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地把念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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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京都後第二日。
    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乾朝京都繁華景象富貴逼人。沿街皆是百尺瓊樓,瓊樓上皆有玉籠明燈。季通牽馬,楊暮客坐在巧緣背上。朝著朱顏國駐乾朝使館而去。
    在這乾朝,莫說騎馬,繳足路稅後,縱然是騎人官府都不予置喙。
    他們路過一個牙行。這一大早,牙行裏已經站滿了等著買主的奴隸。
    楊暮客打趣季通,“嘿,邊上那有牙行,你不是想當官兒嗎?去裏麵挑幾個,路上給你揉腿捶背。”
    季通撇嘴,“少爺你當某家是傻子嗎?這樣牙行能挑出來好貨?”
    楊暮客拿拂塵敲了下季通腦袋,“你還真存了買人的心思。”
    季通哎喲一聲,“不買……誰家願意把半大小子交給某家。”
    楊暮客嗬嗬一笑,“你要相信緣分才行。”
    “緣分?”季通眼光一亮,“少爺您幫小的掐算前程了?”
    楊暮客隻是笑了聲再不說話,由著季通去猜。
    抵達使館以後,有門子過來牽馬。季通左右不離,與楊暮客一同進了樓裏。
    羅朝使節不料來得竟是那個小道士。
    他愣了半晌,這才上前,“下官參見大可道長。”
    楊暮客輕飄飄回他,“免禮,貧道替家姐處置中州產業。使官有事兒直說無妨。”
    照理來說,產業交割之事嚴謹非常。最好來的是知曉賬目詳實,精打細算且通曉業務之人。楊暮客僅是做了幾天主,安排些零碎事務。對明龍河運產業範圍隻有模糊概念,經營細節更是一無所知。他就是一個繡花枕頭。
    談話半個時辰,流於表麵。
    羅朝使節心焦不已,這道士就是不肯切入話題。他終於忍不住了,急慌慌道,“大可道長,您不妨直說,是否對我羅朝安排入股之人不滿?我聽聞,您在衛冬郡與敖氏相熟,我等也可撮合敖氏入股明龍河運,就此在我羅朝擴展經營。”
    “哦?如果是敖氏參與進來,貧道自然是樂得如此。看來衛冬郡興旺發達指日可待。”
    小道士此話一說把羅朝使官氣得要死。
    使官心道。你到底如何才能滿意?有話直說不好嗎?要售賣多少股,股價多少……給個詳細價格,我也好與朝廷商議。
    楊暮客打眼一瞧,似是終於察覺到了使官的不耐。他笑吟吟道,“你曉得,貧道能活很久……”
    這時使官額頭冒出來冷汗,他才想起,這小道士在羅朝惹了天大麻煩卻從容身退。
    使官趕忙起身揖禮,“下官莽撞了,大可道長您給下官一個估價,下官也好報與朝廷……”
    楊暮客嘖地咂嘴一聲,“與你一家商談,豈能給出合適價格?不若等與冀朝使官和司馬家的買主談後,咱們再商議細節如何?”
    “甚好,甚好。”
    羅朝使官長籲一口氣。其實他們這些使官與豪商早就事前溝通過。隻是等著賈家商會意見。小道士並未顯露為難之意,就是天大的好事兒。
    目送羅朝使官離去,聞獠這時進來。
    “道長大人,這般快就談完了?”
    楊暮客點頭,邀請聞獠坐下。端詳這人麵貌,他身患病變,異於常人,自然沒法相麵。
    小道士開口笑道,“聞獠大人,閑來無事,貧道給你批個字吧。”
    聞獠麵露狂喜之色,四處找紙與筆。
    楊暮客用空茶杯倒了些茶水,推到他麵前。“用水寫便好。”
    聞獠坐好,指頭點了下茶水。沉吟片刻,指尖勾勒出一個“成”字。
    楊暮客盯著字,抬頭看了眼天外,又環視了屋中眾多金光閃閃的遊神野鬼。
    這個字,不好批!
    深究便會引動體內法力,擾了築基清修。但若流於表麵,與外麵招搖撞騙的神棍無異。
    小道士平心靜氣,細細思量。漸漸心如明鏡。
    刀兵浮於水,落於木。險!
    巳時大日真火灼金炁,深秋萬物羸弱。
    應時令,當改一個藏字。
    楊暮客伸手在那水漬之上勾勾畫畫,口中言道,“貧道知你有幫襯之心。但此間事情,你管不得。不但管不得,還要躲起來。先生身患病症,秋日陽毒,凜冬將至。著厚衣,屋中養氣方是正道。心無掛礙,來年春歸,定然功成。”
    聞獠看著那個歪歪扭扭的藏字,其實不大高興。朱顏國使節在中州促成了多方貿易這般大事兒。這小道士卻要告知他們去藏?
