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趕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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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相傳著古老技藝的人啊,請帶著漂泊的靈魂安然還鄉。——題記
譚蕭白很無奈地從車上下來,罵了一句:“破車!關鍵時候掉鏈子!”
他舉目四望,時近黃昏,這麽荒僻的山路,又下著雨,除了像他一樣頭腦發熱自駕去鳳凰旅遊,還專挑了條的稀罕道兒的,橫豎一時半會兒是等不到其他車子路過了,這麽傻等著也不是辦法,得到附近去找找村民幫忙才是。
譚蕭白很快收拾出了背包,罵罵咧咧著向前走,心裏祈禱著天黑前找到一戶人家,就算修不成車子,能有個暖和屋子借宿一宿才好。
譚蕭白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好人,是該受老天爺眷顧的,可今兒估計老天爺出了躺遠門,顧不上眷顧他。他沿著山路走了一個小時,天忽地就黑了,還是沒有找到可以借宿的人家。
“譚蕭白,讓你賤,有大路不走,偏走這荒無人煙的小道,還美其名曰探險,探你妹啊!”他碎碎念著,忽然停下了腳步,伸長了脖子朝前麵望了望。嗬!有燈光!他一路小跑過去,果真看見了一棟房子,兩層高的小樓,門戶大開著,可以看見裏麵坐著個人,正在聽著收音機。
譚蕭白走近了才看見,門口的牆上釘了塊木牌:迎來送往。
是家旅店?
譚蕭白一步跨進去,嚇了一跳,那兩扇大開的門竟然塗的是黑漆,烏黑烏黑的,怪滲人的。
旅店老板聽見動靜,扭過頭來,見隻有譚蕭白一人,愣了愣:“住店?”
“是,住店!”譚蕭白說著,好奇地打量著門:“老板你的品味挺獨特啊,這門怎麽刷成了黑色?”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撈門,被老板給拉了過來:“看你這打扮是去鳳凰旅遊的吧,怎麽走到這條道兒上了?”
“別提了!”譚蕭白忙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通,老板聽了哈哈大笑:“年輕氣盛的,就愛不走尋常路,吃著苦頭了吧?”
譚蕭白無奈擺擺手:“樓上有房間嗎?住一晚上多少錢?”
老板的神情有些怪異:“你確定要住我這裏?”
“廢話!你這不是旅店麽?這荒山野嶺的,我不住這兒住哪兒?”
“那行!”老板遞給他一把鑰匙:“樓上就三間房,你住203.”
譚蕭白正要掏身份證:“不用登記啊?”
“不用!”老板囑咐:“進屋了以後沒事兒別下來,想要什麽東西打電話,我給你送上去。”
“老板你真有意思!”譚蕭白說著,上了樓去。
203在最裏麵,譚蕭白正往裏走的時候,忽然身邊一扇門打開了,嚇了他一跳。從裏麵走出來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打扮卻奇怪,罩了個寬大的袍子,看著像道士。
看到譚蕭白,那人也愣了一下,眼睛裏閃過的光芒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他很快下了樓去,譚蕭白聽到老板在跟他說話:“要趕路了?”
“是啊,時辰到了,天亮前得趕過去。我見樓上來了個小夥子,不像是我們這一行的啊!”
“是去鳳凰旅遊的,車壞了,來這兒住一宿。”
“敢住這兒,膽子夠大。”
老板笑笑:“不知道的時候膽子大,知道了可就不一定了。老哥兒,趕快上路吧!”
不多時,樓下便傳來了搖鈴的聲音,有嘈雜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譚蕭白忽然覺得這地方有些奇怪,貓著腰又輕手輕腳下了樓。
老板不在,像是去了後院,譚蕭白做賊一樣跑出去,看到不遠處有黑乎乎的人影兒,三五個連在一起,走成了一條直線。不對啊,剛才那男人是自己下樓的,怎麽這會兒又多了幾個人?該不會是同夥來了,要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吧?
