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泉林檎動了動睫毛，感受到了所躺之處花草的柔韌刺撓。
    她緩緩睜開眼眸，眼神花了幾秒，逐漸從迷惑變作了然。
    她雙手支撐身體，慢慢抬起上半身，能看到自己身在一片白菊的花田。
    花田不高，她隻要坐起來，就能看到花田的遠方。
    在正前方視線的盡頭，有一個身著白裙的女人，背對著她，默然站立在白菊花海之中，似乎在享受微風帶起裙擺與發絲的溫柔。
    井泉眉頭微蹙，往身旁看了看，沒有找到自己的武器。
    她隨手撿了塊有棱角的石頭，站起身，毫不憐惜地踐踏過一株又一株的白菊，她所經過的路線，形成一條明顯的折花帶。
    像是一瞬，又像是幾個小時，她終於走到了那個白裙女人的身後。
    那女人似乎有所察覺，有了微微轉頭的動作，就要將半張臉轉過來。
    “別回頭。”
    還差幾步的井泉冷冷開口。
    那女人聽到聲音，動作一頓，聽話的沒有轉過頭去。
    井泉走完最後幾步，指尖劃過石塊的棱角，然後，快速地從身後抱住女人，用石塊往對方的喉嚨一割。
    鮮紅的血滴灑在白菊的花瓣上，汙穢了白色裙裝。
    井泉慢慢放鬆力氣，讓女人的屍體倒在地上，以麵覆土。
    大量的血滲了出來，染紅了土地。
    在血液的滋養下，一株株白菊的幼苗緩緩探出土地，以屍體為中心，拓展蔓延了又一片白菊的花田。
    待到白菊的延伸終止，井泉能看到，在花海的盡頭，一個一模一樣的女子背影，再度出現在眼前。
    她不發一語，隨手扔下石頭，慢慢躺倒在地上。
    壹岐島。
    破敗的房屋中，在咯吱聲響傳來的瞬間，蜷縮一角休寐的井泉便從睡夢回到現實，手放在傘矛上，做好了出擊的準備。
    大門被拉開，沒有透進來一絲光線。
    隻有一雙發著幽光的雙眸。
    “時刻保持這種警惕性，你在夢裏難道就沒什麽留戀的嗎？”
    聲音從門口傳來。
    井泉聽到聲音，才將警惕退去大半：“這是我的事。”
    眼眸的主人走近幾步，在極其微弱的光線下，能看出來是一頭有著旺盛毛發的狼人。
    “這也是為了我們的合作著想，在這裏，那位母神的光輝太強烈了，入睡次數越多，就越容易被影響，甚至被操縱，就像城裏的那些怪物一樣，永生永世都沉浸在夢鄉，不願麵對現實。”
    狼人和井泉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坐到了這間破敗房子唯一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上，發出搖搖欲墜的聲響。
    “在人類眼中，你這種存在，不也是怪物嗎？包括我。”井泉淡漠以對。
    “不同怪物的需求總歸是不一樣的。”狼人講起道理，“母神統合想要的，是整個世界，而我，卻隻想和人類共存，就像那些幻想一樣，獸人、精靈、魔鬼一同共存。”
    “這樣百花齊放的世界，你不覺得有趣嗎？”
    井泉從包裏翻出幹糧，就著水，吃了起來：“我隻關心你答應過的，月亮的秘密，什麽時候才能一次講個明白。”
    “這裏是母神能量最強的地方，在這裏講祂的壞話，說不定祂能聽到。”
    狼人咧嘴一笑：“不過，倒也無所謂，我們已經合作了十天，我願意將我所調查的信息，跟你共享。”
    井泉沒有說話，靜默地邊吃邊看著他。
    “月啟者自從誕生以來，就跟天空兩輪怪異的月亮聯係在一起。與之一同出現的，便是月汙染者。二者一正一反，由此引申出無窮的猜測。”
    “例如月啟者代表正義的月，汙染者代表邪惡的月，隻是人類現在還分不出，哪一輪月亮是正義，哪一輪是邪惡。”
    “但毫無疑問，母神統合所崇拜的，就是對人類不利的。”
    “不過有一點倒是很有意思，就是月啟者和汙染者的鬥爭基本都局限於日本，而且幾乎沒有【神靈】真正出手的戲碼，壹岐島的失守，也隻是官僚機構的問題和厚積薄發的優勢。”
