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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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飄著淡淡藥香的臥房被崔萍君親手收拾的十分幹淨,一點也沒有長期居住病人的那種慘淡絕望之感。
    臥房布置依然溫馨幹淨,臘梅點綴,香爐暗明,飄蕩的藥香都是淡而清,不讓人發苦。
    謝淵走入這間臥房,朝著坐在床邊的崔萍君行了一禮,然後上前探望謝奕。
    麵色紅潤,神情安寧,仍然是隻如熟睡一般。
    看起來狀態依然穩定,也依然沒有什麽變化,就跟所有那些得了失魂症的強者一樣。
    “叔母,您說二叔的情況有要和我商量的,是……?”
    謝淵見謝奕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不由稍微鬆了口氣。
    得了失魂症的人,雖然身體仍然強橫,卻還是要靈藥吊著。
    沒有意識、沒有魂魄主宰的身體,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便會突然衰敗,再也維持不住。
    這是失魂症最讓人擔憂的一點,再強橫的空殼,終不能長久,而親人卻不知這一天是什麽時候。
    有可能是幾十年以後,有可能是下一個瞬間,如同一把一直懸在頭上的鍘刀,讓人不得放鬆片刻。
    不乏有失魂症的親人先承受不住發瘋的,也不乏親人不堪折磨,主動結束失魂症病患生命的。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種動輒以年計還離不得人的重症,不是情比金堅,不能堅持。
    崔萍君見謝淵來了,將平靜的目光轉到他身上:
    “淵兒來了。
    “別擔心,你二叔沒有大礙,不是他這出的問題。
    “是我派出去收集靈藥的人,年前剛剛傳信回來。”
    謝淵見崔萍君眉宇間微微沉凝,不由沉聲問道:
    “找得不順利嗎?”
    那治療失魂症的方子裏麵,有不少是西域的上古異種,甚至絕種靈藥。
    崔萍君雖然派了得力幹將去西域尋找,但小半年來一直沒什麽消息。
    “不。找的過程倒還順遂。南海龍涎香這些,離中原不算太遠,都已經帶回來了。我派去西邊的人是個西域通,在那邊呆過許久,此去也尋到了消息。”
    崔萍君這樣說著。
    謝淵愣了一下,感覺不是還挺順利?
    龍涎香要深入南海去尋,不過大離太祖武功蓋世,囊括中原南北西東,中原王朝版圖空前的強大。
    故而南海之物產,倒不像前朝、古朝那麽難尋,憑謝家的勢力,已經收集好了。
    旋即謝淵便明白肯定還是西域的岔子。
    西域諸國一直和中原不對付,又有西漠這個廣大的天然屏障,中原王朝數千年來和西域無數次征戰,勝過不少次,卻從來沒能真正掌控西域。
    而西域人耐熱耐苦,又一直覬覦中原,時時悄咪咪跨過西漠來邊關襲擊,等勢大而中原羸弱時,甚至還盡起大軍想要入關南下。
    他們要是占了風調雨順、土地肥沃的中原,肯定寧願將重心挪到這邊,倒不虞鞭長莫及;
    反之中原王朝哪怕攻下了西域,卻也不會拋卻中原土地將大軍人材都派去那片遠不如中原豐茂的高原鹽堿地。日子久了,隔著西漠,西域人總會重新反抗,趕走中原的駐軍。
    兩邊完全是兩個國度,兩種文明,許多事情都不同。
    在那邊遇到難題,也是正常。
    崔萍君繼續說:
    “我派去的人尋到了新生曼殊沙華和金色曼陀羅的消息,他甚至還通過關係求得了一朵曼殊沙華。
    “金色曼陀羅他沒有辦法,隻是給了訊息,向族內求援,再遣高手過去,然後就回返。”
    “但當他將曼殊沙華帶到謝謙那裏之後,曼殊沙華就不見了。”
    謝淵眉頭一皺。
    不見了?
    謝謙是謝家的一名長老,主要負責外事,並且常駐大離西境那一片,負責監管、協調蜀、雲、雁西境三州的謝家分支和生意,權勢和實力都頗為不俗。
    崔萍君派出的幹將能力見識和手腕雖厲害,但是實力不算強,不到宗師。
    他將如此重寶帶回大離之後,自然要交給謝謙,由宗師保管運送回族裏,方才妥當。
    但什麽叫,到謝謙那裏之後,就不見了?