譚蕭白悄悄跟過去,越走得近便越能聽清鈴鐺的聲音。他們一行人走得倒不快,隻是走路的樣子倒有些奇怪。領頭的明顯是在旅店裏遇見的男人,寬大的道袍在黑夜裏也很是顯眼,他一邊走一邊搖鈴,後麵的幾個人緊跟著,卻不是在走,而是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跳躍著。這場景看著有些熟,在哪兒見過呢?譚蕭白想了想,臉忽然間煞白,以前看的鬼片裏的僵屍可不就是這樣跳來跳去的?
媽呀!見鬼了這是!譚蕭白嚇得趕緊往回跑,一個沒留神,被石頭絆了腳,“噗通”摔地上,鬧出來的動靜不小。鈴聲忽然間止了,前麵那一行人停了下來,齊齊轉頭,直勾勾的盯著他,像獵人搜尋到了獵物一般。
譚蕭白從地上爬起來就跑,也顧不得回頭看,一溜煙兒回了旅店。
旅店老板不知幹什麽去了,外間仍不見人,大門就這麽敞開著,也不怕遭賊。譚蕭白怕鬼追過來,想也沒想就要把門關上。這兩扇黑漆漆的大門看起來不起眼,別說還挺沉,譚蕭白琢磨著到門後去推,哪想剛繞到門背後,他“哇”一聲慘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再也起不來了。
譚蕭白看見了什麽?那門背後直挺挺並排站著三個人,一動不動。詭異的是他們額頭上都貼著一張黃符,上麵用朱砂畫著看不懂的符號。三個人都穿著礦工的衣服,露在外麵的皮膚看著都已變了色,像是三具屍體。
怪不得不關門,原來是為了藏屍,這裏竟然是家黑店!
譚蕭白第一反應是跑,奈何腿軟,試了兩次都沒起來,便在這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
“小兄弟,摔倒了?”是店老板的聲音。
譚蕭白胡亂嗯了聲,身上已是出了冷汗。店老板走過來扶他,譚蕭白一個哆嗦,自己蹦了起來,遠遠躲著他:“老板,我退房。”
店老板無奈一笑:“我之前本不想讓你住進這裏,誰想你態度那麽堅決。囑咐你在房間裏呆著別下來,可你偏不聽,年輕人啊,都不聽勸,現在知道害怕了?放心,我這裏不是黑店,也不會害你性命。”
“不是黑店怎麽會有屍體?”譚蕭白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門:“看屍體的顏色,時間不短了吧?我說荒山野嶺的怎麽會有旅店,原來幹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店老板點了煙,猛吸了兩口:“小兄弟,聽說過趕屍人麽?”
“趕屍人?湘西趕屍人?”譚蕭白一個激靈:“你是說剛才退房那人是趕屍人?”
“你腦袋挺靈光嘛!”店老板豎起了大拇指:“現在知道這個的年輕人可不多了。既然你發現了,我也就不瞞著了。我這家店開了有些年頭了,說起來也算是世代傳承,接祖上的生意。我這旅店,一天到晚門戶大開,不住旁人,專住湘西趕屍人,黎明前入店,入夜出店,多少年了都是這個規矩。這荒郊野嶺的,莫說沒人來,就是有人來了,看見我這兩扇黑漆漆的門,便知道是個什麽地方,敬而遠之。不過現在附近都被開發成旅遊景點了,來這兒的外鄉人也多,偶爾會有那麽一兩個不懂規矩的闖過來住店,來者是客,我也不能趕他們不是,所以就囑咐一句,讓他們乖乖呆在屋子裏,一晚上都別出來,這是怕他們撞見了趕屍人嚇著。”
知道這不是黑店,譚蕭白舒了口氣,搬了把椅子挨著店老板坐下:“都什麽年代了,還有人趕屍啊?”
“有,但是也快沒了,你先前見著的那個做完這單生意便不做了。現在人的觀念變了,都是火化,一個罐子裝了就能回家,趕屍人也就沒什麽生意了。”店老板遞了根煙給他:“不過你別說,趕屍人都還挺讓人敬重的,就拿現下樓上的那個老陳來說,他家世代趕屍,到了他這一代,沒落了。他趕了幾年屍,沒生意,就去了山西打工,倒也是掙了些錢,之所以這回把手藝又撿了回來,還是因為遇上了一樁事情。”
譚蕭白來了好奇:“什麽事兒?”
