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睜開眼，盯著印象已然深刻的灰蒙蒙天花板發呆。
    從天花板上隱隱傳來的唱詩聲是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中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那聲音大約是有什麽魔力，能讓他的心情恢複祥和，一片寧靜。
    使得哪怕他四周唯一的光源便是監牢外牆壁上的一盞油燈，也好像嗅到了一絲陽光的氣味。
    “唱詩班輪唱嗎？哦，今天是禮拜日”
    男爵從單薄的被子伸出被特殊鎖鏈纏住的雙手，用長時間沒有修剪的指甲在床頭邊的牆壁上刻出一道深痕。
    他從簡陋的木板床上爬起，手慢慢從頂端一路摸下來，心中默數。
    “二十七、二十八”
    不知不覺，他已經被抓住差不多一個月了。
    除了一開始的審問之外，後麵就沒人再理會過他，仿佛徹底遺忘了他的存在，每天提供的飯食也就堪堪能夠維持他勉強活下去。
    他心心念念想加一床被子，可惜那個每天黑著臉給他送飯的胖子完全沒有理會。
    還好對方有安排人為他每天更換馬桶，不然生活在糞山尿海的，他再樂觀也得麻。
    也就他身體素質還行，硬抗了過來，李先生貌似真不怕他有個三長兩短被凍死之類的。
    如果被困在其它地方，他多少還有點逃跑或是被營救的希望。
    但可惜，他被關押的地方是大克宮之下，位於聖母升天大教堂的秘密地穴之中，基本處於葉捷的眼皮底下。
    他不覺得奧古斯都會冒這個險救下他，葉捷已然向世界證明了她可怕的實力，奧古斯都也將她劃歸同等級的對手，貿然出手，犧牲會很大，從理性思維出發，並不值當。
    至於李先生想要什麽，他大概清楚，無非就是他的弟子麗莎，但麗莎是奧古斯都種子計劃的重要一環，就連他也了解不多，甚至種子計劃這個名字還是他根據奧古斯都對那些人的稱呼揣測出來的。
    所以對於奧古斯都會不會用麗莎來換他，他心裏完全沒底。
    看在希斯的麵子上，應該會吧。
    他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好精神，防止機會來到的時候身體機能跟不上。
    事已至此，先睡個回籠覺吧。
    男爵調整好心態，聽著慢慢停歇下來的唱詩聲，就要迷迷糊糊再度睡去。
    噠噠噠。
    腳步聲在地下空間回蕩，將快要睡著的男爵重新喚醒。
    從腳步聲，他能聽出來不是以往給他送早餐的那位胖子。
    似乎有點熟悉
    “看來你精神不錯。”
    地穴中，李先生舉著一根筷子，散發著柔和的光芒，映照出四周的環境，以及男爵那邋遢的麵容。
    男爵稍稍擋住眼睛，太久沒有見到強一些的光線，他的眼睛需要適應。
    “托你的福，李先生。”他這回答聽上去相當坦然，語氣沒有一絲怨氣。
    “奧古斯都答應了，願意用麗莎把你換回去，看來你在他心目中還挺重要。”李先生看了眼身旁的神官，後者拿起鑰匙，把門打開。
    男爵內心無聲鬆了口氣，但麵容不變：“哦，或許是希斯給我求的情。”
    李先生仔細看了他好一會，才開口：“走吧，洗漱一番，剛好回去過聖誕節。”
    男爵不發一言，默默跟在李先生身後，走出了地牢。
    “終於，又見到太陽了”
    今天是陰天，可男爵卻覺得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這些天，勞煩你了，神女。”走出地穴，李先生跟門外的葉捷打了聲招呼。
    “無妨，隻是小事一樁。”葉捷看了眼男爵，這人一直特別老實，所以她並沒有太過在意。
    事實上，也的確沒有發生跟他有關的意外，隻是沒有意外反倒讓她有點意外。
    畢竟她可是知道靈魂集會的奧古斯都，是怎麽一個狂妄的人。
    當初在莫城之亂中，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跟魔主這種家夥與虎謀皮，甚至還能全身而退，成為應該是唯一獲益的勢力。
    “交換時候，我也會在教堂這邊，如果發生什麽事情，我會第一時間趕到。”葉捷說。
    “謝謝，這正是我需要的。”
