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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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王廟
    楊家村本來隻是豫東平原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乍看上去跟周圍的村莊沒任何區別,但是你若提起其他村莊的名字,估計沒有多少人知道,可提起楊家村,連那些愛打磕睡的老頭兒都會猛地來了精神,跟你滔滔不絕地說上半天。
    而且大家所說的,都是同一個地方
    楊家村的鬼王廟。
    他們說:“七百年來,凡是深夜進入鬼王廟的人,沒有一個存活下來!”
    他們說:“何止是人,連一個畜牛、一隻鳥都不例外!”
    他們說:“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們是信!”
    遇到外地人反駁的時候,他們總是不置可否地一笑,並不跟他們下賭注。
    因為打賭的事情,他們的先人早就幹過了,結果那些不信邪的人,全都死在了鬼王廟裏。
    “夜不入鬼王廟”已經成了楊家村人的信仰,他們的信仰是被一具具恐怖至極的屍體奠定下來的。
    唯一從鬼王廟幸存下來的人,叫楊得昌。
    他隻在那個深夜邁進了鬼王廟半步,他之所以邁進那半步,還是為了阻止自己從外麵上了洋學堂回來的堂侄進入裏麵。血濃於水的親情讓他邁出了那半步,可他很快就把腳收了回來,因為他看到了堂侄極其恐怖的死狀!
    第二天,當人們發現楊得昌坐在廟門口的傻樣子時,都覺得蹊蹺無比,問他為什麽坐在這裏。
    楊得昌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用手指了指廟裏,於是人們明白了:裏麵有人。
    幾個小夥子把楊得昌堂侄的屍體用木板抬了出來。
    楊得昌望著木板上堂侄的屍體,他沒有哭,卻嘿嘿笑了起來。
    楊氏家譜
    鬼王廟是從何時開始變得“鬼”起來的,誰也說不清楚,包括楊家村年紀最大的楊萬倉老人。
    根據楊萬倉的說法,鬼王廟本來不叫鬼王廟,是個倉庫。
    那倉庫廢棄已久,從他記事時候就常有大閨女小媳婦在裏麵尋短見,大人們都看著自家的孩子不讓他們進去。再後來,竟然發展到不是尋短見的人進去也會離奇死亡,尤其是在深夜裏,人進一個死一個,恐怖至極!
    連九十多歲的楊萬倉老人都不知道鬼王廟的由來,那還有誰會知道呢?
    這時候,有人想到了楊氏家譜,家譜是幾百年流傳下來的,它的年齡要比一個老人大多了!
    帶著種種疑惑,楊家村人翻開了封塵已久的家譜,企圖從裏麵能找到關於鬼王廟秘密的蛛絲馬跡。
    負責翻看家譜的是村裏的教書先生楊火光,因為家譜年代久遠,很多內容都是用古文寫成,而楊家村懂古文的也隻有楊火光了。
    那天早晨,楊火光從家譜的第一頁開始看起,一直看到天黑,也沒查到關於鬼王廟的絲毫記載。他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摩挲著才翻看一半的家譜,準備睡上一覺,明天繼續研究。但是,就因為這個摩挲的動作,幾頁沒看的家譜被翻了過去,楊火光的目光一下子就停留在一個名字上:楊玉嶺。
    楊火光為什麽對楊玉嶺這個名字特別關注呢?因為他看到在楊玉嶺名字的下麵,竟然密密庥麻記載了大半頁的文字。這是楊火光在翻看前麵家譜時沒有遇見的情況,前麵的名字下也有附帶文字的,比如該人如何光宗耀祖之類的,但都是寥寥數語,而楊玉嶺的名字下記載的內容卻多達半頁!
    在看記載內容之前,楊火光仔細回想了一下楊家村曆代出人頭地的人,發現沒有叫楊玉嶺的!楊火光感覺到蹊蹺,雙手哆嗦著翻開了幾乎為楊玉嶺所獨占的那頁家譜。
    果然,楊玉嶺名字下麵記載的並不是他的生平功績,而是一件離奇的故事。就是這件事,直接導致了楊玉嶺的死。
    家譜上說,那是一個異常炎熱的夏天,楊玉嶺像往常一樣下地幹活,隻是那天他不是要去伺弄莊稼,而是要去掘一口井。
    “咦,中原地帶怎麽會有紅土?”楊玉嶺在挖地三尺左右時,突然感到有點不對勁。年輕時去南鄉販賣過豬崽,他記得紅土隻在那兒有。
    接著更讓他疑惑的是,井已挖到了兩米深,竟然還沒出水!黑漆漆一片中,他探下身摸了摸,甚至連土都不顯潮!
