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過去了數個月。
    【03:15】
    【聖多明戈老工業區】
    蒸汽從生鏽的管道裂縫裏噴湧而出，發出嘶嘶聲響。
    又一天夜之城。
    又一天美好的一日。
    傑克威爾遜從人行道走向廢棄公寓，他理了理自己的領子，走入電梯內，在生鏽的電梯籠關閉後，才慢悠悠地轉身看向全身鏡中的自己。
    魁梧的身材，日本武士一樣的發型，還有那憨厚老實的大臉盤子，不過和往日都穿著戰術背心夾克的雇傭兵形象不同，今天他穿了貼身的黑色西裝。
    他左看看，右看看，還扭扭屁股，忽然滿意地點點頭。
    然後有些得意地向耳麥問道。
    “嘿，V，L，你們說我這一身怎麽樣？”
    卡莎莎.
    傑克的聽覺頻道內響起兩個id名稱，隻顯示了名字而沒有畫麵。
    【L：酷斃了，你像個準備去打wwe的滑稽摔跤手。】
    【V：L，你別對傑克太溫柔了，他會飄。】
    “嘿！”傑克先是為前者的誇讚而感到有些飄飄然，後來又立刻警覺，咳嗽兩聲，“說什麽呢，工作時間，我是專業的。”
    【V：是是是，那麽一會見到了公司特工的時候記得也保持專業性。對麵是軍用科技的，小心點。】
    “收到。”
    傑克低聲說完的同時，電梯門也開了。
    昏暗的樓道映入眼簾，在腦袋頂上就是閃爍的信號燈，地麵全是啤酒瓶渣子還有報紙碎片。
    他走到了事先約定好的房間外，敲了敲門。
    【305室】
    不過一會，門開了。
    “.請進。”
    ——
    V的狙擊鏡裏晃過一隻鐵鏽色的老鼠，那畜生正啃食著排水管上凝結的劣質果凍。
    純把這個當做動物世界的番外篇，V看的津津有味。
    呼吸頻率絲毫沒有紊亂，狙擊槍的瞄準線切過公寓的霓虹廣告牌——“超夢體驗”的字少了幾筆，偏旁部首都不顯示出來。
    【嘿V，幫我看好了。】
    耳機裏傳來傑克低聲的口哨，V也嗯哼一聲，轉而看著熱成像畫麵裏那個蜷縮在305室角落的人形輪廓——
    軍用科技三級工程師德克斯.崔，熱成像中的男人似乎有些緊張，不停抓摸著自己的後頸。
    “他好緊張~我看是做了偷雞摸狗的事情。”
    V笑笑，唇角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你別說了！搞得我都緊張了！】
    “別緊張。”
    V開口。
    “一如既往。”
    房間內。
    “貨在冷凍箱，溫度得維持在零下40度。”男人的聲音像是生鏽的軸承。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拿到貨了你就可以離開了，剩下的事情，康陶公司會告訴你們怎麽做。”
    沒錯，公司。
    傑克在心中再度回憶了一遍這一次的任務。
    【軍用科技三級工程師德克斯.崔，盜竊了公司重要的實驗樣品的同時，還打算轉賣給康陶公司尋求庇護。】
    【理由姑且不論，傑克等人則是作為被軍用科技委托過來的雇傭兵，讓他們不顧一切手段來拿回那批樣品。】
    【任務難點在於一定要拿全樣品和資料，確保不會泄露。】
    【於是，為了避免對麵狗急跳牆，傑克才會綁了康陶的人，再偽裝成康陶那邊的雇傭兵，來和工程師交易。】
    如果一切順利，這人交出真貨那就最好，可惜——
    傑克笑嘻嘻地把手提箱放在茶幾上，鍍鉻箱體映出幾縷銀色。
    “規矩我懂，但是公司要求現場驗貨。”
    “沒有這種規矩，我之前已經給你們看過了吧？”
    德克斯的麵色難看了起來，而傑克像是沒發現問題般咧起嘴角。
    “要求情報的實時更新性嘛你也知道的，我們公司一直都是追求創新的。”
    “你不願意拿出來給我看，我也很難辦啊”
    傑克把箱子放在桌上，手已經扣在了密碼鎖上——
    那個瞬間，德克斯的瞳孔突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轟！！——————】
    傑克話音未落，天花板轟然塌落，四個虎爪幫忍者裹著混凝土碎塊砸下！孱弱的工程師竟立刻開啟了臨時強化義體，不可思議的靈活度翻身躍出窗口！
    “果然還是會變成這！”
    傑克怒吼一句，其實他進門的時候義眼就掃到了上麵那四個熱源。
