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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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火使!
謝淵看著貼在麵前美麗魅惑的少女,瞳孔一縮。
太近了……
謝淵起了退意,但瞬間就知道已經沒有機會。
舉火使已經和他臉貼著臉,他都聞得到女子如蘭的呼吸,以及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如同盛開的夜曇。
這個距離,便是相同的境界,幾乎也是分了勝敗。
然而更重要的是,謝淵從她的劍法步法,還有身上隱隱傳來的壓迫感中,感受得到她的血氣。
巔峰三變境。
她沒有受到影響。
謝淵麵色沉凝,他本身的修為都差了舉火使好大一截,更不用說現在他隻有一變境,而對方卻是全盛狀態。
這差距,用天淵來形容並不為過。
謝淵盯著麵前那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紫色的眼影帶來了無限魅惑,以及眼底真實的冷酷。
“是皇帝讓你來殺我的?”
謝淵沉聲問道。
舉火使笑眯眯的:
“別高估了你自己,你隻是其中一個。”
其中一個……果然皇帝是要殺掉這裏所有人嗎?
謝淵眉頭皺起:
“為什麽?”
“為什麽?你猜啊。”
舉火使直起身子,將臉稍稍離得謝淵遠了點。
她雙手背在背後,笑道:
“文考還不明顯嗎?”
“他要對付世家?現在?”
謝淵有些難以置信,然後仍是不解:
“那殺我們幾個小輩有何意義?”
“是沒太大意義,你們隻是添頭,不過順手而已。”
舉火使笑著說出殘酷的話語。
謝淵默然,心中有些不安,感覺外麵恐有更大的變故。
他又問道:
“那跟其他這些散修有什麽關係?你也要殺他們?”
少女背著手,慢悠悠的繞著謝淵開始踱步:
“俠以武犯禁,反正殺幾個也是殺,皇帝覺得還不如全部殺了。”
“他瘋了嗎?”
謝淵皺著眉頭,這裏的天驕幾乎代表了天下一半的頂尖武道勢力,就算另外一半沒來的,看見朝廷的這般舉動,會作何感想?
少女歎了口氣:
“他不是瘋了,他是要死了,最後一搏呢,不然怎會找上我們?”
皇帝找上造反專業戶,確實不是殊死一搏的時候,見不了這種事。
“他到底準備做什麽?”
謝淵沉聲問道。
舉火使笑了笑:
“我知道的也很有限。但他最重要的一個目的,自然是削弱你們大世家的力量,特別是頂層的力量。”
“你是說,皇帝要對付幾位家主?”
謝淵眉頭擰起。
舉火使笑著點了點頭。
她看著謝淵,又笑眯眯的:
“不過話說回來,這裏其他的幾個人或許是添頭,你的話說不定他真想殺。”
“為什麽?”
謝淵皺眉。
魅惑的少女嘻嘻一笑:
“因為你看起來也很想死的樣子嘛,當著皇帝的麵說那種話,便是我聖教也沒幾個人做過呢!我看你就是我們聖教需要的人材,有沒有考慮過加入我們?”
謝淵點頭:
“好,我加入,能和解嗎?”
“當我沒說。”
少女的紫色的眼影彎了一彎:
“今天我是來殺你的,等會對著你的屍體再說招募的話吧。”
“那我到時候也肯定不會不同意了。”
謝淵歎氣道。
舉火使一怔,然後捂著嘴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你還挺好玩的,可惜了。話說,你不怕死嗎?”
“怕也不怕。”
謝淵搖頭道:
“我已經死了……三次了吧。”
“哦,三次就不怕啦。你知道我死了幾次嗎?”
舉火使笑眯眯的。
“多少次?”
