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通井來聽大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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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著燈光,小樓將幾份港城報紙拿到桌麵上。
“大可,你不知,我一年前有多心驚膽顫。那時也是坐船。你們告訴我,家中資財無數,可供我去揮霍。讀了幾本書,更知商業難為。初到那冀朝。不知你哪兒來的本事,竟然能勾搭上大人物。”
小樓說到此處,聲音輕飄飄地,似是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人生地不熟的,還有人襲殺。誰知你們能耐多少?護不護得我身周全?錢花出去,買賣做成了……一路好似滾雪球,越滾越大。說要去羅朝,我怕了。冀朝書中說,羅朝之人蠻橫,家家豢養私軍。我又怎敢把買賣放在羅朝?哪知順水推舟,又弄成了一個鑒寶會。”
小樓盯著楊暮客,“你唆使我,去修堤……我修了。分文不取。還是壞了事兒。到了鹿朝,本與齊嫃的生意是我爽約。你卻打了人家祖宗。嗨……花花轎子抬人,把我的身份越抬越高。好像我成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你可知,這世上之事在我眼中有多假?”
楊暮客不明所以,事到如今小樓姐說這些作甚?但他隻能端坐傾聽。
小樓也覺著自己說多了,歎了口氣,“我與玉香學過些祝由術,學不來,參不透。又讀了你們這些道士的書。說道士求真。可你這一路,讓我看見的卻好似夢幻一般。到了此地,我才弄懂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她指著桌麵上,報紙上扉頁便寫著四個大字,入港提稅。
楊暮客也低頭去看,還是沒看懂。
她翻看一頁。上麵寫著,莊氏售賣玲瓏港土地商鋪,籌集現錢,並購聯合錢號散股,已成最大東主。
“入港的貨物都要提稅,來彌補乾朝這些年的虧空。莊氏覺著這生意不好做,便賤賣了。收取錢號的散股,改變經營方向。”
小樓輕輕敲打著報紙上的文字,“大可。你可知。錢財與權力都是珍貴之物。若來得太容易,便不懂得珍惜。縱然是再有本領的人,都會迷失其中。最後落得悲慘下場。使用錢財與權力,都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經不得一丁點兒疏忽……這莊氏,不知進退,已經是敗亡前的最後風光……”
楊暮客此時才恍然大悟。是啊。你莊氏占著港口,外港設下家神護衛航路,本來理所應當。但已然售賣了港口產權,卻不把家神撤回,人家不去打才怪呢。
“多謝小樓姐指教……”
賈小樓哼一聲,“可輪不到我來指教你。我是在提醒你,這港口如今是權力交鋒之地。沒人顧得上底下民眾死活。你若做功德,是時候了。”
楊暮客走後,玉香進來服侍小樓入睡。
玉香對小樓說,“小姐。最近就要離開了,咱們也沒甚買賣在這兒,您就別操心了。”
小樓歎了口氣,“這一路都習慣了。我說莊氏,何嚐不是自省。好在我也沒那萬年家業傳承。”
玉香奉承她道,“您這一路,賺下了數千餅金玉。若比現錢,怕是也沒多少人能比得過咱們……”
小樓瞪她一眼,“是你們本事大。什麽人都能薅到門下低頭,這錢……都是你們搶來的。”
“是是是……”
楊暮客一夜靜坐,平心靜氣。心中埋怨也淡了。
築基,雖然講究不動念。但喜怒哀樂乃是人之常情,對應了情緒,想辦法去消解了便好。
船中一怒,是怒於自己不知分寸,不明就裏。也是怒於官家言語不實,遮遮掩掩。
昨夜小樓一番分析,楊暮客已經明白自己要去做什麽。
早上起床,季通準備晨練。楊暮客招呼他,“別練了,今兒再陪我去一趟城西。”
“好嘞。”
出門大風吹,城中晚秋最後一季梅花漫天飛舞。
粉紅一路,繽紛宜人。
路上楊暮客問季通,“傷好些了沒?”
