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潛龍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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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怔了一下,看著那陌生而妖冶的臉上露出了不符合氣質的恬靜微笑,還有那十分熟悉的沉靜語氣,頓時又驚又喜:
“慕姑娘?!”
“蕊姬”微笑一下,身影一陣模糊,頓時變了個人。
一頭烏發挽成發髻,垂落一綹到得背後。身量比剛剛更拔高些,極為高挑纖細。
五官精致絕倫,如同曠世的畫作走到了現實,又似清冷的月宮仙子落下凡塵。
她一襲白衣勝雪,襯得皮膚更是白得透明,立在那裏,似乎在發光一般。
剛剛的豔女雖然勾人心魄,和現在一比卻是讓人難忍的庸脂俗粉。
她站在最後麵,美得讓周圍的佳人全部失色。明明平起平坐的幾女,現在卻都成了襯托她的丫鬟。
正是慕朝雲。
剩餘的六名女子看著蕊姬突然變成了這一名陌生的絕世佳人,都是大驚失色,驚呼怒叫道:
“你是誰?蕊姬呢?”
“你怎麽會潛進來的?”
“找死!”
旁邊的女子看到突兀出現的慕朝雲,頓時神色發狠,手掌一翻,一把匕首朝著她捅了過去。
嗡——
一陣奇異的嗡鳴響起,林間一下暗了下來。
慕朝雲纖手一翻,一手白、一手黑,身周突然出現了八卦陣法,以她為中心,籠罩了周圍的幾名女子。
女子們身上染上了或黑或白的光芒,神色都有些凝固。
她們還未來得及反應,慕朝雲就輕描淡寫的一揮手。
陣法光芒大熾,噗通聲連響,六名女子接連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無聲息。
謝淵愣愣看著慕朝雲輕描淡寫的料理了這幾名女子,收了陣法,朝著自己款款走來。
望著那思念許久的容顏,謝淵不自覺的露出笑容,然後先是一記馬屁送上:
“慕姑娘的實力看來比以前更利害了!輕輕鬆鬆就解了我的困局,不愧是天才宗師慕姑娘!”
慕朝雲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好笑的神色:
“區區三變境,陣法被破,她們單個還不是你的對手,收拾她們不算什麽。”
謝淵望著這一地屍體,點了點頭。
不過想到之前那為首女子給自己的巨大壓力和難以抵抗的感覺,他有些好奇道:
“這些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是灶教合歡長老精心培養的‘八玄女’,是一群特殊的武者。
“她們,是合歡長老專門為了對付雙橋皆通、也就是飛龍榜級別的宗師而準備的。”
慕朝雲解釋道:
“她們每個人的生辰、體質、天賦都是專門挑選,從小在一起同吃同住,練功修行,演練陣法。
“等到八玄女之陣大成,這八個人碰上一般的宗師,對方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
謝淵眉頭一擰:
“不到宗師結陣,竟然有這麽強?”
慕朝雲緩緩點頭:
“雖然我剛剛說看不上她們,因為人越多的陣法錯漏越多,但從小在一起的她們可以大大減少失誤,不容小覷。
“這八玄女之陣,其實是上古時期‘九天玄女變’的殘陣。還記得我給你講過這個上古大陣吧?”
謝淵微微一驚,連連點頭。
慕朝雲之前跟他閑聊時,講過一些上古的傳奇陣法,這九天玄女變就是其中之一。
這門陣法早已失傳,但古籍中記載頗多,因為其威力、戰績實在是十分驚人。
相傳隻需九名彼此相合、實力並不算頂尖的女子結成陣法,九天玄女變足以落仙。
換到現在,就是九名最多初入宗師的武者,陣斬大宗師而毫發無損。
不過隨著天地劇變,這等上古神通盡皆失傳。
隻是沒想到合歡長老那裏還有殘陣,養出了頗具上古玄妙的八玄女。
怪不得姬軒看到八玄女都生不出什麽抵抗之心,用這八玄女來對付他們,可以算是大材小用了。
慕朝雲緩緩道:
“合歡長老的勢力極大,這一脈是灶教有數的強大分支。本來八玄女是她專門用在不方便宗師出手的時候做奇兵的,比如某些遺跡隻能宗師以下進入,那八玄女出手其他人連去都不必了。這次倒落在你身上。
“不過這樣的培養方法讓她們無望宗師,她們便在三變境不斷積累功力,其實實力頗為不凡。你現在這副模樣,哪怕沒有陣法也勝不過她們。好在被我察覺了。”
若不是慕朝雲突然阻斷陣法,讓那為首女子沒及反應愣神一瞬,恐怕也不至於直接被謝淵斬殺。
謝淵一臉感慨,不動聲色的拉起慕朝雲的小手:
“還得是你助我啊!”