    楊玉嶺納悶起來。正當他準備爬出井口,抽袋煙歇會兒時,突然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他以為上麵有人在叫自己,便順著事先挖好的腳蹬子,一步步爬到地麵上。此時正值中午,天空白亮亮的,他手搭涼蓬望向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也許是剛才聽錯了;也許是來人見他沒答應,又走了……”
    楊玉嶺再次下到井底,心中卻惴惴不安。他朝手心吐了口唾沫,剛要動手開工,剛才的說話聲又隱約浮現了。楊玉嶺支著耳朵,猶如一隻受驚的雞,立定傾聽了幾秒,頓時呆若石像。這次他沒有再爬上去,而是後背緊貼井壁,一動不動,好像已成為大地深處的一部分。這時,一陣風吹來,有微塵從井口揚下,少數落到了他身上。
    楊玉嶺確信聲音是從地下傳來。他慢慢蹲下身去,好像羽毛落地那樣小心。為了使耳朵貼近井底,他雙手撐地,屁股上撅,看起來猶如一隻準備攻擊的野獸——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句話。
    楊玉嶺逃出井口的時候,連挖井的家夥都忘了拿。他幾乎是一路狂奔回家的,到家用兩床棉被把自己包了起來,在七月天裏,依然哆嗦得好像一片風雨中的樹葉。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聽到了什麽,兒女們都以為他病了,問他哪裏不舒服。楊玉嶺顫抖著兩片青紫的嘴唇,不停地嘟囔:“這咋弄哩,他們要毀俺的莊稼,他們要毀俺的莊稼……”
    於是,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瘋掉後的楊玉嶺逢人便哈哈大笑,說地下有人。當人們問他哪塊地下有人時,他又哭喪著臉說,他們要毀俺的莊稼,他們要毀俺的莊稼……
    當年冬天,楊玉嶺用一個繩套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到死,他也沒說出那天究竟聽到了什麽。
    楊東林家的破壇子
    楊火光沒有從楊玉嶺的離奇故事中找到跟鬼王廟相關的信息,心裏不禁惆悵起來,但是他隱約中覺得兩者之間應該有某種詭秘的聯係。
    這麽想著,楊火光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這一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醒來後他沒有吃老伴留下的早飯,而是鬼使神差地向村口的鬼王廟走去。
    楊火光不知觀察過鬼王廟多少次了,可事實上這鬼王廟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整個建築大概四五間房子那麽大,內頂由粗壯的木梁支撐,地麵則鋪設著整齊的長條狀石板,一些雜亂的東西堆放在角落裏,牆上的東西兩壁各開著一扇窗子,窗子非常小,仿佛是某種怪獸的兩隻耳朵。
    根據楊萬倉的說法,這鬼王廟先前並不是廟,隻是後來因它而死的人越來越多,人家才對它敬畏起來,每逢重大節日都要燒紙焚香、供奉果品,以祈求村人的平安。可是不管你怎樣拜它,這廟似乎並不領情,深夜膽敢有踏入半步者,無論男女老少,一律都逃脫不了死亡的厄運。
    楊火光也曾檢查過那些死者的身體,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是雙眼瞪得如銅鈴,很明顯是恐嚇過度。除此之外,再就是身上布滿了細小的齒痕,密密庥麻,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什麽動物造成的,而且楊家利地處中原,除了一般的家畜禽類,也沒有什麽猛獸出沒。
    於是,大家都認為那是鬼手抓出來的。
    但是現在,楊火光產生了一絲懷疑。他覺得鬼王廟致人離奇死亡,一定跟楊玉嶺發現的那塊地有某種聯係。
    想到這兒,楊火光又急忙跑回家中,翻開了家譜。
    通過家譜記載,楊火光找到了楊玉嶺的後人楊東林。
    楊東林是一個中年漢子,老實得不能再老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是那種掉在人堆裏就會消失的家夥,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可是此刻,楊火光卻對他非常感興趣,他家中說不定保存著跟楊玉嶺有關的東西。
    楊火光來到楊東林家,直接向他說明了來意,問道:“你想想,你們祖輩有沒有留下什麽特別的東西?”