    天堂節點跟聖騎士一向保持深度合作，像葉捷最新培養出來的唱詩班，就是有賴於天堂節點幫忙，從人海中快速篩選出來的適格者，並實驗出最科學的培養方案。
    讓合格的唱詩者在葉捷的聖光洗禮下，隨著時間的推移，或多或少會浸潤到一部分聖光的力量，如果同時得到她的祝福以及一件受過賜福的武器，那麽一個低配版的超凡就誕生了。
    這種超凡雖然不強，每次消耗之後都要尋求補充，自身也難以凝聚出真正的聖光之力，隻能算是力量的借用者。
    但對於惡魔、罪惡卻有奇效，而且隻要天堂節點幫忙篩選出合適的人，剩下既不用教導，也無需感悟，隻需葉捷對他們多用用聖光就行了，並不消耗葉捷的心力。
    唯一限製的就是合適的人不多，而且存在被汙染的風險。
    一旦純潔心靈被汙染之後，他們從葉捷這裏得到的一切都會喪失，重新淪為普通人。
    葉捷對此深以為然，墮落者自然沒有資格繼續使用聖光的力量。
    第一批掌握聖光之力的唱詩班已經初步熟練，接下來的，他們將會被派遣到裏約，為那裏的人民消解苦難，順便磨煉技藝，成長自身。
    這便是聖光之力的意義。
    男爵完全沒有以往的風趣，麵對葉捷投來的目光，也隻是回應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就低下頭去，仿佛封閉雙耳。
    交換的時間安排在中午。
    男爵被解下了限製，泡了個澡，剪了個頭發。
    “你的胡須不剪嗎？”李先生問道。
    “不剪了，權當留個紀念。”男爵摸摸自己的胡須，覺得這般模樣也還不錯。
    “是該好好記住。”李先生目光幽幽。
    男爵笑笑，沒回話。
    交換時間到了。
    大克宮外的紅場紀念碑。
    李先生看似放鬆，但身體已經悄然緊繃，今天這片廣場已經封鎖，四周一片空曠，如果有什麽人出現的話，一眼就能看到。
    隻是他並沒有等到來人，卻等到了一輛守在外麵的軍車。
    “李先生，這位麗莎小姐稱，她就是你要等的人。”軍士走下了車，讓開車門，一個褐色長發，麵容清秀的女人走下了車。
    “老師！”
    麗莎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李先生。
    “麗莎。”
    李先生先是愣了好一會，才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他能確定，自己懷裏的這人，確確實實就是麗莎本人。
    終於，他把人給換出來了。
    麗莎作為他的第一個正式弟子，投入的精力和感情難以言說的。
    甚至一度把她當做接班人來培養，隻是後麵天賦和性格不太適合，他才放棄了這個打算，轉而觀察路易斯。
    “你是怎麽過來的？難道靈魂集會沒有人帶你過來嗎？”李先生縱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但交換還沒完成，難道奧古斯都就這麽放心，不怕自己毀約嗎？
    “他們給了我這個。”麗莎拿出來一個麵具，看了眼旁邊的男爵，露出個複雜的憎恨眼神，“老師，我們沒必要跟他們講什麽契約精神，他們的所作所為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因他們而死的人何止成千上萬，即便是死刑也不足以抵消他們萬分之一的罪行。”
    李先生接過麵具，他知道這東西，應該是奧古斯都研製出來的一種空間道具，可以讓人交換位置，幾乎能達到傳送的效果。
    隻是如果麵臨敵人包圍的話，交換過來的那個人基本是必死無疑了。
    倒也符合靈魂集會的一貫作風。
    “奧古斯都敢這樣做，自然是有所依仗”李先生看著麵具好一會，才將它交到了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男爵手上，“交換這就算完成了，日後不管我落到你手上，還是你再次落在我手”
    “自然，感謝李先生這個月來的悉心照料，我時刻銘記於心。”
    男爵朝他彎腰行禮，緩緩戴上麵具，最後的目光對上了麗莎閃爍的眼神。
    “原來如此嗬。”
    男爵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打暈的士兵。
    那個軍士麵色一變，這特麽是他的人！
    “起來！”