慕朝雲俏臉微微一紅,偏過頭道:
“其實你兜圈子本來都把她們甩開了,不過我想見見你,就又追了上來。”
她手輕輕一揮,謝淵身上亮起一點微不可查的白光,然後直接消散,正是姬家利用傳送陣做的玄妙手腳。
這一路謝淵一直沒有在原地停留,故布迷陣雖然沒瞞過姬軒,倒是讓更後來的八玄女雲裏霧裏,團團亂轉。
還得靠慕朝雲不經意間指引方向,八玄女最後才追的上來。
原來是你把鬼子引過來的?
謝淵哭笑不得,怪不得總覺得背後還有什麽在追逐,結果卻是慕朝雲。
早知道是她,自己就不用跑的那麽辛苦了,甚至把姬軒交給她來處理都行,自己隻需要搖旗呐喊。
慕朝雲看了看四周的戰場,澄澈如同湖水的雙眼閃過一絲異彩:
“雖然我知道你不會不是姬軒對手,也沒想到你能讓他如此狼狽。看來你在謝家過得不錯。這麽些日子,進步不小。”
“湊活吧……你怎麽真混進天外天了?”
謝淵好奇道,同時微微蹙眉。
就算慕朝雲實力不凡,天機術高超,但是進了這魔窟,也得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實在是太危險了。
慕朝雲理了理發絲,輕描淡寫道:
“確實費了點心機,冒充進了八玄女之中。不過還沒兩天,就來找你了……”
她眨了眨眼,望著謝淵,本想道兩人的緣分實在是不淺,終究沒好意思說出口。
“那合歡長老如此強大,在她身邊潛伏豈不是更加危險?”
謝淵眉頭緊皺。
慕朝雲搖搖頭:
“但也因為她地位不俗,傳承久遠,在灶教中才更容易接觸到秘密。而八玄女身份不一般,冒充其中之人會在極樂宮中少很多麻煩,所以我思慮過後,才小心設計,潛伏進來。隻不過……”
她看了看一地屍體,顯然好不容易打造的機會又要從頭來過。
如果誤導八玄女去其他地方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完不成任務也有麻煩。
而且最關鍵的是。
既然碰到了謝淵,不來看看她怎放心,也怎麽甘心?
耗費合歡長老無數心血、也無比強大的八玄女就為了這個理由不明不白的團滅了。
可以說是死於異地戀。
謝淵還是覺得慕朝雲做的事情太危險,好在他也打聽到了消息。
“據司徒婉說,我們要找的人不在灶教裏。”
“嗯?”
慕朝雲怔了一下,微微凝眉,而後想起什麽,一臉古怪的看向謝淵:
“你找她打聽的?你……是因為這個被丟出來的?”
謝淵被司徒婉從府中丟出來是眾目睽睽,消息自然不難聽到。
“還好吧,我看聖女挺慈和的。”
謝淵輕咳一聲。
慕朝雲麵容更是古怪,聖女慈和?再會拍馬屁的人也不會這樣說。
不過他敢這樣去問,還是被囫圇著丟出來而不是分成兩半,以司徒婉的脾性確實可以說一句對他和善了。
慕朝雲麵色迅速轉柔,婉約如水。
他是專程為了我去冒險的……在凶名滔天的司徒婉麵前。
“你真是笨。”
慕朝雲歎了口氣,輕輕靠進謝淵的懷裏。
謝淵嗬嗬一笑,並沒有說話,隻是攬住慕朝雲的嬌軀,撫摸著她的秀發。
林中一時靜謐而溫馨。
雖然躺了幾具屍體,但反正她們也沒什麽意見。
過了一會兒,兩人稍微分開。謝淵扶著慕朝雲的肩膀,神色十分嚴肅的看著她:
“你的天機術,對你的損耗大不大?”