    楊東林撓著頭,一臉茫然地說:“沒有啊,沒有啥,俺爹死的時候也沒什麽特別交代。”
    楊火光又問道:“那你家的老東西都放在哪兒?”
    楊東林指著雞窩說:“那角裏有個破瓷壇子,那些上輩子的老東西都在裏麵收著呢,俺奶奶做的鞋樣子都還存著,都是些發黴的貨。”
    楊火光捏著鼻子鑽進雞窩,一彎腰便把破瓷壇子抱了出來,然後提著壇口往下一倒。
    楊龍生的筆記
    讓楊火光失望的是,壇子裏並沒有什麽值得研究的東西,除了些銅錢、布頭之類,就是老輩子的地契,那些東西被胡亂地倒在院子裏,簡直跟垃圾無異。
    翻了人家的東西,總得給人家收拾起來啊,楊火光嘴裏嘟囔了幾句,就撅著屁股把散亂的東西一抱一抱地往壇子裏填,就在這時,一個小本本映入了他的視線。
    楊火光本來以為這是什麽賬本之類,結果翻了兩下,竟然發現那是用古文寫成的筆記!
    沒想到楊東林的祖上竟然還有肚子裏裝墨水的人。楊火光把其他東西收拾進壇子,拿起那本筆記揚了揚,對楊東林說:“我拿回去看看。”
    楊東林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我還以為是啥哩,原來是個破本子,給你吧給你吧,連根針都換不了。”
    楊火光邊往家走邊翻看筆記,發現它的主人叫楊龍生。回到家後,楊火光又翻開了家譜,這一看不打緊,他發現楊龍生竟然就是楊玉嶺的孫子!
    楊火光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他覺得這愛舞文弄墨的楊龍生,肯定會對祖父的離奇遭遇有所記載。這麽想著,他打開筆記本查找起來,果然,在二十幾頁的地方,楊火光找到了關於楊玉嶺的一些文字。但是內容跟家譜上所講的幾乎沒有任何差別,看來家譜上的內容也是出白楊龍生的手筆——古時村子裏識字的人不多,家譜由後輩中人補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楊火光失望地放下筆記,突然發現那頁紙的背麵似乎有墨跡透過來。翻過去一看,竟然是關於楊玉嶺離奇之遇的補記:自從楊玉嶺死後,村裏發生一些變化,原先屬於他家的那塊田地被收為公有,但是上麵並沒有再種糧食,而是建了一座倉庫,存放穀物、農具之類。在補記結尾,楊龍生還感歎道:吾祖因之而亡,至吾手又失,嗚呼哀哉!
    地下有人!倉庫!鬼王廟!楊火光一下子把三者結合起來。
    他現在確信,那麽多生命的死去,肯定是鬼王廟所在的那塊土地所致!
    想到這兒,他腳步踉蹌地向楊萬倉老人家裏跑去。
    楊火光把自己的發現複述了一遍,目光怔怔地說:“萬倉爺,咱咋弄啊?”
