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間可信誰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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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長燈照著那重傷的螃蟹,橙黃的膏油不停從窟窿裏往外淌。
    但這螃蟹似乎並無痛覺,橫著腿兒就朝著為首的謝大人衝鋒。
    謝大人抵擋了兩三回合,吃不住氣力,匆匆退下。
    他這一退,便賣了隨行的民衛。
    隻見那螯鉗夾起一個民衛的脖子,並未夾斷,隻是一甩,腦袋連著脊梁骨抽出來,屍體甩到了人群之中。
    那些民衛本來還想上前圍擊它,但看到此景嚇破了膽,推推搡搡往後退。
    反正它受了重傷,就要死了對吧。
    便是謝教頭也是這般想的。
    螃蟹把腦袋送到口器裏,嚼碎了,紅白之物粘在碎發上落了一地。
    季通深吸了一口氣,這幫蠢東西,不趁它病要它命,竟然還往後退。一個碗大的窟窿對著螃蟹來說算得了什麽?
    他搬運氣血,腳踩天罡變。身段下沉,口鼻噴出四條白煙,尖銳的嗤嗤聲兒吸引了眾多視線。
    嗬!
    季通咬著牙關,低沉的聲音念咒模糊不清。
    “六丁六甲,乾坤借法。武定乾坤變。”
    一道閃著火光的人影衝向了螃蟹。
    骨朵朝著螃蟹頂殼砸去,螃蟹舉螯抵擋。
    嘭!
    勢大力沉,那螃蟹的螯鉗竟然被砸下去。
    季通肌肉臌脹,半空裙甲裂裂,鐵頭鞋踢打在螯鉗的關節之處。
    一腳,兩腳,三腳……三腳之後,滯空力竭,便要落下。季通擰身一轉,借腰腹之力,揮舞骨朵。
    叮叮叮……火星四濺。隻見那著甲漢子轉著圈不停地擊打螯鉗關節。
    螃蟹揮舞另外一隻螯爪夾向季通。
    他聽見了耳畔呼呼風聲,餘光看到了比螯鉗小些的螯爪,半空團身,雙骨朵同時砸向螯鉗。
    螯鉗砸在霜白的礁石上,白白的蟹肉被冰霜覆蓋。
    繼而他借力起跳,腳踩螯鉗斷肢之處,躍到一旁。
    腳尖挑起一把斷刀,用指尖奮力捏住。力從足尖起,擰身旋轉,脫手而出。那刀片帶著火光戳進了螃蟹口器之中。
    季通回眸看向一眾民衛,“還不快快圍殺這螃蟹!”
    此時那些民衛終於一擁而上,用長刀劈砍螃蟹八足。
    這隻螃蟹解決了,季通便瞥向周邊戰陣。
    他毫不猶豫,踏步而出。化作一團火光,從旁偷襲另一隻螃蟹。
    民衛消耗了這些螃蟹大量力氣,季通打殺也顯得從容。
    此時島礁外頭,狩妖軍的快舟才停船靠岸。
    隻見那些狩妖軍身著烏黑鐵片鱗甲,麵胄隻留視窗。皆雙手持丈許長戟,腰間挎寶刀。季通通曉陰陽,能看見鎧甲上散發著濃濃煞氣。
    一個民衛團練教頭趕忙拉開自己的手下,給這些兵士讓路。
    季通本來還喘著粗氣,瞧見了兵士登陸。他站直了,大手一揮,氣血迸發。火紅色的光焰大手,捏碎了彌留之際仍要偷襲的螃蟹螯爪。
    一個隊長一樣的人物從他身旁路過,言語輕鬆地說,“你很不錯。比我強。”
    長戟銀光一閃,螃蟹八足盡數被削掉。
    而後那些民衛開始把螃蟹盡數搬運到小船上,準備往回運。
    島礁之上再次傳來幽幽的笑聲。那哼哼哼的笑聲裏,充滿了不屑。
    季通聽見後,眼睛一眯,放下卷簾鐵胄把骨朵插回腰帶。走到一個教頭的屍體旁,他俯身拾起一根镔鐵長棍,繼而隨著兵士前進。
    領頭的隊長側頭瞥見了季通,大喊一聲,“我等要結陣,怕是顧不得你……”
    季通咧開大嘴笑道,“某家授命於少爺,保爾等平安,豈可半途而廢?”