“山西煤礦多不是,湘西這邊的年輕人好多不願在家鄉呆著,都出去打工,去山西礦上的人也有不少。不過挖煤這事兒你也知道,地下礦井曲曲折折的,又多是小煤礦,質量肯定不過關,出事的也不少。老陳在的那個礦就出了事,不過巧了,他那天身子不爽,請了假,沒出工,躲過了一劫,可一起來礦上打工的那幾個老鄉卻都被活埋在了裏麵。那煤礦老板也是個髒心爛肺的,讓把事故瞞下來,不願上報。礦上的工人在一起那麽長時間了,自然有感情,更何況那地下埋的可是活人啊!所以大夥就沒日沒夜的搶救,終於把人給挖出來了,隻是還是晚了……”店老板歎了口氣,又狠狠吸了口煙:“他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要是知道自家男人沒了,可怎麽過……”
譚蕭白也聽得心酸,忍不住大罵:“真他媽的不是人!畜生都比他強!”
兩人一時無語,隻默默吸著煙,心裏都不太好過。就在這時,有人下了樓來,也是一身寬大的袍子,手裏拿個鈴,看他的樣子約莫四十來歲,可臉上的滄桑也看得出來是經曆了大事的人。店老板衝他笑了笑:“老陳,該走了?”
“是,該走了,他們早就想回家了,可總念叨著要多掙點錢,沒想到,錢沒掙來,倒把命給搭上了。”
譚蕭白知道,老陳說的是門後的那三具屍體。他把剩下的半截煙頭往地上一摔,憤憤不平道:“就這麽饒過那畜生了?”
“小兄弟,放心,饒不過他的,我帶著這三個兄弟走後就把那煤礦告發了,現下礦已經封了,就憑死者的數量也夠他在牢裏蹲個小半輩子,他啊,完了!”老陳說著,擦了擦眼角:“可是這些兄弟的命誰來賠?”
店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陳,節哀,有你帶他們回家,他們泉下有知,也該安息了。”
譚蕭白看向老陳,有些疑惑:“為什麽不用車把他們拉回來,非要趕屍?人都已經不在了,難道還讓他們受行路之苦麽?”
“小兄弟,你不懂,”老陳道:“他們是從湘西走出去的,便是在外麵死了,也要自己走回來尋根。躺著被人抬回來,化成灰裝在罐子裏抱回來的,都不算回家,唯有用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走上家鄉的土地,走向自己從小長大的老屋,那才是真正回家了。我們趕屍人就是要讓這些漂泊在外的靈魂安然還鄉,這是責任。”
老陳說完,看了眼牆上掛著的鍾,忙擺手:“不說了,該上路了,他們著急,想早點回家。”
他走到門前,搖了搖鈴,隻見那三具原本僵硬靠在牆上的屍體竟然如活過來一般,排著隊跳到了老陳的身後,那迫不及待的模樣,像是真的著急了,想趕快回到生養他們的家鄉。
“老陳!”譚蕭白忍不住叫住他:“做趕屍人,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能了他們最後的心願,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好多人都放棄趕屍了,你呢,會放棄嗎?”
老陳想了想,笑了:“隻要我還能走一天,便要將這屍趕下去,他們回不了家,總得有人來了這個心願。”
老陳搖了搖鈴,也沒做告別,大踏步而去。
譚蕭白站在門口目送著他們的身影在夜色裏遠去,最後終於與濃墨般的黑夜融為一體,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幾個時辰之後,天亮之前,他們就要到家了,魂歸故裏,這樣多好。
譚蕭白沒有睡意,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和店老板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熬了一宿。當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的時候,譚蕭白忽然側耳傾聽,依稀有鈴聲從遠處傳來,像是奏著一曲招魂歌,告訴迷途的魂靈,我帶你回家。
譚蕭白舉目眺望,又有一行人朝著旅店的方向,漸行漸近。入夜出店,黎明前入店,那是遠行的魂靈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