無路的鄉兵。
    “若沒有教主,恐怕你們大離太祖當時就被一州小軍閥給剿了。”
    謝淵聽得慢慢點頭:
    “按大離太祖本紀,太祖從郡縣起家,率幾百鄉兵無往而不利,迅速席卷天下,徹底推翻前朝。”
    舉火使笑盈盈道:
    “史書也是能信的嗎?”
    謝淵暗道她所見的不也是灶教內的史書,不過沒有說出口來。
    “所以,你是說這裏還有那位教主留下的遺跡?”
    “不錯,反應很機敏。”
    舉火使讚道:
    “當年教主在幕後推翻了前朝,最後是他助大離太祖破獲此神器,擊殺了前朝末代皇帝。
    “隻不過大離太祖想要繼續用它,而教主直接就將其毀了。但是畢竟這是極為了不得的神器,又是教主的家鄉,他沒有將其完全損毀,這才能勉強修複。而據說他當年也有遺留在此。我就是為此而來。找到後,當有出去的路。”
    謝淵問道:
    “那麽你知道在哪麽?”
    舉火使轉頭,望著這片大山:
    “就在這片山裏。隻不過具體在哪兒,很難說清,恐怕隻有慢慢搜尋。”
    “我們隻有不到三天。”
    謝淵凝眉道。
    舉火使忽然望著他,笑道:
    “所以得要你去振臂一呼了。”
    謝淵聽到現在,總算明白了她的意思,緩緩點頭。
    同時他都泛起疑惑,下意識想到會不會就是等著此刻,她才專門留自己一命的……
    “還好本使心善,沒有妄造殺孽,這才有人幹活。”
    恰在此時,舉火使還笑盈盈的,一副高興的模樣。
    謝淵沉默一下,轉身往山神廟走去。
    雖然是給妖女幹活,但亦是自救,至少目前看來是唯一的辦法。
    舉火使背著雙手,慢悠悠的跟在謝淵背後,眼神在他背打轉,露出一絲笑意。
    到得山神廟附近,謝淵一眼便看到兩個如風奔來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王啟文和崔壘。
    “謝兄弟!”
    崔壘一眼看到他,露出喜色:
    “你回來了!沒事就好。我和其他人在這山神廟回合,說你半天沒回來,正說來尋。”
    王啟文看了謝淵一眼,麵色微鬆,然後馬上看向後麵的舉火使,目露疑色。
    舉火使此時露出真容,和之前止空山天算全幅包裹、神神秘秘的打扮全然不同。
    她容貌純美,妝容卻妖異,年紀不大,身材又婀娜,整個人透露出一股青春與魅惑交織的氣息,讓男子血為之沸。
    看起來身上的衣物像是那止空山天算,但是氣質卻是天差地別。
    謝淵正要和盤托出,舉火使自己先微微笑道:
    “小女子止空山雲星,見過二位公子。”
    她說完微微一福,看起來很講禮數。
    這大概是潛龍宴眾人第一次聽到這位神秘的“止空山天算子”講話。
    王崔兩人見狀,都是連忙回禮。
    崔壘還對謝淵擠眉弄眼,他自然看得出兩人的好像有著更近的關係。
    “謝老弟,可以啊,都讓天算姑娘為你拋頭露麵了。”
    謝淵還沒回話,王啟文先道:
    “崔兄,怎可對雲姑娘無禮?”