    崔萍君輕聲道:
    “我這收了兩份傳信,一個是元庸的,一個從謝謙那兒來。
    “元庸說,他將新生曼殊沙華交給謝謙之後,謝謙卻遲遲不動身。他催促幾次,謝謙都模棱兩可。直到他察覺不對,欲要確認曼殊沙華,謝謙才告訴他,東西不見了,並且反指責他拿了假的東西回來,意圖不軌。
    “謝謙說的則是,他拿到靈藥之後便覺不對勁,害怕對夫君有害,所以先檢查了一番。結果,東西後來神奇的遺失了。他懷疑是元庸做的手腳,直接將人扣了下來。”
    謝淵聽得眉頭大蹙。
    東西丟了……
    事情竟發展成這般模樣?
    看起來,兩個人中有一個,不想讓東西回到族地。
    他想了想,道:
    “謙長老駐外已久,本來年前就該帶著靈藥回來述職的吧?但是他沒有回來。”
    崔萍君點了點頭。
    謝淵又沉吟片刻,問道:
    “這個元庸,叔母可以完全信任嗎?”
    “當年我和你二叔救過他的命,這麽多年他一直給謝家在外做事,辦得很妥帖。若非如此,我這次不會讓他去辦這事。”
    崔萍君解釋道。
    給謝奕求靈藥,讓他醒來,自然是有些人不願意看到的,故而要秘密進行,非可信者不能參與。
    她思索片刻,繼續道:
    “但是完全信任也不敢保證。元庸一直是在家族外做事,畢竟沒在身邊。
    “而謝謙,之前在興隆堂呆過,也是謝誌舉薦負責去西境駐守。他們走得很近。謝謙在那邊,前些年和崔王二家的人都有交往。”
    謝淵聞言,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道:
    “謙長老沒有說過什麽時候回來的事情嗎?”
    “他說自己在那邊還有要事,暫時回不來。”
    “這樣啊。”
    謝淵慢慢說道:
    “看來,要派個人過去看看了。”
    他微微點頭。
    崔萍君也頷首道:
    “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個。目前那邊情況不明,謝謙……可能出了問題。需要一個人走一趟。”
    “謙長老有可能被王氏策反麽?”
    謝淵問道。
    崔萍君搖搖頭:
    “不好說。但之前他一直是力主不要和崔王兩家正麵起衝突的協商派。在西境時他遠離家族,就和那邊同樣駐守的兩家外事長老關係頗近。”
    “還是得讓人親自去看。不過……”
    派誰去呢?
    若是長老都出了問題,會不會他不止一人?
    謝淵沉吟片刻,問:
    “族內的長老們,是不是也有人不願二叔醒來?”
    崔萍君有些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答案或許是有些難聽的。
    謝奕當年的上位同樣遇到了阻力,雖然不見得和謝淵一樣,但是許多人是持反對意見。
    畢竟那時的謝奕,實力也不算強,威望也不算高,是一些老人力主支持,才排除重難,接了家主之位。
    而後來他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將謝家管的井井有條,家族上下再沒其他聲音。
    但也因為他的實力和能力,族務基本上是他一言而決。
    那時眾長老手中的權力,哪裏有現在這麽大?
    謝淵雖然坐穩了位置,卻沒有把族內的權力全部抓在手裏。
    他既是自己不想,時機也不合適,更還不具備這樣的影響力。
    所以當內鬥暫時平息,外患還可抵禦。
    這段時間以來,大多數長老便忽然發現,日子過得還不錯。
    或許將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才更符合他們的利益。
    並且,謝淵雖然暫時沒有人反對。
    但局勢變動之時,總有人生出野心。
    謝淵畢竟年歲輕,境界低,根基淺。
    而外界的挑戰從不停息。
    王氏和皇家在謝淵宣布閉關之後,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是許多動作顯然變得更大了,讓謝氏遭受了一些損失。
    不傷筋動骨,卻也表明了強硬的態度。
    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安知將心思暫時收斂的那些強勢長老們,沒有再起之機?
