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流火舞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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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瞧見那神國大殿中飄起一陣霧。
    小樓恍惚間看見貔貅瑞獸化作一個富態女子走了過來。
    又聽見後麵有腳步聲,三個婢女近前。
    “奶奶裏麵兒請,國神大人邀您進裏頭做客。”
    兩個婢女拉開長畫卷,另外一個女子上前相邀。
    富態女子前頭輕笑一聲,先一步進去了。
    楊暮客這才攙著小樓隨那婢女走進去。
    進去後,陽光明媚,波光粼粼。
    園林景色秀麗,碧波潭上建水榭樓台。潭水中錦鯉繞著木橋遊來遊去。
    開了靈視,便瞧見錦鯉頭生雙角,是個龍女。她在那鋪路驅趕陰氣,生怕傷了小樓的魂兒。
    楊暮客領小樓前來,並無做客之意。隻想借機說了修士應該如何行路,省得日後小樓提心吊膽。
    他挽著小樓的胳膊,察覺她竟十分緊張。楊暮客的指尖觸摸到小樓發自神魂的懼意。
    “姐姐不怕。國神邀咱們做客,是好事兒。”
    小樓邁步慢了下,繼而瞪他一眼,有責怪,有尷尬。“我隻是聽不見她們走路聲,忒怪了些。”
    是呢,貔貅和老虎走路怎麽會有聲。
    未疊上前親自打開了水榭屋門,門開後香氣撲鼻。
    婢子趕忙先一步進去,提出來一個瓷瓶和一根柳枝。柳枝蘸水灑出一團霧,落在了小樓的魂兒身上。
    隻見那女子身形越發清晰,與楊暮客肉身入神國幾近無異。
    小樓有了力氣,推開楊暮客,“我自己個兒走……”撩起裙擺便進了屋。
    潭水中的魚兒躍到了一片蓮葉上。變出來一把瑤琴撚弄出了聲兒。
    嘩啦啦的流水中,婢女分茶湯,未疊談笑間介紹“洞天山水圖”。
    小樓慚愧地說,“縱使我經營個珍寶店,怕是這一輩子也得不著這樣的寶貝。”
    這話逗笑了未疊,楊暮客更是抿嘴想笑不敢笑。
    小樓又問,“這世上可有真仙?”
    未疊眼光飄到楊暮客身上,“姑娘問我作甚呢,你那弟弟,便是人中仙!”
    楊暮客聽了這話趕忙起身作揖,“可不敢……”
    神隻說話,定然沒有家長裏短。未疊直抒胸臆道,“邀姑娘前來,便是想請你幫我合計一件事兒。”
    小樓麵露疑惑之色,“大神無事不知,何該來問小女?”
    未疊麵容慈祥,篤定地說,“姑娘乃是人中翹楚,我這神隻亦非全知全能。縱然年歲漸長,卻也隻是平添壽數。不自見,故明。想聽你的意見。”
    楊暮客插嘴,“漢朝人才濟濟,娘娘問咱們怕是不如托夢問大官兒呢。”
    小樓聽著此話如釋重負。
    未疊並未因楊暮客插話不滿,“賈小樓,你與這小道士因緣深厚。叫我大神未免生分,也隨那小道士一般,叫我一聲娘娘。”
    小樓低頭羞道,“多謝娘娘。”
    “誒。這就對咯。”未疊繼續誇獎小樓。說她憑一人之力,置辦了偌大的家業,身負金炁大運,卻仍保持平常心。實在難得。
    小樓傾聽,而後喏喏問,“娘娘過獎了。不知娘娘可否告知小女,我這便宜弟弟從何而來?又為何照顧我這凡俗女子……”
    未疊得意地看向楊暮客。楊暮客則咬住茶杯,不敢吭聲。
    “他乃出身萬澤大洲,靈山妙道上清門,觀星一脈。此行為了歸山,與你歸鄉一路。真人嫡傳,身份貴重。天姿非凡,不可限量。我啊,亦是羨慕姑娘你與他的緣分呢。”
    小樓聽後麵露了然之色,卻再問,“我與他緣分幾多深?又偏偏為何要一路護我?”
    未疊聽了麵色驚訝,俏笑一聲學著小樓推脫道,“姑娘這話不該問我……”
    這屋子裏,三個人能分出來三十個心眼兒。
    未疊見局麵凝重,主動拉過小樓的手,“姑娘。咱們不必生分。我欲問你之事,也是人道俗事。幫我解惑罷了。”
    小樓便羞赧地應下,“娘娘您問吧。”
    於此時,京都中喬氏行會府中。
    喬家老幺與隨行夥計正說話。
    “今兒夜裏頭,把西廂的床鋪收拾幹淨了,勞家的哥哥許是要過來睡。”
    “誒明白了。”
    京都喬家外院兒的管家喬蠶慌慌張張跑進來,“小少爺,趕緊躲躲,去屋裏看書。老爺來了。”
    “嘿呀!”喬小幺麵露惱色,怎地這個時候阿爺又回來了。
    喬蠶一旁小聲說,“小少爺,您若是早成了家,分出去住也不至於這般擔驚受怕。”
    喬小幺呸了句,“我與勞氏的人成家,那才是再無難事了。”
    喬蠶愣了下,“喬氏也沒有未出閣的姑娘啊?”
