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迢迢,紅夕照,(詞牌名,更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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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郡宮城總是人來人往,除了深宮中的人主,無人敢稱此處安家。
初秋祭祀過後,禮部尚書得閑,接見了賈小樓。
尚書領著外商遊園,夜宴賓客。
禦柳垂星攬九重,霄燈窗映繡芙蓉。
踏來天街千條路,一麵新妝待曉風。
場麵之言,誰人可信?唯笑爾。
那禮部尚書雖對賈小樓言辭有度,卻將一腔熱情盡數給予其弟,楊大可。
楊暮客起身敬酒,偷了句李白的詩,“此杯敬你,與爾同銷萬古愁。”
喧鬧之後,一行人重新啟程。
夏秋交替,易也。
禮官祝芳要繼續引領賈家商會一行人往東走。去往乾朝。
秋季水漲,山間大江洶湧,官道沿途河道轟隆隆作響。
馬車不停歇。翻過一山,又過一寨。車夫季通漸漸與祝芳熟絡起來,偶爾聊聊家事。
仲秋初六,這一日雲淡風輕。
拾穗之人興高采烈地從官田中返家,馬車停在官道空地上。
斜陽照著一個靠樹的漢子。
季通提著酒壺,默默打量那些麵黃肌瘦的農人。
祝芳湊過來,“季壯士,一路相處下來……您不妨與在下實言,大可道長當真有長生之術?”
微醺的季通瞥他一眼,“你這官人打聽這個作甚?”
祝芳往車廂那邊瞄一眼,低頭小聲言道,“與世間異人同行,天大的機緣。實在不想就此錯過。”
季通打了一個酒嗝,“那也不該來問某家……我家少爺心胸開闊,有事兒……當麵說就好。藏著掖著,憑白惹人嫌棄。”
路旁的車廂裏,楊暮客正在提筆練字。
不凡樓與明龍河運寄來的消息越發少了。小樓姐似乎也忘了她那兩處產業,不聞不問。
蔡鹮一旁研墨,盯著自家少爺筆力大有進步。幾筆下來,也能讓人瞧出來一些風骨。
矮桌上千機盒的朱玉亮起,這是有人傳信。
玉香上前拉開抽屜,讀於楊暮客聽。
信上言說,明龍河運趁水漲之際,欲從羅朝運送糧食。今中州多風雨,糧價抬高,恐日後更貴。可否購置售賣。尤其發往屬國,利潤翻倍。
楊暮客看了眼小樓姐,小樓姐沒做聲。他提筆寫了一字,“可”。
回信之後,楊暮客籲了口氣出去透風。
下了車,楊暮客溜達一圈。
禮官祝芳躬身近前,諂媚地說,“大可道長。再往前走一郡之路,便要抵達漢朝屬國。持我漢朝通關文書,一路不必交換公文,可直抵乾朝。若是本官隨您等一同入境,更省了交接麻煩。不知下官是送抵漢朝邊境便歸去,還是一路隨你們抵達乾朝。”
楊暮客垂眼看他,笑道,“一同去吧。”
祝芳趕忙作揖唱喏。
等祝芳離去,季通醉醺醺地湊上來。
“少爺。”
楊暮客嫌棄地看他,“有事兒就說!”
季通賤兮兮地擠眉弄眼,“那官人想求長生法呢,不好開口罷了。”
“我不是教過你長壽之功麽?不論是文八段錦變,還是長生養體變,你盡管去教。”
季通把酒嗝咽下去,鼻眼兒裏噴出兩股熱風,“嗯……這功夫恐怕還弗如人家換血液換髒器何用。他能看上麽?”
楊暮客看著夕陽垂落,淡然道,“換是換了,卻消耗本源。顯著身子康泰。”
他邊說邊指著自己的靈台,“但神魂受損,胎光衰弱。不抵外邪,心神生變。一人可生作二心乎?不可主事。再不可勞心,徒有壽數。”
季通聽後愣了下,好奇地問,“那些門閥貴人可都這麽幹呢……”
楊暮客撇嘴一笑,“所以這些門閥都是外強中幹。你瞧那司南郡的喬氏,一家豪門,不也說倒就倒。激烈的變革不遠了。”
季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楊暮客獨自一人走遠了,放空心神。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又臭貧什麽大道理。
似是應對楊暮客的話。
不遠處有些鬧騰。
邊境防備鬆懈,竟然讓許多流民穿過了疆界。這些流民非法滯留,帶來了惡疾。
邊軍一路追趕,把一夥黑矮子追到了官道之上。
楊暮客實在看不得光天化日之下血流成河,掉個腚往回走。
一夜安靜。
陰司遊神背著小幡穿梭在山巒裏,拿著小布袋將那些外域枉死之魂盡數收走。若是嘴饞了,還提起一個大口吞下。
來日天明,一行人繼續出發向東走。
此路開始,皆是下坡。水聲更響了,空氣中彌漫著腥味。
一條巨大的吊橋橫穿了一汪海子。
禮官祝芳指著海子說道,“此湖乃是我漢朝東邊最大的湖泊,名叫密根湖。相傳上古多鼉龍,如今卻不知去向。”
一行人上了橋,橋上限速。祝芳策馬在一旁並行,陪著坐在車外的楊暮客聊天。
倆人聊到了漢朝的支柱產業。
祝芳言說,漢朝研修觀星之術,算法精密。遂多精工偃術造物,與冀朝那工造器械側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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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朝器物外售利潤豐厚,又地處高原,光照充沛,糧食產出遠超所需。可謂是中州最為豐腴之地。
季通聽後插嘴問,“我坊間聽聞……你漢朝一文便可食好肉。肉食門店又需向門閥加盟才可開張,加盟費用著實不菲。商稅高,工人薪資亦是報酬豐厚。嘖,濕他母,這些門閥不是做虧本生意麽?”
