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瘟疫

字數:6416   加入書籤

A+A-




    他說完,葉思故和顧雪今皆是一愣。
    顧雪今眼睛都睜大了:“活的時候刺上去的嗎?”
    “那好疼啊。”葉助一愣,“多大仇多大怨啊?”
    陸殊用樹枝挑出那張已經黑了的符紙,說道:“他生前是個精通巫術的巫師,這些刺在他身體上的鎮魂咒,不僅讓他永世不得超生,還將他束縛於此,成為了地縛靈。而且——”
    顧雪今難以置信道:“他沒有舌頭。”
    陸殊點了點頭,又挑起了那男屍的眼簾,黑洞洞的眼眶裏什麽都沒有,看上去格外瘮人。
    “眼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身不得複生,魂不得入輪回。要想完成這些封印,一個人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當時要他死的絕非一個人。”陸殊看向眼前這具不腐的屍體,“這些人也怕他死而複生,回來複仇。”
    “死這麽慘,怪不得成了如此凶的厲鬼。”葉助理說,“可是無論他的靈能有多強,他的身體為什麽能不腐呢?”
    顧雪今也有些好奇,眼前的屍體說是剛死沒多久他都會信,難不成這也是巫術?
    “他每殺一人,都會吸幹那人精血來幫助自己複活,直到今日,這厲鬼殺害了九人才將身體修複成這樣,除了皮膚之外,他還取了活人的舌頭、眼睛、耳朵——”
    陸殊手指向上一勾,屍體旁的盒子便隔空被掀開了蓋子,兩隻眼珠、一條舌頭、兩隻耳朵赫然在目,隨著陸殊的法術,這些器官赫然漂浮在了空中。
    “他嚐試過為自己重塑一具身體,甚至不惜用巫術將這裏打造成聚陰地,他自己出不了這座山,便驅使被召喚來的小鬼幫忙害人,所以才有鬼附身村長這種事。”陸殊說,“但他的計劃失敗了,他發現,即便用了巫術重塑肉身,也不能讓他複生,因而他開始尋找新的身體——”
    陸殊看向顧雪今,淡淡道:“你身上陰氣最重,他便找上了你,他想借你的身還魂。”
    顧雪今打了個寒顫,不禁有些後怕。但隻要陸殊在他身邊,他似乎又覺得鬼也沒那麽可怕。
    “這鬼太凶了,要是留在人間估計還要害人,我們盡快送他走吧!”葉思故道,“陸哥,今天用什麽陣法捉鬼?”
    “甕中捉鱉。”陸殊說,“這鬼的肉身是他最大的弱點,不如就此把這身體做成困住他的牢籠。”
    說時遲那時快,陸殊手中的四張黃紙符像是有生命似的飛了出去,符咒分別貼在了棺材的四個角,金光練成線條,像是給棺材圍了一座牢籠。
    很快,天空陰沉了下來。
    一陣黑風從山頭呼嘯而過,男屍的身體劇烈抖動,竟睜開空洞的雙眼,從棺材裏坐了起來,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這隻厲鬼最畏懼的就是這棺材,他曾經被困在這裏長達百年,期間的寒冷和孤獨讓他十分痛苦。
    “你是誰?!”那厲鬼嘶吼著,“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壞我的好事?!”
    陸殊的聲音無波無瀾:“這些村民和你無冤無仇,你又為何要他們的命?”
    “無冤無仇?”厲鬼嗤笑一聲,“我本是巫醫,瘟疫來了,我治病救人,是他們恩將仇報殺了我,將我困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他們死了,我就找他們的子孫報仇!你們這些天師,知道我經曆了什麽嗎?有什麽資格困我於此?!”
