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夜展星河凶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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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爬上高原的人摸著黑,將牛車的箱子都卸下來。
    一個女人戴著鬥笠從一個提籃裏抓出來幾隻耗子,將車套裏的牛腹部割開一個小口兒。然後把耗子塞進去。
    隻見車套下的牛瞬間兩眼通紅,鼻息熾熱。
    隨行的人趕忙解開車套,將牛放開。
    牛兒獠牙長出來,低頭蹭地竄出去。頭上的犄角將地麵犁出來兩條深痕。
    女人輕聲對那些正在著甲的軍士說,“你們此去,是有去無回。家中老小,將爺定然幫你們好好撫養,不必擔心。那道士不好招惹,別去弄他。李開成就住在玉田坊裏。若是宰了他,算大功。若是宰不得,就一把火,將那玉田坊燒了幹淨。”
    “喏。”
    “記著。此地乃是皇室官田,禁衛軍便駐紮在高原南坡,你們動作一定要快,快到南坡的飛舟趕不及。若南坡來了人,便是任務失敗。盡數自裁,莫要留下把柄。”
    “喏。”
    隻見前頭瘋跑的牛兒尾巴著火,女子掐了一個手訣,奇形怪狀。不似是正道,更像是巫法。
    而著甲的兵卒瞬間跟上火牛。
    一群人踩著陰雲,向著玉田坊飛奔。
    他們衝過了桑樹林,並未停留。百裏間距,不過半個時辰。
    這些人麵色赤紅,氣血搬運到底。心跳便是戰鼓,腳下煙霧便是狼煙。
    玉田坊之中,楊暮客終於等著呈羊行科完畢。
    看著一臉疲憊的呈羊從供台上走下來。
    “先生行科安如磐石,小道佩服!”
    呈羊用袖口擦擦額上的汗,“小友口上積德些吧,這般冷嘲熱諷我這老家夥。不是誰人都似你們天資超絕。老朽可是生怕出了丁點兒岔子,便會科儀不成。”
    楊暮客輕笑一聲,“那貧道就更佩服了。”
    “當真?”
    楊暮客正經地點了下頭,“當真。”
    “誒……”呈羊歎息一聲,“小友不回去吃飯,留在此地,定然還有事情。”
    楊暮客俏皮地嘿了聲,“您這國神觀祭祀,晚上總要吃些好的。家中吃食膩了,跟著你嚐嚐鮮。”
    “老朽晚上不吃……”
    楊暮客與呈羊大眼瞪小眼。
    此時肚皮敲鼓,楊暮客胃中反酸。咂吧下嘴,“的確有事兒要與先生相談。”
    “老朽洗耳恭聽。”
    “玉田坊西邊那莊子裏的小囡,您上上心,將她安置好了。貧道便告訴你一條重要的消息。”
    呈羊領著楊暮客往回走,與那些侍衛招招手。
    他低聲說,“道長為何如此上心?因何急迫?”
    “貧道修性命之道,最重因果。那小囡引我結緣,便是我於鹿朝之因,自要結果。”
    呈羊不明所以地問,“道長與我鹿朝之因竟然隻在那小囡身上?”
    楊暮客搖搖頭,“有些事情,說不清道不明。我與鹿朝結緣,那因便多了。我曾在羅朝便遇見了兩個鹿朝人士。但終歸緣淺。我初入鹿朝也曾遇見一個瘋道,但已經了結。不求後續。停留此地,便是緣分未盡。”
    “何以未盡?”
    “那小囡名叫蔡霜霜,貧道拆字,先生聽一下。草祭為大龜,易之道,雨下木,雨相緣。初夏將來,命數將盡。”
    呈羊沉默許久,“不過就是一個野村小囡……”
    楊暮客盯著呈羊,“貧道也給先生測字,呈羊,便是裎祥。您應是本姓裎,排示字,名羊。入道以後,棄奢欲,存正心。幫一幫那小囡,也算呈祥。”
    呈羊搖搖頭,“道長這番解釋太過牽強。”
    楊暮客一拍屁股,“你這老強種。那實話與你說了。她能見著妖精,身上染了靈炁。當下看出不來,等再長長,天癸來了以後,便會心生邪念。若此時送她去學道,那便是個好苗子。否則就要禍害人了。”
    呈羊歪著頭看楊暮客,“當真?”
    “當真!”
    這下呈羊頷首,“那老道今夜便與玄陽觀去信,讓他們來接人。”
    楊暮客指著呈羊,沒大沒小地說,“你這老頭兒怎麽就喜歡聽歹話,好話便不信呢?”
