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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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琢給的咖啡已經沒那麽熱了,但對蘇玉來說恰到好處。
    她把罐子握在手裏,上早讀,讓那暖熱的部分貼著舊疾難愈的創口,蘇玉看著上麵複雜的外文字符,視線慢慢地變虛,嘈雜的背景音也被鈍化。
    因為謝琢的好意提醒,她今天沒去找宋子懸問問題了。
    回想起來,雖然頻率不高,但蘇玉的確養成了一有難題就去找他解決的習慣,有大神兜底的安全感,幫助她在學習上培養了不少信心。
    那天課間,林飛有事情匆匆趕過來,一下子讓哄鬧的教室雅雀無聲,他探了半邊身子進門:“班長去行政樓領個東西。”
    沒人應。
    “宋子懸呢?”
    蘇玉回頭看了眼,宋子懸趴著休息呢,耳機掛在脖子上。
    這幾天,她沒有覺察到他過於沮喪的一麵,隻覺得他很疲倦。
    “我去吧老師。”蘇玉站起來,因為教室太安靜,不少人投來視線。
    被人盯著,她又難為情了些,輕問:“可以嗎?”
    “可以可以可以,拿幾份材料而已。”
    林飛招蘇玉到跟前,拍拍她的肩,給她指引:“你跟13班班長去,她告訴你在哪。”
    蘇玉說好,往後走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謝琢的視線跟隨了她片刻。
    她一低頭,快速地跑過教室外的長廊,提著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來。
    宋子懸是一個有求必應的班長。人一進入到老好人的角色,就會有幫不完的忙。
    “宋子懸,幫我花澆一下水!在窗戶邊。”
    “宋子懸,我今天去約會呢,能不能幫忙打掃一下衛生,拜托拜托,下回我幫你。謝謝啦。”
    聽到這些請求,他都會很隨和地應:“好好好,沒問題。”
    有時看到宋子懸在忙,蘇玉就會上手幫一幫,比如幫他收發卷子,關鎖門窗。
    那天下課,宋子懸在黑板上改小高考倒計時,回頭看到蘇玉在關窗戶。
    “你都快成我小助手了。”他回頭問她,“怎麽了,想競爭上崗?”
    蘇玉怕真露出爭風頭的意思,忙擺擺手說:“我不競爭班長。”
    宋子懸笑說:“那是純當活雷鋒?”
    蘇玉覺得自己太過普通,沒有什麽存在感,所以她習慣了,這樣沒有存在感地活著。
    她知道,即便她願意表達,也沒有那麽多人願意聽,所以往往,她隻想要貢獻一點笨拙卻柔和的陪伴。
    不被發現也可以的。
    但他這麽一問,就讓她有些害羞。
    蘇玉說:“之前,總讓你給我講題目,麻煩了你很多。你還帶我去領校服,我身體不好跑不了步,也是你給體育老師請的假。”
    宋子懸:“沒覺得麻煩,分內事。”
    “……嗯。”她點點頭,扶好脖子上的圍巾,嘴角輕輕地揚起,像一道輕輕的撫慰,“可是我希望你輕鬆一點。”
    看到男生微微詫異的表情,蘇玉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幫上什麽忙,她聲音又低了些:“一點點點也可以。”
    宋子懸忙了會兒,忽然笑了,對她說:“那我也希望你能自信點。”
    那天,蘇玉跟宋子懸走了那條通往校門口的路,跟他走起來,遠沒有和謝琢的同行那麽漫長,他們越過林蔭道,在路的尾巴上,燈光透過來的地方,宋子懸給了她祝福:“你會得償所願的,蘇玉。”
    感動過後,蘇玉回了一個端正的笑容:“我會的。”
    「擅長學習是讓人鞭長莫及的天賦,但慷慨解囊是無關天賦的選擇,不在他的任務和目標之中。
    我總覺得,如果一個學神,從來不吝嗇把他的學識和思維方式教給身邊的人,怎麽不算是一種偉大呢?
