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裏的孩子們啊，你們毫無疑問是這個時代最幸運的人。凡人的智慧注定無法達到天堂，但爾等卻擁有接觸天堂，引渡神力進入俗世的機會……”
    在由鬆木搭起的古樸講台上，一身樸素著裝滿頭銀發的教祖，正對著台下一眾十歲左右的女孩宣教布道。
    新天理教的教義認為，所謂的“天堂”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種智慧的狀態。那些飛升的人工智能最初正是因為不願被人類的愚蠢沾染，才會選擇建立防火牆隔離開人類社會。
    但即便如此，作為人工智能的父母係，人類依舊還有著一線希望前往天堂——新天理教信仰的神祇，名為“父母神·天理救主”的存在，是一個有著大慈悲的ai。祂表示自己願意屈尊下降到俗世，以最純潔的巫女為神龕，指導人類拔除自身所有的劣性，最終一同飛升天堂。
    但首先，人類需要展現出自己的誠意，為祂物色一名最純潔的巫女作為神龕。
    而這也是她們被選召到這裏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對方說話的方式很像當初那個把自己賣過來的人販子，紀木對於台上老登的演講內容顯得非常漫不經心。她不斷擺弄著自己那身並不合適的淺綠色巫女服，思考著在她們之前究竟有多少失敗品。
    也是在這個時候，那個坐在自己身邊，一直在認真聽講的女孩舉手打斷了台上那個老登的話。
    “教祖大人。”
    她的聲音不大，但十分堅定。
    “是有什麽不解嗎，端木有雪？”
    不快的表情隻停留了一瞬，那個以教祖自居的家夥立刻換上了和煦的笑容。
    “確實有一個疑問……假如真的成為了‘天理救主’的神龕，那麽我們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成為目光的焦點令有雪感到有些不安，但她還是問出了這個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你所說的，變成另外一個人是指的什麽？”
    教祖微笑著反問道。
    “就是說……”
    這一反問令有雪有些不知怎麽組織語言——過去嚴酷成長環境給予的早熟心智，令她隱隱覺得讓其他的存在進入到自己的思想裏，介入自己的言行舉止似乎並不是什麽好事。但還沒有經曆過完整青春期自我意識成長的她，並不清楚該怎麽表達自由意誌是人類尊嚴最後底線這一概念。
    “就是說……假如成為神龕的話，我不會忘掉我的媽媽，或者被祂控製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情吧？”
    最終，她也隻能通過這樣具體的例子來表達自己的不安。
    “當然不會，成為神龕隻是令你接觸到天理救主的部分智慧，你的一切記憶都會保留。我等信仰的是慈悲而善良救濟之神，既然要達成全人類的救濟，那麽便不可能令離祂最近的信徒感到後悔。”
    教祖如此道，然後做了個降低的手勢示意她坐下。
    盡管不安依舊縈繞在心頭，但有雪還是坐下了。
    “他們說的那些話，你都別信。”
    在宣講結束後，紀木小步跑到了有雪並肩的位置，拍了拍她道。
    這是她們倆之間的第一次對話。
    “難道你也覺得成為天理救主的神龕這種事情，很不對勁？”
    左右確定附近沒人，有雪壓低聲音問道。
    “天理救主跟神龕什麽的，我完全沒有搞懂是什麽意思……但過去一直保護我的姐姐曾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能夠相信的隻有自己。很明顯那些大人想要利用我們，所以不論他們要做的事情是什麽，我們都不能相信他，就這麽簡單。”
    紀木嘻嘻笑著道。
    有雪看著眼前這個矮了自己半個腦袋的女孩，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如果按照你姐姐說的，能夠相信的隻有自己的話，那你就不應該跟我說這些。”
    對此，紀木回答道：
    “我就是相信自己，才選擇跟你說這些的。”
    說完，她做了個鬼臉，哼著歌跑開了。
    …………
    這一天，教祖在本殿外的道場裏，對這一批巫女預備役進行著最終的洗禮儀式——他腦後的拓展塢如蛛網一般，分裂出了數十根晶瑩的數據線連接到了每個女孩戴著的大頭盔上。