“您也別小瞧咱,以前當捕快的時候,滿山跑,追了四年,身上再重的傷也不曾耽誤了路程。昨兒雖然被妖精打飛了,氣血不暢。但好在都噴出來了,吃些肉睡一覺就好了。若當時沒噴出來,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楊暮客笑罵,“你這夯貨,當真是鐵打命大。”
似是與昨日請來了白虎金罡煞有關,這銳金消木。整座城市的生命氣息開始黯淡。身子弱的,怕也要大病一場。
他們此去,一是為了處置昨日沒能護了民衛周全,二是送走煞氣。
依舊是來到了城西漁港之處,楊暮客此回來,受到了熱烈迎接。
那些民衛昨夜歸來,可是把那季通本領高強傳得神乎其神。好似這季通力士是天神下凡一般。那親隨身後的主人不就更厲害了。這些郡民對這二人,就差將他們立生祠裏供起來。
楊暮客先領著季通去那土地廟,他讓季通去上香敬神。
果然那大海狸化形出現,諂媚地問這問那。
“貧道今日要在此弄些聲響,請神官一旁庇佑。出了些非常之事,貧道也好有口舌辯解。不至於露了修士的底細。”
“小神定然伴隨左右,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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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二人就來至了縣衙裏。
縣令不在,依舊是那捕頭上前招呼。
“昨夜貧道隨船出海狩妖。民衛犧牲之人不在少數,請捕快領著貧道前去慰問一番。”
那捕快趕忙笑道,“好好好……道長果真是慈悲之人。”
來至街口,楊暮客對捕頭說,“貧道昨日祈神,求來了金罡庇護。今日便要送走。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送貧道一人之力不足。請捕頭與我挨家挨戶去求。”
捕快張著大嘴好奇地問,“求什麽?”
“求些施舍之物。貧道一身孑然,身無人道氣運。是送不走神念的。”
“這……”
楊暮客嗬嗬笑道,“捕頭不必多慮,隻需問人家要些吃穿用度之物便好。”
於是乎,他們來至了第一家。
“哎喲……道長,您來我家裏作甚?可是要給我家占卦卜算?”
“不。貧道是來問貴人家要一碗米。”
“不就是一碗米,餅兒,去給糧倉道長端碗米來。”
“慢,貧道要的是廚房中的米。”
“那就去後廚。”
不多時,一個下人端著一碗米來了。
楊暮客指著季通,“你把那碗米端著。”
季通唱了聲喏。
又去了一個布坊。楊暮客開口要了一個布袋。
米放進布袋裏。就這麽挨家挨戶地去問,有餘糧,就要一碗。沒糧?就要塊布頭兒。問到了街尾,進了巷子。
這巷子,可就沒那麽迎人了。惡臭難聞,還夾雜著腥味。
小道士依舊是一張笑臉,從這兒開始,便隻問他們要一粒米,一條布。
走到了最後,破磚爛瓦舊牆皮。這裏已經沒多少人。
楊暮客探身進了一間屋子,裏麵住著一個半大小子和一個小姑娘。而那半大小子竟然教小姑娘認字呢。
那小子不認得道士,卻認得捕頭。
“來捕頭,我阿姊昨夜沒回來。我準備今兒去報案來的。”
“你這小子。沒見到有貴人來了麽?這道長要做法行科,幫著咱們地界送走神意。可保來年風調雨順,你還問你阿姊的事情?”
“慢。人丟了,是大事兒。比貧道的事情更要緊。”
那來捕頭哎喲一聲,“你阿姊沒丟。”
“你騙人,我阿姊從不在外頭留宿。她賭誓要日日回來照顧我和阿妹。”
楊暮客笑吟吟地看著捕頭,捕頭則額頭上冒出來冷汗。
來捕頭隻能老實答,“許姑娘她昨兒去了縣令府中,本官保證她沒事兒。今兒下午就讓她回來看你們。等她回來了,你們就不必住這老屋。”
楊暮客上前,“貧道替捕頭應下,定然讓你們阿姊回來。”說著楊暮客笑眯眯地,對那半大小子說,“小夥子,你家中可有一粒米?”
“沒有,平日都是阿姊帶剩飯剩菜回來。我家中柴都沒有,怎會有米?”
楊暮客再問,“可有布條?穿過的衣裳……”說到此處楊暮客說不下去了。這屋子裏家徒四壁,就這倆娃娃穿得,一件兒單衣。扯了他們身上的舊衣裳嗎?