    喬小幺剜他一眼,“我這爛貨還能配得上幹淨的姑娘麽?”
    這時庭院大門打開,一個老頭由管家攙著走進來,“你們這些混賬!貨運行的散股盡數被人買去了……竟還跟那沒事兒人一般。當真是要氣死我這把老骨頭嗎?”
    那小少爺喏喏地嘀咕著,“您身體好著呢,才換了一身的血。怕是比我身子都壯實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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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老爺子指著不成器的小兒子,“唉!”
    老頭匆匆進了屋。
    不多時,門外又來了一群人。進了院子。
    那小少爺笑嗬嗬地湊上前去,“勞大爺,我阿爺已經在屋中候著了。小子領您進去。”
    勞家太爺盯著小少爺嘿地一笑,“這頑皮東西,鬼曉得你惦記什麽事情。去外頭玩兒去……我自己進去就是。”
    勞家太爺穿過院落,來到了一間書房。
    書房裏的喬老頭兒起身拱手,又唉聲歎氣地坐下,“大兄,這回我們喬家該如何是好啊。”
    這世上,若是羔子被那野獸逮了去。也不過就是一口咬死。但若長得個兒大了,豺狼虎豹這些個總是先要把獵物憋暈過去,然後吃肉。
    可那畜生有時候還沒死呐。醒了的時候看著肚子皮開肉綻,許是腸子漏了一地。
    猛獸偏偏此時便不餓了,也不急。等著畜生慢慢死去。
    喬氏貨運往司南郡發了一批貨。大水衝沒了。
    柴氏拿著單據找來,空口白牙,說那些貨箱裏裝的是賈家商會一樣的珍寶。
    偏偏濟慈教沒了,喬家大少爺失蹤了。喬家這頭兒的貨單不見了……
    喬家若是倒了,好幾千輛貨車,好幾十架飛舟,好幾萬隻木鳶。都要歇下來。這是多少口子人要沒飯吃?
    更何況,司南郡幾千號潑皮無賴指著喬氏魁姬押彩頭過日子。
    橋老太爺,眼下就要急出病來了。
    漢朝國神神國之中,未疊以一手化物之術,將一方玉鑒置於屋子正中。
    巨大的玉鑒之上,便是漢朝的眾生相。
    小樓一旁細細看著,自是也瞧見了喬氏一家發生了什麽。
    生民總是後知後覺,司南郡此時還在組織南下救災。根本不曉得,漢朝的諸多門閥已經把司南郡的產業放在了砧板之上,要用小刀一刀刀把他們剝皮吃肉。
    未疊輕聲問小樓,“姑娘,你恨這喬氏麽?”
    小樓應聲抬頭,目光堅定,“我與家弟有言。過路漢朝,我們不予不求。遂無仇怨之說。漢朝自有法度,若是他們為非作歹,也不該我這小女子評判。”
    未疊對小樓說,“姑娘可是要報仇?畫中人居心叵測,我可削其家中福祿……”
    此時正聽見畫中勞氏太爺對喬家太爺說,“老夫隻能保下喬家司南郡郡城中的產業……貨運行當易幟不可避免……”
    小樓仔細打量二人,再聯想臭小子前些日子的回報。已然明了此間何事。
    再看那喬氏對著勞氏長老低聲下氣,想來姓勞的應是漢朝門閥之一。
    報仇?既如此,報複他們作甚。小樓已經不敢往下去想了,這喬氏倒下,多少人要流離失所,淪為人牲……
    “娘娘……小女沒有報複之心。”
    “果真是心胸大度之人。唯有此等心胸,才能守得住那金炁大運。”
    繼而未疊說著,“我心中有一問,請姑娘以凡人掌櫃想法作解。”
    “娘娘請問。”
    未疊伸手對著玉鑒一指,星圖展現,“門閥世家,獨享星圖學識。霸占了觀星之地。尋常民眾,用如器物。吾乃國神,束手無策。欲變革人道,卻因人主甘為傀儡,有心無力。遂吾為神隻,卻若有似無……小樓姑娘,何解?”
    楊暮客一旁聽了好奇地打量著小樓。
    若這小道士來答,定然是大言不慚地說。鬧革命!革了那些門閥命,盡數掛在路燈之上,何愁人道不治。
    小樓心思縝密,先問了一句,“娘娘為何讓我觀看此景?”