謝淵問道。
“二十三次。”
少女用纖蔥般的指頭點著臉頰:
“自幼時選入聖教以來,我一共經曆了二十三次以為必死的困局,最終才到了如今的位置。
“到得第十次以後,我才沒什麽感覺呢。”
謝淵打量著她,感歎魔教就是魔教,這種天賦的天驕都要經曆這樣的磨煉——或許沒有經曆過她也不會這麽厲害。
“我是真死……罷了。”
謝淵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讓我想想還有什麽要問的。”
“你真把我當答疑解惑的老師啦。”
舉火使掩口輕笑。
謝淵看著她:
“反正你看起來不會不說的樣子。”
她回答問題十分痛快,或許是因為她覺得沒必要騙死人。
少女笑歎道:
“因為你今天讓我開心了。文考上說的那番話,深得我心,我這才知道自己想少了,什麽世家、宗門、皇朝,根本都是一回事,通通都應該推翻殺光才對嘛。”
謝淵提醒道:
“貴教也是一樣。”
“那不能一樣。”
舉火使連連搖頭:
“我們是不同的。”
雙標的真是理直氣壯……
謝淵歎了口氣,正要轉過話題繼續說,就見舉火使笑眯眯的:
“行啦,到這裏差不多了。就算讓你先跑個四十丈,你又跑得掉嗎?
“不過就算你已是我囊中之物,我也不喜歡你跑太遠了,乖乖的呆在我手邊比較好。”
她白嫩的玉手陡然穿過謝淵的心髒,似真似幻的觸感和飆濺的血液都無比真實。
但麵前的謝淵迅速的化為了扭曲的虛影,消散不見。
舉火使看著遠處重新出現的謝淵人影,笑了笑,身影一閃,就出現在謝淵的身後,伸手向他抓去。
然而剛剛將謝淵一把拎住,她麵色微變,身影頓住,輕輕哼了一聲。
麵前的一切陡然如同破碎的鏡片般,嘩啦一聲全部墜落在地。
少女出現在空地中間,麵前空無一物,而遠處有謝淵黯淡的身影,正要鑽入山坡上的樹林。
她嘴角一擰,有些不滿。
少女陡然一頓步,將原地踩出一個大坑,身形如同瞬移般出現在了那道身影的前方,一劍當頭砍去:
“奸詐的家夥,去死!”
她的紫色長劍正要砍到謝淵頭上,忽然頓了頓,然後徹底大怒,一劍將謝淵劈成兩半。
噗的一聲,如同氣泡炸開,麵前的謝淵分成兩半,然後各自化作扭曲虛影散去。
舉火使咬著牙,胸脯起伏,喘了兩口粗氣,一時間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幻覺裏還是真實世界。
她深吸一口氣,環目四顧,發現這下已經徹底失去了謝淵的蹤影。
“好,好一個連環幻術!”
舉火使咬牙切齒道,臉上出現了兩片病態的紅暈,顯然氣得不輕。
她完全沒想到,實力差距已經大到這般地步,既然還能讓謝淵跑了!
謝淵站在原地問話時的拖延和虛影幻術,舉火使是一眼就看破。
然而抱著貓玩耗子的心態,她沒有戳穿,就一直陪著他聊天。
直到感覺謝淵走得差不多遠了,她才停止了遊戲,隻一步便追了上去。
然而在這路程中間,她就中了謝淵布置的第二層幻術。
這一次的天幻術不是原地留下虛影的環境幻術,而是直接針對的舉火使本人——若是一開始就針對她,肯定不能成功,但在她追擊的過程中,就有建功的可能。
果然少女追上謝淵之後,第一時間發現自己整個人進入了幻術之中,雖然隻是一瞬,也是阻了她一阻。
之後她打破幻境,看到那個和之前不同的隱約黯淡的影子,暗道幸好沒讓他跑遠,再度追上。
結果,少女發現,這竟然仍是一層幻術虛影,故意做得隱蔽,讓她一開始沒有察覺。
三次精心設計、連環嵌套的天幻術之後,她四周一看,哪還有謝淵的影子?