    呈羊嘿嘿一笑,“老朽這一輩子盡是聽那順耳之言,早就膩了。大可道長若早與我實在些,您說的事情老朽定然盡心去辦。”
    楊暮客頓時覺著老頭兒心智有病,甩了袖子就想離開。老頭兒趕忙拉住他。
    “道長還沒說重要的消息是什麽呢?”
    楊暮客一撇嘴,“日後妖精會潛入鹿朝,接引精怪去寒川之上。北邊兒犯疆的妖精也少了。你們國神觀早做打算,那將門用處不大了。”
    老頭眯著眼睛愣了半晌,他是被驚得呆住了。這事兒這小道士又是怎地知曉了?他難不成真的能未卜先知?到底是哪一家宗門的弟子能曉得這樣的消息。
    還沒等他說話,小道士已經跑遠了。
    夜色之中,楊暮客抬頭看見了一個團著身子趴在屋頂的大貓。那貓蹲坐著像是母雞孵蛋一樣。
    若是用病理解釋,這貓是肚子裏毛球多了不舒服。如此趴著是因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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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楊暮客瞬間警覺,此乃凶兆。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駐地,蔡鹮上來攔他。
    “少爺,飯菜給您留著呢。婢子這就端上來。”
    “沒工夫吃飯了。今晚上有凶災,你跟我來,在姐姐屋裏頭躲好咯。”
    “啊?”蔡鹮隻能驚呼被拉著走。
    楊暮客闖進小樓屋中,“小樓姐,今晚上我心中有感,這莊子裏頭有血光之災。咱們準備好咯。”
    小樓嗯了一聲,繼續寫信。
    “您就不著急嗎?”
    小樓低聲笑了下,“這麽大的事情。若是沒點兒動靜。那才怪了。”
    “什麽大事情?”
    小樓將信折好,放飛紙鳶。既然沒用千機盒,用紙鳶,就說明傳信之地不遠。
    鹿朝之中,他們還沒結交官家,楊暮客由此推斷。要麽冀朝來使已經臨近。要麽就是朱哞抵達了白都。
    小樓看了一眼窗外頭,“現在不是錢財之事,也並不是對著我們來的。此時你便是想做功德,也做不成。因為來人定然是死士。就沒想過要活。”
    似乎應了小樓的話,疾馳的火牛撞倒了玉田坊外的塔樓,本來高處亮著的燈火熄滅了。
    幾個住在莊頭的農戶聽見響聲出來,嗖嗖幾支弩矢射在他們胸口。喊叫都來不及就咽氣兒了。
    楊暮客皺眉問,“什麽意思?”
    小樓端坐著飲茶,“曉得我為什麽把所有事情都攤在明麵之上麽?”
    楊暮客搖頭。
    “不是什麽大道理,就是在法理上我們要站住了腳跟。那麽陰謀詭計對我們來說,作用就會最小。但是本來明爭暗鬥的那些人,彼此暗地裏的廝殺便要更凶。如你所說,一陰一陽,定有平衡。”
    楊暮客撇嘴,“那叫反者道之動。”
    小樓笑了聲,“對。就是這個意思。”
    楊暮客麵上更著急了,“可咱們不是要繳稅麽?來了賊人,不是對付咱們,那就是對付那侍郎大人……”
    小樓接話,“王氏對賈家商會起了貪念,就證明他們還想留有退路。但你楊暮客一出手,不管是王氏,還是王氏背後之人,退路斷了。”
    “怎麽斷的?”
    “我斷的。齊氏登門,欲營造飛舟。是一筆好買賣,可我賈家商會資財有限,那麽便要引入官家。信與冀朝,由冀朝出工,信與鹿朝,由鹿朝出料。兩家合辦。齊氏港口為抵押,不凡樓經營,擴建明龍河運。”
    楊暮客眨眨眼,還是不大明白。
    小樓無奈地說,“你這呆子當真是不通人道之事。難怪要雲遊四方。齊氏若站在官家那一頭,你說,這算什麽?”
    “額。那張王韓三家對齊氏的圍剿便沒用了。”
    小樓點頭,“齊氏本就出身將門。”
    楊暮客這才想起來,齊氏老祖齊眾便是軍功彪炳,得人道香火,化鬼修行。
    “齊氏起了這個頭兒,誰能保證,將門就是鐵板一塊無人心動?他們要得可是傳承不斷。不用出生入死,便可大權在握。一個齊氏,從掌櫃的搖身一變成了東家。這可比你那法術之道還要離奇呢。”
    小樓用簡單的一段話,就剖析完了整個鹿朝的政治生態。
    明龍河運串聯起來的新的人道大勢,便是合作大於鬥爭。
    將門縱然不能斬妖,他們還能殺敵。他們怎會甘心靠邊站,斬妖和殺敵的本領若都用不上了。妘氏還會花力氣去安撫這些粗胚麽?
