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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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撲通一聲,十九皇子已經斷氣的屍體被十四皇子直接推進了井裏。
    十四皇子直起身子,拿出一條錦帕擦拭著手中親弟弟的血液,然後望向了謝淵和司徒琴。
    這兩人配合,竟然輕鬆殺掉了一名宗師……他們可隻是氣血蛻變境。
    雖然敵人已經重傷,但普通的氣血蛻變境恐怕連宗師的護體勁氣都破不了,就算二人不是普通人,但是一擊即斬,也屬實是讓他完全沒有想到。
    餘光瞥到那金甲護衛犁出的長長一條痕跡以及破碎的身軀,他眼神中有些凝重,不過瞬間就掩去。
    謝淵和司徒琴並肩而立,對眼前屍橫一地的一幕微微皺眉。
    雖然知道皇位之爭是你死我活的存亡之爭,皇室中更沒有什麽親情可言,但親眼見證,謝淵還是感歎這對兄弟對彼此都很幹脆。
    他掃了一眼這冷宮院落,站著的隻有他們三人,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十九皇子與其護衛全部都消了聲息,血流成河。
    司徒琴的表情就要更淡然一些,當年年紀尚幼之時,她就已經深刻體會到所謂皇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十四皇子對著二人拱拱手:
    “謝公子,琴妹,多謝你們襄助,不然本王真是要大敗虧輸了。”
    “無妨。”
    謝淵搖搖頭,現下他們暫時安全,可不代表萬事大吉。
    太子控製了整個皇城,謝淵就算想要出去,也得好生計較。
    司徒琴看著十四皇子,問道:
    “殿下,你現在如何打算?”
    現在十四皇子已經成了光杆皇子,身邊連一個護衛都沒有了,隻有謝淵兩人。
    而謝淵還不確定是否要在這場皇位之爭中插足到底,他的第一要務是保證自己和司徒琴的安全,其他的都是附帶的。
    十四皇子帶著血跡的麵容露出笑意:
    “盡人事,聽天命。剩下之事,自然是你們二位跟著我,護我一程,聽聽消息。”
    他到底是有什麽後手?很自信的樣子。
    謝淵皺著眉頭,有些不解。
    不過見十四皇子好像篤定兩人就得跟著自己了,頤指氣使的模樣讓他表情有些不以為然。
    十四皇子見狀,馬上收斂了有些得意和激動的神色,客氣道:
    “謝公子,琴妹,若我所料不差,大局已定。二位隻要再送我最後一程,你們這從龍之功,本王將不敢或忘。之前的承諾,全部都會兌現。”
    謝淵和司徒琴對視一眼,眼神中交流片刻,然後便道:
    “皇子殿下,你打算怎麽做?”
    “請二位護送我一邊探聽消息,一邊回宮去。”
    回宮?
    謝淵有些詫異。
    他說的宮殿自然是他自己的那座。隻不過現在那裏肯定已經被太子攻陷了,剛剛逃出生天,又要自投羅網?
    聯想到十四皇子一直說太子不足為慮,謝淵不由好奇。
    十四皇子的宮殿。
    隸屬於他的護衛已經全部被斬殺,太子沒有留一個活口。
    滿宮的宮女太監同樣死了一地,禁軍接到的命令便是不見活物,便連宮裏養的珍禽異獸都全部殺死。
    血流成河。
    禁軍接管了整座宮殿,每一處廊柱、拐角、房間全都是禁軍站崗,而寢殿裏那個密道入口已經被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有高手當先追去。
    太子在層層護衛簇擁下走進寢殿,看著那個洞口,威嚴的麵容一動,眼神有些複雜。
    “原來在父皇心中,我一直都不是儲君。”
    他隱隱猜測過皇城該是有龐大的密道係統的,然而老皇帝從未告訴過他。
    既然皇帝未說,作為兒臣的本份,他既沒問過,也沒查過。
    但是當他親眼見到十四皇子的這個密道口之後,太子心中還是有了些微怨懟之情。
    不過他很快就將情緒按了下去,這密道隻能是十四皇子最後逃生的出口罷了。
    現在他大勢已去,班底全滅,連兩名宗師統領都已經伏誅。就算他拿著遺詔真的跑掉了,隻要再給太子兩天時間,統合了所有牆頭草,遺詔是真是假,就是他說了算。而後這大離天下,不會有十四皇子的容身之地。
    大局已定。
    太子看著十四皇子的寢宮,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裏,隻見雖然處處狼藉,但還看得出匠心與典雅。
    特別是角落裏一個放得端端正正的假山盆景,上麵瀑布流淌、雲霧彌漫,頗為雅致。在這紛亂之中,這盆景尤為顯得獨特。
    太子心中一動,問道:
    “十四手中的那個掌中江山呢?”