慕朝雲眨了眨眼,微笑道:
“你是哪聽的積年謠言了?不是每個天機士都夭壽的。憑我在天機一道的天賦,倒沒什麽關係。”
謝淵一臉狐疑之色:
“真的?”
“騙你作甚。”
慕朝雲表情恬淡。
謝淵還是不怎麽信,認真道:
“既然灶教裏沒有線索——我想司徒婉應該不屑於騙人。你就不用再去了。幹脆跟我先回陳郡!咱們到時候利用謝家的勢力網慢慢排查,仔細尋找。你以後少用天機術!”
慕朝雲聽到謝淵說要帶她“上門”,頓時霞飛雙頰,瞟了他一眼:
“誰說要跟你回家了?”
“咳,也不是就非要到那一步,隻是先去暫住,暫住。”
謝淵齜牙道。
慕朝雲抿著嘴,歎息一聲,露出有些無奈的笑:
“灶教我還是要去的。”
“為什麽?那裏應當……”
“司徒婉隻說人不是灶教的,不代表灶教不知情。恰恰相反,司徒婉這樣說,我覺得十有八九她是知曉內情的。
“那人的神秘實在是讓我不解。我查了這麽些年,最後從來都是無功,隻有在灶教才有了這麽一點蛛絲馬跡,如何能夠放棄?必須在這裏找到線索!”
慕朝雲眼神無比堅定,斬釘截鐵的說道。
謝淵看著慕朝雲少見的神情,如同偏執的戰士,不達目的絕不甘休。隻有在談及家仇時,她才會露出這副表情。
慕朝雲背負的是全族的血海深仇,謝淵沒法勸解,隻是低聲一歎:
“我不想你太辛苦,不想你用太多天機術。”
慕朝雲神色稍霽,隻是搖頭:
“怎能不用?除非大仇得報。”
謝淵知道是這個理,隻得默默點頭,心中忽然覺得自己的修為還是太低了。必須修行的更快些,才好幫得到慕朝雲,讓她不損害自己的身體。
慕朝雲看他一眼就猜到他在想什麽,露出溫柔恬靜的微笑,纖手撫上謝淵的臉龐:
“你已經很好了。你看你成長的速度,讓我都吃了一驚。這樣下去,大概比我都要年輕許多就能成宗師吧?把我比了下去。或許很快,我都沒什麽能教你的了。
“還有謝家的擔子也很沉重,如果不是在灶教找到了線索,我真想去陳郡幫你,真想去你的族地看看,去你故鄉看看……
“你自己也要保重呀。”
久別重逢,慕朝雲對謝淵的成長看在眼裏,無論氣質談吐還是實力。
她卻並不隻是為他驕傲,而是覺得有幾分心疼。這讓許久未見謝淵的慕朝雲清冷麵容融作春水,無比溫柔。
兩人各有各的責任要去承擔,即使很想在對方身邊,卻有心無力。
“再過一段時間,等我們都過了這難題,終會朝夕相伴的。”
慕朝雲雙眼清晰的倒映著謝淵的麵龐,而後踮起腳尖,輕輕湊了上去。
蜻蜓點水的一吻,慕朝雲腳跟收回,麵龐發燙,低頭有些不敢看謝淵的臉。
也不知是怎麽了。
她隻是覺得這個往日無憂的鏢局少年現在成了愁眉不展的少年家主,卻還要擔心自己的事情,她心裏就柔腸百轉,忍不住想要和他貼近。
謝淵愣了一愣,腦袋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嘴唇,感覺那裏還殘存著濕意和一點香氣,不由呆呆的低頭看向眼前的佳人。
慕朝雲餘光看到他手上的動作,臉更紅了。
她正待解釋一下,突然被謝淵一攬入懷。
而後謝淵直接俯身低頭,追尋起剛才的感覺。
慕朝雲頓時瞪大眼睛。
她下意識的想要反抗,然而雙手是如此無力,抵在謝淵的胸膛,不像推拒,反而像是逢迎。
罷了。
慕朝雲腦中嗡鳴,歎息一聲,藕臂溫柔的穿過謝淵的腋下,輕輕抱住了他。
一群飛鳥撲騰撲騰的飛走了,羞於再看。
良久。
“唔……幹嘛呀?”