    世界永遠是變化的。
    但若是謝奕醒來,毫無疑問,其他各房各脈再無機會,家主之位還是會牢牢把控在謝奕、謝淵這一支手裏。
    強大的前家主對家族穩定和安寧自然是無比重要,對位高權重的長老們來說卻未必。
    也許謝謙就是其中一個代表。
    基於這樣的推測,謝淵和崔萍君都對人選有些犯難。
    既要值得信任,實力還不能太弱。
    因為若是謝謙的確出了問題,這一行說不定還有危險。
    謝淵腦海中閃過幾個人影,卻都不確定他們是否在這事上算得自己人。
    他看著病榻上的謝奕,陷入沉思。
    謝奕雖然實力強大,但是誰知道能堅持多久?
    若有希望,自然是越快越好,拖不得。
    謝淵心念電閃,有了一個主意。
    他想了一會兒,最終下定決心。
    “叔母,我去吧。”
    “你去?”
    崔萍君露出訝然的神色,當即搖了搖頭:
    “你是家主,怎可以身犯險?而且你實力雖然強,畢竟境界還沒提上去。”
    謝淵解釋道:
    “正因為如此,我本欲年後擇日前往雲山一行,拜見劍宗宗主,求取突破之法。現下既然有這番變故,我幹脆便自去看看。
    “我會先往雲山去,等突破了境界,再去找謝謙他們聊聊。而後,或許順便就去西域取藥,讓二叔早日得以服用良方。”
    崔萍君聽得微微發愣。
    怎麽感覺突破宗師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尋常之事,好像隨便就能突破一樣?
    先突破宗師,然後再去雲雲……
    就像順道先去拿個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後再去辦事。
    不過想到謝淵的天賦和實力,好像這樣說話也沒什麽。
    隻是崔萍君想到自己當初突破宗師受的苦,就感覺人和人差距挺大。
    但她還是有些猶疑:
    “你篤定能突破嗎?如果是這樣……”
    “放心吧,叔母。我親自去,會辦的妥當。”
    謝淵點頭道。
    “隻是我若不在,族裏的事情,還需要叔母和七堂叔多操心。”
    謝淵說的不是十分有底氣。
    畢竟他在的時候,也沒見得多做什麽了。
    不過若是他人都不在,許多事情可能的確要兩名長輩多加小心才行。
    崔萍君微微頷首:
    “這倒沒什麽。雖然你宣布閉關之後,王氏和皇家的針對稍微激烈了些許,但沒有本質區別,咱們還應付得來。”
    “那便行,我即日起就動身,對外便說真的閉關了。”
    謝淵說道。
    這裏的對外,自然是對所有其他人,包括謝氏的長老們。
    崔萍君輕歎一聲,望著床上的謝奕,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千萬當心。”
    沒過兩天,謝淵便將自家院落緊閉,宣布開始閉關。
    他做好了真正閉關的布置,沒讓任何人發現端倪,而後悄悄從修煉室離開。
    回頭望了望謝氏族地的大門,易容改裝、身影幽暗的謝淵收回目光,向前走去:
    “希望這段時間不會有什麽變故,能夠盡快回來。”
    謝淵順著官道,出了陳郡,一路往西北行去。
    然而,還沒有行去百裏,謝淵的腳步就頓住了。
    大雪紛飛中,前麵是一條小河,河上有個簡易的吊橋,還是多年前謝氏修的,方便兩邊行人來往。
    橋的這頭有一顆大樹,正月裏樹葉已經落光,光禿禿的隻有枝丫上的積雪,如同吊橋前披雪的崗哨。
    這個時節與天氣,少有人出門,都在家裏正過著春節。
    所以當樹下的雪地裏,顯出一個人影時,謝淵覺得十分驚訝。
    而更驚訝的是,他直到走到如此近前,才看到這個人。
    謝淵頓住腳步,隻是看了一眼,瞬間就提起了警惕,將手握向了背後纏著布條的蛟魂。
    他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碰到這個熟人。
    頭發披散、身著古袍的男子抬起頭,望著謝淵:
    “你終於來了。”
    謝淵聲音低沉:
    “你知道我會從這裏過?”
    “我隻知道你一定西行,不過已經等了許久。”
    姬軒平靜道。
    謝淵望著氣勢不同以往的姬軒,神情略有些嚴肅。
    這個家夥,好像想開了。
    “那你怎麽找得到我?”
