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萬世承平風雨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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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牢中,水麵與柵欄的距離,大約是兩尺。人半蹲在水裏,露出一個腦袋。輕輕動彈一下,引動水麵嘩嘩作響。
    水牢中關押著六個人。
    三個冀朝人,兩個鹿朝人,一個羅朝人。能成為外駐使節,皆是聰慧機敏之人。更重要的是,有忠心。
    綁匪的目標很明確,是為了錢。襲擊使館駐地,擄掠域外使者。這樣的罪名,不論在哪兒,都是罪大惡極,夷九族的大罪。
    所以這個錢,定然不是小數目。隻要稍稍往深了想,便可得知與聯合錢號脫不得幹係。
    司馬龍,冀朝司馬氏庶支幼子。其伯父乃是監察院院首,司馬彥。其父司馬肜,乃是家中產業掌櫃。
    這小子雖半生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卻見識廣博,聰慧不已。更懂審時度勢。
    他知水牢裏幾位長輩定然受不住陰寒,撐不了太久。抬頭看向柵欄上方,一個人著甲來回踱步。此人遮掩麵目,但從腳步聲中便能聽得出其心焦不已。
    司馬龍慢慢挪動,從低看高,環視了一圈周圍狀況。心道,跑肯定是跑不掉。
    牢中之水是新放的,不臭,也沒有水藻腥味。沒有蛇鼠蚊蟲,柵欄上也沒有蛛網。才被清理過。如此精心布置的一個地方,想來綁匪已經在京都經營已久。
    不多時,外麵的人都撤了。司馬龍估算時間,此時大約已經天明。
    石門落下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水牢中的六人皆睜開眼睛。唯有他們身上那華貴的配飾,散發著微弱的光。
    司馬龍來到冀朝使節的身旁。
    “杜叔父,侄兒有方法脫離此處,等會兒侄兒麵相難看。你們莫要驚慌。”
    “你要作甚?”冀朝使節杜偉麵色凝重地看他。
    “侄兒從小就能窺視陰司,請道院的俗道策過根骨。雖根骨不全不得修行,但被贈與了一張護身符。可保我魂兒不易離體,不招邪祟。”
    水牢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身上。
    杜偉低聲驚呼,“你這混賬小子,莫做蠢事。我等老實等待營救便是,偌大的乾朝京都,豈能容下這些宵小作祟?”
    司馬龍水中拉住杜偉胳膊,“叔父,侄兒假死之後,魂兒會離體。飄到外麵,去找人營救。你們莫要呼喊人來救,若是把我身子喊醒了,我那外麵的魂兒就散了。”
    “你可知曉,這裏頭定有大事兒。是他們乾朝內部傾軋。你離魂出去,能找誰人搭救?若是有鬼神在旁,怕是你離魂都要被鬼神給吞了。被發現後,我們六個一個都活不了。”
    司馬龍目光堅定,“叔父,孩兒豈能不知。但眼下情況危急。若不尋人搭救,必定死得悄無聲息。我等身上華貴之物他們毫不在意,事成之後,怕是也不留活口。請叔父相信孩兒,孩兒賭著一遭,既是為了自己性命,也是為了諸位。咱們此回買賣做成了,開啟多方合作的先河,乃是曆史大事兒。將來史書之上,或許可留姓名。我乃庶子出身,這一生,怕隻此一回能光宗耀祖。孩兒斷不能錯失良機。”
    水牢裏的人皆被此話觸動。
    是啊。那賈家商會於三朝國留下的產業,開啟了三朝放下分歧重新合作的契機。這等機會,萬載難逢。
    隻見司馬龍取下發冠,把珠子扣下來,塞進了穀道之中。身軀無主魂後,堵住肛門,可防止魂魄飛散。而後司馬龍掏出掛在脖頸上的護身符,用力掰碎。
    司馬龍牙關緊閉,口鼻沒入水麵。靈台一股綠煙飄了出去。
    水牢暗室之外,尹承坐在一個精舍裏休息。他身心疲累。
    供奉完香火後,牌位之中的家神可以現形。幫他揉胸捶背。
    遊神瞥了眼密室外,“少主,裏頭有個身子弱的。泡了涼水,魂兒飛了。”
    尹承示意他繼續捶背,“我還不是一樣受了潮濕陰氣。這地下坑洞,縱然是神官都尋不到,一個魂兒飛出去,能飛到哪兒?況且外麵天光大亮,飄到外頭就被曬化了。不必擔心。”
    司馬龍的爽靈飛到了土地外,大日初升。金光照在了一棵大樹上。他趕忙躲到樹下。
    白日裏遊神盡數回了神龕,來來往往都是人。他就站那,旁人也看不見。
    遠遠能看見京都的高聳城牆,司馬龍爽靈暗暗咬牙。太遠了!這麽遠怎可能大白天地趕到城中的神祠求救?果真他有些異想天開了。
    一輛往城中運菜的牛車從這小鎮路過。
    貨車上搭著遮陽棚,防止菜葉被曬蔫了。深秋的綠菜可是貴人喜愛,這輛車定然去往貴人宅院。司馬龍爽靈忍著真火灼燒之痛飄了進去。
    京都城內,陽光染金瓦。小樓他們租住的別院裏,刀兵寒光閃爍,此時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眾衛兵盯著院子裏朝陽下金光閃閃的珍寶。
    楊暮客從房裏出來,伸了個懶腰。冷笑一聲看著領頭的侍衛。
    昨夜裏,域外使官消失不見之後,衛兵便把此地圍了。
    既不可斷定賈家商會與使官失蹤相關,亦不能讓乾朝聯合錢號蒙受損失。所以這錢,隻能放在這不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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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依著楊暮客以往的脾氣,掐個障眼法,把這些侍衛盡數迷住。牟足勁要作弄一番後,叫爾等知曉,我家的錢豈容爾等定奪?
