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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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課間是為數不多可以鬆一鬆弦的時間。
    跑操結束,好多別的班級的女生趁機躥班,來圍觀一下她們心心念念的病秧子校草,儼然是覺得“趁虛而入”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計策。
    最後,所有人都在門口被徐一塵統統擋出去:“誒誒,生病有啥好看的?——還送藥,你也不嫌晦氣,拿回去拿回去。”
    沒一會兒,謝琢戴著口罩出來了,見門口有人,他側一點身子,越過堵門的徐一塵。
    他眉眼冷淡,也可能是病得虛弱所致,總之沒有為了任何人逗留的意思。
    謝琢一出現,有個送藥的女生速速跟上。
    女生喊他一聲:“謝琢,你——”
    謝琢沿著走廊往前,聞言,掃對方一眼,但腳步沒有停下,用眼神示意她:說。
    “你吃藥了嗎?”女生問。
    他聲音低啞:“吃過了。”
    “你今晚還回來上課嗎?”
    謝琢:“不上。”
    “那那那,祝你早點康複啊!”
    “嗯。”
    “……”
    應有盡有的人萬敵不侵,不需要目的性很鮮明的關懷,趁虛而入這招對他不管用。
    冷落人的姿態讓對方不知道怎麽接話。
    女生撅撅嘴巴,回頭看徐一塵:“誒,他怎麽那麽冷啊。”
    徐一塵說:“人家生病難受著呢,還得衝你笑是吧。”
    接著又笑話她:“這麽冷還往上湊,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她哼笑:“這話是這麽用的嗎?討厭!”
    蘇玉無心地捕捉到這一幕時,正在靠窗的位置安靜地看著作文素材。
    剛剛得知,他媽媽一直在辦公室等他去醫院,看來他最後兩節課是不打算上了。
    蘇玉的腦子裏徘徊著那個女孩的話。
    ——他怎麽那麽冷啊!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
    被男生無意撐住的那幾根手指還在隱隱發燙,仿佛他那點略高的體溫被封印在了她的指尖,久未消散。
    明明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剛才卻對她笑了。
    沒有人看見那樣一幕。
    其實……
    她想,也沒有那麽冷。
    被自己的念頭驚到,蘇玉趕緊搖頭。
    沒什麽特別的!
    她勸自己,他隻不過覺得她好笑而已。
    蘇玉收回亂七八糟的心思,看到手機傳來了消息。
    蘇玉一般不開機,但是她今天中午,思前想後還是給陳瀾發了消息:【你能把兔子要回來嗎?】
    這事讓她耿耿於懷,睡不安穩,蘇玉想的是,媽媽不去要,她就自己去。
    陳瀾剛剛才回:【送都送了,還要回來?難看。】
    蘇玉猜到這個結果了,她說:【你不好意思,那就把聯係方式給我,我去要。】
    陳瀾卻沒再搭理她了。
    蘇玉氣餒過後,不再問她什麽。
    晚上,從教室到校門口這段路,她一個人走。
    陳跡舟到晚自習還在體育館打球,出來時正好撞見往校門方向的蘇玉,他把籃球在地上拍著過來:“hello,where are you g?”
    蘇玉抬頭,看到男生親切的臉。
    她說:“i’ ho”
    陳跡舟跟在她旁邊:“去不去瑞士滑雪?寒假。”
    蘇玉懵了好一陣。
    瑞士?
    她指指自己:“我嗎?”
    同時用十分迷惑的眼神看著陳跡舟——你確定你在問我嗎?
    蘇玉想,她跟瑞士唯一的關係大概是小時候吃過的阿爾卑斯糖吧……
    然而陳跡舟誠懇地點頭:“是啊,我在問你。”
    反應了大半分鍾,蘇玉料到陳跡舟不是在跟她開玩笑:“還有誰啊。”
    “你,我,還有謝琢。”
    聽到謝琢的名字,蘇玉心髒停了一瞬,接著就是劇烈的反撲。
    她的眼中閃過激動欣喜,緊張忐忑,不敢置信,最後緩緩地沉靜下來,沒表現出絲毫的異常,輕輕問他:“江萌不去嗎?”
    他把球放手掌心裏顛了顛:“去不了,她關禁閉,出個門跟打遊擊似的。”
    “可是我去不起。”蘇玉冷靜下來,第一反應是這個。
    “跟我你還考慮錢?帶著人就行囉。”
    蘇玉仍然覺得不切實際,她停下腳步,嚴肅地看著陳跡舟:“真的嗎?”
    陳跡舟笑,連連點頭:“真的真的真的!”
    蘇玉低了頭,她思考和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是抿嘴唇,然後,輕聲細語地問他:“你們兩個男生,我會不會打擾?”
    “你不介意的話,我們能有什麽意見。”
    “謝琢呢。”
    “他沒問題。”
    “你跟他商量過了嗎。”
    帶她的事,商量過了嗎?
    “當然。”
    陳跡舟定定地看看蘇玉,突然蠻好奇地說:“你跟謝琢一個班,是不是都沒怎麽說過話?”