    旁邊一名浴血的貼身護衛回道:
    “回殿下,在正殿一旁發現了那件器物,還有參加潛龍宴的好幾名各家天驕,已經將他們圍住了。”
    太子一聽,神色一鬆,又露出喜色:
    “這件寶貝老十四都不及帶走,嗬嗬,父皇啊,就算你再偏愛他,東西最終還是回到了我手裏。”
    他命人順著地道去追,然後快步走回正殿,在角落裏發現了那個雲霧繚繞的巨大盆景,以及旁邊氣息萎靡的崔壘、王啟文等人。
    太子對著幾人露出微笑:
    “宮中出了些紛亂,各位潛龍天驕受驚了。不過無妨,事情已經解決,諸位不要驚慌,便在宮內小留幾日,孤自會送幾位天驕出去的。”
    崔壘和王啟文皺著眉頭,然而旁邊的宗師和數不盡的禁軍虎視眈眈,他們本身狀態已經極差,隻是默默點頭。
    一群人在禁軍半包圍半押送中正要離開,這掌中江山的雲霧突然又向外開始彌漫,很快近處也變得有些霧蒙蒙的。
    旁邊守候的宗師眉頭一皺,明明探查這裏麵已經沒人了,怎麽又有異變?
    兩名宗師同時聚到太子身邊,狐疑的看著這生起波動的掌中江山,看著那彌散的白霧。
    霧裏忽然有影子閃爍。
    兩名宗師眼睛圓睜,一人頓時迎了上去,另一人一把帶著太子往後退。
    然而這名宗師抓住太子的手臂,卻發現他身軀沉重,手臂無力,仿佛嚇得走不動路,頓時扭頭喚道:
    “殿下,趕緊隨屬下離開……殿下?!”
    他看了過去,發現太子正低著頭,雙目難以置信、無比絕望、無比不甘的看著自己胸口探出來的一截無光的短劍劍尖,口中嗬嗬做聲,溢出血沫。
    太子身上的黃袍、玉佩、諸般頂尖寶物發出諸般光華,然而如同氣泡一般一件一件的破碎,在這一劍下盡數損毀。
    隻一刹那、隻一劍,這名刺客便破了國之儲君的全部防護。
    短劍收回,露出一個恐怖的大洞。太子的胸膛都被震碎,屍體無力的軟倒。
    宗師護衛雙目一凝,看著太子身後立著一道暗淡的影子,似乎是個中年男人,麵目模糊不清。
    “逆賊!爾敢!”
    護衛統領目眥欲裂,衝上前去,想要擒拿這名刺客。然而刺客身法如同鬼魅,飄飄悠悠似乎沒有重量一般,繞著統領打轉。
    近在咫尺的人影,統領卻無論如何都摸不著。
    另一名宗師一息之間便在白霧裏轉了一圈,發現撲了個空,回頭見到這邊已經生變,大驚失色之下立即和同僚圍了上來。
    然而哪怕兩名宗師包夾,這道影子也毫無滯澀,輕鬆繞過兩人的包圍,直接衝出了殿門。
    殿外還有太子的兩名宗師下屬,一人正隱隱攔著一男一女,另一人身受重傷,正在旁邊調養。
    這對男女自然是李泰和紅姨,他們確定司徒琴已經走了之後,替十四皇子抵禦片刻便磨起洋工,而後十四皇子的兩名宗師便雙拳難敵四手,紛紛落敗。
    隻不過兩人想走,這禁軍統領卻不讓他們隨意離開。
    他們本要強闖,心中一動,卻就留在旁邊等待。
    眼下見裏麵似乎生出變故,外麵的四名宗師同時看去,見又有一名新的宗師出來,而太子的兩名貼身護衛竟然追了過來。
    禁軍統領頓時大驚,問道:
    “殿下呢?”