舉火使氣得發暈,感覺這簡直是她的奇恥大辱。
若是讓競爭者知道她讓一個一變境的家夥從手中逃掉,那這聖女之位就不用選了。
少女緊緊咬著紅唇,深吸一口氣,然後驀地掏出一件物事。
這東西像一個微縮的盆景,隻有巴掌大小,就是放在少女的纖纖玉掌上也盡可托住。
定睛一看,這不是像,分明就是此間掌中江山的再度縮小版。
此時舉火使手中的真掌中江山,上麵雲霧繚繞,幾乎看不到裏麵的動靜。
但是她手掌一用力,凝目一瞬,目光便穿透雲層,看到了裏麵的高山流水,麋鹿飛禽,以及四處奔走的身影,與其上的點點微光。
其中一個影子距離自己並不算遠,甚至沒有行跡,但卻帶著熒光,如同黑夜的火把,無比顯眼。
舉火使冷冷笑道:
“跑,我看你能在這裏跑到哪去?”
她收起掌中江山,身形一動,從原地直接消失。
謝淵在山林的另一邊拔足狂奔,身上的天隱術催動到了極致,如同無形的幽影。
他連續布置足以誤導舉火使的天幻術,最後再結合天隱術,然後將自己壓箱底的手段全部用出,終於暫時脫離了這恐怖妖女的魔爪。
不過如此動用秘術,便是謝淵現在的腦袋也有些發暈。
但他又不敢有分毫懈怠,將天隱術全力發動,躲避著舉火使的追蹤。
“一直隱著天隱術應該是有點好處的,她似乎沒防著我有這一招。”
謝淵暗暗點頭。
但問題來了,他雖然拖出妖女魔爪,卻又能往哪裏去?
困這此間天地,修為十不存一,若不想個辦法,早晚都是被抓。
謝淵正在思索,忽然心神一動,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來了。
舉火使!
謝淵現在已經知道,之前窺視他的就是這位強大的妖女。
然而現在自己已經用盡天隱術,逃脫如此遙遠的距離,便是宗師也該鎖定他不得,怎麽會又被她找到行蹤?
秘法?還是……法寶?
聯想到舉火使實力根本沒有受損,謝淵麵沉如水。
她既然被皇帝派進來,那說不得還有後手,多半是能看清每個人位置的司南、地圖之類物事。
謝淵心中這下生出無力之感,修為拚不過,裝備拚不過,布置準備法寶全都拚不過,該如何破局?
他正在埋頭狂奔,忽然心神一凜,猛地朝旁邊撲去。
一把紫色的長劍突兀的出現在他本來的行進路線之前,若是不閃開,便自己就撞了上去。
舉火使露出窈窕妖嬈的身姿,紫色眼影包圍的桃花眼中,不再脈脈含情,而是燃著冷色的焰火:
“跑呀,你怎麽不跑了?”
謝淵看著麵前的舉火使,閉口不言。
他保持著沉默,慢慢伸手將頭上的發簪取了下來。
在舉火使有些奇異的目光中,那小劍先變成了長劍,然後又變成了長槍,頓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慢慢變短變寬變厚,化作一柄威猛的萱花大斧。
謝淵將斧頭在手上掂了掂,吸了口氣,沉聲道:
“來吧。”
舉火使看著他雙手持斧的模樣,雙眸中閃過一點異色,但也隻有一點點。
魅惑的少女似笑非笑道:
“你不會還想著翻盤吧?”
謝淵搖了搖頭:
“坐以待斃不是我的行事風格。”
少女笑了笑:
“好漢子,那我就給你一個痛快吧。”
她提著劍,一步一步的接近謝淵。
謝淵看著不斷接近的紫色眼影少女,如同在看著不斷逼近的死亡。
他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一生全部的與最後的氣息全部吸進去。
這一口氣息鼓動到了丹田,讓全身的血氣和內息都有些顫動、共鳴,被限製輸出的涓涓細流如同雨後的山溪,開始慢慢起了波濤,一層又一層,似乎要變湍變急。
謝淵感覺全身都在顫栗,咆哮的勁氣甚至要突破天地的限製,灌注在手中的大斧裏。
他怒目圓睜,死死盯著臨近的死亡,一聲暴喝響徹山野:
“來——吧!!!”