    漸漸深入以後,島礁的陸地上陰風陣陣。這腥味,並非是海藻的腥味,而是血腥味兒。
    陰風吹過,那大綿羊終於說話了,“本島主吃人從不吞魂,不曾害了人道。他們出海,狩獵海貨。我等妖精抓了民船吃肉,本就是天道綱常。爾等前來討伐我,不合規矩。”
    覆雪的土地翻湧,一具具白骨爬起來。這些白骨兵身上包裹著泥殼裝甲。
    數隊兵士集合,組成了一個八麵陣。
    陣中央的隊長取出寶錢,念誦經文。
    北方陸地方向飛來了五彩光霞,落在軍陣之上。
    “護衛人道,清除邪祟!殺!”
    “殺!”
    八麵陣衝鋒上前,展開之後,像是海鳥張開翅膀。翅膀揮舞,兩側交替漸進。
    長矛刺出,收回。補位,刺出,收回。
    打頭陣的三列,乃是隊長帶領精兵,交替輪次,無一合之敵。最後一列則始終麵朝後方,防止妖邪偷襲。
    半空兩架木鳶飛過,將戰況報與主艦。
    戰艦之上,百發弩矢已經祭煉完畢。開始準備裝弩。
    弩車拉到了船舷一側,另一側則開始配重。
    船首與船尾嘩啦啦啦放下船錨,穩定船身。
    季通輕鬆地尾隨著戰陣,腳步輕快。他似乎終於完成了兒時夙願,做那領兵征討邪祟的大將軍。
    但這些白骨兵當真那麽容易對付嗎?
    本來已經清空戰線,但倒下的白骨兵重新聚合站起,泥甲將骨頭裹住。冷風一吹,熒光點點。這泥甲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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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觀戰陣前出,已經陷入重重包圍。
    季通孤身一人在外,穿插白骨兵隊伍裏甩著棍花,將白骨兵的顱骨擊碎。圍上來的白骨兵還未等出手,上砸棍,下挑棍。幾下便打碎了一個。這柄鐵棍沉歸沉,用料不怎麽樣,祭金手段更是一般。他才大開大合地打了幾十下,兩個棍頭兒已經形變。配重不平,棍中部分更是手感綿軟,越發使不上力。
    呼……
    季通吐出一口濁氣,屏息凝神。兩鬢青筋跳動,他慢慢閉上雙眼。從背後抽出來陌刀。
    一路精心照料,每到一處,季通總要想著找來祭金店鋪,把這陌刀重新祭祀鍛煉一番。加工加料,如今它早已非是西耀靈州那時的凡鐵。甚至比狩妖軍手中的斬妖兵器更加鋒銳。
    他左腳向前邁出,虛步點地。右股彎曲下蹲。一手握緊了刀柄,一手擔在刀背。陌刀高舉頭頂。
    季通再次用出了軍中戰刀起手式。手腕帶起刀風,雙手握持刀柄,左腳滑步向前,右腿用力一蹬。
    刀光橫劈。
    “六丁六甲,乾坤借法。金剛不壞之變。”
    季通身上的金刀符與保安符同時亮起。
    他的紮甲之上閃耀金光,好似又附上一層重甲。陌刀被金光延長,雙手握持之下,割開了空氣,爆鳴聲不斷。
    戰陣終於抵達了大綿羊麵前,因為季通一直墊後,他們不曾腹背受敵,深陷重圍。
    “衝鋒!”