    楊萬倉劃一根火柴,把煙點上,深吸了一口:“看來,得找王半仙瞧瞧了……”
    王半仙遠在百裏外的王樓村,驅鬼捉怪的名氣是響當當的,據說每天去請他的人絡繹不絕,而他每天隻看三個,其餘的就要按日子往下排,脾氣非常執拗。
    楊火光猶豫道:“這路我可以跑,隻怕一天兩天請不來啊……”
    楊萬倉又吸了一口煙,說:“我早年跟他一起趕過騾子車,交情不算淺。等會兒我寫封親筆信,你明天一早就出發,把信交到他手中,說人命關天,楊萬倉求他盡快趕到楊家村。”
    小陰陽先生
    第三天中午,楊火光疲憊地出現在楊家村的村口,他的身後跟著一個戴墨鏡的年輕人。這年輕人不是王半仙,而是王半仙的孫子。
    王半仙早已退休,任憑楊火光再三央求,他隻是指著東屋那邊說:“你看,早就沒有人請我了,人們都來找我孫子。”楊火光看見那間房前果然蹲著許多人,鄉下的,城裏的,有些似乎還是領導模樣,一個個虔誠得好像在拜菩薩,他也不敢再小瞧了坐在屋裏的那個年輕人。
    楊火光來得晚,王半仙的孫子本來要讓他等上兩天再來,好在王半仙出麵了,他說:“孫兒啊,你去吧,這是爺的故交,不然爺賣不開臉啊。”
    於是第二天小陰陽先生就跟楊火光來到了楊家村。
    楊火光帶著小陰陽先生一出現在村口,立即就被眾人圍住了,人家不是在看楊火光,而是在看他身後的年輕人。其實這個年輕人的穿著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取下墨鏡後,人們都發現他的眼光非常邪,他看人不是從上往下看的,而是從下往上看,眼睛裏透著一種很怪的亮光,仿佛黑夜裏的一道手電,能照到很遠的地方,也能照到人的心裏去。
    小陰陽先生在人群裏站了一會兒,突然他撥開人群,朝旁邊的鬼王廟走去。剛走到廟門口,他突然倒了回來,然後再走過去,再倒回來,如此折騰了幾十回,才定住了望著楊火光,一句話也沒說。
    楊火光害怕了,嘴唇顫抖地說:“看,看出什麽破綻了嗎?”
    小陰陽先生沉默了幾分鍾,突然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這地方邪啊。”
    楊火光說:“邪……是邪。”
    小陰陽先生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這趟算我白來了,錢分文不收,我不看了。”
    楊火光一下子緊張了,在眾人的圍擁下,緊緊拉住小陰陽先生的衣襟,用哀求的聲音說:“小爺爺,你不能走啊,想辦法治一治,成不成我們都給你揚名!”
    小陰陽先生說:“不是我不願意看,是實在不能保證治住啊。”
    楊火光哆嗦道:“你說說,咋,咋回事?”
    小陰陽先生說:“生地就不說了,假如是死地可以找到‘活’的破法兒,假如是‘絕地’總還可以找到‘生眼兒’,可這是一塊非生非死七克八衝之地,極其邪惡,是要出人命的,而且還不止一條人命!”說完問楊火光,“我說的對嗎?”
    楊火光兩腿打顫道:“對,對。”
    小陰陽先生說:“這樣吧,我給你幾道符,你按我說的方法去做,成不成就在此一舉。”
    楊火光現在隻會說:“好,好。”
    當天下午,小陰陽先生把自己關在楊火光家裏,焚香設壇,念經禱告,忙活了有兩個時辰,這才滿頭大汗地走出房門。
    此時,楊火光家不人的院子裏已經擠滿了人,院子站不下,外麵也蹲了許多,黑壓壓的人頭仿佛半空盤旋的鴉群。
    小陰陽先生從口袋裏取出三張符,對楊火光說:“你記住,第一道符,你把它埋在鬼王廟百步開外的西南方向,第二道符,埋在百步開外的東南方向,要是還不行,你就把第三道符埋在村子的正中央。假如三道符都鎮不住,那我就沒辦法了……”
    楊火光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說:“放心,一定照辦,一定照辦。”說完,急忙把村人湊錢買的好煙遞上來,火柴也劃著了。
    小陰陽先生卻擺擺手,說:“不抽。”
    楊火光又趕忙叫人把開水瓶拿過來,要給小陰陽先生倒茶。
    小陰陽先生壓住了他的手,說:“不喝。”
    楊火光這時仿佛明白了什麽,急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說:“這個,你一定帶上,村裏的一點意思,不成敬意。”
    誰知小陰陽先生搖搖頭說:“不要。”說著,他拿起行李就要走。
    楊火光見狀,急了:“小爺爺,你這煙也不抽,水也不喝,錢也不要,一頓便飯總要吃吧!”