一道幽暗的光凝聚在斧刃上,謝淵雙手猛然橫揮,斬出了超越天地規則的一擊,血氣和內息的輸出接近全盛時期。
空氣被直接劈開,形成了真空地帶,狂風朝四周鼓蕩,幽暗的斧芒直衝少女而去。
叮——
紫色的光芒亮了一瞬,便將幽暗驅散。
舉火使長劍一撩,輕鬆的將謝淵的斧頭直接挑飛,然後順勢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女笑盈盈的:
“不錯的斧技。”
萱花斧打著旋兒飛上高空,然後無力的墜下。
嗤的一聲,斧刃插入泥土裏,擋住了被劍連起的兩道人影。
騰——
看著那個身著兜帽的人影迅速接近,崔承和謝奕都直接騰身站起,各自如臨大敵。
兩人入皇宮時都象征性的交了自己的隨身兵器,然而他們自然是有備而來。
崔承手一振,仿佛拔出長劍來,空無一物手上頓時有氣勁湧動。
片刻之間,紫色光芒從他手心開始一點一點向下延展,竟然直接凝聚成一把紫光長劍!
而謝奕則將手淩空一抓,一道輕微的呼嘯聲從遠方響起,然後極速接近、帶著逐漸變得震耳欲聾的刺穿空氣的尖嘯,一杆通體銀色、玄光纏繞的長槍從天而降,落到了他的手裏。
兩名家主各自持著強大無匹的兵刃在手,然而看著步履不停、走過來的人影,麵色仍然一片沉凝。
“你竟然還沒死。”
崔承緩緩道:
“司徒婉。”
謝奕看著這個隱藏在兜帽下的身影,眼神中有壓抑多年的火焰燃燒。
他雙手緊握著長槍,眼中倒映著這個身影,看著她緩緩將兜帽摘下。
齊肩的黑發如同有分量般根根垂落,墜在耳邊,她的麵龐蒼白而安靜,仿佛多年沒見過陽光。
女人的麵容很奇特,第一眼望去似乎是一名溫婉的少婦,約莫三十許;然而細看之下,她又像二八妙齡,透露著天真無邪。但若是看向她的眼睛,便覺那雙眼睛仿佛是曆盡滄桑的老嫗,如同堆滿了燒盡的廢墟般了無生氣,然而廢墟下又隱隱是未熄滅的火星,似乎能燃燒眼前的一切。
哪怕年齡讓人迷惑,她的五官是完美的,白皙的瓜子臉上挑不出任何瑕疵,哪怕再有人對傾世佳人有所想象,看到她時也隻會感歎想象力還不夠。風華絕代這個詞,似乎就是為她而作。
但看到如此絕世佳人的真容,兩名家主的神情隻是更加凝重。
果然是她。灶教聖女,平西王妃,近三十年最讓世家畏懼的魔頭,司徒婉。
司徒婉微微抬頭,看著亭中站立的崔承,淡淡道:
“崔承,你變老了。”
崔承笑了一聲:
“誰能不老呢?但血仍熱、劍仍利。”
他手中光劍一震,犀利的劍氣纏繞著他,看上去好似劍仙謫塵。
司徒婉不為所動,瞥了一眼謝奕,並沒有說話。
謝奕當年的境界差頂尖的層次太遠,相較他們不是一個境界,甚至沒資格被留意。
不過現在謝奕已經是大宗師以下第一人,威望幾乎不輸那些大宗師,但畢竟境界還差了那麽近在咫尺又是天淵的一線。
謝奕看著眼前這名絕世女子,想到了當年滿身染血、全無聲息的謝玄,那是改變了整個謝家的一戰。包括後麵的謝倫、謝淵,還有無數謝家子弟的命運,都從那一刻開始改寫。
他握著長槍,雙目凜然,卻並沒有主動出擊。
隔了這麽多年,司徒婉到底是恢複了當年的傷勢,甚至更進一步,又或者是什麽境界嗎?
司徒婉慢慢走到亭下,對旁邊如臨大敵的兩名頂尖高手視若無睹。
這個距離已經讓人十分不安,但是謝奕和崔承全神貫注,也沒有多說什麽。
在這個境界,從司徒婉打房裏露出身形、出現在他們視野的那一刹起,她是站在那邊還是這邊,並無差異。
司徒婉望著那名坐著的帝王,平靜的問道:
“你叫我來,就是殺他們兩個嗎?”