    “殿下已經……”
    貼身護衛統領臉色慘白,咬牙死死追著那影子。
    那影子明明可以一鼓作氣的離開,卻就在院內和他們打轉,如同戲耍一般。
    禁軍統領聽到同僚這樣說,頓時亡魂大冒,趕忙和兩人一起追逐著那刺客。
    李泰和紅姨作壁上觀,看到那刺客身法出神入化,一人在三人中周旋也遊刃有餘,都是眼神凝重。
    紅姨看了會兒,便認出來人,訝然道:
    “秋風樓主?他怎的在這兒!”
    李泰麵容嚴肅,緩緩道:
    “看來,是十四皇子贏了。他或者先皇,恐怕是跟姚家有了交易。”
    三名太子的宗師心中都是惴惴不安,聽這裏麵的大呼小叫、一片混亂,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他們隻能硬著頭皮先將刺客擒下,而後再說其他。然而他們雖是這樣想,卻發現三人包夾一個,卻分毫奈何不得此人。
    “還不快快停手!”
    一聲大喝,猛然在宮殿外麵響起。
    秋風樓主身形一閃,出現在了宮殿外那聲音的旁邊。
    聲音的主人露出行跡。
    他約莫三十多歲,身穿華袍,麵容威嚴,微昂著頭,雙手負於背後。雖然臉上汙跡和身上血印都觸目驚心,卻無損他的氣質。他站在那裏,臉上的表情似乎已經睥睨天下。
    禁軍統領和兩名護衛統領同時站住腳步,看著這氣息微微有些不同的十四皇子,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十四皇子緩緩從胸口拿出一卷明黃的帛紙,將其攤開,凜然問道:
    “爾等都是禁軍將士,豈識先皇遺詔?”
    禁軍們都是麵麵相覷,有些沉默。他們大多都是聽命行事,卻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太子已經死了,十四皇子有著遺詔,他們很難再生出其他心思。
    三名宗師咬著牙,太子已死,都知道大勢已去;然而他們對十四皇子趕盡殺絕,就算投降也很難說有什麽下場。
    故而他們三人遲遲沒有發話,後麵的禁軍便也沉默,局麵一時有些僵持。
    十四皇子見狀,雙目一瞪,縱然身邊隻有秋風樓主一人,仍然怒喝道:
    “爾等是要謀逆麽?謀逆者,殺無赦!”
    他話音剛落,忽然寢殿裏響起了喊殺聲,仿佛突然生出了援軍。
    禁軍頓時大亂,便聽到十四皇子又一聲喊:
    “丟下兵器投降的,既往不咎!”
    不少禁軍一聽,皆心神不寧的丟下兵器,一時嘩啦啦兵器墜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三名統領進退兩難,禁軍統領眼神一轉,劍尖猛地一轉,刺向旁邊的其中一名護衛統領。
    那人沒想到剛剛還是同陣營的同僚竟然拔劍相向,頓時大驚失色,倉促之下勉強抵禦,卻仍然被刺入腹中,受了重傷。
    幾招之內,被偷襲重傷的護衛統領就死不瞑目,另一名護衛統領臉色陣紅陣白,一直沒有動手,此刻見禁軍統領望來,幹脆的投降:
    “殿下,屬下願降!”
    “好!”
    十四皇子露出微鬆的笑意,看向禁軍統領。
    三名宗師帶著這麽多禁軍要是不降,後麵恐怕還有麻煩,現下既然輕鬆解決,那便是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禁軍統領望向十四皇子,抱拳道:
    “末將奉先皇之命,潛伏在逆太子陣營中,隻等為殿下倒戈一擊!”