    小陰陽先生說:“沒把握的事情,我向來都是這樣。”
    楊火光和眾人一聽“沒把握”,無論如何都不讓小陰陽先生走,哀求道:“不行不行,今天不管怎樣都要喝場酒再走!”
    小陰陽先生見眾人都在扯他衣襟,眉頭一皺,說:“好吧,咱喝酒。日他奶奶,這心裏堵得慌,咱喝酒!”
    小陰陽先生之死
    見小陰陽先生答應喝酒,村人立刻散了,有雞的回家捉雞,有蛋的回家拿蛋,有酒的回家掂酒,楊火光的老婆也趕忙把爐子點著,怕炒菜太慢,她還特意燒起了地鍋,院子裏升騰起一片油煙。
    酒過三巡,壓抑的氣氛漸漸被大家的醉話衝淡了,小陰陽先生卻始終閉口不言。
    天漸漸變黑了,黑得像小陰陽先生的臉。
    人們正納悶著,小陰陽先生喝了那麽多酒,為什麽始終不說一句話。小陰陽先生突然站起來,說要走。
    楊火光搖搖晃晃地拉住小陰陽先生,說:“今兒住……住一宿……明兒再……再走……”
    小陰陽先生這次卻堅決得很:“酒我已經喝過了,算是給大夥麵子,今天必須走!”
    眾人見小陰陽先生去意已決,紛紛搖晃著身子道:“那……那大夥送……送你。”
    小陰陽先生揮揮手說:“不用,我最喜歡走夜路了。”話音剛落,身影已經出了門外,消失在黑夜裏。
    就是在這個時候,夜空中突然閃過一道極亮的電光,然後是“哢嚓”一聲炸雷,瓢潑般的雨水就從天上傾倒下來。
    結果第二天早上,人們在鬼王廟門口發現了小陰陽先生的屍體!
    他兩隻驚恐的眼睛瞪得猶如銅鈴,身上布滿了細小的齒痕,密密麻麻好像沙地上的鳥爪。
    連小陰陽先生都死了!
    小陰陽先生不是走了嗎?他怎麽會死呢?而且是死在鬼王廟門口!多少年來,那些屍體都是從廟裏麵被抬出來的,除了小陰陽先生,還沒有一個人死在鬼王廟門口!難道鬼王廟的死亡區域又擴大了嗎?
    在人們的議論聲中,楊火光突然想起昨晚在小陰陽先生走後,天上打雷下雨的事情,他叫起來:“小陰陽先生一定是到鬼王廟避雨才死的!”
    沒錯,小陰陽先生確實是為了避雨才去的鬼王廟,他剛走到村口,天上就下起大雨,除了鬼王廟他無處躲避。但是小陰陽先生並沒有進入鬼王廟,他隻在廟簷下站了一會兒,就是這短短的一會兒,他就命喪黃泉。
    這時候,有人突然想起小陰陽先生留下的那三道符,朝楊火光喊道:“是不是該埋符了?”
    楊火光愣愣地看了那人幾眼,嘴裏喃喃地說:“埋,埋符。”
    埋不埋符已經不重要了,連畫符的先生都死了,那符還能頂什麽事!而且,現在大家最關心的是,鬼王廟的死亡區域是不是在擴大?
    鬼王廟離村口最近的楊看星家,相隔隻有五六十米,楊看星聽人家這麽一說,嚇得趕緊找白灰在他家屋前屋後都撒了一圈,撒完白灰他還不放心,又張羅著殺狗,說要用狗血再潑潑。
    如果楊看星家遭殃的話,楊家村人還能幸免嗎?
    鬼王廟的咳嗽聲
    楊看星家並沒有出事。
    楊家村人卻再也不敢接近鬼王廟了,大家下地幹活時路過利口,都是要屏住呼吸,側著身子極快地走過去,仿佛連鬼王廟附近的空氣都是邪的。
    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段時間,一日清晨,楊看星突然說他夜裏聽見鬼王廟裏有人在咳嗽。
    這話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楊看星說:“千真萬確,我昨晚半夜起來解手,不經意往鬼王廟那裏掃了一眼,啥東西沒看見,卻聽見一陣咳嗽聲從裏麵傳出來……”
    眾人驚呼道:“是不是從其它地方傳來的,你不會聽錯了吧!”