    謝淵有些疑惑,他瞬間想到是不是族內有人在通風報信。
    但是他離開的消息都沒幾個人知道,更不該提前預知他潛行匿蹤的軌跡。
    而姬家趁他離開天外天時做的手腳,也被慕朝雲去除,怎會被姬軒正好堵在這裏?
    姬軒卻是一直十分幹脆,大大方方道:
    “上次讓你離開,舉火使在天外天鬧了一場,讓我姬家有所損失。我們後來好好查探一番,沒有看出你們有什麽特別的關係,倒發現她之前調查過關於失魂症的資料。
    “她並沒有什麽用得著這藥方的地方,但你用得著。你們交易的內容,當就是這個藥方。
    “既然你用得著,那裏麵的東西不好得,我想你會親自去一趟西域,便早早就來等著。”
    謝淵皺著眉頭:
    “多早?”
    “等了三個月了。”
    謝淵一時沉默,而後慢慢道:
    “我謝家能人無數,你怎麽確定我會親自去?”
    “直覺。”
    姬軒又道:
    “我也不確定,但我找不到你更可能離開老巢的理由了,不得不來。”
    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個玉盤一樣的東西,上麵正有一個小小的光點,就在玉盤中心。
    “我不知你怎麽殺掉的八玄女,料想你還有不得了的手段和助力,也將隱秘的標記去除。不過無妨,我將你的氣息存了一縷入此盤,隻要你在左近,我都能找到你。
    “如今,總算讓我等到了。”
    謝淵望著氣勢逐漸升騰,很快跨過宗師境界的姬軒,神色頗為凝重。
    他將長槍取下,一圈一圈的解開布條:
    “看來你是想開,總算突破了?”
    姬軒淡淡道:
    “跟你一戰後,我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並不是非要三變境擊敗你才算擊敗,隻要親手將你殺死,那也是一樣的。”
    謝淵微笑道:
    “若想走無敵路,你這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隻要殺死所有敵人,我自無敵。”
    姬軒分毫不受謝淵的嘲諷,神色平靜。
    能修煉到這等實力,他的心誌自然堅定,不是謝淵三言兩語可以打擊。
    謝淵看著姬軒一步一步走過來,將長槍立好。
    這家夥,一定要敗了自己才能心念通達,不然的話,長此以往甚至會影響道途。
    而事關道途,那就可以說是生死之仇。
    看來這個敵人,不解決是不行了。
    謝淵清澈的雙眸中倒映出姬軒氣勢衝天的身影,還有他揣進廣袖裏的圓盤。
    姬軒的實力本就強得驚人,一旦想通,突破到宗師的他更為可怕。
    在謝淵的感知中,姬軒的實力,甚至還要勝過突破更久的謝硯。
    大雪飄飛,河邊一片雪白。
    鵝毛大雪忽然倒卷而起。
    姬軒的氣勢積蓄到頂峰,甚至讓大雪凝停一瞬。
    他一踏步,瞬間衝到了謝淵身前。
    拳頭擊穿了茫茫雪幕,驟然出現。
    雪地驟起雪浪,在姬軒的身後畫出一條直線,標識著他的行進軌跡。
    謝淵雙目一凝,長槍這時才挑了起來,卻比姬軒的拳頭還慢了一步。
    嘭!
    拳頭砸中謝淵的臉,謝淵頓時化作漫天雪花爆開,如同他本是一個雪人。
    姬軒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道暗影,蛟魂從大雪中亮起寒芒,湛藍色的槍身穿越雪浪,如同埋伏在雪地裏的蛟龍,帶起淩厲的殺氣,襲向姬軒。
    這一槍快如閃電,勢如雷霆,殺機淩冽,讓人無法反應。
    然而姬軒隻是拳頭剛砸中謝淵,就察覺了一切。他身形一閃,便讓開了這一槍,還倒轉了身形。
    一個碩大的拳影出現在謝淵麵前,這一下他來不及閃躲,身上淡而瑩潤的金光自動亮起。
    咚!