    十四皇子望著他,眼神微閃,笑道:
    “汪將軍,辛苦了。這份功勞,本王記下了。”
    要反水有無數個機會反水都更好,偏偏等現在大局已定才反水。
    先皇都已經去了,他要這樣說,十四皇子自也不會揭穿。
    結束了。
    李泰和紅姨的身邊,兩道人影緩緩露出身影,看得兩名宗師側目。
    “要不是察覺得到小姐的方位,恐怕真堪不破你這秘法。又有進步了。”
    紅姨嗓音柔媚,眼神有些驚異。
    謝淵和兩名宗師見過禮,而後望著十四皇子那邊,或者說望著他身邊死死盯著自己的人影,眼睛一眯。
    原來這名皇子把這尊大神弄到皇宮裏、不,弄到掌中江山裏去了。
    若隻是宮裏,禁軍裏三層外三層的搜索,便是隻蒼蠅都被搜出來。
    隻有這神器,才能隨意藏人、隨意出入,營造了天下第一刺客和太子近身的機會。
    不過,這豈不是說,自己曾經在掌中江山裏,和秋風樓主擦肩而過?
    那被人盯著的感覺,原來不隻是來自雲星,還有他麽……
    謝淵略有後怕。
    若不是他有大生意要辦,自己在這掌中江山裏就是鬼門關前走了兩遭。
    看著秋風樓主盯著自己殺氣四溢的眼神,謝淵微微後退,將李泰護到身前。
    殿裏一隊精銳兵卒押著投降的禁軍出來,連帶著聽命統領、歸於十四皇子的禁軍,局麵已經徹底被十四皇子掌控。
    他連連發號施令,許多人奔走皇宮各處,開始接收皇城。
    隨後,在大隊兵卒以及秋風樓主、禁軍統領和原太子的護衛統領的簇擁下,十四皇子轉向謝淵幾人。
    氣氛又有些微妙了。
    李泰麵對著重重禁軍以及數名宗師,感受著他們的目光,麵色冷硬,哼了一聲,上前一步,將其他人全部擋在身後。
    場麵雖大,經曆過西域滅國之戰的飛將軍並無懼色,便是數十萬大軍當中他都來去如風。
    但唯有那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中年男人讓他也十分忌憚。
    秋風樓主姚餘一,天下第一刺客,身法分毫不下於他,功力更是不比他弱。
    若是亂戰一起,光這一人就讓李泰有些難以應付,恐怕無法盡展身法、帶走司徒琴和謝淵兩人。
    紅姨的聲音輕輕響起:
    “秋風樓主交給我,到時候你帶著小姐和小謝殺出去。”
    李泰麵色沉凝,緩緩點頭。
    司徒琴皺著眉頭:
    “紅姨……”
    紅姨直接搖頭打斷:
    “小姐,別無他法。皇宮之中,步步殺機,你們還得小心了。”
    司徒琴咬著牙,掃過對麵幾名強者,低聲道:
    “紅姨將琴給我,那宗師我能擋下一人。宗師以下,禁軍於我不足為慮。”
    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將禁軍一人一琴,全部攔下。
    李泰和紅姨卻都沒質疑,但紅姨隻是微微搖頭:
    “十四皇子殺了太子,實際上已經控製了整片皇城,敵人隻會越殺越多。何況若要戰,除秋風樓主外,還有三人。你泰伯去戰姚餘一,我攔下禁軍大統領,還有兩人與無窮禁軍,你們……”
    “我和他一人一個。”
    司徒琴望向謝淵,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歉意,似乎對拖累謝淵感到抱歉。然而隻要有一絲機會,她無論如何不想拋下從小陪伴自己長大的紅姨。
    謝淵遙遙頭,露出微笑,捏了捏司徒琴的小手,表示並不在意。
    司徒琴神色柔和,然而紅姨微微皺眉:
    “那是宗師,不是蘿卜白菜,你們兩個小家夥,怎的說分就分?”
    司徒琴就罷了,她望著謝淵一臉鎮定的表情,露出狐疑的目光,這小子是一點沒把對麵放在眼裏一樣。
    “皇宮裏的宗師剛剛也斬過,倒也就隻有一條命。”
    謝淵目光在那幾名宗師麵前掃來掃去:
    “泰伯和紅姨能將秋風樓主與大統領攔下、讓他們絕對分不了神麽?”
    那禁軍大統領也是飛龍榜級的強大宗師,不是普通人物,相比他人更麻煩些。
    聽到謝淵說的話,李泰和紅姨對視一眼,都有些震驚。兩個小家夥才殺過宗師?