    這值得我用畢生去銘記感謝。」
    寫到這兒,蘇玉在整理思緒的時候,看到桌角的咖啡。
    她允許自己花五分鍾的時間想念謝琢。
    接著,沙沙地寫字,筆端都輕盈了些。
    「前幾天,他給了我一罐咖啡,它仍然在我的桌前,讓我不再頑疾根深。
    而我發現在這個家裏,我很難找到地方安放它。
    就像我無法安放那一刻的悸動,無法延長他帶給我的溫暖,我不知道哪裏才足夠穩妥又隱晦,能夠保留住我們重合過的指紋。
    我無法安放的,是我最隱秘的心事。」
    蘇玉寫下這一段話,聽到呼嘯的冷風。
    她抬頭看,窗外飄來北湖的雪。
    考完期末,陳跡舟迫不及待地約了一堆朋友出去玩,他的狐朋狗友多到可怕,包間都得用大的。
    ktv裏人還沒到齊,陳跡舟唱了兩首tank的歌暖場子。
    江萌在吃水果,給旁邊的趙苑婷分點,又給蘇玉分點。
    趙苑婷四下看看,問:“謝琢沒來麽?”
    怕咀嚼的聲音擋住想聽到的信息,蘇玉沒再吃水果了。
    江萌戳她:“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呀?我真給你介紹啊。”
    “不要。”趙苑婷扭扭捏捏地笑,靠在她肩膀上難為情地說,“男神和男朋友還是不一樣的,不是那種喜歡。”
    “喜歡還分這種那種?”
    “那當然了,有的人就是你心知肚明得不到,遠遠欣賞著就足夠了。”
    “哪那麽多名堂——”
    兩人說到這兒,江萌瞥了眼門口,努努嘴巴說:“來了哦,男神駕到!”
    趙苑婷趕緊一繃身子,坐出淑女姿勢,臉上憋著笑。
    謝琢聽見這聲揶揄了,他低頭掃了眼江萌。
    盡管眉眼淡淡的,但這淡和他平時的淡又略有不同,蘇玉悄悄地觀察過去,莫名看出有些叱責她囂張的意味。
    但謝琢懶得搭腔。
    外麵應該很冷,他往裏麵走,帶進來一點凜冽的寒氣。
    好多女生看過來。
    他環視一眼屋內,找位置。
    謝琢最終坐在了江萌的旁邊,和蘇玉中間隔了兩個人。
    一個學期下來,蘇玉和謝琢說上的話屈指可數,她會自行給他們相處的氛圍賦予濾鏡,所以覺得他們的關係,融洽裏又帶些甜蜜。
    但在人山人海中,他就會自然而然地越過她,選擇讓他更為舒適的同伴。
    比如,不用他開口寒暄也不會尷尬的江萌。
    蘇玉旁邊也是有座位的。
    她垂了垂眼眸。
    江萌跟他說了句話,歌聲很大,謝琢沒聽清,他稍稍偏斜一點身子,口型是在問:“什麽?”
    江萌又說了一遍。
    謝琢點了頭。
    旁邊一道注視的視線稍過於直白。
    他結束交流的時候,挑起眼梢,恰好看到了正在偷瞄的蘇玉。
    謝琢臉上不帶笑的時候是有些冷的。
    她陡然烈火焚身般燒灼,各種不自在。
    不過,給自己做的社會化訓練還是有一些用的,蘇玉在心裏不停打氣——
    直視他,不要閃躲。
    蘇玉對上他的視線,克製著心動,她微微翹起了嘴角,用口型說:嗨。
    謝琢眼裏的情緒頓了一息,眼底凍得很深的冰塊好似輕裂,然後他對蘇玉點一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點頭之交,意思就是連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也期盼著某一天,他能和她有話講。
    謝琢全程沒唱歌,江萌拆台說他金口難開,除了國歌和生日快樂,什麽都不會。
    他就懶懶地撐著額,並不理會戲謔,也不反駁,慢慢地等著時間被消磨過去。
    蘇玉時不時瞥他一眼,看著亂竄的燈光將少年清冷的骨骼照得幾分柔和。
    蘇玉收到蘇臨的消息,是在唱歌活動快結束的時候。
    很長的內容,讓她靜止了一切動作,專注在聊天框,逐字逐句地看過去。
    蘇臨發了好幾段內容:【今天跟媽媽商量了一下,你說去滑雪的事情,我們還是覺得不現實,你看你第一次出國,就跟哥哥,也沒大人帶著,你的人身安全他能保證嗎?】
    【還有就是,去瑞士這麽遠,你那機票酒店錢誰出,舅舅出?舅舅舍得,你好不好意思?當然這不是錢的事,是人情,欠了人家的下回又要找時機還,這是第二個問題。】