    如同鐵錘砸中洪鍾大呂,悠揚的聲音在河邊響起。
    一圈雪霧以兩人為中心炸散開來,直接在河邊蕩出一個十餘丈的空地,露出地麵被凍硬的黃黑淤泥。
    謝淵倒退三步,而後一腳站定。
    金光不晃,而他麵色不變,隻是受了些大力衝擊。
    姬軒的眼神微微變化。
    他神色不動,一個閃身,又出現在謝淵麵前,砸出了下一記重拳。
    謝淵依然讓周身都覆蓋上不滅金鍾罩,外罩金光,內有江流,渾身被穩穩護住,和宗師硬撼而不會受傷。
    他一槍帶起殘影,橫掃向姬軒的拳頭還有周身。
    就是正麵對轟!
    嘭——
    又是一聲勁氣的炸響,而後是連綿不絕的轟鳴。
    兩人槍拳交接,一瞬間就過了數十招!
    鵝毛大雪下得更大了,然而漫天雪花卻根本接近不了河岸的這一片區域,落下來便倒懸上天,和天上的雪花一齊形成了一道狂亂的白色旋風,如同雪龍在半空中不斷飛騰、呼嘯。
    大雪倒卷,河水沸騰,兩人交手的餘波甚至直接讓這片河岸晃動起來。
    凍硬的黑泥逐漸崩碎,裂痕不斷延伸,如同一個巨大的蛛網從兩人腳下延伸。
    哢嚓一聲,兩人的腳同時陷下,這片河岸直接崩碎,河水嘩啦啦的從河床湧了過來。
    以兩人的實力,這樣的地形沒能產生什麽影響,不過他們還是默契的分開。
    兩人各自拉開距離,隔著崩碎的河岸對視。
    姬軒舉起拳頭,看著上麵浸血的紅痕,不言不語。
    他的修為已經完全壓過謝淵一個境界了,然而赤手空拳卻似乎拿不下對手,還受了點傷。
    雖然隻是微傷,卻也是傷,而對手甚至沒有影響。
    謝淵的境界也臻至三變境巔峰,雖然和宗師的這一線之隔,實際上是本質的區別,但謝淵還有大金河功在身,焚天滅道槍對上赤手空拳更是占了兵器之利。
    一來一去,謝淵和已是宗師的姬軒鬥了個旗鼓相當。
    姬軒緩緩道:
    “你果然不愧是我選定的對手,哪怕我功力占優,都不能輕易拿下你。”
    他能感覺到,雖然自己突破了一個大境界,謝淵這段時間的實力卻也增長不少。
    那槍法明顯比以前更犀利的多,也更變化莫測的多,讓他隻憑一雙鐵拳,絕無任何辦法。
    這要是其他對手,哪怕同境界的對手,恐怕已經在姬軒剛才席卷風雪的雙拳中被捶成了肉泥。
    更不用說,謝淵的實力還比他低足足一個境界。
    必須殺死這個對手,才能繼續前行。
    姬軒緩緩抬手,右手從左邊的廣袖裏,擎出一把小巧斧頭。
    斧柄暗沉,斧麵如玉,金絲係緊,造型古樸。
    造型雖小,卻散發著沉沉的壓迫和鋒銳的氣息。
    謝淵對姬軒的態度不以為然,但見他拿出這把頂級玄兵,還是露出了鄭重之色。
    當初姬軒憑這斧頭不斷劈出的開山式,讓謝淵應對起來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硬抗,印象深刻。
    而現在姬軒實力更進一步,跨過偌大門檻,這斧頭又會爆發出什麽樣的威力?
    謝淵麵色嚴肅,若是切磋,他倒是很樂意用不滅金鍾罩試試強度。
    但是既然是生死相搏,他絕不會去挨一下。
    謝淵持槍站定,麵對著緩緩舉起斧頭的姬軒,如臨大敵。
    “今天,我不會再給你機會。”
    姬軒看著這個平生遇到的最獨特的對手,高舉的斧刃上,慢慢凝聚起了光芒,越來越亮的光芒。
    河邊好似升起朝陽,金光照耀在附近的積雪上,甚至讓雪花都開始融化。
    “你很強,但和身為宗師的我之間,差距有若天淵。”
    姬軒突破成為宗師,並不是自己想開了。
    他是認為,若還是停留在那個境界,進無可進,卻無法勝過謝淵。
    雖然姬軒的心誌相當堅定,在族人的勸解下,也覺或許一時的挫折,對一生的武道修行是一件好事。
    但不妨礙這一次突破,是他的無奈之舉。
    正因為如此。
    姬軒必須證明自己的突破是有用的,必須在第一時間,殺死謝淵。
    而後他便能再無掛礙,繼續勇猛精進,直至攀登最高峰。
    姬軒的雙眼映照出那個持槍挺立的身影,而後將發出耀眼金光的斧頭,猛地朝著旁邊斬下!