    狩妖軍盡數殺向妖怪。
    大綿羊毛發膨脹,那些長戟根本戳不透。
    綿羊被這些蟲子一般的凡人戳了幾下心生厭煩,前蹄一踏,彎角頂向戰陣中央前排。
    數個兵士與領隊同時丟了手中長戟,拖出背後的硬盾。並做一排,抵抗綿羊的頂擊。
    隻是一瞬,妖氣迸發。前排持盾的兵士化作了飛灰。
    第二排幾乎是瞬間,也持盾頂了上去。
    季通手持陌刀,一躍而起,半空大喝,“妖精!看刀!”
    妖精前蹄再次踏地,地麵搖晃,那些捅刺的兵士站立不穩,根本沒法出擊。
    狩妖軍的將領用餘光瞥向了主艦。主艦依舊沒有信號,那麽便隻能硬戰。把這妖精定在此處,好讓船上弩車瞄準。
    主將深吸一口氣,胸腔像是氣球擴張一般,整個人變大一圈,把鱗甲撐開咯吱咯吱響。他麵目瞬間變得通紅,與季通搬運氣血身上蒸汽騰騰紅光閃爍不同。隻見那主將身上散發著金光。
    綿羊用彎角頂開了季通的長刀。
    叮。
    季通口吐鮮血倒飛而去。落在了白骨兵之中,趕忙揮舞長刀,保證自身安全。
    狩妖軍將領目光決絕,接替季通去做主攻。
    金甲將腳下石塊碎裂,半空疾馳。雙手持刀,刀鋒對準了綿羊的橫瞳。
    綿羊原地站定,渾身化作石塊。
    長刀斷裂,刀刃飛出。第二刀緊隨而至。震得金甲將手掌發麻。但力已盡,落地從手下屍體手中拿過長矛。身軀前探下壓,弓步用力一蹬。人影手持長戟刺向綿羊後門。
    綿羊那短小的尾巴將肛竅蓋住。
    金甲將變招,以長戟撐地,一躍而起,單刀躍到妖精後背。
    綿羊的橫瞳臌脹,變成了一個圓球。對應變化的是,它頭頂的彎角開始伸直。竟是兩股擰成的一根角。它頭上雙角,竟變作了四角。
    海麵九天之上,有前去趕往漢朝南部治理濁染的修士經過。他們駐足半空,俯視著人道狩妖軍作戰。
    其中一人說道,“師兄,那綿羊,怎麽好似螻?”
    “上古妖獸血脈,若要死在此處,也著實可惜。”
    “二位師弟不必著急。它死不掉……”
    與此同時,在戰船中觀戰的楊暮客,也察覺到了戰場變化。他認得這種妖獸的形態。
    在青靈門中讀書之時,看到過這種羊怪的描述。螻,頭生四角,如羊,食人。
    從一開始,楊暮客就沒有聞到妖風的味道。的確是綠光幽幽,黑雲滾滾。但那隻是有邪氣,並非是有妖氣。
    所以這綿羊,不是尋常妖怪。
    金甲將被直角刺穿了,掛在羊妖頭頂,奮力掙紮。
    季通一躍而起,將那金甲將抱下來。躲開了羊頭攻擊,落在地上。
    “兄台!拖住那羊妖,艦船正在瞄準。”
    季通望向遠方光源,模糊之間肯本看不清那艘是主艦,那艘是自家少爺所在戰艦。再低頭去看,那將領已經沒了聲息。
    季通放下將領屍體。輕身符拍在腿上,再替換了新的保安符與金刀符。
    陌刀落在了剛剛起跳之處,季通抽出屍體身上的長劍,“給我盾牌!”