    陸殊拿起棺材裏盛放器官的盒子,那盒子可能是徐長清生前存放衣物的陪葬品,在陸殊拿起盒子的瞬間,盒子中的灰燼竟緩緩飄在空中,發出了金光。
    待光芒散去之後,盒子側邊赫然出現了三個字“徐長清”,是被人一筆一劃刻上去的。
    “不。”陸殊抬眸,“徐長清,你再好好想想,是誰殺了你?”
    “誰殺了我……”
    陸殊手掌心的一團淡金色光芒飛到了眼前厲鬼的額頭,厲鬼的眼神逐漸變得空茫。
    顧雪今正疑惑,卻正對上陸殊的視線。
    陸殊單手結印,手指輕輕在顧雪今的眉心點了一下。顧雪今竟也隨著陸殊的法術,看到了眼前厲鬼的記憶——
    一百八十年前,這裏還不叫侍村,那時候這裏的山上生長著許多珍稀靈藥,村子裏的村民普遍壽命都很長,因而叫壽村。
    徐長清是年邁的村長在山裏撿來的孤兒,他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同,他不僅能看見鬼怪,還能用意念控製自己的傷口愈合。
    不到十歲時,他甚至能控製別人的傷口愈合,卻也因為自己的不同遭受了無數村民的謾罵。
    “你是個怪物,你不是人類!”
    “滾到山裏去,你這個怪物!”
    “你是魔鬼的孩子,你和我們不一樣!”
    但無論村裏人如何詆毀徐長清,身為他養父的村長依然像是撫養尋常小孩子一樣撫養他,並且寬慰他這些都隻是村民的偏見。
    因為村長家世代從醫,他也教會了徐長清醫術,老村長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衣缽,成為村子裏的村醫,為村民治病。
    那時候徐長清是想要成為治病救人的好醫生。可直到養父去世,沒有人庇護的孩子便被人視為災厄,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十三歲的他被趕出了村子。
    但天無絕人之路,被放逐深山的他遇到了破廟中的老神婆。老神婆看徐長清很有天賦,便收養了他,也教了他不少厲害的西南巫術。
    可老神婆一年後就去世了,徐長清又變成了一個人。
    從十五歲開始,無家可歸的他便一個人獨居於破廟。
    他隱於世間,偶爾會摘些靈藥帶到鎮上去換取食物。本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孑然一身,卻未曾想,一場大雨竟為他帶來了一個朋友。
    盛夏夜的雷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位瘦弱而清秀的少年來破廟躲雨,正好看到了在角落睡覺的徐長清。
    那少年的頭發是淺棕色,眼睛也是淺棕色,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但笑起來有點可愛。
    徐長清沒有理會少年的問候,可少年卻是個自來熟,不僅自顧自地坐在了他身旁的軟墊,還悄悄地看起了徐長清的臉。
    “你也來躲雨嗎?”少年對他十分好奇,“我和母親剛剛搬來壽村,都沒發現這裏有座破廟呢。”
    說話間,少年從背簍裏掏出了母親為他製作的米製點心,掰了一半給徐長清,自己則吃了另一半。
    徐長清沒有被同齡人這樣熱情的對待過,他感到驚喜,卻又怕男孩會嫌棄自己,便用巫術變出了許多黑色的蝴蝶,企圖嚇走男孩。
    “你不怕我是這廟裏的邪魔?”