    他看破那個幻象,神識捕捉中,分明感覺到右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已是宗師,豈會輕易受到蒙騙?
    金光斧芒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刃,朝著右側直接斬去,瞬間便切過河流,砸到對岸,砸起數丈高的泥土!
    對麵那處河岸崩塌,然而小河中間被攔腰斬斷,一時沒有河水奔湧。
    直到片刻之後,嘩啦聲中,河流繼續流淌,而那處河岸也被河水填滿。
    這一斧,竟已能直接斷河。
    謝淵悄然從岸邊上露出身形,距離那斧芒隻有丈許之遙,臉現凝重。
    雖然隔著丈許,但斧芒如此巨大的威力,若不是他身上有不滅金鍾罩,恐怕餘波便能讓他重傷。
    回過頭去,姬軒的斧頭又亮了起來。
    他衣著古樸,麵目平淡,一頭烏發披散肩頭,而伐木斧高高舉起,亮起金光。
    姬軒就如同傳說中的先秦古修士,亦或是掌管一山的仙神,拿起伐木神斧,再劈開攔路之山。
    “你又躲得了多久!”
    姬軒喝了一聲,璀璨的金光再度襲來!
    謝淵身形一閃,在斧芒照耀之下也直接變得幽暗模糊。
    這一斧似乎稍微沒摸準目標,再度擦著謝淵而過,炸起十丈高的水花。
    謝淵瞬間從姬軒的眼中消失不見。
    然而姬軒的雙目迅速轉動,雖然瞳孔中倒映出的是一片虛無,但是神識中卻能感知到一個模糊的幽影。
    他輕哼一聲,斧頭一揮,金光乍現。
    姬軒手一抖,竟然瞬息間揮出兩斧,朝著那個模糊的身影直接襲去!
    他的斧技比之前更迅速,更猛烈,完全不複還需要凝氣蓄勢的模樣。
    謝淵一個閃身,險之又險的從兩道斧刃中間的縫隙中躲過,身上的淡金光澤和那斧刃耀眼金光相互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讓人牙酸的聲音。
    淡金光澤微微閃爍,等到斧芒斬過,才重新穩定下來。
    謝淵眉頭一皺,麵色微白,然後就又平息。
    斧芒威力巨大,兩道斧芒的夾層餘波足以將一名三變境的普通武者碾成肉泥,謝淵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但淡金光芒不滅,謝淵就自無虞,仍然連輕傷都沒有受。
    姬軒這下眉頭緊皺起來。
    開山式雖然算不得他的絕學,但他現在隨手一揮,已經比突破之前的破天式威力都還要大。
    兩道開山式過去,不要說一個三變境,就是同境界的宗師都夠喝一壺了。
    然而謝淵竟然毫發無損?
    這金鍾罩,有些奇怪!跟之前的不一樣。
    姬軒仔細看了看,忽然罕見的露出震動神色:
    “你這是……不滅金鍾罩?”
    “好眼力。”
    謝淵長槍一抖,指向姬軒,眼睛不經意間瞄向姬軒的袖口。
    竟然是不滅金鍾罩!
    怪不得他憑借這個境界卻可以無視自己的攻擊餘波。
    練到三變境巔峰的不滅金鍾罩,的確不懼許多宗師的普通手段,而防護他攻擊的餘波更無問題。
    隻是,他憑什麽會這樣的佛門頂級神功?
    姬軒眉頭緊皺:
    “你怎麽會般若寺的絕學?”