    嗖地一聲。
    軍陣之中拋出一麵硬盾。
    季通一手持劍,一手持盾。化作一道紅光,撞向螻怪。
    螻怪拿著頭上尖角迎擊。
    火光迸發,季通身上的金刀符護體,長劍劍尖伸長,金光戳在了螻怪鼻尖。
    螻怪吃痛,想要挪動地方,四下兵士卻用長戟攻擊它的四蹄。
    因為法力盡數運至頭頂,四蹄的防護反而沒那麽強。長戟竟然戳破了石皮,流出殷紅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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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瘋狂甩頭,長角抽在了季通的盾牌上。
    季通如何能吃住這般力道,人如火流星一般砸在地麵。
    正在此時,光源之處一聲炸響。半空煙花絢爛。
    一根弩矢化作流光,戳進了綿羊的厚毛裏。
    一發即中,後續弩矢連作了一條線,每一發弩矢皆是精準命中。
    螻怪遭受弩矢攻擊,發狂踏地。
    轟隆隆之聲,地麵裂開。從它所在之地,地表鼓起圓環向外蔓延,凶猛的波動將兵士甩飛,重重落在地上。而第二道波紋已至,像是浪花一樣把人拍在地下,壓成了肉泥。
    季通手掌一拍大地,整個人飛在半空。
    看到那些白骨兵已經散架,再側頭一看。那妖怪竟然變作一道光飛向了北方。
    而那些弩矢並未停下,找不見目標弩矢竟然直撲季通。
    季通怒目圓瞪,恍惚之間,他掏出了少爺今日給他的那一遝符紙。
    嘩啦啦,符紙隨風飛舞,盡數燃燒。
    天地靈炁匯聚到了一張符紙之上,正是楊暮客今日所繪製的祈神符。
    金克木。
    西方靈炁匯聚,應季通心相,化作一根長矛迎擊而去。
    那木性弩矢遇見了克星,在半空被金炁摧毀。
    過了許久,季通乘坐快舟回到了戰艦之上。
    他想到了那張祈神符的威能,後悔不迭。慚愧地說,“少爺……小人……沒能打退妖邪。讓您失望了。”
    楊暮客搖頭。他抿著嘴,忍住了心中怒意,縱然有千般怒氣,不該撒在自家護衛身上。
    “你做得很好。那狩妖軍百餘人,不如你。”
    築基之中,楊暮客靈覺敏感。島礁上所發生之事,他盡數洞悉。土性的螻怪血脈,於大海之上捉人果腹?最後更是化作一縷香火神光逃走……
    這不是妖精,這是家神。
    而這些狩妖軍,出海之前竟然就準備好了木性弩矢,並且用血祭之法加持靈性。
    專門克這土性螻怪。
    楊暮客因為築基,一直半開靈視。所以九天之上駐足的修士也不曾逃過他的靈覺。一群飛天修士,竟然就這麽看著兵士上前送死……
    他弄不明白,這裏究竟誰是正義之士,誰才是邪惡之徒。
    船隊功成而歸,那處礁石浮島漸漸沉沒。溶解在茫茫大海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九天之上的修士也繼續向西,去馳援治理濁染。
    有趣的是,這些飛天修士,竟然無人發現船中也有一個正在築基的修士。
    落地之後,因為城中宵禁。狩妖軍親自把人送到了巧緣客棧。
    楊暮客去小樓屋中點卯,把今夜狩妖一事說了個明白。
    “你去那城西,可曾見過他們售賣魚獲?”
    楊暮客搖晃腦袋。
    小樓輕笑道,“既是不曾售賣魚獲,也不見有多少漁船,怎地還能叫做漁港?”
    楊暮客這才坐直了身子,“所以那城西,皆是港口黑產?”
    “來,我問你。你覺著,乾朝這多財之地,因何富庶?乾朝地方,不曾見過有什麽工造之地,也不是產糧大區。而那莊氏,在乾朝萬年不敗。憑了什麽手段?”
    “走私?”
    小樓用指頭去戳楊暮客腦門兒,“還是那般單純!莊氏家大業大,能去做那走私的小買賣?莊氏才是這港口的主人!而那家神,是給他看門的狗!”
    “小樓姐,那我今夜,豈不成了為虎作倀?”
    小樓嗤笑一聲,“那莊家又不是什麽好人……幫著別個,斷了他家財路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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