轟的一聲,謝淵直接被擊飛,深深的嵌入了大樹樹幹之中。
一陣嬌羞無比的輕吟響起,話一出口,慕朝雲自己都驚訝了。她從沒想象過自己會發出這種聲音。
這聲音,一點也不像惱怒,簡直像是,像是……
她臉皮燙的不行,雖然看不到,也知道肯定紅得如同要滴血。
雙手一拉有些紛亂的衣襟,看著謝淵一瘸一拐的從樹幹中走出,慕朝雲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隻不過釵橫鬢亂,雙頰如赤,這一記白眼與其說是惱恨,不如說是調情。
謝淵摸了摸鼻子,不經意間又嗅到手中香味,嘿嘿一笑。
“你還笑!誰準你亂……亂……誰準你手亂伸的?”
慕朝雲十分羞怒,忍不住跺了跺腳,露出難得一見的小女兒情態。
這番模樣又讓謝淵心裏一蕩,胸中一熱。
九天仙子落凡塵,不外如是。
“我手受傷了,有些不聽使喚。”
謝淵胡咧咧道。
慕朝雲狠狠白了他一眼,心跳不止。
她現在雙腿都是軟的。
剛剛說實話,自己腦海中完全是跟放電一般,根本反應不過來,等了許久聞到周圍的血腥氣才驚醒,本能的給了謝淵一拳。
雖然如此,她心裏也很難對謝淵生出什麽怨氣,更多的還是羞意。
隻是覺得這裏實在是場合不對,若是換個地方,說不定……
慕朝雲悚然一驚,連連搖頭,將腦海中可怕的想法甩了出去。
謝淵見慕朝雲神色變幻莫測,動作十分古怪,一時也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什麽。
畢竟謝淵自己都是暈乎乎的。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的。
純粹是不小心。
隻不過……
真軟啊。
謝淵心中一蕩,忍不住的回味。
結果周圍突然騰起了火焰,讓他一驚,從綺念中醒過神來。
看著慕朝雲一臉紅撲撲的給八玄女點起了火,臉上也看不出到底是本來的紅色還是火焰的紅。
謝淵眨了眨眼:
“這是殺人滅口?”
慕朝雲回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本來都要滅口!我得換個身份再入天外天。”
她手一揮,提前收集好的戰利品都飄到了謝淵麵前。
大概是出於讓謝淵省力的心思,慕朝雲沒有讓謝淵去掏戰利品。
或許怕他的手又受傷不聽使喚吧。
那時候慕朝雲就不是害羞,而是真的大怒了。
“其他東西、兵器沒什麽用,拿著還容易暴露身份。這些丹藥給你。”
慕朝雲一股腦的將東西都給了謝淵,自己倒是什麽都沒留。
謝淵正好用盡丹藥,老實不客氣的將東西收下。八玄女的丹藥不差,他的身家一下豐厚了許多。在外行走,沒點丹藥總是不踏實。
奇異的火苗在片刻間便將幾名強大武者的身軀直接燒成灰燼,風一吹,灰燼隨風飄蕩,散去無蹤。
慕朝雲輕輕一跺腳,地麵土浪翻湧,將帶著焦痕和血液的土壤全部埋入了地底。她再拿出天晶蓮,迷蒙的白光照耀著這片空地,片刻後才消失。
八玄女存在的痕跡,便從世上被抹去了。
慕朝雲做完這一切,一臉平靜,低聲道:
“姬軒應該已經回了天外天,帶回了消息。我也差不多現在走了,去看看極樂宮的反應,再尋找下一個目標。”
她沒有留下姬軒,因為沒什麽必要。反倒是若姬軒和八玄女都在外同時死了,恐怕會引起天外天的軒然大波,對她不利。
謝淵極為不舍,但也知道她正事要緊,隻得點點頭:
“慕姑娘,你千萬保重。”
慕朝雲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她靜靜看了謝淵一眼,紅唇微張,輕聲道:
“你也保重。”
她素手一揮,光線流轉,粗獷的傳送陣輕咳間就布置好了,也不需什麽小蛇小貓。
慕朝雲踏入陣法,身形麵容一陣變化,變成了一個打扮和天外天教徒雷同的女子。
她最後定定看了謝淵一樣,輕輕揮了揮手,而後便消失在陣法之中。
輕風吹過,陣法也如晨霧般扭曲消散。
林間一片寂靜,除了謝淵寥無人煙,就像從未有人來過,而慕朝雲也隻是一場太過相思的夢。
謝淵長歎口氣,有些惆悵。
不過他的手又不經意間動了動。
就算這是夢,也得是一場春夢……
謝淵壓下綺思,就算一直追逐的是慕朝雲,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他服下兩粒療傷和恢複丹藥,最後四顧一圈這大戰連日的深山戰場,而後身形一陣幽暗,消失在了原地。
出了綿綿大山,找到一個山邊的城鎮,謝淵才知道,原來自己被姬家弄到了秦嶺深處。
這片大山東西縱橫何止千裏,是中原南北的分割線,迄今為止裏麵都有許多沒有人踏足過的地方。
或許能找到上古遺跡也說不定。
謝淵知道有世家就在裏麵掌握著遺跡位置,不過謝家並沒有在這裏投入太多精力,故而也不知道具體的消息。
隻不過明明自己是在陳郡入的天外天,一出來卻給幹到千裏之外的秦地。
這天外天,是無處不在,還是就在頭頂之上?
謝淵抬頭,看著近了許多的大日,不由陷入思索。
辨明了方向,謝淵就往東邊而行,準備回陳郡去。
這一趟出門比想象中要久一些,收獲是十分圓滿的。
就是不知道謝家這段時日沒有自己,不知如何了?
不過謝淵旋即就自嘲一笑,反正平時自己也隻顧修行,事情都由別人扛著,一個吉祥物而已,不坐鎮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本來還想在謝家的一些分支據點打聽消息,不過那些地方各屬各支,不一定認他這個家主,說不定還要走漏消息,便也罷了。
一路越城而過,穿山越嶺,遇水渡河,謝淵除了少數幾次進城補給,其他時候都當起野人,就憑雙腳飛馳。
這樣雖然累點兒,一來比騎馬要快些,二來更安全。他不知道還有沒有魔教的人追逐自己,但是穩妥起見還是運足天隱術一路疾行。
到得虞州冀州的交界處,一座名分河的小鎮。
謝淵略有疲累,入城稍歇,準備養足精神,再一日便直接奔回陳郡。
在一個小酒家裏。
“三斤鹵牛肉,一壺清茶。”
謝淵要了半個大俠套餐,墊墊肚子。
“好嘞。客官,小店的燒酒是分河一絕,您……”
“不必了,來壺茶潤喉就好。”
“好嘞客官,馬上來。”
小二麻利的擦了擦他麵前的桌子,好奇的看了一眼纏得嚴嚴實實的“哨棍”,暗道大概也是個江湖客。
隻是不喝酒隻喝茶的江湖客,倒是少見。
謝淵倒也不忌酒,不過還在趕路,哪怕這些米酒對他的修為來說沒任何影響,他也不想喝。
酒家外不時有駿馬踢踏而過。
分河是冀州虞州交界地,算是兩州交流的要道,自來人馬不絕。
又是一隊人馬疾馳而過,聽聲音,倒還是少見的駿馬。
以謝淵如今實力,周圍風吹草動皆瞞不過他的五感,坐在店中倒也對店外如同眼見。
駿馬如飛,忽而在遠處頓住。
謝淵的筷子停在嘴邊,神色一動。
而後他慢悠悠的將那鹵牛肉送入嘴裏,細嚼慢咽,聽到了店家外有細微的腳步。
衝這裏來的……衝自己來的麽?
謝淵不動聲色,手伸到旁邊的蛟魂上,就要潛行離開。
他正選定方向,忽然神色變得凝重。
原來不知不覺間,其他幾個方向已經提前有了人站在必經之路上,氣息微不可查,細細探查才能感覺到,卻極為沉凝雄渾。
是宗師。
“真是衝自己來的?可是,怎會暴露?”