    你們教主傳的……
    謝淵不答,隻是笑了笑,而後倏然持槍飆射而出。
    他一晃便是三個影子,三道人槍合一的極速身影,各持長槍從極為刁鑽的角度刺向姬軒。
    這三招槍法描的地方都十分古怪,就仿佛敵人不是普通人類一般。然而如此奇異角度的槍法,卻也讓人防禦起來十分別扭,若非經驗極豐、應變極速,恐怕都不知如何應付。而這槍法雖然沒有指向要害,可焚天滅道槍不管擦著哪裏,那都是一個血洞乃至軀體爆碎。
    三道以假亂真的身影從三個方向、三個怪異角度使出一往無前的槍法,換作普通的宗師恐怕都一時要警惕十足,絲毫不敢大意。
    但姬軒雙眼微微亮起,瞳孔突然變成了紫色,清楚的看到了藏在一側幻影之後的那個身影。
    神識結合奇異瞳術,姬軒這下將謝淵的蹤跡看得無比清晰,十分篤定。
    “找到了!”
    他喝了一聲,利斧出奇的快,一下就揮出了一道金光,鎖定謝淵!
    謝淵麵色凜然,蓄勢已久的長槍刺破虛空,陡然爆發出無敵氣魄與磅礴殺氣。
    麵對姬軒這宗師境的強力一斧,謝淵就像麵對沙場上的強大軍陣,心境正與槍法相合。
    雖千萬人吾往矣!
    湛藍的槍影如同蛟龍出海,瞬間便鑽入看似無可匹敵的金芒之中。
    滋啦——
    兩股勁氣糾纏在一起,發出連續的爆鳴聲,將周圍的淤泥地又轟得四分五裂。
    金芒還是壓過了蛟龍,那道虛影被一分為二,然而哪怕槍影受挫,卻仍悍然的襲擾著金光,讓其不斷衰弱,終至大不如前。
    暗淡許多的斧芒最終劈到早有準備的謝淵麵前,金鍾罩已經完全罩向前方,厚重的金光擋住了那斧芒,而後嘭的一聲,爆發出耀目光輝。
    謝淵一下被拋飛,空中一個倒轉,直接落到了對麵的河岸上。
    他單膝跪地,一手拄著長槍,另一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絲鮮血。
    受了點輕傷,不愧是突破過後的姬軒,出手威力的確大的驚人。
    然而姬軒站在河岸另外一邊,並無得色,反而頗顯沉凝。
    這已經是他籌謀已久、想要抓住謝淵破綻的製勝一擊。
    結果,正麵一斧擊中了謝淵,也隻讓他受了點無關痛癢的輕傷。
    以不滅金鍾罩的和大金河功的恢複力,恐怕過一會兒就跟沒事人一樣。
    這個家夥,真的還算氣血蛻變境麽?
    姬軒暗自搖頭。
    哪怕他在這個修為時,也遠遠沒有這樣的表現。
    若是自己不突破,恐怕現在完全不是對手。
    兩人各自站定,靜了一會兒,漫天大雪又落了下來。
    姬軒隔著小河和謝淵相望,突然問道:
    “為何不出斧?”
    “我的槍法未嚐不利。”
    謝淵淡淡笑道。
    “是不錯,但還不夠。你再不出斧,就要沒機會了。”
    姬軒慢慢的將伐木斧倒持,放在低位。
    謝淵看著這經典的起手式,笑道:
    “我陳郡謝氏以槍法聞名天下,不至於鬥不過你的斧頭。”
    那斧頭似乎變得有些沉重,姬軒用雙手把著並不大的伐木斧,搖頭道:
    “我還要問你,你那斧法,到底是從哪裏學會的?”
    “我自己領悟的。”
    謝淵微笑道。
    姬軒麵色一沉,冷斥道:
    “厚顏無恥,安敢居前人之功?”
    “你坐井觀天,不知天外有天。”
    謝淵淡淡道。
    姬軒麵色又是一變,聲音變得冰冷:
    “竟敢辱及聖教,看來你是真的自尋死路。”
    “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謝淵嗬了一聲,站在河岸邊上的身影漸漸淡去。
    姬軒眼中紫意浮現,雙眼放出毫光,映照著那極速閃爍的身影,而後嘴角露出譏嘲:
    “黔驢技窮,真是沒意思……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去死吧!”