    崔壘直接翻了個白眼:
    “跟我還是收起你那一套。”
    王啟文皺眉,正要繼續說,舉火使就上前一步,道:
    “二位,我和謝公子前來,是有關於此間的重要事情和大家商討。”
    崔王兩人一聽,立即止了爭執,點頭道:
    “那我們便回廟裏去。”
    “對了,裴兄你們可看到?所有人都到齊了,就你們倆和裴兄沒見著人。”
    舉火使眨了眨眼睛:
    “沒看到呢。”
    “這樣。”
    王啟文點了點頭:
    “我們先走吧,等會看能不能找到裴兄。”
    崔王二人當先帶路,謝淵本想說話,就聽到一道細若蚊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多說的為好。若是全部說出來,他們肯定許多人不願信我,到時候耽誤的,是你和大家的命。”
    這一下說到謝淵的心裏,他頓時猶豫,看了旁邊似笑非笑的舉火使,如曇的香氣再次清晰可聞。
    他哼了一聲,低聲道:
    “你之所以擔心,是因為影響的怕也是你的命吧。”
    “我又不在乎生死。”
    舉火使微微笑道,一臉淡然。
    謝淵上下打量著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女子,不知道她的心思到底是如何。甚至就連雲星到底是不是她真正的名字,也是兩說。
    暫且就當是真的吧,現在也別無選擇。
    謝淵沉默著,算是默認了她的計策。
    幾人回到山神廟,算上躺著的唐姓武者,一共十三人。
    潛龍宴理論上隻邀請潛龍榜前十八名的,除了幾人沒來,加上不在前十八的謝淵,一共有十四人。
    那唐姓武者又用了其他人提供的寶藥,勉強吊住了性命,但氣息仍然微弱。
    等人都湊齊,王啟文看著雲星道:
    “雲姑娘,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分享給大家,不知具體是什麽?”
    “可是關係我們出去的事情?”
    崔壘就更為直接。
    雲星點了點頭,嗓音清脆:
    “想來諸位都知道我們暫時出不去了。”
    眾人都看了躺在地上的唐臻一眼,默默點了點頭。
    “還有一個消息,這掌中江山是臨時修複,根本就不完善。若是三天之內我們不出去,恐怕就會永遠被留在這裏。”
    雲星繼續道。
    眾人一聽,頓時嘩然。
    “不會吧?既然出了問題,應該很快修好才對。”
    “是啊,外麵還有我師父呢,他就在京城,定然會想辦法救我!”
    雲星看著眾人有些驚慌,微微一笑,慢慢道:
    “有人來救?若是,這問題就是人為的呢?”
    眾人一聽,頓時一愣。
    王啟文和崔壘同時皺眉,他們顯然聽出了雲星的言下之意。
    “雲姑娘,你可別瞎說。皇帝……陛下,他為何這樣做?”
    有人驚疑不定道。
    雲星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隻是說一種可能。隻是若是這樣,恐怕三天之內,沒人會來救我們,甚至等到死,恐怕外麵的人都不清楚。”
    眾人頓時神色變幻起來,然後連忙有人看著雲星:
    “雲姑娘,你是止空山的天算子,下一任的山主,手段玄妙非常,肯定有辦法的吧?”
    其他人一聽,同時反應過來,連忙將希冀的目光投向雲星。
    謝淵見狀,暗歎一聲,這妖女蠱惑的能力極強,這些人已經下意識的將她當作救命稻草了。
    雲星擺出嚴肅的麵孔,點了點頭:
    “確是有的。小女子已經算到,山裏當有一處古代大能留下的遺跡,裏麵藏著從裏麵打開掌中江山的秘密。若是能夠找到,當能同大家一起出去。
    “隻不過具體在什麽位置,我就算不到了,所以須得大家一起出力,找到遺跡,然後再破開此局。”
    眾人一聽,頓時群情振奮,連忙都說要全力尋找這處遺跡。
    “這遺跡大概是什麽樣的呢?”
    有人問出關鍵問題。
    雲星搖搖頭:
    “具體我也不知,隻不過這山裏若有人為異處,或是廟宇暗室,或是石窟洞府,隻要是藏著異樣,或有可能。”
    眾人一聽,微微皺眉,這範圍實在是太廣大了,怪不得得要大家一起去尋。
    事不宜遲,見問得差不多了,眾人就分頭行動,約定一有發現就發信號聯絡。雖然三天不算太短,卻也不長,眾人都怕雲星說的那種情況成真,那就傻傻等到三天自取滅亡。
    身為武者,大部分人還是想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
    “不過,裴兄怎麽還沒回來?要不要先去找他?或許,他遇到麻煩了。”
    有人疑惑道。
    雲星淡然搖頭:
    “這山裏應當沒什麽危險能傷害到此等武者,他或許是走遠了。我給他留書一封,他回來後自會明白原委。”
    其他人一聽,也覺有理,就不再糾結。
    崔壘稍微有些疑惑的看了雲星一眼。
    這止空山的天算子前麵一言不發,就如同不存在一般,現在卻領袖群倫,自有氣勢,如同變了個人一般。
    難道那麵紗眼罩實際上封印住了她?得虧謝兄弟將其揭下,才展現了真正的雲星,竟頗為反差?