那半大小子搖搖頭。
“來,把你的手遞過來。”
楊暮客抓著那髒手,擠出來一滴血。把那小子疼得冷汗直冒,卻一聲不吭。
冷風吹過,這滴血變成一粒冰晶血米。
楊暮客笑道,“如此,今日的供奉之物已經集齊了。”
他們離了屋中,那小子也不敢跟出來。
楊暮客對捕頭說,“你是一個有良心的,等等祭祀之時,不管出了什麽事情,不要大呼小叫,過後也不要在鄰裏聲張。今日過後,此地格局將要產生變化。你去上報官衙,把貧道所行所做講個清楚。也好讓上麵的人,知曉貧道目的是什麽……”
捕頭戰戰兢兢,“下官明白。”
楊暮客往西走,走到了一處廢井旁。
“季通,蹲下,貧道要你的背來當供案。”
“好嘞。”
“慢!怎能讓壯士做這等事情,下官來,下官比壯士後脊梁板正。”
楊暮客瞥他眼,“我家侍衛是個火命,你這人,五行駁雜,夠不上資格……”
捕頭訕笑一聲,尷尬退下。
季通趴下後,楊暮客抬頭看天。
蒼白的太陽,慘藍的天。風低聲哭嚎,荒涼的殘垣斷壁。
幾個小鬼在陰間畏畏縮縮,看著此景。
隻見季通背上有火意蒸騰,初冬尾時竟有了些春意之暖。楊暮客把那個布包放在季通背上。從袖子掏出一張符紙。沒帶朱砂筆,更沒香案。楊暮客便咬破了舌尖,嗦了指頭將舌尖血混在指尖血上。
指尖在一張喚神符背麵寫下。初冬廿九,訟土地神無所作為,助昏官魚肉鄉裏。判斬行,請歲神殿應允。
隻見那道黃符嗖地一聲飛天而去。
那大海狸還來不及反應,天上鎖鏈降下,將其困在原地。
昨日在山上看景之時,楊暮客已經察覺到了此地的水脈淤塞。這也是此地腥臭難聞的原因。根本無水清洗街道,海貨上岸,積年累月,自是味道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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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請來的白虎金意仍舊盤踞地脈之上。
楊暮客手掐三清訣,叩齒二十四響,模糊不清地念叨,“六丁六甲,乾坤正法。金刀為令,通正水脈。”
一道金光疾馳而來,大海狸身上穿胸而過,縱使這般大海狸仍沒死透。金刀斬首後,香火靈韻飄散四方。
“水源為公器,豈可因權私占?給我開!”
金刀直衝井底。噗地一聲,咕嚕嚕湧出了水來。
是以,金生水,福運來。
季通背上的大布包飄到井口上,呼地一下燃燒起來,劈劈啪啪爆米花飛得到處都是。粉碎成了細糜,飄灑四方。
楊暮客再看不遠處的小山廟堂,心道。你有人道法劍,我有人道香火。你為邪,我為正。今日斬你!
“隨我走!”
三人快步來到了府衙。
“季通,進去把那縣令給我宰了,誰敢攔你,不必留情。”
“是!”
隻見那季通騰地一腳踹開府衙大門,衝進後院。
捕頭本想去攔住季通,一柄玉折扇搭在他的肩頭。
“來捕頭。不要動!貧道武藝雖然不怎樣,但剛剛祭祀過後,氣運都在我這一邊,收不住手,怕把你打成了肉泥。”
捕頭額頭盡是冷汗,一動不動。
季通衝進後衙,找了一圈沒找到縣令。他曾為捕快,最是善於追查蛛絲馬跡。環視四周,發現有個柴房竟然修在了園子裏……
如此欲蓋彌彰,定然非是好地場。
季通打飛了兩個家丁,衝到了柴房裏。隻見柴房中有一個地窖入口。
下了地窖,那縣令正穿衣裳。季通二話不說,衝上去捏住縣令脖子,與那大螃蟹同出一轍,用力一拽腦袋連著脊椎骨拽了下來。
屋中女子並未吭聲,冷眼看著季通。
“昨日某家見過你,你應征民衛,後來縣令對師爺耳語幾句……”
“小女子姓許,是被這縣令抓進來的。”
“某家知道,隨某家出去吧。我家少爺與捕頭還在外麵等著哩。你若有冤情,便告與他們。他們自然可以為你做主。”
季通提著縣令的腦袋出屋,往裏看了一眼,裏麵深不可測。原來這矮山已經被那縣令挖空了。
“壯士,快些走。裏麵都是鬼……”
季通身上搬運氣血,紅光閃耀,火苗輕舞。“鬼?哪個鬼敢來招惹某家啊?”
楊暮客在府衙外頭,看著季通提著頭顱領著一個女子從裏麵出來。
季通上前把腦袋丟給了捕頭,“少爺,這個女子被那縣令軟禁在地窖裏,小人做主,把她救了出來。”
楊暮客齜牙一笑,“做得好。”
話音一落,楊暮客伸手用玉扇敲在捕頭脖子上,捕頭抱著血漬呼啦的腦袋暈了過去。
“姑娘,貧道曉得你異於常人,可看透陰陽……你本是有根骨的,天資不凡,可惜生不逢時家道中落。如今中州靈韻重歸,不多時便有修士行走世間。你若遇見了修行之緣,莫要因親情拖累。”
許姑娘愕然,而後清淚落下,“我這般肮髒齷齪之人,也能修行嗎?”
“前路於心,話已至此,你我作別。季通,走!”
二人大步離去。
楊暮客聯通了城中大陣,心念傳達四方。
“受我香火者。若誰與人間官吏沆瀣一氣,那土地便是例子,莫怪道法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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