老皇帝笑了笑,看著司徒婉蒼白的麵容,道:
“若你能再把八家都殺光,那就更好。”
司徒婉聞言,螓首微點:
“好。”
她身形一動,突兀的從原地消失。
崔承和謝奕都是目光一緊,瞬間將氣勢提到巔峰,然而卻同時露出意外的神色。
皇帝後麵那兩名高矮胖瘦、五官長相一模一樣的老太監突然同時跨上一步,手中的拂塵、金刀一左一右,帶著無匹的威勢,揮向前方!
一道霹靂響起,兩名老太監突然一齊倒飛而回,尚在半空中身軀就冒出濃鬱的血霧,四分五裂,斷麵光滑無比,如同被琴弦割斷。
司徒婉出現在皇帝麵前,纏著布條的手一把將他提起,有些詭異的笑容出現在那絕美的臉上,似乎還有幾分猙獰。
“你好像沒想過,讓我進了宮裏,我最想殺的人到底是誰?”
老皇帝被當胸抓在半空中,喉嚨嗬嗬做聲,說不出話來。
他大腹便便的身軀在那隻纖手上仿佛輕若無物,整個人就像被拎起的老狗,手腳無力的擺了幾下,本就沒什麽氣血的臉此時已經比司徒婉還蒼白。
但他的神色一片淡然,還露出了一絲笑容,發出細微的聲音:
“你想做什麽、就、做吧,是朕,對不起你們一家……”
司徒婉臉上瞬間露出無比憎恨和猙獰的神色,眼睛都有些發紅:
“去死!”
轟的一聲,皇帝的胸口突然多了一個大洞,被司徒婉掐著的地方直接前後洞穿,血肉骨骼都在無匹氣勁的轟擊下直接蒸發。
皇帝轟然墜地,司徒婉已經收回了手,雙拳緊握,眼睛通紅:
“還在假惺惺的!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幅虛偽的模樣!當年他就是信了你這副假惺惺的麵孔,要不然、要不然……哼!”
她陡然悶哼一聲,身形一個踉蹌,迅速轉過來,雙手一揮,玄妙的氣勁爆發,擋住了崔承的第二劍。
崔承見偷襲建功,既喜又憂。
喜自是傷到了司徒婉,現下已經有了優勢;憂的則是這一下並沒讓她傷筋動骨,司徒婉的境界近乎全盛之時,絕不是苟延殘喘。
司徒婉捂著腰間,五官有些扭曲,咬牙道:
“老匹夫……”
她腳一抬,崔承正如臨大敵,卻見那腳直接踩下。
轟的一聲,涼亭倒塌,亭中央被踩出一個大坑,司徒婉將皇帝的屍體直接踩進地麵混入泥土,再也沒了形狀。
煙塵之中,一雙有些發紅的眼睛透過煙幕,盯著崔承:
“現在再來收拾你。”
紅色的雙眼如同煙幕中的鬼魅,陡然接近,出現在了崔承的麵前。
嗤!