    真是一如既往！
    他沒有用槍對準逃跑的工樣程師，而是同樣一個翻身躲到了早就準備的沙發後麵。
    噠噠噠！！——！——————
    子彈交互，很快就可以將沙發打成篩子。
    但虎爪幫沒有想到的時候，在他們扣動扳機的同時，一塊小型電磁脈衝手雷，已經悄然來到了他們麵前。
    甚至，他們都還沒落地。
    【嗡！！————————————】
    轟！——
    “嗚啊！”
    氣流旋卷著將工程師德克斯扔出窗外，本來就因為緊張而不平衡的身體在空中胡亂遊動。
    而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事情，是他此刻腦袋裏麵的預警係統正在瘋狂報著紅色警報。
    方向是——
    上空。
    那裏是高掛的月亮。
    在古早的漫畫書中，月亮之下身穿披風的黑衣人會被認為是抓捕犯罪者的城市英雄。
    但是在2077年的賽博朋克，可不是這樣。
    德克斯仿佛被掐住了脖子，難以置信地仰望著那個身影。
    那個連公司狗都不敢不認識的‘雇傭兵’的身影。
    那個——傳奇的影子！
    廢棄水塔的輪廓在鉛灰色天空下顯得格外鋒利。
    那個傳奇站在最高處，黃色夾克的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件邊緣行者標誌性的夾克略顯寬鬆，卻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肩胛骨的線條。黑色戰術長褲包裹著修長的雙腿，褲腳收進高幫作戰靴裏，襯得他的身材比例近乎完美。
    風掀起他的額發，露出那雙令人心悸的黃金瞳，瞳孔在黑夜裏依然閃爍著熔岩般的光澤，像是在雲端俯視螻蟻。
    總之，酷。
    酷，酷，酷！超金屬！酷斃了！幾乎讓德克斯以為耳邊有什麽震撼的在響起！
    傳奇雇傭兵——
    L！！
    “啊啊啊啊啊！！！”
    德克斯的心理防線幾乎立刻崩潰，轉頭就跑。
    “這麽怕？”
    見狀，在樓頂擺pose的某人便隨意地前傾了半步身體。
    踏！——————
    踩著垂直牆麵向下狂奔，拿出手槍，對準前方，幾乎沒有瞄準動作，子彈在身後編織出延遲的彈幕。
    第一發打斷生鏽的鐵梯連接處，坍塌的金屬結構恰好攔住德克斯的去路。
    第二發擊碎三十米外的霓虹燈牌，傾瀉而下的玻璃雨迫使目標轉向預定路線！
    第三發則精準命中垃圾堆裏的丙烷罐，爆炸的氣浪把德克斯扔向半空！
    【每一槍都是那麽精準而優雅】
    但遠不止如此。
    一顆子彈可不會有這樣的威力，但路明非的每一槍都仿佛剛好打在了物質最為脆弱的‘縫合點’一般，造成大片的蔓延破壞。
    一槍也就算了，三槍都是如此，隻會讓人覺得他仿佛能夠看見常人都看不見的東西。
    “我們家老大還是一如既往嚇人啊.”用嘴巴比出子彈發射的聲音，V在遠處扣動了狙擊槍的扳機，“咻~”
    大口徑子彈在德克斯被氣浪掀翻，停滯半空的瞬間就已經射出。
    子彈裹挾巨大的動能，瞬間撞碎了男人的膝蓋，又幾乎同時擊碎德克斯背後的氣密窗，濺射出大片玻璃碎！
    “命中。”
    V確認道。
    “————啊啊啊啊！！！”
    而另一邊，德克斯發出慘叫，跌落向地麵。
    他的腿部在觸碰大地的瞬間被碾壓地更為平麵化，但是他沒有停下，而是急促著繼續，連忙向外爬去。
    他拖著斷腿，鮮血在柏油路上畫出一道蜿蜒的紅線。他的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喘息都帶著鐵鏽味。
    但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那輛標誌性的德拉曼出租車正從街角漂移而來，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嘯。
    【歡迎乘坐德拉曼專車。】
    那聲音依舊平靜優雅，仿佛他們不是在逃亡，而是在赴一場晚宴。
    “我草！”
    而此刻，三拳兩腳解決了虎爪幫的成員，把他們腦袋按在窗戶邊玻璃碴子上的傑克腦袋往窗外望，大聲喊。
    “德拉曼！！”
    【我的，任務要求盡量活捉，我沒想到他已經買得起德拉曼套餐真是花了大價錢。】