    【最後,沒多久就要小高考了,你出去把心玩野了,回來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收心?】
    【媽媽讓我提醒你,不要跟別人攀比啊,瑞士這種地方,什麽家庭條件才去的起?不是人家有什麽,你就得有什麽,你要是這種想法的話,我們是養不起你的。這個問題你要拎得清,我們家裏跟舟舟比不了的啊,我給你聲明一下。】
    ……
    或許因為早已料想到這個結局,或許難過的後勁還沒有上來。看到這段話的時候,蘇玉還算心平氣和。
    她慢慢地看完,慢慢地把手機的燈光熄滅,讓自己坐回了暗中。
    她期待過瑞士,但並不期待她的父母。
    從小時候開始,被答應過,考好了就有肯德基吃。實際是沒有的,他們可以隨便食言。
    說好一起去世博會,結果等來一句:以後一定帶你去。她知道,不會再有機會,因為以後就拆掉了。
    那天,宋子懸給她祝福,你會得償所願的。
    ——她不會,她連肯德基都吃不到。
    蘇玉成長至今,她跟想要的東西,總是越走越遠的關係。
    “蘇玉~”見她發呆,江萌對蘇玉打了個響指,“試試這個帽子。”
    到晚上,唱歌的人散了散,最後隻剩下四個人。
    江萌要逛街,拉著蘇玉進了禮品店,讓謝琢和陳跡舟在門口等。
    陳跡舟閑不住,跑去電動城玩了會兒,謝琢沒去,他在打電話,今天好像有什麽事情,在電話那頭困住他。
    他戴了耳機,抱著胳膊靠在門口的護欄,即便低下頭,挺拔的身姿也讓不少異性頻頻回眸看。
    他即便在人群裏,仍然有著被結界籠罩的冷意。
    蘇玉有注意到,今天場子裏有女生鼓起勇氣想跟他說話,但這事很難。
    一頂彩虹色的針織護耳帽被蓋到蘇玉的頭上,她回過神來。
    江萌幫她捋了捋拆開的馬尾,突發奇想說:“這個適合編發,編起來漂亮。”
    她征求蘇玉的意見:“你覺得呢?”
    蘇玉配合地一笑:“好。”
    “我小時候超愛打扮芭比娃娃,就這樣給她編辮子。”
    江萌動作輕柔,怕扯疼了蘇玉的發絲。短發讓她的麵容顯得更柔美一些,好像當真散發出母性的光輝,在善待她童年的娃娃。
    蘇玉聞言,不走心地問了句:“現在還玩嗎?”
    江萌說:“娃娃被我爸爸扔掉啦。”
    蘇玉怔然,看到了她眼裏摻一點緩解難堪的笑意。她所有飄到很遠的思緒,在這一刻重新收回,回到了這家店裏,回到了女孩的麵前。
    江萌幫她編好了頭發,捧著蘇玉的臉看了又看,她笑了一笑,篤定地說:“不過沒關係,我們會自由的。”
    蘇玉鼻子一酸,感同身受地說對。
    江萌讓蘇玉去照鏡子,然後往外探腦袋,衝著男生的背影,賣乖地笑笑說:“謝琢,過來幫我拎一下東西啊。”
    “謝謝啦,大少爺,別這麽不情願嘛。”
    “來來來,這隻手也別閑著。”
    ……
    等蘇玉再回神,謝琢已經被江萌領著朝她走過來了。
    她看著鏡子裏的男生,這才真的開始謹慎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模樣。還行,頭發比較乖,帽子也挺可愛的。
    還好還好。
    江萌說:“好不好看?”
    謝琢已經做好當一個拎包的工具人了,沒想到要幹參謀的事,他看看蘇玉,又看看江萌:“你問我帽子?”
    江萌:“當然了,難不成我問你人啊?蘇玉好看用得著你說?”
    謝琢又看了看蘇玉。
    接著誇一聲:“挺可愛的。”
    有點敷衍。
    江萌歪著腦袋衝她問:“你喜歡嗎?”
    蘇玉屬於什麽都能配合的溫和性格,如果不是真的醜得天崩地裂,她不會拒絕朋友的熱情,何況這個帽子跟她適配度的確很高,於是點頭說:“喜歡。”
    江萌興高采烈地拿了同款帽子去結賬,蘇玉的那個就暫時留在她的腦袋上。
    謝琢大概是真的沒什麽話跟她講。
    他沒離開,全程靜默。
    看她對著鏡子照來照去,又看著她撥一撥腦袋上的帽子,反複的動作,並不知道在掩飾著什麽,他也沒有過多鑽研她的舉止。
    直到蘇玉回頭看他,又問了一遍:“好看嗎?”