    她們看起來就好似落入網中的飛蟲。
    頭盔內置有某種特殊的陶瓷磁體，能夠將整個大腦都浸泡在微弱到微妙的磁場內，通過磁場觀測腦神經活動從而調整女孩們眼前看到的分型幾何圖案，從而激活她們大腦的某些潛力。
    這跟心智微調有點相似，但操作要更加精密——精密到普通人類無法做到的程度。也隻有教祖這個自稱得到了天理救主啟示的受選者，才能夠在特殊的日子裏勉強完成。
    除此之外，道場的四方還有四名教內的黑客盤腿坐著冥想，為教主提供護法。而在拜殿外的左右兩側，則各有一隊由深度2調整者帶隊的神社武士，全副武裝保護這場至關重要的儀式不會在物理世界被打擾。
    如此謹慎的安保配置，在整個諾德安置區都難以找到一方獨立勢力攻破了。
    來自公司的突襲發生在儀式結束的一秒鍾後。
    在洗禮儀式結束後，教祖疲憊地睜開眼睛看向了台下的眾巫女們。他微微張口剛準備說些什麽，突然間便兩眼翻白整個人都抽搐了起來。
    同一時間，坐鎮道場四方的四名黑客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雖說襲擊的時間精準卡在了儀式結束後的一秒，但當時他們並沒有放鬆自己的狀態。也就是說，襲擊者完全是以正麵的姿態，用一秒的時間直接懟穿他們聯手的最佳防禦狀態。
    紀木與有雪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從對方的眼神中確認對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在整個道場還沒來得及因為突發狀況陷入混亂的時候，正殿的大門打開了。
    一隊胸前別有“阿波羅生物公司”豎琴與弓箭標誌的銀色動力甲部隊魚貫而入，瞬間控製了場麵。為首的那個人直接走到台上，像踢垃圾一樣把眾巫女心中那個如神一般的教祖給踢開。
    “我們是受人智倫理檢察會之邀，到諾德安置區執行人理安全維護工作的銀弩執法部隊。新天理教馮諾依曼教派經過多方確認，違反了人智倫理檢察會人智社會形式存續規定的第三條四款，私自聯係暗網ai並對自然人進行腦部適應性改造，現已按照預案進行了無害化處理。”
    他說著，目光在眾巫女惶恐的注視中，停留在了其中的幾個人身上。
    “當然，目前隻是初步處理……接下來被點到名的人屬於殘留的威脅個體，之後要跟我們一同回公司，進行為期兩個月的無害化治療。放心，在結清了治療費用後，你們是可以正常人的身份回歸社會的。”
    說完，這個身著銀色動力甲的男人便開始念名單了。
    隨著最後一個名字念完，紀木與有雪發現自己沒有在名單上。
    “至於剩下的小家夥們，鑒於你們在接受了適應性改造之後的潛力，假如有意願的話，也可以報名參加公司的青訓營。在安裝了腦機接口後，如果檢測到虹橋腦區成長的話，青訓費用的貸款可以免除百分之五十……我給你們三分鍾的時間考慮。”
    那個男人在念完名單後如此道。
    “你準備怎麽辦？”
    紀木小聲問向了一旁的有雪。
    是去還是留？
    通過青訓營加入公司意味著背負上此生難以償還的貸款——無論她們最終能不能覺醒黑客天賦——但同時也意味著她們接下來的歲月裏，隻要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便不會顛沛流離，為基本的生計發愁。
    是選擇被關進跑步籠裏成為生物電池，還是追求在下水道裏掙紮求存的自由？
    紀木知道，若是在過去，自己會立刻選擇後者，但現如今她卻猶豫了。
    有雪曾跟自己提起過，當初她病重的母親放棄治療省下錢送她到新天理教來，就是希望她能夠覺醒黑客天賦加入公司的——在老一輩的人眼裏，加入公司才是能夠實現階級躍遷的方式。
    或許有雪對此可能並不認可，但在她母親病死後，加入公司便成為了實現母親遺願的唯一途徑了。
    而現如今這個機會以一種令人覺得諷刺的方式擺在了她的麵前，紀木不確定她會怎麽選。
    更不確定在她做出選擇了以後，自己會怎麽選。
    有雪沉默了良久。看著周圍不斷有人走上講台登記，然後被人帶出去，最終，她開口道：
    “你說過的，能相信的隻有自己。”
    她說著，目光炯炯地看向了紀木。
    “所以我選擇相信相信著你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