    他們不及細問,隻是有些遲疑道:
    “一時三刻,不成問題。不過你要做什麽?”
    “那就好辦了。”
    謝淵露出篤定的神色,指著重重禁軍中的十四皇子,笑道:
    “我等會將此人擒下,咱們直接闊步走出去便好。”
    謝淵幾人這一番分菜一般的商討,後麵便沒有瞞著對麵眾人。
    若是尋常人,這般聽起來便像負隅頑抗,隻惹人發笑;然而他們在那點人頭時,幾名敗軍之將特別是還有名重傷的,心裏莫名都有些打突。
    不過等聽到謝淵不加掩飾的最後一句,禁軍大統領露出怒容,踏前一步,亟需表現般吼道:
    “逆賊!口出狂言,已是犯了欺君之罪!當斬!”
    十四皇子麵色微沉,看著謝淵眼神幽深。
    他沒有說話。
    他是眼睜睜看著謝淵一斧便將那名重傷宗師斬殺,殺傷力完全不像一名氣血三變境的武者。
    而一路從那冷宮回到宮中,謝淵更是展現了奇異的隱匿秘法,在他的指路下一路穿梭,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最頂尖的刺客。
    雖然謝淵隻展現了天隱術的一部分,但十四皇子的眼力看出這是極為不凡的秘法。
    哪怕他不知道謝淵怎麽在裏三層外三層的禁軍中擒拿自己,然而他絕不敢輕視謝淵。
    深沉的目光在謝淵四人身上來回打轉,十四皇子心念電閃,知道今天是留不下他們的,不由微微歎息。
    他不像太子那樣有必須滅口的理由,但是看過謝淵的天賦與表現之後,繼承了老皇帝遺誌的他完全不想放走這名陳郡謝氏的潛龍。
    然而十四皇子麵上不動聲色,隻是喝道:
    “汪將軍,不得造次!”
    禁軍大統領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還是退了下來。
    十四皇子露出微笑:
    “謝公子,琴妹,怎的有此誤會?今日若無你們襄助,恐怕真要被逆賊篡奪遺詔,不遵皇命了。本王說了,這是從龍之功,你們的功勞,本王將銘記於心,必有厚報。”
    說著,他微微揮手,如同城牆般的禁軍便分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謝淵望著十四皇子,拱拱手:
    “那就多謝陛下了。”
    李泰和紅姨見十四皇子竟然真的幹脆的要放他們走,不由皆是若有所思的望了謝淵一眼,而後一前一後的護持著兩人,往外走去。
    那秋風樓主身形一動,低低在十四皇子耳邊說著什麽,但十四皇子隻是搖頭,輕聲道:
    “他再重要,沒有本王的安危重要。”
    “陛下的安危,某以人頭擔保不會有事。”
    秋風樓主飄忽的聲音響起,十四皇子隻是不置可否,眼睜睜的看著謝淵四人離去。
    而後他微笑道:
    “無妨,便讓他走便是。以後要再動謝家,也容易許多。”
    秋風樓主本有不甘,聽他這樣說,才慢慢平靜下來。
    被幾名禁軍一路“護送”出宮,謝淵走出午門,看著厚重的宮門在身後轟的一聲再度關閉,不由生出恍如隔日之感。
    幾天之前,進這宮裏以為隻是普通的宴會,沒想到從掌中江山出來,一切都變了天。
    皇帝身死,聖女重現,天龍大戰,皇子奪嫡。
    每一項都是足以轟動天下的大事件,聚在一起爆發了。
    說起來,都不知那雲星到底是到哪裏去了,或許她預知後麵的麻煩,用灶教獨特的法門提前逃之夭夭;其餘的那些潛龍天驕,則不知出來沒有?謝淵也無力去管。
    看著京城處處是士兵戒嚴,遠處還看得到有樓宇倒塌,謝淵慨歎一聲,僅是餘波就造成如此傷害,而且這還一定是收了手的。
    大宗師的影響,真是難以估量。
    “這位新皇,手段的確頗像先皇。”
    李泰忽然低聲道。
    司徒琴微微點頭:
    “他應當還有手段沒有使出來。”
    謝淵挑眉道:
    “還有麽?嗯……”
    他若有所思,是覺得十四皇子賭性頗重。今日若不是他們兩人,他豈不是要被十九皇子真坑到了?