    未疊欣賞地看著小樓,“以一代千罷了。此爭權奪利之景,郡郡家家戶戶皆可得見。”
    “娘娘,小女子可否問一句大不敬的話。”
    “你說。”
    小樓抽回被未疊抓著的手,端起茶杯抿一口,“門閥可曾欠了您的香火?”
    “不曾。非但不欠,而且敬重有加。”
    聽後小樓麵色略有緊張,“鬥膽再問娘娘,是否因為門閥壟斷,致使民俗香火不旺?”
    未疊頷首,“的確如此。”
    小樓此下便心中有數。沉聲答道,“娘娘所問之事,小女不能答。”
    楊暮客抻著腦袋看著,心道,是不敢答,還是不能答?
    未疊輕笑一聲,“你若答我。我可保你福祿榮光。”
    小樓堅定否決,“恕小女無能。您讓我出主意,假我之手攪亂門閥格局。我這柔弱女子,擔不得禍水罵名。”
    未疊歎息一聲,“與我結緣,不好麽?”
    小樓開懷一笑,“與娘娘結緣,是小女福氣……”
    未疊定睛看著小樓,再問楊暮客,“那你這道士給本神出個主意吧……”
    楊暮客呆若木雞,“這……晚輩建議……娘娘依照自己心意來辦。”
    未疊噗嗤一笑,“當真滑頭,是否還要喝一碗湯?”
    “不了,不了。貧道喝了那碗湯,至今不曾消化幹淨。”
    三個婢女把楊暮客與賈小樓送出畫卷,女子變作老虎,拉著車將魂兒運至神國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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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把小樓的魂兒送回身子之前,楊暮客沉聲問了句,“小樓姐,為何不應下來呢?”
    小樓笑著答他,“豈可輕言大義?”
    將小樓的魂兒送了回去,楊暮客隻覺著自己臉頰發燙。這不就是拐著彎兒來罵他嘛。
    他楊暮客嘴上整日大道理。而賈小樓在國神未疊麵前,皆是場麵之言。
    翻譯過來,這神國畫卷裏,近乎說了半個時辰廢話。
    但廢話有時候比大道理有用。
    靜坐了一會兒,楊暮客才咀嚼出這場談話的意味。
    未疊與他在司南郡相約,便早早就準備好這一場戲了。正殿之中以洞天法器相邀做客,不外乎就是彰顯手段。是給他們這一行路人看否?想來不是。
    時至傍晚,一行人與廟觀方丈作別。下山路途之上,卻遇見了上山的儀仗。
    聖人與百官前來祭祀。
    小樓便吩咐去路旁的亭中回避。夕照殘紅一片,起意的楊暮客並未敢去掐指占算。
    依照漢朝規章,尊駕行營周遭十裏禁空禁行。
    租不到飛舟,周邊也沒馬車。
    落日之後,國神觀青霧彌漫,紅光隱隱。
    楊暮客隻覺著背脊發涼,無數冤魂哀嚎。
    國神觀上的白骨殿中無數食人護法神大快朵頤,漫天的斷頭鬼想逃卻麵對著天羅地網。
    山中傳來鍾聲,國神觀的方丈朗聲念誦著祝詞。
    求的是星河燦爛,求的是風調雨順。
    求的是國泰民安,求的是財源滾滾。
    一行人腿兒著走了兩條街,才找了一個轎行搭轎子回去。
    使官駐地空了,原來駐地中的外使也去國神觀參觀戕禮祭祀去了。
    那門子說,“甲午年,應西方白虎。巧了域外金炁西來,最怕那夏季離火。聖人與百官便趁著陽降之時前去祭祀,好給咱漢朝扳回些時運。這不,該災的司南郡,前些日發了大水。坑死了好多人哩。如今糧食又欠收。司南郡郡守都組織生民去賣血,供給貴人去長生。賣血還不算,若家裏人口有多的,心肝脾肺腎,也要賣了去……”
    季通聽了口舌發幹,憋了半天與那門子說,“人血與髒器也能買賣?”
    門子拍了下大腿笑了,“您這話說得……什麽不能賣?救濟糧不曾停,府衙與豪族想著辦法去養活這群沒用的人。左右不是要一條命罷了,不比餓死街頭好得多?”
    季通聽了後就去找楊暮客,把事情添油加醋又說了一遍,“少爺,咱一路走來,您該管的不該管的,都出頭了。這回您就不管管嗎?”
    這話楊暮客接不住,他自己也覺著該管。但他已然明白一個道理,他管不了!
    修了一個不凡樓,如今不凡樓不是賈小樓的了……
    小樓姐還悄悄地拿下了明龍河運,卻也隻能給一群江女留下一個容身之所……
    曾大言不慚地說,羅朝江女之事他要管。那江上仍不知多少女子空白頭……
    神官尊他一聲紫明上人,凡人敬他叫大可道長。
    他楊暮客,什麽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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