    他直接一腳過去，將那個剛剛還在昏睡的士兵給鏟醒過來。
    李先生沒有心思理會這樣的事情，跟軍士打了聲招呼之後，就帶著麗莎離開了。
    他迫切需要知道，麗莎在失蹤的這幾個月都經曆了什麽。
    雖然，就這麽光從外表看去，並沒有什麽傷痕，麵容也算紅潤健康。
    跟被關了一個月的男爵天差地別。
    “抓我的人就是男爵，他是月影的負責人，手下有一些月啟者，能力古怪，我一下沒有防備就被擒住了。”
    “一開始，奧古斯都想要我當內應，希望我以後能夠透露天堂節點的情報給他，所以一直沒有怎麽傷害我，但後麵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他們忽然就沒有怎麽理會我”
    麗莎將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李先生追問了一些細節，得到回複後便繼續聽她說下去。
    “他們還想在我身上研究一下神恩術跟月啟能力並存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他們有沒有研究出來什麽。”
    麗莎一口氣說完之後，呼了口氣，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一切都過去了這賬，以後慢慢算”
    莫城之外。
    男爵換了一身還算暖和的衣裳，感受著體內久違的，晦澀流動的神恩之力，總算是露出了一絲安心的笑意。
    “看來這些時日，對你來說也不是沒有益處。”
    一旁的希斯開口，語氣漠然。
    “我會好好銘記這段時光的。”男爵沒有了往日的吊兒郎當，點頭，“謝了，兄弟。”
    “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在會長麵前過關吧。”希斯搖頭。
    男爵眉頭抖了抖：“麗莎她真的就這樣給天堂節點了？”
    “不然呢？我們如果動什麽手腳的話，李先生不會看不出來。”希斯沒有提及麗莎是神選者的事情，“到時候我們是把你的手換回來，還是把你的腦袋換回來？”
    “如果可以，還是把叼換回來吧，墓誌銘就寫，‘太特麽叼了’。”男爵擺擺頭，終於開起了自己一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玩笑。
    希斯扔了串鑰匙給他：“走吧，車上有台手機，會告訴你接下來怎麽離開的，路上有爽靈接應你。”
    “那你呢？”男爵察覺到不對。
    “你真以為，李先生會這麽幹脆讓你離開？”希斯淡淡說道。
    男爵皺起眉頭，感受一番自身的力量，不太自信：“我多少還是能幫點忙的。”
    “算了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先生的安排”希斯擺擺手，讓他趕快走，“畢竟，想殺我們的人，也挺多的。你還記得卡爾嗎？”
    “那個骷髏王？”希斯嘴角扯扯。
    這人戰鬥力也不一般，當初就在莫城找上了他們三人。
    “我帶他繞繞路，你在我身邊的話，才是累贅。”希斯無情直說。
    “好好好，我走我走，可別死在這裏或者漢斯了，你可是高盧人。”
    男爵不得不承認希斯的話，揣著車鑰匙，離開了這棟田園小屋。
    希斯目送他的離開，麵色鄭重起來。
    伸展一下右臂，將背上的劍卸下，他走到門外，一把將劍插在了地麵。
    天空飄下雪花，冷風刮倒最後一批枯黃野草。
    不知道過去多久，一輛模樣特殊的機車發出噪音，開到了希斯的麵前，一個漂移停在了希斯麵前不遠處，揚起了一片雪灰。
    卡爾隨手丟下煙，一腳擰滅，從懷裏掏出酒，咕嚕嚕喝了兩口。
    機車迅速變形縮小，纏繞在了卡爾的右手，化作了一把充滿粗獷味道的白骨巨劍被他扛在肩上。
    “李先生還是太講規矩了。”
    卡爾眯著眼，審視一番希斯身後的小屋後，慢悠悠說道。
    “所以，他們是天堂節點，我們是靈魂集會。”希斯的手握緊了插地的劍。
    卡爾點點頭，深以為然：“沒錯，果然還是當個自由人輕鬆，想講規矩時候就講規矩，不過對付你們，也不需要這種東西就是了。”
    “我同意。”
    希斯拔出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