    司徒琴緩聲道:
    “看那後麵殺出來鼎定乾坤的精銳士卒,他宮殿裏應當還有其他的‘掌中江山’。既然能有第二件,想來他當有第三件、乃至第四件,或許就藏在身上。”
    謝淵想著那些後來突兀出現的精銳,心中明悟。
    既無撒豆成兵之術,這毫無疑問是從掌中江山來的。十四皇子若不是莽夫,身上當還有這樣的底牌。
    如此事關身家性命、皇朝歸屬的大事,他肯定是還留有餘地的。隻不過,或許宗師級的高手的確沒有了,他貼身護衛遇襲幹脆身亡的確是意外之事,怪不得他最後那麽恨那親弟弟十九皇子。
    太子輸的不冤,皇帝將這樣的寶貝和暗中收服的姚家全都交給十四皇子,饒是做了四十年儲君,終比不過皇帝的心意。
    不過不管宮中如何變故,現在已經是塵埃落定,隻有一些掃尾的工作。接下來十四皇子忙著登基和收攏群臣,想必暫時沒工夫來管謝淵。他本不是太子那般想要滅一切之口的迫切,以後要對付,就是對付謝家了。
    總算安全,謝淵和司徒琴執手而立,默默對視,看得紅姨露出微笑,李泰摳了摳方腦袋,說道:
    “謝淵,你最好盡快回謝家看看。”
    兩名含情脈脈的年輕人被打斷,謝淵詫異道:
    “泰伯,此話何意?”
    李泰沉聲道:
    “之前的大戰,雖然我不敢近看,但看樣子謝氏家主是吃了些虧的,後來被人送回去,看起來狀況不是太好……”
    “什麽?”
    謝淵悚然一驚,頓時露出急色:
    “二叔他如何了?”
    “我也不知,所以勸你回去看下為好。”
    李泰搖搖頭。
    謝奕若出事,站在他的立場上恐怕還會叫好。不過看在謝淵的麵子上,他還是提醒了一嘴。
    謝淵有些焦急,連連點頭,然後看向司徒琴:
    “琴小姐,我這就……”
    “你快回去吧。”
    司徒琴露出理解神色,然後為難道:
    “本來這種時候我該陪你,隻是……”
    她有些遺憾,兩人家裏的立場,讓她有些不能光明正大的陪著謝淵。
    謝淵搖搖頭,用力握著司徒琴的手:
    “以後,我肯定會堂堂正正的帶你登門的。”
    他一番話說得司徒琴臉現紅暈,嬌豔無比,露出既羞赧又開心的笑容,明豔動人:
    “好,那我就等著了。”
    謝淵和司徒琴揮手作別,又和李泰和紅姨辭別,轉身如風一般往謝家別院趕去。
    一路上戒嚴的兵卒自然少有能發現謝淵的,偶有高手察覺,都是剛生出阻攔的念頭,就發現已經不見,即便宗師亦是如此,不由詫異非常,趕忙拉響警報,引起小小騷亂。
    快到別院時,遠遠的謝淵便看到恢宏的大宅大門緊閉,不由腳步再度加快,衝了過去,敲響房門。
    門房警惕的拉開一個小縫,見是謝淵,趕忙將他放進去。
    “淵少爺,您可算回來了!”
    門房急急說道,謝淵看過去,謝家宅院在這非凡時期也是一派戒備自不必說,隻是人們看起來都是有些愁雲慘霧。
    很快有一名長輩迎了過來,看到謝淵,大鬆一口氣:
    “謝淵,你回來了就好。這幾日聽不得宮裏消息,家裏一直派人打探,可惜無果。還好還好……”
    謝淵點點頭,急忙問道:
    “七堂叔,家主他怎麽樣了?”
    七堂叔臉色微變,有些沉凝:
    “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謝淵連忙跟著他往後院走去,到得主屋時,發現守衛森嚴,一眼望去都有快近十名謝家宗師在此,在院內或站或坐,個個眉頭緊皺,愁雲慘霧。
    謝淵心裏愈發泛起不詳的預感,盡管周圍的宗師見他毫發無損的出了皇宮都十分驚喜,他也隻是敷衍的點點頭,走到屋門口,輕輕推開。
    “我不是說過了,誰也不準進來打擾!”