    她很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低了低:“不怎麽熟。”
    又低了低:“他太高冷了。”
    蘇玉耳朵微熱,沉默在走。
    “高冷?”陳跡舟手指撐著鼻梁,低頭笑了好一陣,“高冷……行。”
    他想到什麽:“你這麽一說,之前跟一個認識的女生出去玩,謝琢也在,她都不敢正眼看他,帥得她話都說不利索。”
    然後陳跡舟衝她一笑,點著蘇玉說:“你可別給我整這出啊。”
    她輕聲:“怎麽會。”
    他說:“考慮一下,想好了提前辦簽證。”
    瑞士、滑雪、簽證、謝琢……
    每一個字,離她的生活各有各的遙遠。
    蘇玉沒立刻答應他,因為邀約得太突然,雖然陳跡舟大方,但蘇玉總覺得這個決定在她家是很難落實的。
    陳瀾今天來接蘇玉了。
    倆人到門口的時候,她正握著手機在看呢,聽見陳跡舟喊了聲姑姑,陳瀾眼睛旋即一亮,說:“舟舟頭發怎麽剪了?”
    陳跡舟手插兜,站在斜斜的風裏,張口就是亂縐:“我聽說呢,這頭發分走營養,本來腦細胞就不夠,做點數學題都使不上勁,劍走偏鋒試試。”
    陳瀾笑了,欣賞了他的腦袋,說:“像個寺廟裏的小沙彌。”
    “那我一定是負責擾亂佛門清淨的那個,”他也笑了笑,做了個單掌立胸口的動作,煞有其事地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陳瀾指一下自己的車,說客氣話:“去姑姑家坐會兒?”
    陳跡舟:“不坐了,沒考好,我媽還在家等著抽我呢,別讓她老人家手都等癢了。”
    陳瀾被陳跡舟逗得笑個不停。
    上車之後,她還跟蘇玉誇:“還是舟舟性格好,生個兒子多好,家裏都熱鬧。”
    蘇玉冷冷:“那你讓他給你當兒子。”
    “……”陳瀾愣住,分出開車的眼神瞥她:“你什麽毛病?最近總這麽衝呢?”
    蘇玉聞言,心道她還能再衝點。
    然而因為瑞士的事,不能過於僵化家裏人的關係,她暫時沉默了下來。
    回去之後,蘇玉發現她的小床上多了三個玩偶。
    紅的紫的黃的,大小不一,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她的床單上。
    蘇玉沒有看到她的兔子。
    她站在床前,盯著這幾個陌生的娃娃看了很久,隨後手一掀,把被子扯開,娃娃掉落在地毯上。
    第二天,那三個玩偶又整齊劃一地出現,蘇玉沒有再驅趕他們,但也決心不會容納。
    謝琢病愈之後,蘇玉覺得學校的球場都熱鬧多了。
    風雲人物的魅力在於,他在哪裏現身,好似被追光打亮,舞台上下就處處擠滿了人。
    蘇玉再次經曆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和他說話的時間。
    太久了。
    久到忘記他藏在口罩裏的笑,忘記他貼在她手上的體溫,忘記他們那些時過境遷的、稱不上玩笑的玩笑。
    久到平江入了冬,很快就到學期末了。
    去瑞士的事,蘇玉跟父母提過。
    陳瀾本來一口咬定說當然不行,她是不可能讓親戚出錢帶蘇玉出去玩的,這有辱她做家長的麵子,其次倆人都是未成年,這不胡鬧麽!
    但是蘇玉又拐彎抹角地提了幾次。
    這件事的誘惑力對她來說越發的深刻了,很快具體成一堆堆地理雜誌。
    她在閑暇的時間裏研究滑雪路線,馬特洪峰,觀光雪道,阿爾卑斯……
    她甚至連滑雪服都看了又看。
    蘇玉目前的人生,除了對學習,沒有任何期待,她是看不到外麵的世界的。
    但是陳跡舟給她埋下一顆種子。
    她有時在床上輕度失眠,閉上眼就在想,她和謝琢會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發生什麽樣的故事?
    他會不會教她滑雪?然後笑她笨蛋,她真的笨到摔倒,他站在她麵前,背對著雪場上充沛的日光,伸出手拉她起來。
    蘇玉就這樣,每天羞恥地編一集故事,致力於杜撰出一本以自己為主角的童話。
    “考得好的話,可以去嗎?”她小心翼翼地問了陳瀾最後一次。
    媽媽看了看爸爸,慢慢鬆了口:“你考進前十。”
    蘇玉至此開始拚命學習。
    深冬的一場雨下在了早晨。
    蘇玉看到謝琢進書店的時候,她立刻放緩了要出門的腳步,也不著急去教室了。
    雖然已經挑好了語文老師說今天要用的練習冊,但她沒離開,又“閑來無事”地逛了逛。
    雨是一分鍾前開始飄的。
    謝琢下車的時候沒有打傘,大概是車裏也沒有。
    他推門進了書店,身高矚目,長相吸睛。穿一件黑色的衝鋒衣。
    送他的那輛奧迪車開遠後,有個認識的男生迎麵過去,衝外麵揚了揚下巴:“那是你爸?跟你不像啊。”
    “嗯?”