    “在完整說出我的猜測之前，我需要和你確定一個基本的共識，那就是，兩輪月亮，代表了兩位【神靈】，新月的出現，正是為了挑戰舊月。”
    井泉仔細咀嚼一番狼人所說的話，對神靈的存在並不太認可，但聯想到自己一入睡，就不斷延續重複的夢，以及姐姐現如今怪異的存在。
    “繼續。”
    “兩位【神靈】在得到某位更高位格的神——我們姑且稱之為【至高】，代表了地球意誌至高無上的存在。在得到祂的允許之下，兩位【神靈】在日本展開了對弈，唯有勝利者，方可成為新的月神。”
    “舊月神可能因此有所不滿，試圖反抗，但阿耳忒彌斯之環，那個月球像是被挖開的環形裂穀，或許就是教訓，從時間上來看，也能解釋得通。”
    井泉沉默地聽著，狼人所說的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譚，可偏偏跟現實又能有所對應，像水井的月亮，不真實又確切存在。
    “很瘋狂的猜測，但我感覺，這是正確的，至少有正確的一部分。”狼人笑笑，讓井泉消化一下，又繼續往下說。
    “但或許你會發現，相比於母神統合的匯聚力量，汙染者牽扯月啟者精力，新月的【神靈】仿佛毫無動作。”
    “甚至於，母神統合將手伸向了月啟者，祂也無動於衷。”
    “我百思不能其解，直到一次意外，我們發現母神統合的月圖，似乎可以反著理解，並能從月啟者的月痕中，得到答案。”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另一位的存在並非神靈，嚴格來說，隻是一份成神的資格，即是神格。”
    井泉悄悄捏緊了拳頭，神色如初。
    “那與母神統合相反的月圖，才是正月圖，隻要六位擁有成神資格的月啟者齊聚，達成某種條件，就能踏上長階，成為真正的——神！”
    “舊月神自然不甘心被取代，但或許出於某種原因，祂無法探知月啟者的月痕，甚至不能直接對他們出手，但她也有特定的取勝條件，便是先於對方一步，提前集齊六位反月圖的月啟者，蠱惑他們墮落，從而竊奪神格，祂再吞噬掉這祂一手造就的偽神，達成這場神靈棋局的勝利。”
    狼人說完，安靜地看著井泉。
    “嗯，很有意思的假設，如果延伸開來寫幾篇論文，即便在特事局也能混成個高級研究員。”井泉做出評價。
    “很可惜，我的身份不合適加入特事局，不然我也不會拒絕。”狼人配合道，“就是可惜了，你的姐姐已經踏上了不歸路，你是沒辦法讓她回頭的。”
    對於狼人知道自己姐姐的存在，井泉自然不會感到意外。
    對方能找自己合作，肯定做了充足的調查。
    “所以，我來這裏就是為了送她上路”井泉擺明了自己的想法，至於狼人信不信，她不在意。
    “那如果你不是她的對手呢？”狼人咧嘴，“作為已經融合了一半的反神，對方的力量，在這裏的加成下，絕對不是你曾經碰到的弱小。”
    “我還知道母神統合已經捉到了第四位神選，如果那人也被蠱惑墮落，你確定你不是在白白送命？”
    “我覺得，你不是這麽愚蠢的人。”
    井泉沉默地看了狼人許久，才慢慢起身，立起傘矛。
    “奧古斯都？”
    狼人聽到井泉點破自己名字，也沒多大意外，狼人的外表漸漸消退，換成了自己的本貌，向著井泉行了個禮節。
    “很抱歉欺騙了你，井泉小姐，但我相信，你會理解我這善意的謊言。”
    “你的名聲讓我很難相信你的話。”井泉有些意外對方沒有繼續隱藏，而是直接暴露，這樣隻能說明對方一開始就沒打算真正的掩藏身份。給自己留下了懷疑的餘地。
    奧古斯都認同地點點頭：“我能理解，但也請你相信，我是一位很好的合作夥伴，特別是跟聰明人，這一點上，自然王國、惡魔算了，惡魔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