    謝靈韻的尖叫聲響起來,把謝淵嚇了一跳。
    謝靈韻發絲散亂,猛地轉過臉來,一臉蒼白而疲憊,眼神中布著血絲,有些凶狠。
    不過看到是謝淵進來,她怔了一下,神色瞬間變得驚喜,而後又變為無比傷心,整個人仿佛都泄了氣一般,眼睛裏一下就蘊滿了水霧。
    她帶著沙啞的哭腔道:
    “哥,你怎麽才回來啊?”
    謝淵一步搶上,將謝靈韻攬住,輕輕拍著她的背:
    “沒事沒事,我回來了……二叔呢?”
    房間內有濃鬱的藥味,光線有些黯淡。
    謝淵莫名回想起了遙遠的前世中,帶著消毒水味與慘白日光燈的醫院。
    謝靈韻神色慘然,帶著謝淵轉過屏風。
    謝淵看到了靜靜躺在塌上、麵上沒有一點血色的謝奕。
    氣息微弱,憔悴不堪。
    看著他虛弱的模樣,謝淵有些難以置信,無法將其和那個時而瀟灑詼諧時而頗為威嚴的謝家家主聯係在一起,更無法相信此人便是獨身闖入金陵姚府,在手持天阿劍的姚餘知和秋風樓主麵前將自己輕鬆帶走的飛龍榜第一。
    “怎會如此?”
    謝淵有些顫聲道。
    謝靈韻咬著唇:
    “是崔家的人將父親帶回來的,他們說、他們說是那妖女重傷了他……”
    “有多重?”
    謝淵快速問道。
    雖然看著謝奕的樣子,身為武者的謝淵自有判斷,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判斷錯了,宗師的事情他畢竟不是很清楚。
    謝靈韻臉色慘白,帶著哭音:
    “他們都不說……”
    謝淵忍不住重重歎了口氣,門外那麽多宗師,如果還有辦法,他們定然早就用了。
    “哥,父親不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謝靈韻梨花帶雨的問道。
    謝淵連忙拍著謝靈韻的背:
    “不會的,二叔他吉人自有天相……”
    謝淵隻得如此安慰,隻是此時一切話語都顯得有些蒼白,就像醫院病房裏的日光燈。
    兩人默然無語,隻得靜靜的看著謝奕,看著他氣若遊絲的模樣。
    忽然,謝奕劇烈的咳了兩聲,嘴角都嗆出血來。
    謝靈韻大驚,連忙搶上去扶,卻見謝奕竟然微微張開了眼睛!
    謝靈韻大喜,擦幹謝奕的血跡,連忙問道:
    “爹,爹!你聽得見嗎?我是靈韻兒啊!靈韻兒!”
    謝奕無聲的雙目看向麵前的女兒,似乎恢複了些光彩,微微點了點頭:
    “靈韻兒,咳,爹沒事。”
    他越說聲音越清晰,肉眼可見的精神變得好了起來。
    然而謝淵和謝靈韻的心情同時下沉,仿佛要墜入穀底。
    謝靈韻強笑道:
    “爹,你沒事就好。哥他從皇宮回來了,毫發無損。”
    謝奕看向謝淵,眼神微亮,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這難不倒你。”
    謝淵彎腰在床前,點頭道:
    “二叔,你放心,我沒事,你好生休養……”
    “還休養什麽?我的情況,我自己了解。這種傷勢,大羅神仙來了也治不了。留著一口氣,就是等你回來。”
    謝奕灑脫的笑了笑,精神雖佳,麵色已經如同金紙。
    謝靈韻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撲在謝奕身上:
    “爹,你別這樣說……”
    謝奕撫摸著謝靈韻的頭,眼中十分傷感:
    “傻丫頭,人皆一死,便是大宗師也不例外。以後我不在了,你要懂事,好好練武,好好孝敬你娘。”
    謝靈韻隻是一直搖著頭,泣不成聲。
    謝奕長歎一聲,看著謝淵,聲音微沉:
    “謝淵,時間不多,我有幾句話要與你交代。”
    “二叔……請說。”
    謝淵心情有些酸澀,謝奕對他的好不必多說,是他現今世上絕無僅有的親人、長輩。他才在這感受到親情不久,沒想到又要經曆天人永隔。
    謝奕打量著他,歎道:
    “我在最後時刻突破了大宗師,確認了之前的推測。你記住,以後若無萬全把握,不要突破大宗師。”
    “萬全把握?”