    他本以為男孩會害怕,可那男孩卻笑了。
    他說這些蝴蝶很美,又問徐長清是不是這廟裏的小神仙,還讓徐長清再變幾隻蝴蝶給他看看。
    即便徐長清不理會他,在大雨過後,那清秀的男孩還是時常來廟裏找他聊天。
    這樣的熱情對於孤獨的徐長清來說也是會上癮的毒藥,縱使他討厭這個村子的所有人,可他卻怎麽都討厭不起來這個瘦弱的男孩。
    兩個孤獨的靈魂在這座破廟緊緊依偎在一起。男孩年紀輕輕就沒了父親,母子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也苦。
    徐長清雖然不善言辭,但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時不時還能寬慰少年幾句。
    “鄰居奶奶說,山上住著一個怪人,讓我走夜路的時候要小心。”趴在徐長清腿上的男孩對著徐長清露出了微笑,“他們把你想的太糟糕了,你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說什麽都沒關係了,徐長清想,這世界上有人在乎我了。
    從十五歲到十八歲,兩個少年就這樣熟絡起來,他們互生情愫,甚至背著村子裏所有人對著山中寺廟的山神拜了天地,暗定終身。
    可就在徐長清十八歲這年,壽村爆發了一場瘟疫。
    期初是高燒,然後便是起紅疹,最終吐血而亡。
    這是村裏老人從未見過的怪病,也在七天內奪走了十幾人的性命。
    男孩一連數日都沒有上山,徐長清等不及了,五年不曾回到壽村的他終於回到了壽村,也見到了他奄奄一息的棕發男孩。
    男孩全身都發了紅疹,高燒讓他意識朦朧,他的母親哭喊著被村人拉走,自己則被留在這裏等死。
    他半眯著眼睛看向徐長清,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露出了有點可憐的笑容。
    “哥哥,你來接我啦。”
    徐長清隻覺得心被揪得生疼,他連連親吻男孩的額頭,說道:“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巫醫麵對瘟疫有自己的一套法術,徐長清冒著風雨在山間峭壁采摘草藥,並以自己的血為引子,煮了藥給少年喝。
    次日一早,奇跡發生了。
    少年從徐長清懷裏醒來,身上的紅疹已經全都褪去,身體也不再發熱,他竟從這場瘟疫中活過來了。
    徐長清緊緊地抱著他,少年喜極而泣,說道:“長清哥,你救了我的命,一定也能救其他患者的命,你是上天賜給人間的福星。”
    麵對曾經欺辱自己的村民,徐長清產生了猶豫。
    可猶豫過後,善良的他再一次選擇了救助村民。
    他同少年一起前往現任村長家,自告奮勇要去疫區用巫醫之術救助患者,卻未曾想村長大驚失色——
    “早就聽說你天天往山上鬼鬼祟祟的跑,竟然是和這個怪胎玩到一起了!”村長罵道,“我說這村子怎麽莫名其妙就降臨了災厄,疾病就是這個怪胎帶來的。隻有燒死他,才能拯救村子!”
    隨著村長罵人的喊聲越來越大,這個早就人心惶惶的村子逐漸聚集了無數獵巫的村民。
    愚昧的村民們認為就是徐長清帶來了這場瘟疫,隻要把他燒死,瘟疫就能結束,村裏就不會有人再死。
    村民群起而上,男孩的母親將阻攔的男孩關進了屋子裏,將徐長清口中灌入了大量的麻醉藥,然後綁在了村口的祭祀壇,準備等到午夜,點火燒死他。
    但這一次,老天都向著徐長清。
    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大暴雨,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灑落人間,聚集在村口的村民紛紛回家避雨。
    “這麽大的雨,會不會引發泥石流啊?”
    兩個守衛也頂不住這樣的大暴雨,在午夜時分離開了祭祀壇。
    被麻醉的徐長清被雨水這樣一澆,便悠悠轉醒。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不遠處像蝴蝶一樣向他飛奔的男孩。
    男孩的眼睛裏充斥著滿滿的憂慮,對上他的視線,終於笑了。
    “你還活著,還活著就好。”
    徐長清因為麻醉藥的原因說不出話,男孩飛快地為他解開了身上的枷鎖,然後用瘦弱的身體背起了他。
    那晚,男孩就這樣冒著大雨,用大病初愈的身體將他背出了這座山。等到了山外,天色已經完全亮了。
    “不要再回來了。”
    臨走之際,男孩對他說:“我母親也出現了瘟疫早期症狀,家裏還有些剩下的湯藥。等我安頓好我母親,我就去鎮上找你。”
    徐長清用力點頭,他清醒了大半,目送著男孩歸山——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