崔承手中的紫光長劍如同天雷所化,直接激射刺出,將麵前的人影洞穿。
然而人影陡然消散,仿佛隻是煙塵的一部分,而後趁崔直目光一縮,將注意力放到他處時,又陡然凝聚,重新出現在他麵前,一掌印出。
崔承來不及回劍,另一隻手直接拍出,和司徒婉正正對了一掌。
一陣讓人心悸的波動從對掌中心散發出來,無形的震波向外蕩了出去,老皇帝最喜歡的小禦花園土浪翻滾,整個地麵下沉了數丈,奇花異草、靈禽瑞獸、池塘水榭、房屋圍牆,全部化為了齏粉,而皇帝的屍身這下更是徹底和自己選定的葬身之地融在了一起。
小禦花園眨眼間成了廢墟,不過震波在到達圍牆時便陷入了停滯,一個身穿黑色蟒袍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圍牆的上空。
他黑發黑眼,如同青年,身上卻穿著尊貴的親王袞袍,眼神更是滄桑深邃。
但更奪人眼目的,則是他手上那把如同黃金鑄造的長劍,望之便感覺散發著沉重的壓力與號令天下的王者氣度,讓人隻想臣服。
大離天子劍,此世的人皇劍,比姚家手上的那一把多了王朝氣運,可以說是頂尖的神器。
楚王薛宗濤,皇室目前的最強者,比皇帝還要長一輩的人物,年齡雖大,修為與天材地寶的加持下,狀態卻十分年輕。
而此時他持著天子劍,氣息強大無比,直衝著崔承和謝奕兩人而來。
崔承和司徒婉對了一掌之後,反倒是司徒婉倒退了數步,而崔承隻晃了一晃便站穩身子。
司徒婉的功力本來就不及老辣功深的崔承,這麽些年傷勢綿延,境界還略遜當年;崔承卻穩步積累,差距更大。
但當初的司徒婉論境界就沒有勝過上三姓三名大宗師的,打出的恐怖戰績,靠的也不是功力。
她對掌吃了暗虧,臉上卻全不在意,仇恨的眼神死死盯著崔承,再度上前。
崔承皺著眉頭,如同摘下天雷所製的紫光長劍繞著己身飛舞,和看不清人影的司徒婉一息之間便過了百招,密集的交擊聲合為了一聲,穿金裂石,直上青冥,甚至已超出人耳所能聞。
周遭百丈的普通宮人茫然無覺,而具備功力的禁宮護衛聽到這一聲,反而同時翻了白眼,七竅流血而亡,倒了一片。
另一邊,謝奕本來退在一旁,以他的境界無法直接插手崔承和司徒婉的戰鬥,但是若有機會,輔助一二也還能做到。
隻不過此時又來了另外一人,楚王持著人皇劍殺到,謝奕長槍一轉,迎了上去。
楚王帶著人皇劍,絕對能威脅到崔承。若是他和司徒婉合力,真將崔承拿下,那今日之局危矣。
謝奕單手拿著銀光凜冽的長槍,斜斜指地,一步兩步三步,然後猛地一刺。
刹那間漫天槍影籠罩了襲來的楚王,讓他仿佛成為了暴雨汪洋裏的一條孤舟。
人間太平!
同樣是人間太平,謝淵的槍影隻有數十近百道,籠罩麵前一片,單看威力已是極佳;
然而謝奕的人間太平,槍影仿佛真能籠罩人間,一時兩人的戰場除了天上地下無處不在的犀利槍影,再無其他。
就在這槍影暴雨之間。
一道刺目的金光陡然劈開了雨幕,斬開了天地,露出層雲後的萬丈光芒和楚王沒有表情的臉。
他手持著金光燦爛、如同人間大日的天子劍,一劍就劈開了人間,葬送了太平,隻有巍巍皇者,傲立世間。
這已經是大宗師級別的攻擊,謝奕頓時落入下風。
楚王長劍連斬,漫天金色電芒壓製的銀色槍影困鎖不前,岌岌可危。
然而數十招過去,威猛無匹、氣象煌煌的金色劍光仍然籠罩天空,而銀色的槍影看似搖搖欲墜,實際上仍然密不透風。
楚王麵色變得沉凝,他沒想到自己拿著人皇劍竟然也不能快速的解決謝奕。
在人皇劍的加持下,他境界雖然沒到,還不能掌控這片天地,但已經初步具備大宗師的威能,劍斬之間,普通宗師挨著就死,絕無幸理。
不過謝奕自然不是普通的宗師,他是宗師第一。
楚王向來在深宮韜光養晦,不會去榜上爭名、拋頭露麵,三榜也不會排皇室中人。但他自認為外麵這些沽名釣譽之輩,和他一比便是天淵之別,便是謝奕這等頂尖的,最多也就和他差相仿佛。
然而此時一比之下,他才知道原來兩人的實力竟有極大差別。
哪怕手持人皇劍,壓製了隻拿著玄兵的謝奕,但楚王一時半刻竟然隻有優勢、沒有勝機。
在漫天的金色電光之中,銀色的槍芒不斷閃爍,營造了一片他絕無法侵入進去的淨土,甚至他還隱隱感到,這片淨土在不斷壯大,隻等合適的時機就要吹響反攻之號角。
若不是人皇劍,恐怕楚王一時三刻之間,就會敗下陣來!