    謝淵皺著眉頭,有些不解的問道:
    “何為萬全把握?突破不應該本就要萬全把握嗎?二叔,我不是十分明白。”
    謝奕搖了搖頭:
    “你記住便好,現在說多了對你是壞事。到了時候,你自該明白。”
    謝淵隻得默默記下,點了點頭。
    謝奕接著說道:
    “第二,謝淵,以後謝家的擔子,就要你來挑了。”
    謝淵愣了一下,趕忙道:
    “二叔,我謝氏宗師如雲,我才這點修為,恐怕當不了這樣重任……”
    謝奕勉強擺了擺手,打斷了他,氣色已經有些灰敗了:
    “聽我說,謝淵,此責隻有你能擔。
    “我謝氏連續戰死兩任大宗師家主,已經是極為危急的時刻。非常時行非常事,現在家族必須要有真正能穩定軍心的天才,才能震懾群雄,懾服宵小。
    “家族宗師雖多,但是能穩穩有大宗師之資的,隻有你和靈韻兒。靈韻兒是女孩兒,年齡心智都不如你,這重擔,舍你其誰?這是為了家族,其他任何人擔此責,我都不放心。
    “你就任家主之位後,當收縮勢力,該讓的就讓,哪怕隻剩下一個陳郡也無所謂,不急於一時。所有一切,以提升你自己的修為為主。家族中堅尚在,當能支撐你到力壓群雄之時……咳咳。”
    他還有許多要交代的,但是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又有些提不上氣,咳了兩聲。
    謝奕歎了一聲,知道時間不多,便將其他全部按下,顫巍巍的要取下手上的扳指。
    往日威壓隆重的頂尖宗師,此時雙手顫抖,卻連續幾下都沒能將扳指取出,如同行將就木的老人。
    謝淵看得撇過頭去,無法再看,隻聽謝奕笑了笑:
    “這扳指還舍不得我……喏,謝淵,手來,這可是個寶貝。”
    謝淵有些猶豫,卻見謝奕眼睛一瞪:
    “如此時刻,猶猶豫豫,如何擔當大任!你要讓我不能瞑目嗎?”
    謝淵緊緊抿著嘴,隻得將手伸出。
    白中帶紅的血玉扳指被謝奕又艱難的戴到謝淵的左手拇指之上,而後謝奕深吸一口氣,驀地發出大喝,聲傳屋外
    “陳郡謝氏新一任家主謝淵聽令,爾後你帶領家族,當以家族為重,勿存私心,勿……咳咳。
    “算了,廢話也不說了。”
    謝奕又低笑道,聲音逐漸轉低:
    “謝淵,還有事情……要和你說。
    “等你成為宗師,穩定家族,這位置坐穩當了,你再去……祠堂,那裏有我留給你的,東西。
    “還有,崔王二家,你,都要當心……特別、特別是……”
    謝奕說到這裏,聲音逐漸轉低,微不可聞。
    謝淵正要湊近了聽,卻見謝奕頭一垂,沒了聲息。
    “爹!”
    謝靈韻一聲沙啞的哭喊,穿透雲霄。
    門外的宗師呼啦啦的湧了進來,眾宗師目光掃過榻前,都是一臉悲色。但看到謝淵手上的扳指,他們卻又各自詫異。
    謝淵心情悲痛,緊緊握著拳頭,一時有些茫然。
    不過他的左手感覺到了沉甸甸的扳指,仿佛感覺到了謝奕親手交到他肩上的擔子,目光變得堅定。
    正在一片悲聲時,一道蘊含著濃濃慈悲之意的金光照入房間,而後一道清澈的聲音響起:
    “小僧好像來晚了?不會吧?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