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表少爺，表小姐，小的們告退。”
    下人們對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而後有序離開，走在最後的人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丁氏有些怔愣地看著已經被關上的門，一時難以回神。
    林狗娃看了眼丁氏，然後朝林甜丫招了招手：“甜丫過來洗把臉。”
    林甜丫眨眨眼睛，默不作聲地走到其中一盆高度適中的熱水前，將自己枯瘦黝黑的小手按了進去。
    水的溫度正合適，盆也很漂亮，隻有盆裏的手很醜。
    林甜丫想到之前吃飯時，那些人幹淨白皙的手，使勁兒扣了扣藏有泥垢的指甲蓋，可怎麽都扣不幹淨。
    林甜丫的鼻頭有些泛酸，在眼淚再次湧出眼眶之前，她趕緊低頭捧了一捧水澆到自己臉上。
    不能哭了，她哭，娘肯定也會跟著哭。
    三人洗完臉和手，用熱巾帕敷了會兒眼睛，然後才舒舒坦坦地圍著桌子坐下。
    丁氏低頭喝了口湯，甜滋滋熱乎乎的湯直接讓丁氏滿足地長呼了一口氣。
    “甜丫，好喝不？”
    丁氏問埋頭喝湯的林甜丫。
    林甜丫抬頭，用舌頭舔了一圈嘴唇，重重點頭：“好喝！”
    是和今天飯桌上的湯不一樣的好喝。
    林甜丫低下頭，繼續喝湯。
    丁氏伸手摸了下林甜丫的腦袋，笑眯眯道：“那你想不想一直有這種甜湯喝？”
    林甜丫身子一僵，緩慢抬頭。
    林狗娃也停住喝湯的動作，看向丁氏。
    “娘，你不要我了嗎？”
    林甜丫嘴角下撇，極力忍住喉嚨裏的哽咽。
    她雖然年紀小，但不傻。
    “娘，我不想一直有這種甜湯喝，也不想留在這個富貴窩裏，我就想和你一起走，你別不要我。”
    說著，林甜丫就又流出了眼淚。
    丁氏吸了下鼻子，伸手幫林甜丫擦了擦眼淚：“剛洗的臉，別哭了。”
    林甜丫抬起手，用袖子使勁兒蹭了下眼睛，然後對丁氏笑笑：”娘，我聽話，你別不要我，咱們一起走。”
    “一起走？都要和我一起走。”
    丁氏放下手中的勺子，環顧周圍，最後目光落在挨坐在一起的林狗娃和林甜丫身上，眸光刺人：“然後呢？”
    林狗娃和林甜丫緊抿住唇，不敢說話。
    “都是賤皮子是不是？
    有好日子不過，非得回去過苦日子。”
    丁氏盯著林甜丫，嗓音冷沉：
    “甜丫，你忘了你沒來這裏之前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掃地喂雞，時不時還要幫我洗衣做飯。
    白天幹不完的瑣碎活，晚上和你繼姐擠在一張小破床上。
    平時不敢多吃一點、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你繼父他們嫌棄你，給、給我惹麻煩。”
    丁氏使勁眨了幾下眼睛，強憋回眼底的濕意，繼續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登天梯，隻要留在這府上，你就能吃穿不愁，還能被下人伺候，甜丫，這不好嗎？”
    林甜丫張了張嘴：“好，可是……”
    丁氏打斷林甜丫的話，麵容嚴肅：
    “甜丫，你已經九歲了，再過幾年該說親了。
    你跟我回去，將來能許什麽人家你想過嗎？
    好一點能勉強裹住肚子，壞一點要、要和我一樣，勞累一輩子，操心一輩子，若要遇上什麽災禍，那就是命比草賤。
    可是你若是留在這裏，在這府裏被養幾年，那以後你就是從昭平侯府走出去的人。
    昭平侯府的表小姐，再怎麽樣，你將來也能說得一個吃穿不愁的婆家，不用為生計發愁。
    還有昭平侯府做靠山，不用怕被人欺負。”
    “娘，我們回去，昭平侯府一樣是我們的靠山啊，我們隻要說有親戚是昭平侯，誰敢欺負我們？”
    “你閉嘴吧！”
    丁氏瞪向林狗娃，沒好氣道：
    “說你傻你是真蠢，住在昭平侯府和遠方有個當昭平侯的親戚能一樣嗎？！
    你姑奶奶他們壓根沒提讓你走的事兒，你逞什麽能？！
    還我不要算計你姑奶奶他們，我算哪根蔥，能算計得了昭平侯？！
    再說了，就算我有點小心思，那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兄妹倆！
    若沒有就算了，可這是有留在富貴窩裏的機會，這是你們老林家祖上冒青煙保佑你們呢！
    你們不說積極想辦法留下，還在這兒不願意上了？！”
    林狗娃和林甜丫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委屈。
    “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和小妹好，我也知道留在昭平侯府會過上好日子，可這是昭平侯府，不是林府，更不是咱們自個家。
    再說了，姑奶奶一家對咱們已經是仁至義盡，咱們憑什麽還要賴在姑奶奶這裏不走？”
    “仁、仁什麽，義什麽？”
    丁氏突然問道。
    林狗娃一愣，而後回答：”仁至義盡。”
    丁氏眼中閃過激動之色，嘴角卻浮現出冷笑：
    “你以前大字不識一個，現在竟然也能拽上個把讀書人才會的詞了。
    你若不是在昭平侯府上住了這麽小半年，能學會這？
    你這蠢腦子都能學會這個，你小妹比你聰明多了，她若是能在這府上住上個一兩年、兩三年的，那不得成為官老爺家的才女？！
    往後你小妹就更能說個好人家，這輩子不知道能過得有多舒坦。
    狗娃，你要是真為你小妹好，也讓我少操些心，就該想辦法教你小妹討你姑奶奶他們的歡心，讓你小妹能留在這府上！”
    林狗娃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麽，最後閉上嘴巴低頭塌下了肩膀。
    林甜丫看看麵帶怒氣的丁氏，又看看垂著腦袋的林狗娃，有些不知所措地扣起了自己的手。
    突然，林狗娃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說道：“娘，咱們都不走了！我回頭去求表妹，咱們一起留下吧！我會拚命給表妹幹活，以償還表妹的恩情。”
    林甜丫眼中一亮，激動地看向丁氏。
    如果娘留下，那她自然一萬個願意留在這裏。
    丁氏麵上的表情僵住，她搖了搖頭：“不行，你們留下，我得回去。”
    “為什麽？”林狗娃急了：“娘，你要是因為惦記那個伯伯的恩情，不好意思拋下那個伯伯，我去和表妹借些錢，托人帶給他，當是我們稍微表達對他的感謝了，等以後有機會，我……”
    “我懷上了。”
    丁氏看著林狗娃，嗓音很輕，卻讓林狗娃徹底失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