    “我不自認聰明，念在這幾天你確實在認真合作的份上，你可以試試說服我。”話雖然這麽說，但井泉林檎身體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戰鬥預備。
    “是嗎你的姐姐已經踏上了成為反神的道路，能殺死神的，唯有神。”奧古斯都盯著井泉林檎的額頭，她的月痕就隱藏在那。
    “請容我以靈魂集會的會長身份，邀請你成為我們登神計劃的一員踏上長階，登基為神，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殺死你的姐姐。”
    “我不會說這是唯一的選擇，也不清楚是不是你的使命，可我相信，如果你真的想為你姐姐解脫的話，這是最接近的機會。”
    沉默維持了許久。
    井泉從來沒有想到過，她這樣的人，也能和神靈沾上點關係。
    “成神？這麽大的好處，你就拱手相讓，還不遺餘力地幫忙，目的是什麽？”
    “我這麽做當然是有自己的好處，甚至可以明說告訴你，我不過是在賭，賭你連同其他人成為新神之後，會庇佑靈魂集會，以及神格隻有一個，六個人，怎麽分？”
    “我信不過你。”
    “無妨，我們的合作依然可以繼續，你無非就是想找到你姐姐，那我就配合你找她，屆時，你可以親自感受一下她的實力如何，也算是驗證了我今晚說的話。”
    奧古斯都表現得毫無所謂。
    “我能知道，我是你找到的第幾個人嗎？”
    “自然可以，你是第三個，就目前來說，落後母神統合一個。”
    “笠原千葉不像是貪生怕死的人。”井泉和笠原接觸不多，但能感受到對方的性格。
    奧古斯都搖搖頭：“落在了壹岐島，就不是性格能夠挽救的，我如果不說，你可能也察覺不到，你想要殺了你姐姐的心，還是那麽堅決嗎？”
    “這是當——”井泉話語停了下來，腦海出現的，是在夢裏，那被自己一個個解決的，虛假的姐姐，以及那仿佛無限延伸的白菊花海。
    之所以出現白菊，她猜測是因為當年在父母的葬禮上，收到了許多白菊，她曾天真地向姐姐問起了緣由。
    “這是希望活人過得更好的祝福，小林檎，以後就算隻有我們兩個人，也要好好過下去。”井泉小百合是這麽回答的。
    井泉林檎深吸口氣，她不得不承認奧古斯都說得沒錯，自己想要送走姐姐的心，似乎並沒有一開始的那麽堅定。
    “這裏的夢，在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性格。”
    “沒錯，這還是祂沒有注視你的緣故，而笠原千葉，恐怕隻會在夢境裏被恐懼無限折磨，直到信心崩潰，徹底歸附母神。”
    奧古斯都幽幽說道，語氣中聽不出同情還是嘲諷。
    雖然落後了母神統合，卻沒有表現出焦急的模樣。
    “我們的目的重合，直接間接都是為了毀滅母神統合的反神計劃，而如果母神統合知道你的月痕圖案，肯定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用間接的手段解決你。”
    “而我已經說服了兩個真正的神選，被母神統合知曉的話，也是不死不休，所以你看，我們麵臨的情況是一致的。”
    井泉對此沒有反駁，她跟母神統合沒有和談的可能，而奧古斯都協助自己行動，自然也是徹底得罪母神統合的行為，不管他說的神選是否存在。
    “我向來喜歡先表達自己的誠意，用以達成相互密切合作的基石，所以我不介意送給你一個消息。”奧古斯都確實比較喜歡合作，打打殺殺什麽的，能免則免。可惜不少勢力直接表明不願和他合作，讓他頗為遺憾。
    “特事局的先遣部隊這幾天就會登陸壹岐島，他們沒有我的特殊手段，一上島就大概率會被發現，如果你在意他們的話，我甚至可以配合你暗中保護他們一段時間，不論你之後是否答應我的合作。”
    “這就是我的誠意。”
    願意保護早將靈魂集會拉入黑名單的特事局的成員，井泉哪怕依舊對他不信任，也認可了他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