    楊看星說:“絕對沒有聽錯,那咳嗽聲持續了好幾分鍾呢,聽起來像一個身體不好的老頭。”
    眾人說:“那……那你沒去看,看看?”
    楊看星叫起來:“當時把我嚇得尿都撒腳麵上,還敢去看看?!”
    眾人都不再說話了,一個個低著頭,默默地扒拉著碗裏的飯。
    這時候,一個膽大的漢子提議道:“要不咱把這廟拆了吧!日他媽,成天嚇得人心裏慌慌的!”
    眾人不說話,繼續低著頭扒碗裏的飯。
    拆廟的主意人人都想過,關鍵是誰起這個頭?天天敬著它還生禍端呢,更何況是拆了它!
    漢子見眾人不說話,又小聲嘟囔了一句,就閉口了,他還往鬼王廟那裏看了一眼,仿佛害怕它聽見似的。
    然而至此之後,楊看星每天深夜都能聽到咳嗽聲從鬼王廟傳來,並且咳嗽聲一夜比一夜劇烈,仿佛就在他家的院子裏,仿佛就在他的床頭,他嚇得蒙上三床被子,依然冷得直哆嗦。
    可是第二天醒來,楊看星發現他自己好好的,家人也是好好的,院子裏的畜牛也是好好的。
    後來楊看星就習慣了,就在他習慣了咳嗽聲沒幾天,那聲音卻消失了,而且以後再也沒響起過。
    屍臭
    天越來越熱,幾乎是突然之間,楊家村人間到村子裏飄蕩著一股怪怪的臭味。
    起初,他們都以為是誰家院子裏有死老鼠。平時老鼠太多,大家都用老鼠藥來毒老鼠,毒死的老鼠有可能在某個角落裏腐爛了,臭味就在院子裏彌漫開來。
    臭味越來越濃,大家翻箱倒櫃都在找,可是把家裏每個角落都找遍了,依然沒有找到源頭。於是有人就罵開了:“日他奶奶的,誰家的死老鼠不自己找出來扔了,在這兒熏人啊?”
    開始是一個人罵,後來是一群人罵,再後來一村人都罵開了,罵著罵著,人家就覺得蹊蹺起來,即便是哪家有死老鼠,也不可能從村東頭臭到利兩頭啊,再說死老鼠每年都有,也從來沒出現這種情況啊!
    大家都聚集在村中央的土場上討論這臭味的事情。
    這時候,楊萬倉老人拄著拐杖出現了,他說:“罵什麽,吵什麽?順著臭味找找不就行了!”
    人家見“老祖宗”都發話了,就不再吵鬧,立刻四下散開,順著臭味去找根源。
    過了一會兒,人家又聚在了一起,這次不是在村中央的土場,而是村口的鬼王廟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吸溜著鼻子,確信臭味就是從鬼王廟飄出來的。難道是又有人死在裏麵了?
    幾個膽子大的人,相互扶持著,探頭探腦地一步步向鬼王廟挪去。他們剛走到廟門口,突然“喵”的一聲,從裏麵躥出一隻貓來,把幾人嚇得當場癱在地上!
    那是一隻普通的家貓,它好奇地瞅了眾人兩眼,一溜煙跑進了旁邊的莊稼地裏。
    楊萬倉拄著拐杖快步走過去,說:“孩子們不要怕,爺給你們打頭陣,日他奶奶,我楊萬倉活了快一百年了,死了也不可惜了!”
    這樣罵著,楊萬倉拄著拐杖邁進了鬼王廟,一村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過了幾秒鍾,鬼王廟裏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都進來吧,啥也沒有!”