    玉田坊此時所在之位,正是舊都原址,鹿朝官田,人道氣運所在。
    與其說是小樓機關算盡,不如說是人主妘氏撥弄乾坤。
    玉田坊外頭傳來了喊殺聲,那幾百原有的守軍衝鋒在前,隨李開成而來的侍衛督軍在後。
    火牛沒跑多遠便遭遇絆索攔截,隻見那火牛肚皮破開。蛇鼠毒蟲在爆炸的血霧之中四處亂竄。
    蛇鼠毒蟲見人便咬,哀嚎聲此起彼伏。
    被楊暮客放走的土地神鑽出地麵,大貓吹出來一口青煙,將那些邪物盡數驅趕。
    陰鬼從地表爬出來,抓著亂竄的邪物撕咬。
    青灰色的夜,被朱紅的火點亮。
    莊子外頭一群兵卒組裝好了長槊,衝進了主街之中。
    戰兵對守衛。
    這是一邊倒的廝殺。
    長槊好似割麥子一樣,那些官田之中原本的守衛一片片倒下去。
    來人踩著血河,凶狠地看著門樓下麵的守軍。
    李開成抽出腰間寶劍,對著那些身著鎧甲的死士大喝,“爾等好大的膽子,敢在京畿周邊作亂。本官已經通知禁衛軍,若是束手就擒,留爾等一命!”
    死士猶記得鬥笠女子的話,為了一家老小,這條命便豁出去了。
    很快,數人就衝殺到了門樓之下。
    李開成手持寶劍,擋開襲來長槊。他年歲已高,縱然習練些武法,如何能是這些人的對手。
    這時不遠處何路乘馬而來,何路途中已經將一柄金槍組裝好了。
    叮。
    長槍把長槊架開。
    “禦前侍衛何路來此救駕,請李大人屋中歇息。本將定然不讓這些賊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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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何路話音剛落。
    一個死士丟掉了手中長槊,躲過侍衛劈砍,從背後取下一個炮筒。
    炮筒平射,火球落進了玉田坊中。
    滋啦啦,雷光四射。
    這火雷之器將那吊腳樓炸得粉碎。
    紛飛的稿紙好似雪花,而後瞬間被高溫點燃,濁灰一般簌簌落下。
    那些做了一天的賬目,煙消雲散。
    但就此就完了麽?
    沒有。
    何止是玉田坊有人廝殺。
    白都之中。韓氏桶樓大火熊熊燃燒。
    斷了腿的包守一在客房中抱著韓氏外子的靈牌瑟瑟發抖。
    一夥兒持刀的賊人鏜地一聲踢開了屋門。
    “此人是誰?”
    “殺之無用,繼續搜。韓氏血脈,一個不留。”
    包守一就這麽被來襲的死士放過了。
    韓譚天被一群護衛夾著來到了飛舟前,就在他剛想登舟離去的時候。
    一個人飛身落下,“韓郡丞,乖乖受死吧。”
    隻見那人刀光亂舞,無人可擋他一息。
    韓譚天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大好頭顱已經被人提起越牆而去。
    周相公坐鎮家中,聽聞韓氏桶樓遇襲,無奈地揉揉額頭。他終究是沒能護住自家犢子。
    但並未這樣算了,張琪作為戶部尚書,夜入宮門,處置齊氏遭王氏誣告一案。
    隻要周相公將齊氏保下來,那便再無後顧之憂。
    張琪回頭看到了白都之中有桶樓火光亮起,“相爺,如今全看您了。”
    宮中聖人在嶽昭儀屋中留宿。
    曹大伴在屋外聽風。
    沒多久,聖人從屋裏出來。他嘿地笑了聲問曹大伴,“外頭怎麽了?”
    “啟稟聖人,外頭無事。”
    聖人搖搖頭,“嶽昭儀屋裏的貓丟了,你到現在都沒找回來。你還說沒事兒?”
    “聖人。左右不過就是一隻貓。明兒奴婢便去宮外尋一隻更漂亮的。”
    “朕說的是貓麽?”
    “奴婢明白,聖人說得是奴婢辦事不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聖人歎了口氣,“走吧,隨朕去給城隍上炷香,讓城隍大人保佑,我白都今日無事。”
    他們出了後宮,看見議政殿的燈還亮著。曹大伴喊來小太監,問了幾句。
    “張愛卿果然是勤政的忠臣。這麽晚還要值班。明日朕便給他批假,讓他回家沐休幾天。”
    “奴婢記下了。”
    一主一仆很快便來到了宮中神祠。
    人主拿起三炷香,“千年一相,請保佑我鹿朝社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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