謝淵滿心疑惑,微微轉頭,看著店門口踏進兩人。
一青年男子腰間佩劍,額纏英雄巾,左顧右盼,氣勢昂揚而灑脫;另一人背負雙手,麵色隨和,氣度瀟灑,氣息卻十分渾厚。
熟人?
謝淵有些詫異,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崔壘和另一名崔家的宗師。
原來剛剛過去的是崔家的馬隊?
他微微皺眉,卻見崔壘進店之後,筆直的朝著自己而來,直接在板凳上坐下。
謝淵盯著他,他盯著謝淵。
崔壘驀地爽朗一笑:
“謝老弟,別裝了!你這張臉,比你的尊容差遠了!”
謝淵依言露出本相,好奇道:
“崔兄,不知你怎麽認出我來的?”
崔壘指了指謝淵手中的“哨棍”:
“我剛剛路過還在想要不要在這歇腳,看了一眼還是決定下一處再說。不過這一眼,就瞥到你這蛟魂了。”
“這你也認得出?”
謝淵看著手中纏得嚴嚴實實的長槍,有些不解。
崔壘得意的笑道:
“你這布條看著普通,但是老哥我是誰?一眼就認得出是裹玄兵的,而且還得是頂級玄兵。”
謝淵有些不可思議道:
“就算如此,你就一眼確定是我了?”
“我沒說確定是你啊。”
崔壘更得意了:
“我隻是隨口一問。不過,頂級玄兵能有幾個使?又是在離陳郡不遠的地方。而且,我聽說你最近不在家……”
“咳。”
旁邊的崔家長老打斷了一下。
崔壘一下反應過來,嗬嗬一笑,自己拿過一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還真把你謝老弟碰到了。緣分,緣分!”
謝淵眼睛微眯。
這意思,自己離開陳郡的消息,不隻族內都知道了,連崔家都知道?
可是他走的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這麽快崔家都能與聞消息……
內部再不齊,也不該像篩子一樣被別人洞察秋毫。
謝淵望著崔壘:
“崔兄,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就去陳郡!”
崔壘微笑:
“你們謝家現在有些麻煩。看在堂姑姑的份上,咱們親如一家,自然要來幫忙。”
謝淵的目光在崔壘和旁邊的宗師身上來回打量,然後默默感受著店外隱隱呈包圍之勢的幾名宗師,慢慢道:
“不必了。我謝家的麻煩,自有謝家人來處理,其他人不用插手。”
崔壘嗬嗬笑著,轉了稱呼:
“謝家主,咱們也是共過生死的戰友了,怎麽這麽生分?”
“哪裏,我見到崔兄開心得緊。”
“那你倒是鬆手吃菜呀!一直抓著蛟魂,喜歡用這麽長的筷子?”
“外麵歹人多,蛟魂在手,我心才安。”
謝淵淡然道。
崔壘望著謝淵,忽而一笑:
“謝老弟,反正都是去陳郡,不如同行?”
謝淵默然。
這崔家的人顯然是去謝家趁火打劫的。
這麽多的宗師,定是抱著趁謝家空虛、內外交困去施加壓力,不讓王家獨美。
如果他在落在他們手中,不提安全的問題,隻是隱隱被押送著去,那無形中崔家的氣勢就長出了好大一截。
要跟他們走就怪了。
謝淵雙目中沉靜如水,準備抖開蛟魂的纏布。
崔壘仿佛沒看到謝淵的動作,隻是撚了一筷子鹵牛肉,放入嘴中砸吧砸吧,而後歎了口氣道:
“謝老弟,我忽然想起一事。”
“崔兄請講。”
“咱們的切磋,都這麽久了,竟然還沒有開始。我都潛龍榜第一了,再不鬥,咱就得去宗師境界鬥了。”
崔壘目中精光閃閃:
“我感覺謝老弟你的實力又大大進步了。”
謝淵望著躍躍欲試的崔壘:
“那崔兄的意思是?”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崔壘一拍桌子,豪氣道。
謝淵看著一臉豪邁、仿佛隻是切磋的崔壘,又看了看旁邊淵渟嶽峙、靜靜站立的崔家宗師。
他輕輕頷首:
“好。”
崔家的一大一小眼睛都是一眯。
感覺這謝淵,風輕雲淡,似乎頗有底氣的模樣。
不過崔壘可不是瞻前顧後的人,他長身而起,大笑道:
“好!謝老弟,請吧!”