這麽大的優勢,為什麽不能變成勝勢?
楚王心中騰起無名怒火,劍招陡然轉疾,威勢看起來更加霸道,天幕中幾乎再找不到銀色的槍芒。
然而愈發大開大合的劍招代表著愈來愈多的漏洞,謝奕在起了急躁之心的楚王出手裏,一瞬間就捕捉到了戰機,眼神中精芒一閃。
長槍陡然刺出,如同一條銀龍蟄伏許久,從潛淵騰起,飛上九天!
楚王身上陡然亮起一層金燦燦的光罩,將那銀白色的槍芒擋在外麵,然而光罩也起了一陣劇烈的漣漪,讓他有些心顫。
幸好人皇劍還能護主,不然這一下恐怕局勢便要顛倒。
楚王不敢大意,頓時又放緩了速度,繼續穩健的和謝奕對起招來。然而這樣下去,手持人皇劍都不能取勝,優勢並不在他這邊,勝利的天平隻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向謝奕傾斜。
楚王目中凝重,感覺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他掃了一遍另一邊的戰場,發現兩名大宗師的戰鬥更是激烈,以他的目力都感覺難以跟上,仿佛隻是兩團模糊的影子飛速旋轉,傳出陣陣驚天動地的聲響。
得換個目標。
楚王做了決斷,一劍劈開謝奕的長槍,猛地閃身朝著另外一邊撲去。
謝奕見狀,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長槍如電追上楚王的後背;不過楚王身上光芒一閃,人皇劍自動幫他擋下這一擊,毫發無損不說,還再度加速,接近了兩名大宗師。
崔承感受到了煌煌真龍之威迅速朝著自己襲來,臉色嚴肅,準備將兩人先都接下。
一個半瘋半傷的大宗師,一個靠神兵利器的假大宗師,占據著修為優勢的他可以應付,但再也沒有絲毫優勢可言。麵對著出手狠辣瘋狂的司徒婉,崔承恐怕還得更加小心。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冷漠的叱喝:
“滾!”
司徒婉一轉,一道龐然氣勁猛地轟向了楚王。
楚王大驚失色,他哪裏想到司徒婉會對自己出手?倉促間隻得舉起人皇劍,身上再度被金光包裹。
不過這一下他的金光不斷閃爍,搖搖欲墜,人更是以比接近的速度更快的倒飛而回,麵色陣紅陣白:
“司徒婉!你瘋了嗎?”
“再過來,你也去死!”
司徒婉一頭烏發不斷飄飛,又繞著崔承激鬥起來。
兩人的戰鬥十分默契,氣勁餘波隻在小禦花園的範圍裏縱橫,將這裏犁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傷及外麵分毫。大宗師若是真要放開了鬥,這一片皇城哪怕有陣法守護,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
崔承不願傷及無辜並不意外,但是司徒婉竟然也有此默契,倒是讓崔承有些意外。
他神情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麽,心思瞬間轉動:
“能不能以此做文章,敗此強敵?”