    遠處的V咂舌。
    路明非替她把目標逼了出來，準備好了最佳的射擊角度，但她應該多來一槍，把這人兩個膝蓋都射爆才對。
    “沒事。”
    而不同於傑克的震驚和V的懊悔。
    路明非順著管道滑下，他看著已經開足馬力向外狂奔的德拉曼，沒有任何驚慌的跡象。
    “追得上。”
    路明非的斯安威斯坦在此時發出蜂鳴，世界在他眼中變成黑白電影，他能看清每顆懸浮的塵埃如何在槍火中汽化。
    德克斯幾乎是摔進後座的，斷腿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一道血痕。
    德拉曼的引擎發出龍吟般的咆哮，渦輪增壓器將氮氣加速液染成灼目的幽藍。
    車身劈入主幹道車流，在間距不足半米的懸浮車間完成穿插。輪胎與地麵摩擦產生的青煙在霓虹中蒸騰，像一條條掙紮的幽靈，每一次漂移都在路麵留下焦黑的弦月狀痕跡。
    速度快得嚇人，德克斯感覺自己快要嘔出來了，但同時他也不由得產生‘這麽快應該甩開那家夥了吧’的幻想。
    對。
    幻想。
    【檢測到目標還在靠近】
    德拉曼平靜的聲音讓德克斯隻覺得自己快瘋了。
    而在車外，路人們看著一道迅速越過高樓頂層的金色閃光嘖嘖稱奇——卻又已經習慣。
    他們認得那個傳奇。
    砰！
    哢——
    廢棄的通風管道在男人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身影在鋼架間跳躍，黃色夾克在身後翻飛，像一麵迎風飛舞的旗幟。
    路明非的跟腱在發力瞬間繃成兩把拉滿的硬弓，肌肉如同液壓泵般鼓脹，將混凝土地麵踏出蛛網裂痕。
    瞳孔分裂成無數個黃金碎片，每片都倒映著不同的逃生路線——左側生鏽的防火梯、右前方傾斜的廣告牌、頭頂交錯的熱力管道。
    肌群如群蛇蘇醒，帶動右臂劃出完美的半弧。
    五指扣住防火梯橫杆的瞬間，協同收縮，將軀體拉成反弓，左腿脛骨前肌驟然發力，戰靴側踢在鏽蝕的鋼架上，借反作用力將自己拋向數米外的熱力管道！
    指腹精準卡進鉚釘凸起，輕輕一拍，竟將身體拉出違背物理規律的銳角變向。
    這一連串動作可沒辦法用‘跑酷’來形容。
    雖然他確實在跑步，也確實很酷。
    當德拉曼再次漂移過彎時，路明非正從三十米高的廣告牌上一躍而下，黃金瞳在霓虹中劃出兩道流光。
    宛若來取命的死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德克斯忍不住發出大喊，而德拉曼車載AI也隨之發出聲音。
    【警告，警告】
    德拉曼的提示音未落，車身突然切入逆向車道。
    左後輪碾過隔離帶時迸發的火星，在潮濕空氣中劃出長長的赤紅弧線，橡膠燃燒的焦臭味混合著車載香氛係統的雪鬆氣息，形成詭異的嗅覺交響。
    胎麵紋路在抓地力調節下，將摩擦力控製在即將失去抓地的閾值。輪胎與地麵發出的尖嘯如同女妖的哀歌，胎痕正冒著青煙，不難看出這技術有多麽非人類。
    躲過了？
    在緊急關頭的漂移讓路明非的撲擊落空，德克斯在胃部翻滾的同時止不住扒拉著坐墊向車後望去，眼瞳不斷顫抖。
    沒有，沒有，沒有。
    那個怪物一樣的家夥跨越數公裏靠近了他們，但是沒能夠抓住他。
    他落在了車後麵，十字交叉路口中間，站在那看向德克斯，看著車子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活下來了，我活下來了！
    好耶！！！！
    德克斯打著空氣拳擊！
    他轉頭，看向車的前方，就像是看著自己光明的未來。
    那裏有詩和遠方。
    有金錢和美人。
    有——
    【叩叩】
    【嗡】
    德拉科的眼球仔細聚焦。
    看見的.
    是不知何時，站在車前蓋上的人影。
    男孩半蹲著，向車內的任務目標招手。
    沒有大動幹戈，沒有鐵拳製裁，更沒有槍林彈雨。
    他隻是跑過來，然後揮揮手。
    一切就結束了。
    【wry~wu~wry~wu~】
    那是死神。
    那是
    傳奇。
    是那場【荒阪行】後，又在這個都市滯留了數個月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