    他的雙手反握伐木斧,蓄勢已久的一招,猛地朝上撩出,如同直指天穹。
    一道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浩蕩斧芒斬出。
    巨大的斧芒比河流還寬,剛一發出便將麵前的河水直接截斷,碰到斧芒的河水瞬間蒸發。
    河岸震動起來,無數碎石滾落河流,讓遠處的河水都變得渾濁。
    截斷河流,崩碎河岸,這一斧已經影響了天地,這就是宗師的全力一擊。
    姬軒這一招破天式,已經提前鎖定了謝淵的身影。
    任謝淵如何擺動,都閃不開那巨大斧芒的接近碾壓,終於被一閃而過的驚天斧芒從身上切過,沒能阻擋分毫,便化為齏粉。
    姬軒神色一動,暗暗鬆了口氣,忽然覺得謝淵也不過如此。
    謝淵也就和之前的那些敵人一樣,被他殺死,而後丟在身後。
    任何一時的敵人都阻攔不了他,他終將踏上無敵之路。
    有些寂寞,有些無趣。
    姬軒將斧頭收起,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心中起了危險的征兆。
    危險?
    難道是謝家的宗師來了?
    他神色一凜,感到一股犀利的氣息已經到了近前!
    姬軒立即護住胸口,徑取守勢。
    然而他剛剛做出架勢,那道無比犀利的氣息就微微一轉,靈巧變化處不像之前表現的那麽強大。
    姬軒麵色微變,但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的看著一點耀目寒芒從虛空中浮現,擊中了自己的袖口。
    一道十分清晰的破碎聲響起,他的廣袖炸碎,還有裏麵放著的法寶玉盤和其他雜物,通通化為飛灰。
    謝淵收槍爆退,躲過姬軒淩厲的反擊一斧,瞬間又退到了河對岸去。
    他輕咳兩聲,露出一絲笑容:
    “姬公子,在下另有要事,今天就點到為止罷。不送了!”
    謝淵將布條纏好,把蛟魂往身上一負,對著姬軒拱了拱手,身形倏忽間消失無蹤。
    從謝淵再現開始,姬軒眼中的紫意沒有消退過。
    然而這一次,他什麽也看不見。
    又被騙了。
    姬軒的麵色又冷又黑,就像腳下被凍得邦邦硬的淤泥。
    他驀地舉起斧頭,想要朝著空處泄憤,卻又慢慢將斧頭放下。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如此失態。
    然而已經是宗師境界的自己,麵對還未突破的謝淵,居然再度失利,這無論如何讓他難以接受。
    並且追蹤法寶已經被謝淵完全擊毀,那東西族裏也沒有第二件。憑借他那讓自己都沒轍的秘法,要再如何去尋他?
    “謝淵……”
    姬軒的唇齒間擠出謝淵的名字,望著迅速被鵝毛大雪鋪滿的河岸戰場,連身上都落滿積雪,化作雪人,卻依然站在那裏,麵無表情。
    謝淵直到遁出百裏,確認姬軒再也追不上來,這才在隱蔽處稍歇。
    “這家夥應該再掏不出寶貝了。”
    謝淵微微鬆了口氣。
    他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那個法寶。
    雖然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麻煩,但謝淵這一次根本沒想過能殺他。
    姬軒突破了宗師,謝淵現在便連內力境界都不占優,實在是全麵處於劣勢。他唯一有可能見效的殺招便是破千軍。
    然而姬軒已經見過一次,而且這次還主動想要再看,謝淵便知道這一斧恐怕無法一錘定音了。他敢來堵自己,肯定是有許多準備,法寶也不少。再加上其宗師境界,謝淵頂多糾纏,不敢說能勝,更不用說殺死他。
    但謝淵的天隱術大成之後,不到天地之橋雙通的境界,極難看得分明。
    真要全力催發,哪怕激戰之中姬軒也極難鎖定,用瞳術也是一樣。
    姬軒若不是有法寶在,無論如何不能追蹤謝淵。
    所以謝淵隻要解決法寶,那就暫且解決了麻煩。
    他故意讓天隱術顯得可以破解,幾次三番讓姬軒放鬆了警惕。
    而後在最後一招的時候,行險越過那強橫的破天式,埋伏近前,一舉建功。
    雖然在破天式下受了些傷,但以他的功法,不日便可痊愈。
    真要和姬軒糾纏,那才是不知多久才能踏上旅途。
    現在不急。
    等自己也突破宗師了,再將這個自作多情的家夥徹底解決。
    謝淵站在一處山頭,回首望了下來路,眼睛微微一眯。
    隨後他看向西方,身形一閃,便從此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