    聽楊萬倉這麽一說,廟門口的那幾個膽大的就哆嗦著手腳進去了,接著又有幾個人跟著進去了,更多的人隻是圍在廟門口,神情慌張地往裏麵張望。
    廟裏的確沒有死人,除了堆在角落裏的一堆麥草,還有就是一些不知道什麽動物的糞便。糞便已經幹了,楊萬倉用拐杖戳了戳,硬橛橛的。
    但是臭味依然很濃,在源源不斷地從鬼王廟裏往外飄。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那堆麥草上。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麥草上竟然趴滿了蒼蠅,再仔細看旁邊的地上,似乎還有細小的蛆蟲在爬動。
    楊萬倉往前走了幾步,用拐杖開始一點一點地扒麥草。眾人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臭了,紛紛捂住了口鼻。
    楊萬倉用拐杖扒開麥草,發現下麵有一塊木板,他覺得這木板有點異樣,愣了半天才驚訝地發現,這哪裏是一塊木板啊,這分明是一塊棺材板!他大著膽子用拐杖把棺材板推開,發現下麵竟然有一個洞,那洞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下麵究竟有什麽。
    為了看清裏麵的情況,老人往前走了兩步,這時一股惡臭迎麵撲來,熏得他一個踉蹌,但他依然堅持把頭探到了洞的正上方,一張醜陋至極的麵孔就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怪物啊,渾身毛發雪白,看起來像一隻猴子,但是那張高度腐爛的臉,卻分明是一張人臉!
    楊萬倉後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夜探鬼王廟
    很快,楊家利發現“鬼屍”的事情就傳遍了方圓數百裏!
    帶著恐懼和好奇,數以萬計的人湧進了楊家村。然而讓人遺憾的是,由於“鬼屍”腐爛,臭不可聞,已經被楊家村人一把大火燒掉了!
    盡管“鬼屍”已經化成灰燼,人們依然在互相奔走傳說,外地人依然像洪水一樣往村子裏湧。他們每碰到一個楊家村的人,都要緊追不舍:“老鄉,你見過‘鬼屍’嗎?”
    楊家村人都說:“見過見過,哎呀,別提了,嚇人哩!”
    外地人就掏出煙來,給他們點上火,讓他們說說“鬼屍”是什麽樣的。
    楊家村人講到一半,外地人就不敢聽了,他們說罷了罷了,然後掉頭就走。
    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這個叫雲鋒的年輕人。據說他是考古專業的大學生,對那些離奇古怪的事情特別有研究。
    “真有你說的那麽玄乎?”雲鋒狠狠吸了口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坐在門坎上的老鄉,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麽。
    “嘿,別人我不知道,不過我楊火光確是親眼看見‘鬼屍’的人之一。”原來坐在那兒的正是恰巧在此休息的楊火光。
    這個外鄉人倒不是一個膽小之徒。楊火光歎了口氣,勸他道:“回去吧,鬼王廟這些年像你這樣的青年進去的可不少,活著出來的卻是一個都沒有。”說著他咧開嘴笑了笑,“你就不怕麽?”
    怕,怎麽會不怕。雲鋒也想回去,但是強忍的好奇心拖住了他,再說鬼屍不是被燒掉了嘛,那也就是說,鬼王廟不可能再有危險。
    雲鋒將煙頭扔到地上,用腳來回碾了幾遍,終於堅定地說:“老鄉,你能不能幫幫我,咱們一起揭開這鬼王廟之謎!”
    “這……”楊火光變得猶豫起來。
    最終他還是點了頭,他也想證實鬼王廟已不再可怕。
    當天晚上,雲鋒還有楊火光等天色一暗就偷偷走向鬼王廟。兩支進口軍用手電,一把洛陽鏟,加上楊火光砍柴用的斧頭,就是兩人全部的倚仗。
    鬼王廟大門洞開,在深沉的夜色下就如一隻龐大的怪獸,張著巨口等著獵物送上門來。
    “真邪乎,在這裏拍鬼片一定得大獎。”強壓下心頭的恐懼,雲鋒出言欲緩和氣氖。
    誰知楊火光非但沒有附和,反而說:“後悔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雲鋒硬著頭皮走進鬼王廟,楊火光搖了搖頭,緊隨其後也進到廟裏。
    兩人背對著背,在鬼王廟有驚無險地過了一夜。
    直到天色大亮雄雞報曉,楊火光和雲鋒相互對視了一眼,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楊火光瞥了一眼當初發現鬼屍的地方,若有所思。想來那半獸人就是“凶手”無疑,至今發生的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釋:不懼符咒,死在廟裏的人身上的奇怪傷痕,甚至那奇怪的咳嗽聲,不過是半獸人邁向死亡的征兆。
    但是有一點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半獸人從何而來,為何百年不曾離開?