    好在小道士築基之中。心氣兒沒那麽重了,也看得開了。就是不太滿意這些衛士的態度。
    起初這些侍衛竟然想著要把這些金玉盡數拉到府衙中去,說是贓物。
    翟麾良搖唇鼓舌,又掏出些通票收買了侍衛頭領。此事才作罷。
    一群認錢不認理的東西。
    吃了早飯,楊暮客飯桌上向小樓姐問計。
    賈小樓隻說等著真相水落石出,不要輕舉妄動。
    晌午時分,翟麾良又來了。笑嗬嗬地與那些侍衛打招呼。
    楊暮客讓他過來,拉到一旁,小聲說,“貧道昨日給聞獠測字,得了一個藏字。大人你與聞獠上下一體,休戚相關。此時再不該來摻和此間事情。等等再離開後,就莫要來了。乾朝聯合錢號虧空的千萬貫錢,不知誰人有意擴大調查範圍。不知多少陳年舊事要牽扯進來。你能躲便躲……我與家姐隨時離開。可你這使官還要在乾朝履職……”
    翟麾良半晌無言,卻真情流露。隻言道,“多謝大可道長。”
    楊暮客目送他去覲見小樓姐。自己則回了屋子。
    翟麾良離去後,直到正午時分。玉香做好飯菜,差蔡鹮喊楊暮客過去吃飯。
    趕著飯點兒,聯合錢號那邊兒來人了。
    來者姓唐,風風火火地衝進了院子裏。帶著一群力士,竟然想把金玉盡數帶走。
    小道士因不需出門,隨意穿著一身素衣道袍,漫步出屋,喊住了那個姓唐的掌櫃。
    “慢!”
    唐掌櫃側頭去看小道士,舔了下門齒,“你是何人?”
    “貧道姓楊,字大可。賈家商會的少爺。”
    季通挺著胸膛站在楊暮客身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一眾甲兵與力士。隻要楊暮客一句話,這夯貨便揮舞骨朵,把這些雜碎盡數打死。
    唐掌櫃看到那筋肉虯結的漢子眼珠一轉,覺著也不好把事情做絕。便上前揖禮。
    “啟稟大可道長。小人姓唐,是聯合錢號的分店掌櫃。我店鋪昨日調撥金玉,替域外三朝國使節墊付交割錢財。可如今三朝使節消失不見,本應入我錢號的資財也無消息。為防止遭人訛詐,我需將這些金玉封裝運回。待三朝使節回歸,亦或者三朝將鑄幣運抵,才可將其如數歸還。”
    楊暮客抱拳還禮,思量下後說道,“我家與三朝使節簽訂契約,契書已經發往三朝國。產業交割既成,院中金玉盡是我家資財。你們來看著,說此錢與三朝使節失蹤一案有關,貧道同意。但若想帶走這錢,怕是不行。”
    唐掌櫃嗤笑道,“如此說來,大可道長你篤定要侵吞我錢號資財?”
    楊暮客吆喝一聲,“蔡鹮,把昨日簽訂的契書拿來!”
    屋裏傳來一聲是。
    蔡鹮端著一個玉盒從屋裏走出來,但外頭重兵把守,一群力士居心叵測。她緊張地踉蹌一下,摔在地上護住玉盒,手卻被磕破了皮。
    楊暮客眉頭緊鎖,“不爭氣的東西,這般不小心。”
    他快跑一步上去把蔡鹮拉起來,捉住了那潑皮流血的手吹了吹。小道士看都不看唐掌櫃一眼,咬牙切齒地奪過蔡鹮手裏的玉盒。
    “就這些阿堵物,也讓你這細嫩的手傷了。弄了血腥味,再服侍我豈不惹我厭煩?”