    聞獠自然不能做主,言聲告退,前去與上官翟麾良商議。
    楊暮客雙手插在袖子裏,閉目養神。
    屋中一群小鬼遊神左瞧右看,滋溜一聲穿牆離去。
    數個遊神飛到了京都齊王府宅院之中。
    那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小神殿。
    齊王世子尹承與父親正在殿中等候。
    隻見一張白紙上,開始有墨跡顯現,將小道士在使館之中的一言一行盡數記錄。
    尹承敲開了一個木箱,裏頭裝得盡是乾朝通寶,小心翼翼地碼放成一座小山,敬香磕頭。
    他們沒有乾朝宗室的香火,隻能用家資來奉養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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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乾朝,這多金之國,什麽都能買,什麽都能賣。賣官鬻爵,再尋常不過。郡王多如狗,藩王似如毛。
    莊親王之後,縱然降到了侯爵,姓氏都改姓莊,不再是國姓。但人家是正經八本的勳爵,是宗親。傳世久遠,萬年家業不敗。
    反觀這齊氏,當真就是綠豆芝麻一樣的小人物。王位直傳三代,三代之後,若不添資,一應產權盡數收回。
    乾朝朝廷這斂財手段,可謂是雁過拔毛,獸走剝皮。
    齊王本名叫做尹博涵。承位於父王尹烏爾,已經是三代王。他給嫡子尹承起此名,就是希望能賺足了家資,續上這王爺爵位。
    尹博涵見兒子供奉完畢,把他拉到了祠堂之外。
    “兒子啊,如今那些宗親需要一把刀,捅向聯合錢號。咱們家,本不願意去做這把刀……”
    尹承麵無表情,老老實實地接話,“兒子願意去做這把刀。”
    尹博涵逼視著看他,“承兒!怕嗎?”
    “孩兒已無懼意。”
    “好!好!老夫唯有守成之能,無力開拓。咱們尹氏的家業,盡數擔在了你的肩頭。你若成了,又可風光兩百年,你若敗了。老夫與你赴黃泉!”
    尹承默默從神堂離去。
    一路上他心思浮動。作為聯合錢號旗下討生活的小門戶,無論如何,他們尹氏都不該反咬恩主一口。但眼下死中求活,前麵便是萬丈懸崖,也不得不跳了。
    如此便要說回來,尹承為何要買來一個六品禮官,前去迎接賈家商會。
    聯合錢號,顧名思義。是一個由多方聚合,共建的一個鑄幣流通行會。一層層代理,根本找不到源頭。亦或者說,乾朝眾多宗親勳貴藕斷絲連,網絡觸及乾朝的角角落落。它既不是公,也算不得私。
    遂,食肉者於此有利,卻非全部。公利不如私利,私利不如已有之利。
    尹承去迎接賈家商會,看重的正是賈家商會攜帶的活錢。數目不小,與聯合商號這等龐然大物來說,不足為奇。但於他們尹氏來說,是救命稻草。
    賈家商會很能打,聲名遠揚。
    可是飛舟之上。你賈家商會縱然有再高的本事,還能飛天不成?
    飛舟上假意遇匪,跳幫戰,毀船而去。
    拘押,脅迫。
    不怕你賈家商會不把錢財吐出來。
    誰料事與願違,似是老天都在幫襯賈家商會。京都傳信,禁絕飛舟跨郡通航。
    後來,絞殺狐妖之時。尹承有把小道士與狐妖一同結果的心思。果然盛名無虛士。尹氏私軍,並未傷了道士一根毫毛。
    如此曉得賈家商會不好惹,奪財計劃失敗。
    流芳苑聚賢莊,爵士提議購置林辭口岸資產,為了避開朝廷收稅。小樓何其聰慧,一口回絕。
    大人物將火氣撒在了他尹氏這狗腿子身上。尹氏不得已,必須成為莊爵士的那把刀。攪動鑄幣流通,將莊氏敵人從錢號中擠出去。
    賈小樓與諸朝商議產業交割,是一個機會。
    午後,朱顏國使館之中。
    楊暮客與冀朝與鹿朝的官商合計完畢,又招來了羅朝使官。
    不凡樓,及不凡樓地產。
    明龍河運,及一年營收。
    林辭口岸,與飛舟工坊。
    三處產業,共計萬餘餅金玉。細節之處,由三家買主各自洽談。
    萬餅金玉,換算成乾朝通寶鑄幣共千萬貫,而且這些現錢都是域外流通過的。經由聯合錢號裏一周轉,換做新錢。
    那是多少人道氣運啊。
    乾陽院神庭格外重視,神官甚至當場顯靈,要求錢號一定要盡快促成交易。甚至免去了從中抽水。
    小道士冷眼旁觀了一場大生意。
    傍晚離去,楊暮客坐在馬上哼著小曲兒,巧緣察覺背上道士心情愉悅,步伐輕快。季通一旁牽馬趾高氣昂。
    回駐地一路,不知惹了多少風言風語。
    入夜之後,楊暮客得意地與小樓匯報。
    但小樓麵上卻高興不起來。
    吃過了飯,楊暮客去逗賈小樓,“您不舍得那些產業?也對。畢竟傾注了大把心血。說賣就賣了。”
    他從椅子左邊轉到右邊,趴在小樓耳邊說,“您若不想賣,那就不賣。”
    小樓鼻息悠長,煩透了這目光淺薄的小道士,“讓你看台下之事。到現在你都沒看明白一點兒。”
    嗯?楊暮客愣了下神兒,“您就別藏著掖著了,有什麽話直說,告訴弟弟。我又不懂經營,猜來猜去,怕是要猜到鬼神之道上去。”
    小樓冷笑著看他,“你就該猜到鬼神之事上去。”
    楊暮客輕輕坐在一旁,把小樓肩膀扳正,麵對麵,“您與弟弟好好說說。”
    因為楊暮客築基修行之中,不得妄動法力。若是有鬼神之事,怕是才難應付。
    小樓扶額,“我起初隻當是迎接禮官不懷好意。見過莊爵士之後,才想通了其中關竅。你說……這世上家業傳萬年,不但經久不衰,反而越來越興旺。這合理嗎?”