    崔壘搖了搖頭,自己選定了個方向,往山上搜去。
    廟裏一時隻有謝淵和雲星兩個人。雲星笑盈盈的:
    “這山不算廣袤,隻要運氣不是差到離奇,應該很快能有收獲。”
    謝淵見著她智珠在握的模樣,總感覺這一幕已經是她預計好的。
    他微蹙著眉頭,緩緩道:
    “你要留書嗎?”
    雲星瞥了他一眼,笑道:
    “人都死了,留給鬼呀?”
    “哼,那還站在這幹什麽?”
    謝淵哼了一聲,雖然他和那名裴姓武者並不熟識,對他的死並沒太多感覺,但是對雲星殺人不眨眼的風格,他看不慣。
    隻可惜打不過她……不要說他一個人,就是另外的人全部加一起也打不過。
    功力被限製到一變境,跨過兩個層次,和三變境的差距已經不是人數能夠彌補的了,更何況他們人數也不算多,而雲星更不是普通的氣血三變境。
    謝淵隻得沉默著和雲星結伴而行,邁步往山上走去。
    兩人也同樣展開身法,四處用眼力、用血氣、用感知、乃至用武者的直覺和經驗探查,不過暫時沒有收獲。
    間或有其他人發出信號,雲星便非要帶著謝淵,不快不慢的趕過去,但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謝淵愈發覺得這雲星似乎另有它意,明明靠著她三變境的身法,她可以更加快速的搜山,卻非要和自己一起東遊西逛,形影不離。
    難不成她其實知道那遺跡到底在哪?那她這樣做又是為什麽?
    謝淵升起了疑惑。
    但直到一日一夜之後,眾人還是全無收獲,全都變得焦躁起來。
    謝淵發現雲星的神情似乎也變沉了些許,身法明顯加快,搜尋的速度也快了許多,這才明白她好像是真不知道。
    他嘶聲道:
    “你其實不知道所謂的遺跡機關在哪?”
    “我知道還要你們這群廢物幹什麽?”
    雲星已經變得有些暴躁。
    謝淵不可思議道:
    “那你之前還不緊不慢、勝券在握的?”
    “那是因為、因為按理說沒這麽難找的……怎會運氣如此不順?”
    雲星眉頭緊皺,喃喃道。
    謝淵聞言,稍微保持著沉默。
    運氣這個東西……對他來說有些不好說。
    說他是黴比吧,他有時候總能轉危為安,在險境秘地裏有常有好運加持;說他不是黴比呢,他身上的事情又顯然太多了些。
    總不能是自己克了這舉火使?要選聖女的人,命該硬些才對。
    謝淵呼了口氣,也感覺有些緊迫。
    他此時已經搜到近山頂的位置,然而上下其實已經有了兩次,許多地方已經看過,沒有什麽特殊。
    這可怎麽辦?純粹是拚運氣,這麽多人把山都翻了過來,什麽發現也沒有,難道雲星給的假情報?
    謝淵眉頭鎖起,正自估摸著是不是不能靠她,得另想他法,就感覺身周忽然一輕,虛空中仿佛有點點金光籠罩,一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
    謝淵有些詫異,這樣的感覺都有幾次了,到底是什麽?
    他正在思考,突然腳下一空,踩落一塊山石,而後這片山坡仿佛被引發了雪崩一般,坍塌了一片,轟隆隆聲與煙塵騰起間,山壤裏露出一個門扉來。
    謝淵看著那明顯奇異的門扉,目瞪口呆。
    這就……找到了?
    踩了一塊石頭,就直接掀了山?
    剛剛的特殊之感有過好幾次,而每次都是在遺跡中的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難道自己真是被命運女神垂青之人?