噗嗤,楊暮客笑了。
祝芳張著嘴不曉得如何作答。
楊暮客這時打哈哈道,“你這夯貨,亂嚼什麽舌頭。人家門閥大慈大悲,又豈是你口中的蠢貨?沒聽祝芳官人說麽,這偃術造物利潤豐厚!養活些工人自是不在話下。”
季通嗨了聲,“是小的眼光淺顯了。祝大人莫怪,莫怪。”
橋還沒過一半,祝芳黑著一張臉再沒說話。
楊暮客樂得清靜,閉眼曬起了太陽。
正午在橋上邊道停車歇息,飯後季通與楊暮客說悄悄話。
“少爺,那些門閥當真那麽好心,養著工人?”
楊暮客抬眼看他,“怎麽,還沒琢磨出來其中意味?”
季通憨笑,“您就告訴小的唄。”
楊暮客戲謔地答他,“喜樂生活,方是鮮美人牲……”
鮮美人生?人生怎能鮮美?這道士嘴裏難不成說的是祭祀之物?季通這才反應過來。他直勾勾地看著楊暮客,不寒而栗。
楊暮客繼續說,“貧道說得太嚇人了嗎?那便降一格,那些人工也是門閥眼中財貨。”
季通哆嗦著下唇,“這不就是圈養畜牲麽?”
楊暮客沒答他,自顧去了車上,等著上路。
一郡官道走了三日。
三日後來至漢朝最東的邊郡。名為朱塞郡。
此郡以紅土得名,不產糧食,卻建立了諸多學府。漢朝以東的屬國學子多來此郡求學。
朱塞郡治安嚴謹,一街一崗亭。
祝芳一路打點,不曾遇見找事兒的。城中交接了出境手續,隻聽見半空尖銳的哨鳴。
一架黑藍紅飛舟迫降到街頭,下來一群五大三粗的差役,徑直將一個黑矮人按倒在地。
學府生員從店裏衝了出來。“爾等這是作甚,他不是流民,是我的家臣。快快放開他。”
差役一腳把那生員踢飛,不曾留言,便將那個黑矮人抓上飛舟。
季通看了會熱鬧,見著祝芳牽馬出來,駕車離去。
如此出城之後,是一片荒野。
獨有一條細細窄窄的官道,蜿蜒到碧水澤國之中。
秋高氣爽!
所有人的心胸好似都打開了。
在漢朝,那麽大的疆域,那麽高的天空。卻總是讓人產生壓抑。
官道邊上的水渠逼著人行走在官道中央。
縱然是一條筆直向前的路,卻始終不得心中清淨。
無人的曠野,便有了妖。
有隻小狐狸蹲在溪水畔,低頭看向水下兜兜轉轉的斑點。
馬車如風,從那小溪處路過。小狐狸未曾抬頭去看。它很專注。
傍晚時分,馬車在矮山上紮營。
楊暮客溜溜達達,來到了這裏。
因為他聞到了狐妖的腥臊味兒。
那小狐狸竟然猶在,依舊盯著水麵。
楊暮客邁步來到它身旁。
“你在看什麽?”
“奴家在看蝌蚪呢。”
楊暮客聽後也低頭去看,那些小黑點兒長出來細長的尾巴。他笑問狐狸,“你難不成還想吃這東西?”
狐狸搖頭,“不吃呢。不若奴家給道長講一個故事?”
楊暮客頷首,“也好。”
隻見那狐狸吹出一股妖氣。粉紅色的霧遇水即化。
小蝌蚪朝著一隻鴨子遊去。天妖鴨子見到蝌蚪遊來,十分厭煩。
那群蝌蚪卻興奮地齊聲大叫,“媽媽……媽媽……”
岸上狐狸領著楊暮客往前走。鴨子也看見了楊暮客。
天妖高傲地昂起頭,“老身才不是爾等的娘親。你們瞧瞧,老身雙翼展翅便能飛天。嘎嘎歌喉美妙無比,豈是爾等醜惡母親那咕呱作嘔之聲?”