    謝琢用手掌拂了拂有些潮濕的發梢,沒睡舒服的慵懶神色滯了一滯,他略感迷惑地想,他爸在這嗎?
    隨著目光看到外麵,轉而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
    他往裏麵走,腳步慢慢,音色沉得像凜冬驟降的氣溫:“蔣叔叔,家裏司機。”
    “……”問問題的男生頓了頓神色。
    偷聽到答案的蘇玉也頓了頓。
    彼時她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個貨架前,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一本本封麵。在變慢的時間流速裏,做著無意義的篩選。
    司機。
    蘇玉一邊理解這個超出她認知範圍的職業,一邊用手指摩挲著指關節。
    因為入冬,她的手指凍得有輕微浮腫的跡象。
    蘇玉很小的時候長過凍瘡,她知道這惡劣的頑疾,不但讓人痛苦,還影響美觀。
    生怕複發,蘇玉不斷地用指腹摩挲著那又疼又癢的地方。
    他們現在應該屬於點頭之交了。
    沒點上頭是因為謝琢根本沒看見她。
    他買了跟蘇玉一樣的輔導書,隨後就走出了書店。
    謝琢真的沒帶傘。
    他在門口站了會兒,剛才跟他說話的那個男生已經離開了,這兒估計也見不到什麽熟人。
    學校和書店隔了一條馬路。
    雨比剛才更大了些,他拿手機看了眼時間。
    快來不及了。
    他怕再感冒,把衝鋒衣的拉鏈拉了下來。
    用外套擋一擋吧,這麽想著,身後有道溫淺的聲音喊住他。
    “謝琢。”
    蘇玉推門出來,手裏捧著書,她舉起手裏的折疊傘,在冷風裏溫柔地出聲:“可以一起。”
    傘被打開。
    女孩子纖細蔥白的指端握著傘柄,正稍稍用力,骨節處的皮膚因為凍傷和用力,紅得更為鮮明。
    謝琢看了眼雨,他沒扭捏,利落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抬手接過:“我來撐吧。”
    蘇玉在他傘下。
    謝琢沒急著走,他一手舉著傘,另一隻手虛虛地碰在她的肩頭,將蘇玉帶到了他身體的右側。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什麽要保證這個站位?
    等下到外麵的車道,蘇玉才發現,擁堵的早高峰,時不時有車停下送孩子,“嘭”的一下,毫無征兆的開門,潛在的危險不言而喻。
    謝琢讓她走靠路牙的一邊,會更安全。
    配合她的速度,他走得並不快。
    蘇玉在傘下耳熱,她能感覺到傘沿是往她這裏偏的。
    像一個罩子將兩個人攏在裏麵,蘇玉幾乎聽到他的呼吸。
    她被他身上一股冬日曠野的冷氣覆蓋,陷在一種冷而溫和的清香裏。
    是讓她沉迷的。
    兩個人很安靜,都沒說話。
    下雨其實挺讓人心煩的,謝琢估計也懶得開口寒暄,蘇玉揣測著。
    終於到教學樓,他收傘的時候,才跟她講了第一句話:“你平時有什麽不會的題也可以問我。”
    很突然。
    但也不是全無征兆。
    蘇玉在這句話裏,想到他和宋子懸一些隱隱約約的較量。
    她原以為這是機鋒的敞露,就像那天他大半夜找她講題目。
    謝琢在她茫然的眼神裏,把收好的折疊傘交到她手心。
    他的聲音和身體一同壓了壓,溫淡凜冽的視線掃過她的眉眼,謝琢說的是:“他競賽沒考好,第二次了。”
    “……”
    她陡然有受到一絲鈍鈍的衝擊。
    原來他隻是在考慮宋子懸的心情。
    為她狹隘地把這邀請理解為一種“醋意”,蘇玉感到微微臉紅。
    既生瑜何生亮,未必是一道無解命題。
    而機鋒和善意,無論哪一種都和她無關。
    他隻是希望失意的宋子懸可以內心安寧。
    蘇玉垂眸,反複地捏著腫脹通紅的指關節,飛快點頭說:“我才知道,真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去煩他了。”
    謝琢簡單清了清衣袖上的水,往前走了兩步,他忽然想到什麽,又停下。
    他拉開書包取了個東西。
    緊接著謝琢側過身,回頭看著慢慢跟上來的蘇玉。
    罐裝的咖啡在他的手心,謝琢伸出手,朝著蘇玉的方向:“這個,接著。”
    她不明所以,但迅速攤開掌心。
    一條絲滑的拋物線勾在空中,隨後穩穩地落定。
    不解的眼神慢慢氤氳出溫暖的水光,加熱過的易拉罐碰到女孩子通紅的手,蘇玉整個人都暖了。
    雪中送炭的恩情,不外乎具備的是這樣一番魔力。
    他說:“捂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