    他瞪著眼珠子,怒火中燒地一拳砸在玉盒上。
    玉盒嵌著的金絲木嘭地一聲裂開了縫隙,又是一拳砸在上麵。
    外頭的金鎖嘩啦啦響。
    一連十幾拳砸下去,楊暮客抬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唐掌櫃。
    血淋淋的手打開玉盒,從裏麵拿出來契書。五個血指印落在文書之上。
    寒風從楊暮客齒間飄出來,“唐掌櫃,您仔細看看文書。是否我家蒙騙他人,侵吞你店鋪資財。”
    啪嗒,啪嗒,血滴在磚石上,唐掌櫃被那小道士的氣勢嚇到了。
    季通怒目圓瞪,搬運氣血。率領侍衛的頭領馬上察覺到了局勢不妙,他快步衝到了院子裏。
    “這位唐掌櫃,本官放你進來。是因為你拿著聯合錢號的令牌,但你若想帶走這些金玉。怕是不行。這些金玉府衙差遣我等於此守護。若無府尹命令,誰都帶不走。”
    唐掌櫃被侍衛首領抓著胳膊,感覺小臂要被捏碎了。他原本準備伸出去接文書的手落下去。訕笑一聲,“小人來得匆忙,未曾請示總掌櫃。與諸位生了誤會,這就離去。”
    本來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侍衛首領不停地賠笑作揖,領著掌櫃往外走。
    等那掌櫃離去後,侍衛首領讓侍衛盡數退到了外院。
    蔡鹮淚眼婆娑地拉著楊暮客進屋吃飯,小樓屋中還把季通也喊了去。
    她指著楊暮客坐在自己邊上,兩個婢子坐在另外一邊。讓季通坐到楊暮客邊兒上。
    賈小樓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說,“近來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本就該慶祝一番。今兒咱們屋裏人齊整了,好好吃一頓,做好準備,離開中州這是非之地。我打聽了乾朝南部沿海的港口,等這裏的事情了結,咱們就往南走。乘大船,回萬澤大州。季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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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在。”當著小樓的麵,季通是不敢自稱某家的,那叫一個順從。
    “你本是西耀靈州之人,如今隨我們一路。如今外頭那麽多錢財,若送你一些,足夠你置辦一份不菲家業。”
    “屬下願意追隨小姐。”
    “你若隨我去萬澤大州,要穿越大洋。大洋之中,巨妖盤踞,龍蛇亂舞,更有蝦元古神坐鎮海淵。艱險無比。據說十船出海,九船不歸。你可要思量好……”
    “屬下明白其中危險,但屬下定要追隨小姐抵達朱顏國。這是屬下與大可……兄弟的誓言。”
    楊暮客揉了揉疼痛的手掌根,咧嘴一笑,“叫少爺。”
    季通憨憨一笑,拖著長音道,“少爺!”
    這時小樓才看楊暮客,“你就用這個蠢笨的法子讓那唐掌櫃退去?”
    楊暮客無奈歎息,“縱然弟弟想要殺雞儆猴,也無雉鳥可殺。血肉之軀,傷了一點兒不日便長回來。若是把他們的頭都割了去,那他們的命就沒了。”
    小樓哼了一句,“不知自愛。吃飯!”
    司馬龍的爽靈飄到了京都的一個土地廟裏。
    那土地公見到司馬龍大驚,“誰家少爺白日裏丟了魂兒?”
    司馬龍把自家身份報上去,並且詳細說了自己被關押在什麽地方。
    土地公攏起地上香火,化作光球護住這公子哥的爽靈。
    “司馬公子,小神已經幫你把爽靈護住。待晚上陰差來巡,便引你去見他們。你若見了鬼差,切不可慌張……”
    那爽靈之魂連忙點頭。
    齊王府中,尹博涵在書房裏焦急等待著莊爵士回信。
    他早上本來還欣喜不已。使節失蹤一案漏了風聲,因為錢財是從聯合錢號城東分號調撥的。
    分號位於京都錦繡大街,當下被人群圍堵。那唐掌櫃滿頭大汗,訕笑著任由一個華服之人將庫房中的抵押之物取走。
    外頭人擠人,一雙雙貪婪的眼睛充滿嫉妒不甘,且憤怒。擠兌之勢一發不可收拾。
    尹氏當下債務歸屬,盡數在那城東分號之中。一時間免去了還賬之憂,怎能不讓人心中暢快。
    查明分號財務,也需一段時日。如此也可拖延時間,籌集資金。
    莊爵士需要尹氏當做一把刀,刺向唐家掌櫃。尹博涵平日裏沒少孝敬唐掌櫃,一筆筆賬目記得清楚。他已經把賬目送到了總號去。
    隻要判定唐掌櫃違規放貸,收繳不法所得。那時再從莊爵士那邊得到資助。尹承的爵位或許就可以延續下去。
    時間一點點過去,但莊爵士久久不曾回信。
    尹博涵有些慌了。不該如此啊,賬目遞了上去,怎地一點兒回聲兒都無?
    夜裏至悅真人乘風而來,落在院子裏。他對著屋簷掐子午訣躬身作揖,“貧道參見妖仙。”
    而後穿牆來至楊暮客屋中。
    一隻瞌睡蟲飛進了蔡鹮耳朵裏,婢女低頭睡著了。
    楊暮客抬頭去看真人,“師侄因何造訪?”
    “晚輩前來致歉,人道不寧,致使師叔貴體受傷。”
    “我自作自受,怎會怪到你的頭上?”
    “師叔,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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