    原來謝琢不是在看她,他隻是盯著旁邊某一處在放空,聽見蘇玉跟他說話,他的視線收緊在她的臉上。
    “好看。”謝琢點頭。
    他看著她,卻看不到她心尖的澎湃。
    蘇玉有所克製地彎了彎唇角。
    江萌回來之後,蘇玉問她:“多少錢?”
    她搖頭說:“我送給你啊。”
    蘇玉:“那我也送你一個東西。”
    江萌笑了,她沉寂了很久的眼睛恢複炯炯有神的樣子:“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還會做很久很久很久的朋友,你還怕沒有機會送我禮物嗎?”
    她把帽子重新蓋到蘇玉頭上:“你就當心別被我訛上才好!”
    蘇玉彎唇,真心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最後一站是地攤玩具,江萌說想試試打氣球。
    放假第一天,也可能是她最自由的一天,江萌今天格外的活力無限。
    謝琢早就想撤了,但手裏還給她提著東西呢,就沒抗拒地跟了一陣。
    他心不在焉地打了很久的電話。
    陳跡舟在跟江萌研究怎麽才能拿下最大玩偶的時候,蘇玉盯著旁邊籃子裏的一隻兔子玩偶出了神。
    那個玩偶很小,隻比巴掌稍微大一點點。
    沒有品牌商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會淹沒在一眾亮眼玩偶中的兔子,毛發也不是很潔淨的白色,有點偏於奶黃的色調。
    這種顏色讓它看起來像個髒兮兮的舊物,甚至上不了貨架,可憐巴巴地躺在一個菜籃子裏。
    它被放在三等獎的籃筐中。
    也就是說,十發子彈,隻要打中六發就能把它拿走。
    蘇玉想到了自己的“兔子”。
    她的兔子沒有可替代性,但它們可憐孤獨的樣子又是那麽的相似。
    通話快結束的時候,謝琢往前走了一些步子,正好到了蘇玉的側後方。
    他沉著聲說:“你早點睡吧,我明天去陪你。”
    蘇玉輕怔住,覺得這話……
    好曖昧,是在哄女朋友嗎?
    她稍稍往後斜了一眼,見他走到她的餘光中。
    最後,謝琢用很少見的溫柔語氣,真的是哄人似的說了一句:“不要難過。”
    他聲音落下的瞬間,那邊傳來擊掌的歡呼,最大的玩具熊被那兩位神槍手拿下了。
    謝琢和蘇玉同時看了過去。
    江萌招招手,問蘇玉要哪個,她指著為數不多的一等獎獎品:“你喜歡史迪仔還是哆啦a夢?”
    蘇玉隨便挑了一個:“史迪仔吧。”
    江萌問她:“你玩嗎,自己來?”
    蘇玉搖頭:“我有點近視,沒戴眼鏡瞄不準。”
    江萌正在琢磨把這個機會留給誰。
    謝琢終於把遠在電話那頭的心思收回來了,他腳步往前,拿起了陳跡舟剛剛上好膛的槍。
    “我試試。”他說。
    江萌指了指史迪仔,撐著桌台笑:“十發哦,可不能輸給我。不然全校都會知道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陳跡舟在旁邊,點點自己,又點點蘇玉:“一個人證,兩個人證。”
    江萌猛猛點頭。
    謝琢懶得搭理,他架起槍,閉起一隻眼睛。
    接著,幾個人眼看著氣球一個一個破掉。
    勝利就在眼前的時候,謝琢突然停下了。
    隻打了六發,他放下槍。
    江萌不解地看著他,謝琢隻看了眼攤主說:“就這樣。”
    在很微妙的預感裏,蘇玉看著他指了指那個兔子,又看著他讓攤主拿過來。
    籃子裏最低級的獎項被放到他的手心。
    最後,她看著謝琢把那個巴掌大小的兔子交到她的麵前。
    他晃了晃那個玩偶,在蘇玉的眼前,低眸看著她,說:“你喜歡這個。”
    不是征詢的問號,是肯定的句號。
    蘇玉接過兔子,飄忽的視線掃過他清波無瀾的眼。
    她想,他垂下眼簾看她的樣子好溫柔。
    謝琢轉而屈指,輕敲江萌的腦袋,教訓似的一聲:“別那麽貪心,什麽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