一群蝌蚪之中遊出來一隻,它頂著綠藻當做頭發。
“她不是我等媽媽,我們再往前。”
蝌蚪群奮勇向前衝去,遇見了一隻大錦鯉。
錦鯉金紅色的鱗片夕陽下光彩奪目。
蝌蚪群大呼,“媽媽……媽媽……”
錦鯉嫌棄地看著蝌蚪,“誰家的野娃子,也敢占本大爺便宜。本大爺是要躍龍門,化龍乘雲的靈物。豈是爾等那癩頭老娘同類?”
這一群蝌蚪此時都長出來兩條腿,拚命地用小短腿劃水向前。
終於,這群蝌蚪遇見了一隻大王八。
那大王八羅圈腿,噘著嘴,禿瓢綠豆眼,長吻之上還特意留了一小撮胡子。
蝌蚪對著王八高呼,“媽媽……媽媽……我們也是羅圈腿……”
大王八聽後大悅。對一眾小蝌蚪說道,“雖然你們也是羅圈腿,但你們腿太長了。跟我這王八羅圈腿還是有區別。我這老王八是跪著跪出來的羅圈腿,你們應該是趴在井裏憋出來的。”
一隻癩頭大蛤蟆從泥裏鑽出來,瞪著三角眼說,“你們這些不孝子。竟然認了別個做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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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一躍而起,用爪子摳下大蛤蟆的眼珠子。剝了蛤蟆皮,用腳一蹬,把蛤蟆丟到水裏去。
繼而小狐狸圍著那群蝌蚪,用指頭一隻隻碾死。
這時它對看戲的楊暮客說,“道長大人。您瞧。這樣一肚子壞水,滿身膿包的東西就該早早宰了。”
楊暮客覺著十分有趣,便問它,“這蛤蟆也是個妖精。為何不吃了?”
“吃它作甚,吃了還要壞肚子,壞修行。殺了才要痛快。淨化天地哩。”小狐狸繼續按死蝌蚪,接著說,“把這群孽障之後,圍堵在水裏,本想是讓他們同類相食。卻不想道長先來了,隻能用了幻術勾引那老蛤蟆出來。”
楊暮客抱拳作揖,“原來是貧道不是,壞了精靈好事。”
“不怪道長。”狐狸媚眼一笑,“道長要不要一同在作弄這些蛤蟆崽子?”
楊暮客搖頭,“貧道並無此嗜好。”
“道長不知,殺這些蛤蟆崽子最是容易。他們以為那一汪泥潭便是天地。有一個蛤蟆老娘照看便是天下無敵。秋天沒有多少孑孓,他們吃的也少了。入了冬,本來也活不了多少。但活下來的無不是滿肚子毒水的壞東西。可不能讓它們過冬呢。”
楊暮客從袖子裏掏出一張三清符。
一旁的鴨子精,錦鯉精,王八精,都躲在遠處看著。至於蟶子精,水蛭精,更是一聲不吭。
小狐狸見著道士取出靈符,繼續按死蛤蟆崽子。
而楊暮客手掐禦土術,搬來一塊大石頭。啪嘰一聲把符紙貼在石頭上。
“敕令,上清。”
道士以道術祈福,庇佑此地靈炁運轉流暢,風氣清正。水炁和諧,土地安穩。
小狐狸終於把蝌蚪盡數撈出來按死在溪水畔。肥力豐盛,來年這裏的綠草能養活更多牲口。
“道長,這張符紙是做什麽用的?”
楊暮客兩手揣在袖子裏,彎腰對小狐狸說,“怕你們這些妖精逆流而上,偷偷鑽到漢朝去。那地方現在亂糟糟的。莫要去,去了壞修行。留在此地好好修行吧,早早修出來妖丹,尋一個宗門修得正法才是正道。是也不是?”
那小狐狸跪下磕頭,“多謝道長不殺之恩。”
楊暮客噗嗤一笑,從袖子裏掏出靈香,“貧道沒那麽大的殺性。於此路過,便是緣分。咱們交個朋友吧,我呼一聲道友,望你行正道!”
小狐狸接過香火,“定然不負道長大人恩情。”
這一縷香火情,便是楊暮客的來時路。
妖也好,人也好。總歸要好好活著才有未來。
回到了營地,玉香眼含笑意看著少爺。
楊暮客尷尬一笑,“你都聽見了?”
玉香搖頭,“道爺莫不是忘了,婢子耳朵不靈的。”
“那你笑甚。”
“未見道爺搬運法力顯示威能,便可降服妖精。婢子是心喜。”
楊暮客愕然,“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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