    謝淵有些匪夷所思,就見另一邊的雲星飛奔過來,看著這洞府門扉,神色激動:
    “就是這裏!就是這裏!”
    她搖著謝淵的肩膀,興奮道:
    “還是你的氣運不同一般呀!”
    “是麽……”
    謝淵被她搖得七葷八素,然後見她推開自己,一步跨到門扉前,將其直接推開。
    “不叫其他人過來麽?”
    謝淵凝眉道。
    “叫他們來幹嘛?分寶物啊?”
    雲星轉過頭,嫵媚一笑,紫色的眼影在煙塵中似乎在流動:
    “若是他們要跟我爭,我怕忍不住殺掉他們哦。”
    謝淵沉默一下,道:
    “那出去的事情……”
    “打開了掌中江山,自然所有人都出去,不需要非要在這裏。他們的使命已經完成。”
    雲星淡然道,然後又是一笑:
    “不過潛龍榜前十八,加起來看來都比不上你呢,留你一個就對了。”
    謝淵看她表情,沉聲道:
    “你果然是騙我、騙其他人來幫你尋找這處遺跡。”
    雲星笑吟吟的:
    “別瞎說,我怎麽會是那種人呢?”
    她當先往洞府裏走去,走了幾步見謝淵沒跟上,唇角一翹:
    “不來嗎?這裏麵,可是真有寶物的哦。”
    “什麽寶物留在這裏?”
    謝淵皺眉道。
    雲星眨了眨眼,聲音放低:
    “說出來怕嚇死你……
    “教主在這裏,留了一頁黑天書。”
    謝淵一聽,頓時怔住。
    這裏有黑天書?
    雲星見謝淵果然愣住,頓時吃吃笑道:
    “嚇到了吧?看你那沒見識的樣子,總算還是知道黑天書是什麽奇物的。”
    謝淵神色有異,想了想,邁步跟上。
    走到雲星旁邊,他低聲道:
    “你還挺大方。”
    “我又沒說要讓給你,難道你還能跟我爭?”
    雲星笑眯眯的:
    “給你長長見識罷了,以後在主人麵前,也記得說我好話啊!等我成為下一任聖女,封你當個法王什麽的,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淵嗤笑道:
    “畫餅都不會畫,直接讓我當教主,豈不美哉?”
    “那也不是不行,隻要你願意入教。”
    雲星微笑道。
    謝淵瞥她一眼,感覺她說得半真半假,不由有些狐疑:
    “你好像真的很想讓我入你們教。”
    雲星點點頭:
    “是的。你的天資不必多說,雖然比不上本使,但也是極佳了。更關鍵的是你的想法見識,明明是世家子弟,卻有超脫於世的大眼光大智慧,殊為難得,甚至讓本使都有啟發,真真該是我教教眾。教主自然是不得,但你若願意入教,我可以保舉你直接成為傳法尊使,地位不在我之下——隻是當不了聖女罷了。”
    謝淵見她認真,沉默一下,搖頭道:
    “罷了。我們的想法隻是表麵相同,實際上南轅北轍。而且貴教的理念我不清楚,論手段,無論如何不算正派。各地血腥詭異的事件此起彼伏,無辜死傷不計其數,無不是你灶教所致。”
    雲星見他再度拒絕,眼中閃過冷意,淡淡道:
    “愚昧不堪。眾生不過虛妄,火中才見真章。”
    謝淵不想跟邪教徒辯經,特別是在打不過的情況下,隻得不理她。
    “到了。”
    謝淵和雲星順著山腹走出一截,感覺到了山腹的中央,麵前又有一個石門,石門上麵一個牌匾。
    謝淵抬頭看去,忽然眼睛一眯,感覺被刺痛了一般。
    牌匾上寫了四個壓抑與狂放並存的大字,橫鉤豎捺,筆筆如劍,仿佛要刺出牌匾、刺破蒼穹,卻又被無奈限製在了其中,隻得身處如此方寸之間。
    謝淵頭一回在幾個字上麵感受到了強烈的情緒,濃烈的不甘和憤怒生發心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個蕭索的人影站在這裏,提筆書下了麵前這四個大字:
    此天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