兩人來到官道旁的一處空地。
除了跟在崔壘身邊的一名宗師,遠處散落站著另外幾人,遙遙連成一弧,成包圍之勢。
看來對謝淵的奇妙能力,他們有所防範。
隻是看著幾人裝作不經意、不認識的模樣,謝淵微笑道:
“幾位崔家的長輩想看,便湊近點看吧,何必如此辛苦?”
旁邊的宗師老臉一熱,同時暗暗點頭。
一直都是他和崔壘露麵,其他的人遠遠站著如同路人,可從沒暴露,結果這謝淵一眼就看破了,果然是有幾分特殊。
崔壘站定,對著謝淵,拔出長劍。
日頭一照,長劍上寒光流轉,如同秋水,顯然是一把寶劍。
謝淵本欲拔出佩劍,卻聽崔壘阻止:
“謝老弟,就用蛟魂。莫不是覺得老哥我不配?”
他昂著頭,一臉不屑道:
“哥哥我也是潛龍榜一,可不是吃素長大的!”
謝淵默默把佩劍收好,抖落槍布。
深藍的槍身在陽光下顯出亮色,藍光蕩漾,如同水波。
“崔兄,請了!”
“謝家主,請!”
崔壘露出了認真的神色,見謝淵準備好,也不客氣,當先持劍斬來。
謝淵在萬妖山和崔壘並肩作戰過,深知他的實力不俗。
而在那之後又有許久,如崔壘和王啟文這般天賦,對過強敵,知恥後勇,隻要給了時間,就會迎頭趕上。
王啟文的實力有了進步,崔壘同樣如此。
此時的崔壘,比萬妖山之時再跨一步,距離宗師,也就那麽一絲的距離。
很強。
但還比不過姬軒。
謝淵才經過那場前所未有的酣戰,此時雖然在崔壘的劍上感受到了絲絲寒意,卻神色淡定。
他長槍一挑,精準的挑中崔壘寶劍的刃尖。
叮的一聲,兩兵相交,崔壘渾身一震,感覺到槍身上傳來超出預料的大力。
他麵色微變,本以為自己的修為是占著優勢的,現在看來,卻不盡然!
隻這試探性的一招,崔壘便不敢再留手,長劍陡然劃過一個華麗的圓弧,劍罡噴發,長出一丈,卻還長過謝淵的長槍!
謝淵一仰頭,躲過這一罡氣華斬。他尚未直身,長槍一抖,犀利的槍芒如同一道閃電,電刺而出。
崔壘隻感覺眼前似乎暗了一下,一點寒芒激射而來,照亮視野。
不是天地太暗,而是這槍尖太亮。
明明隻是剛剛看到謝淵動手,這槍尖就到了眼前。
他渾身寒毛直豎,長劍已經來不及回手。一道氤氳紫氣從丹田處生發而出,飄散到麵門上。
看似毫無防禦力的煙霧竟然真的讓謝淵的蛟魂慢了一慢,如同進了沼澤地裏。
不過也就是一息的功夫,蛟魂光芒一閃,無雙鋒銳便破開這奇妙的防禦,繼續刺向崔壘麵門。
但有這一阻,一息對這等實力來說便也夠了。
崔壘已經長劍一豎,簡簡單單的朝天一炷香,劍尖擋在槍芒之上。
錚——
長劍劇烈的來回擺動,如同鍾擺,發出極響的嗡鳴,讓人耳膜刺痛。
崔壘險些被自己的長劍劍背拍破腦門,連忙頭一歪躲過去,卻見謝淵的蛟魂刹那間又已趕到。
他心又提起,怒喝一聲,強行控製住長劍停止擺動,而後運足力氣,斬向蛟魂槍杆。
眼看這一劍就要劈個實在,謝淵長槍卻忽然一停,恰到好處的避開長劍,竟然讓劍法精熟的崔壘斬了個空。
嘭——
紫色的劍罡先斬入泥土裏,如同天雷劈下,炸起丈許高的土浪,形成了一個黑洞洞的大坑。
崔壘暗道糟糕,就見謝淵的長槍瞬間從極靜變為極動,槍杆橫掃,直接攔腰掃來。
雖然蛟魂隻有槍尖是無雙鋒刃,這一槍杆掃來不過就是哨棍。然而如此分量,如此材質,又是握在謝淵手中,就算是真的哨棍掃來,也能將人攔腰掃斷。
崔壘感覺著勁風襲來,神色變化。
謝淵的槍法實在是太犀利,攻勢綿綿如同潮水。一招讓他占得先機,自己竟然毫無扳回的機會,隻能在狂濤巨浪般的攻勢中疲於應付,如同在槍尖上起舞!
