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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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梁一行人來到書院南門,見到一位白袍中年男子正盤腿坐在院外的石凳上,怡然自得地翻看著手中書頁淡黃的書籍,搖頭晃腦,嘖嘖稱讚,不時用手拍打膝蓋。全然沒有注意到逐漸靠近的交談三人。
孟梁見狀立刻收斂了笑容,閃身躲在了陳有望與柳藏春身後,因為對於他來說眼前這位中年男子是在熟悉不過的了。
男子姓單,名良,乃是家中的一位管事,時常替自己那古板父親傳達事宜。故而少年每每見到這位經常麵帶笑容的伯伯,總是倍感苦悶。
少年輕輕搖曳兩位長輩的衣袖,擺出一副可憐模樣,悄聲說道:“陳先生,學生隻能送你到這裏了,我得趁單管事沒有瞧見我,趕緊躲起來。”
“小子,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廟,倒不如老老實實的和你家管事打聲招呼,免得回了家中被添油加醋不是?”柳藏春一把抓住了已經轉身的少年郎後衣領。
突然,中年男子合上書頁,大笑道:“你們兵家人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不過倒也在理,見了單伯伯不打個招呼就跑,屬實不懂禮貌了,不炗,少爺。”對於最後兩個詞中年男人特意加重了音量,並且拖了些音長。
孟梁麵露無奈之色,隻好伸手撓了撓頭,裝出一副無辜的模樣,笑道:“哎呀!這不是單良伯伯嘛,單大管事親臨,真是有失遠迎啊~方才我與陳先生交談得過於投入,竟未曾留意到您又來為家父傳話了,真是失禮之至。”
渾身透著一股江湖氣,卻一副書生打扮的中年漢子點點頭,笑眯眯道:“你這小家夥,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啊,更何況離家如此之遠,比往日還要頑劣幾分,我回去定如實告知老爺。”
陳有望視線下移,瞧見少年雙拳緊握,臉蛋漲的通紅:“柳前輩對你的評價簡直真的不能再真……”
中年漢子沒再理會仍在對著自己口吐蓮花的邋遢青衫少年,而是恭敬地朝著少年身旁的白衣儒士行禮:“陳先生,許久未見了,這些時日勞煩您教導我家少爺了。”
陳有望擺了擺:“單老客氣了,既然是老師親自吩咐,我又怎會怠慢,別看孟梁說話與往日無二,但是肚子的知識也是長進了許多。”
“明日休沐,老爺想要我來帶少爺回府中一日,考校一下筆上功夫有無長進。”中年漢子說話間視線在孟梁和柳藏春身上來回。
“怎地,你也喜歡我腰間這把斷刀?”柳藏春嘴裏叼著竹枝,一臉不屑地望向單良。
單良微微一笑,目光並未在柳藏春的斷刀上多做停留,而是溫和地轉向孟梁:“少爺,既然明日休沐,我們早些回府,也讓老爺看看你的新學問如何,可好?”說著,緩步走向少年,山間飄散霧氣開始逐漸聚在了他的腳下。
少年心中雖萬般不願,卻也隻好硬著頭皮點頭應允:“讓我和陳先生好好告個別,咱們再走,您看如何單伯伯。”
單良微微點頭:“無妨,老爺現在也正在待客,時間還算充裕。”
孟軻府內,一頭發花白稍有駝背的老人家手持一根拐杖,笑盈盈地品著茶。
老人姓荀,名卿,現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號稱天下第一次棋手,其棋術也確實勝過大崇王朝的國手,便被孟軻邀請到家中對弈。
荀卿輕輕放下茶杯,目光穿過嫋嫋升起的茶香,望向窗外朦朧的山景,嘴角勾起一抹慈祥的笑意。他緩緩站起身,拄著拐杖,一步步踱向棋盤,每一步都顯得那麽沉穩而有力。棋盤旁,一塊青石上刻著“落子台”三字,字跡已略顯斑駁,卻依稀可見往昔的風華。
荀卿坐下,輕撫棋盤,仿佛在與一位久違的老友對話。這時,一陣風吹過,帶動了他斑白的發絲,也卷起了棋盤上一枚枚棋子,它們在空中輕盈地旋轉,閃爍著淡淡的微光,宛如星辰落入凡間,為這靜謐的亞聖府增添了幾分神秘與靈動。
老者對麵坐著為兩鬢微霜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翻看著老者登門帶來的文章,時而蹙眉,時而點頭,偶爾再看看棋局是否有新的變化。
老者落子很慢,每一步都要考量許久,老者每落下一子,中年男人便快速地放下一子,顯得毫無章法。
但是老者卻對中年男子的落子頻頻點頭:“你這棋下得確實怪異,不講章法布局,全是倚靠算力落子。”
中年男子笑道:“老爺子,你這文章確實寫得妙極,就像是你的落子一般步步為營,步步算,一子落,百子生,看上去都是在論善,實則在提惡。”
“孟軻棋友以為如何便是如何,今日隻是來下棋,順道給你看看我的文章罷了。”
孟軻執黑子的手懸在半空,棋罐裏突然傳出嬰兒啼哭。荀卿拐杖輕點地麵,一粒白子自行躍出,落在三三位。
棋盤陡然升起三尺清氣。
氤氳霧氣裏浮現茶山景象,數百茶農佝僂采茶。每當白子落下,山間就多出幾株野茶樹,嫩芽在風中舒展成《勸學》章句。
"浮梁茶最忌雨水。"荀卿吹散茶湯浮沫,"清明前采的叫仙毫,穀雨後便成了爛柯枝。"
黑子重重叩在七九路。霧氣刹那染作墨色,洪水自天元傾瀉而下。茶農們突然直起腰杆,黑壓壓的人群扛著沙袋逆流而上,最前方的漢子眉目竟與孟軻有七分相似。
棋子開始自行移位。荀卿的白子如星鬥流轉,每次移位都在棋盤刻下銀色軌跡;孟軻的黑子則化作碑林,密密麻麻的碑文竟是《性善論》殘章。當第三十六枚黑子嵌入天元,棋盤傳出龜甲開裂的脆響。
"且看這道裂紋。"荀卿的拐杖沿著裂縫劃過,裂紋裏滲出琅琅書聲。稷下學宮的虛影在裂縫深處明滅,有稚童踮腳擦拭"克己複禮"的匾額。
孟軻忽然抓起五粒黑子撒向西北星位。棋子墜落的軌跡拖出彗尾,在觸及棋盤的瞬間化作墜星。荀卿的衣袖無風自動,拐杖尖端截住一縷星光,棋盤上頓時綻開七十二朵青蓮。
"好一個星落子。"荀卿的白發沾滿棋枰飛散的熒光,"可惜天道五十"
"大衍四九。"孟軻終於放下文章,指尖凝出一滴墨汁。墨滴墜地時,所有棋子同時躍起,在半空拚成"天地大同"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