    這時候,雲鋒朝他嘿嘿一笑,道:“老鄉謝謝你了,不然我還真不敢在這兒待一宿,要是能在這底下挖出古董那就更好了!”說著,他舉了舉手中的洛陽鏟。
    “挖?”楊火光眼前一亮,猛然記起楊玉嶺的經曆,這百米見方的土地之下到底埋藏了什麽秘密?“好,那就挖吧。”說完,他一把奪過雲鋒手中的洛陽鏟,在雲鋒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挖了起來。
    但是他們什麽也沒挖到。
    楊龍生的筆記本封皮
    雖然沒有挖到東西,雲鋒並未離開楊家村,他仍沒有放棄解開鬼王廟秘密的決心。
    那天,因為一夜未睡,雲鋒在楊火光家吃過早飯後,一頭便栽到了床上。床是楊火光臨時給他收拾的,原來上麵堆滿了雜物。不知道睡了多久,雲鋒隱隱感覺身子下麵硌得慌,隨手抽出一本書來就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雲鋒睡意朦朧地把書摸過來一看,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這分明是一本線裝古籍嘛!
    雲鋒納悶楊火光家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隨手就翻看起來,由於用力過猛,筆記本的封皮一下子撕開了一層,也正是這一撕,雲鋒才發現封皮的內層裏竟然也寫有文字。
    雲鋒朝院子裏大叫了一聲“老鄉”,然後就一言不發地看起來。
    楊火光聞聲趕來,見雲鋒正在翻看楊龍生的筆記,說:“哈哈,沒想到被你找到了。我都看過了,都是些舊時往事,沒什麽價值。”
    雲鋒沒有理他,目光直直地盯著筆記本,仿佛被勾走了魂似的。
    楊火光正覺得奇怪,雲鋒卻抬起頭來,把筆記朝他麵前一放,說:“你看看吧,原來如此……”
    楊火光拿起筆記本,這才發現那封皮還有一個夾層,而且上麵竟然密密麻麻記滿了文字。
    文字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村口倉庫修成後,楊家村發生了一件怪事,楊七家的大閨女秀麗去蘆葦蕩割蘆葦編席時,突然無端失蹤了。村裏人四處尋找,都尋不到人影。一個月後,秀麗突然又自己回來了。村人問她這一個月去了哪裏,她卻閉口不提,即使爹爹楊七問她,她也不說。後來,人們發現秀麗的行蹤似乎有點詭異,常常一個人趁天黑,去村西邊的那棵苦藥樹下撿苦藥蛋子吃。苦藥蛋子是打胎用的,秀麗一個大姑娘家,怎麽會吃這東西?
    於是,關於秀麗的風言風語就在村裏傳開了。
    起初,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發現秀麗的肚子真的大起來了!女兒還未出嫁就被搞大了肚子,這真是丟人至極的事情,楊七氣憤不過,一頓打罵就把秀麗趕出了家門!
    秀麗無處可去,就在村口倉庫住了下來,家人都不願理她,隻有她娘每天用小瓦罐提著飯菜去看她。她娘每次來給女兒送飯都要哭一場,問秀麗是哪個***男人糟蹋了她,秀麗卻死活都不說。
    幾個月後,秀麗生下一個孩子,據說那孩子相貌醜陋,猶如鬼怪,可是除了秀麗娘誰也沒見過那孩子,隻是有人夜裏聽到倉庫傳來嬰兒的哭聲。
    又過了三年,秀麗在倉庫上吊自殺了。在秀麗上吊的那天晚上,楊家村每戶人家的大門都被拍得咚咚響,開門卻不見人,然後就聽見倉庫那裏傳來一聲淒涼的怪叫。
    人家結伴向倉庫跑去,發現了秀麗的屍體。
    而秀麗生下的那個傳說中的孩子卻不見了蹤影……
    楊火光看完楊龍生的筆記,又翻開了家譜,他要查出楊七在楊家村的後人,然後把這則故事講給他聽,並讓他在焚燒“鬼屍”的地方,燒一燒紙,敬一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