倉促間崔壘隻得躍起,卻見謝淵好似料到了他的應對一般,長槍又連連往上戳去,欲要當空將其挑落。
謝淵眼神沉靜,和姬軒大戰之後對和高手相爭有所心得,知道一有優勢絕不能輕易放過,不然讓對手使出絕學,恐怕局勢還生變化。
他的長槍招式綿密,一招接著一招幾乎讓人透不過氣。趁崔壘在空中無處借力,謝淵斜向上擊,槍尖若舞梨花,幾乎看不真切,隻能看到漫天都是槍影!
崔家近的遠的宗師們都看得麵色沉凝,心中甚至緊張起來。
這樣下去,崔壘要想獲勝,隻能先守住如潮攻勢,等謝淵露出破綻、或者脫力!
然而看謝淵這已經精熟無比的焚天滅道槍,他真會露出破綻嗎?恐怕隻能等他這絕世槍法消耗太大,力有不及。
但在這之前,崔壘需要先堅持下去,靜待機會……
宗師們判斷出了局勢,隻得暗暗為崔壘鼓勁。
麵對謝淵的刺空槍法,崔壘渾身緊繃,腳步忽而輕輕巧巧,當空連點。
明明無處借力,竟然讓他在謝淵的槍杆和勁風上連連踩踏,使出妙到毫巔的身法,淩空躲避謝淵的槍招,而一直沒有落地!
饒是謝淵一心對敵,此時也滿腹讚歎。
這身法從沒見崔壘使過,真正的在槍尖上起舞。
在他的焚天滅道槍前做出如此閃避,崔壘尚是第一個。
不過這樣躲,看他能躲多久。
謝淵槍勢加急,崔壘就一直沒落地,如同靈巧的雨燕,在狂風暴雨般的槍勢中穿梭。
再堅持一會兒,他恐怕堅持不住了……
宗師們拳頭都慢慢握緊。
謝淵身形沉凝,站在原地看著崔壘,靜靜的等他露出破綻。
崔壘神色嚴肅,長劍隨著身形自然而然的劃過。
連續閃爍中,他似是不經意間閃到謝淵頭頂的位置。
謝淵又是一槍刺去,崔壘的身形卻突然一凝,不再躲避。
怎麽回事?
宗師們大驚,暗道崔壘糊塗。
憑空無力,這時出劍,哪得威力?
太年輕,太急躁,太糊塗!
崔壘卻不管那麽多,一直的閃躲讓他憋屈。
眼瞅機會來臨,他雙目中紫電閃爍,大喝道:
“謝老弟,該吃我一招了!”
他長劍陡然一刺,如同紫氣長河浩浩蕩蕩,淩空壓來!
謝淵神色一肅,不敢留手,大金河功起了五重波濤,寬闊大江上是驚濤駭浪。
天地微暗,槍影一閃而過,正中紫氣長河。
轟。
藍色和紫色光圈一下爆發,在空中炸開絢麗的煙花。
光影之中,崔壘淩空倒飛,一個空翻落在地上,卻不複瀟灑,踉蹌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慘淡。
望著尚未消去的絢爛煙花之下,謝淵手持長槍,靜靜挺立,崔壘苦笑一聲,幹脆仰躺在地:
“謝老弟,我輸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