另外一邊謝奕又將楚王接下,兩人同成僵勢,楚王拿著神兵但本身所限,發揮不出威力;謝奕實力遠超過他,但在天子劍的加持下一時也奈何不得。
而大宗師這邊,崔承麵對著瘋狂猛攻、仿佛不顧自身的司徒婉有些謹慎,以守待攻,同樣滴水不漏。
他紫光電劍不知第多少次劈開了司徒婉,正要再轉劍式應對她的猛攻,忽然見她往後退了幾步。
崔承怔了一下,忽然臉色一變,就要趕上,卻猛地站住。
隻見司徒婉雙手舉起,淩空虛按,做出一個撫琴的姿勢,仿佛麵前有一架看不見的古琴。
她雙手的布條一圈一圈的自動解開,露出橫貫雙手手背的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肉不斷蠕動,卻無法恢複。
這還是當年之傷,這麽多年從未愈合。
但她此時已經不在意這些,隻想殺了麵前這個世家領袖。
時間似乎靜止了一瞬,就仿佛琴師上場前的寂靜。
錚——
一道悠揚的琴音響起,如同玉石墜入高山上的清泉,發出了第一聲。
錚錚——
悠揚的琴音變得高昂了些許,高山似乎有些震顫,碎石蠢蠢欲動,搖搖欲墜。
錚錚錚錚錚——
琴音突然就變了調,司徒婉的雙手從優雅按弦跨過許多變化,仿佛走音般直接狂舞起來,無形的琴爆發出了讓人戰栗的無數氣勁,如同高山崩塌、箭雨狂潮,直接撲向崔承。
琴音不隻是威力無窮的暴雨氣箭,更能穿越防禦,直指人心,讓人心神恍惚,甚至心悸而亡。
崔承麵色嚴肅,單手掌著紫光電劍,在他掌心直接飛速旋轉起來,紫電將他麵前遮蔽的嚴嚴實實,如同一麵紫色的光盾。
砰砰砰砰——
音箭和光盾撞在一起,發出了震耳欲聾如同山崩般的聲響,崔承一直不動如山的腳步甚至堅持不住,不斷滑退。
這一幕,有些像當年。
他麵目沉凝,隻待司徒婉爆發過這一陣後,他便有反擊的機會。
然而音箭似乎永不止歇,綿延不絕,便連遠處不是司徒婉主攻方向的謝奕和楚王在那餘波之中都遠遠避開,互相停手,隻在暴雨中苦撐。
司徒婉埋著頭,一頭秀發散亂飛舞,將臉全部遮住,她的雙手如同幻影,無形的氣箭便是千軍萬馬也能屠戮幹淨,卻仍然沒有止歇。
崔承臉色嚴肅,在這威力無邊的琴曲中心神甚至都有些恍惚。
他見司徒婉幾乎能一直將這首琴曲彈下去,彈到地老天荒、天崩地裂,或者彈到他們中有人徹底殞命。要麽崔承承受不住身死當場,要麽司徒婉油盡燈枯而亡。
跟當年一模一樣……
崔承眉頭緊皺。
這時候如果有破陣之槍以身犯險,當可破此局。
當年的謝玄當仁不讓,挺身而出,一擊貫穿天地般擊傷了司徒婉,阻止了她催命的魔曲,自身也殞命而亡。
若不是謝玄果決,或許真被這妖女行一人滅三名大宗師之事也未可知。
但現在再無謝玄,如何破局?
神劍不在手邊,他以氣凝形的光劍終究差了一絲無往不利。
崔承眉頭緊皺,亂局之中下意識看了一眼謝奕。
若要破陣,還得頂尖的槍法。
謝奕的焚天滅道槍,能建此功嗎?
謝奕似乎感覺到崔承的目光,緩緩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
刹那間,他似乎明白了當年謝玄天賦絕世,神功無敵,身為最年輕的大宗師,隱隱然已經要成八大世家的領袖、上三姓的第一,然後怎麽突然就隕落了。
原來當時,竟然也是這般局麵嗎?
確是大哥的性格。
謝奕慨歎一聲,大哥是呈了英雄,爛攤子卻丟給自己。
若是自己又呈此英雄,攤子還能交給誰來?
謝奕手中銀槍舞成了風火輪,和逸散的琴音氣箭撞出漫天火花,絢爛無比。
他腦海裏閃過了一道年輕的人影。
是不是太早了一點?
對他來說,壓力也太大了一點。
而且……
謝奕眉頭擰起,哪怕當此生死危局,也有些猶豫。
若是再拖下去,或許他們更加危險;而司徒婉再度出世,一來就針對他們上三姓的家主,若是不能想辦法解決,恐怕八大世家又要人心惶惶。
想到當年謝家的紛亂,謝玄的隕落,無數族人的妻離子散、再無音訊,謝淵的身世,謝倫的悲劇……
謝奕吸了一口氣,麵色變得平靜。
他的確有辦法破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