    楊暮客思量後答,“若是修士長生,莫說傳萬年,便是億萬年也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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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樓隻是靜靜地看著楊暮客。
    楊暮客恍然坐直了身子。他不是沒見過萬年傳家的門閥,但都是將將守成,難複輝煌。權力流轉,興衰輪回。冀朝裘氏書香門第便是如此。
    那莊親王一門,從親王降格到了爵士,竟然家業不敗。若非鬼神作祟,可做何解?
    姐弟倆人心有靈犀,小樓見楊暮客已然想明此處。繼續說道,“如此富貴世家,卻惦記著我們這點兒小錢。你不覺著詭異嗎?”
    說到此處,小樓歎了口氣,“我沒你那能掐會算的本領。但我與那些貪婪之輩常打交道。恐怕,此時已經有人算計我等。這便是我讓你去處置事情的原因。你不是我,他們摸不到其中規律。”
    說話間,朱顏國主使翟麾良駕飛舟造訪。
    屋中二人聽見了外頭喧鬧聲,起身出去看。
    隻見飛舟一箱箱往外搬著裝滿了金玉的箱子,夜裏瑩光閃閃,財意攝人。
    翟麾良上前道喜,“恭喜郡主殿下,聯合錢號已經盡數將金玉結清,運抵了下官使館。而後下官連忙趕來將珍物送上。”
    飯後送來,怎算得上連忙?翟麾良刻意在空中耽擱了會兒,才準許降落,生怕擾了郡主大人用餐。
    楊暮客看到滿園財寶,心緒不寧。
    京都城內夜裏燈火通明,玉籠明燈照亮了條條通路。
    但唯有一處,漆黑一片。
    鴻臚寺中州外使駐地,寂靜無聲。
    按理來說,中州外使駐地,與方外使館距離不遠,更與此處別院隻隔著三條街。
    翟麾良此時應該看見了外使駐地的異常。但這老家夥,滿心神思盡數盤算要如何奉承郡主。
    京都城下的鬥渠裏,鐵甲聲陣陣。尹承全副武裝,領著隊伍摸黑前進。
    秋季雨少,鬥渠幹幹淨淨,沒有汙水流淌。地下管道寬敞,四通八達,莫說走人,就是行車都行。
    尹承身後是一輛馬車,下午商議妥當的三個使節盡數關進籠車之中。
    現在還不能殺人滅口,要放出音訊,擾亂視線。
    尹承挨著籠車說,“幾位使官,近日勞煩諸位與小人作伴。千萬貫錢的買賣,我等實在看得眼饞,想必爾等朝國為了買賣順利進行,定然要花大價錢把爾等贖回去。有錢一起賺,大家發財噶。”
    從黑黢黢的鬥渠,他們來至了一個地牢。
    地牢裏點點水聲,尹氏家將把人盡數塞進水牢之中。
    被摘去頭套的司馬龍瞥見了一團光暈,像是祭祀行科後的結界。
    京都之中丟了人,而且是域外使節。刑部司緊急運作,捕快外出尋人,空中飛舟管製同行,一架架木鳶不停巡視。諸多官員與欽天監開始操作監察大陣,尋找蛛絲馬跡。
    但最急的,是聯合錢號。
    數萬餅金玉運了出去,抵換鑄幣送往乾陽山煆燒重鑄。這虧空,要其餘三朝的錢幣運來才能彌補。
    使節丟了……交易延宕。
    此時聯合錢號缺錢!缺得要死!
    乾陽山乾陽院的護法神亦要出來巡視,剜底三尺,不見蹤跡。
    幾個遊神背著小幡來到了齊王府。
    “我記著齊王府內供奉的是十三個遊神,怎麽少了個?”
    “揪出來問問不就行了?”
    “呔!兀那家神,快快出來拜見神庭侍者!”
    遙遠的流芳苑中,莊爵士打開千機盒,看到信箋輕笑一聲。
    “給唐家去信。問他家,這婁子是他唐氏掌櫃捅的,如何彌補我們這些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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