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充實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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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朱標的詢問,王布犁並沒有搭理他。
老朱早在前些時日下令天下臣民凡是願意上書奏言的,都可以送到他那裏,由他一一閱覽。
可以說朱標目前的工作量不單單是大明許多官員,還有不少想要皇帝“眼熟我”的百姓。
當然了,那些會寫奏疏的百姓也不是一般人。
老朱此舉是為了表示耳目外通,不被臣子所欺騙,但他著實是沒有考慮到這個工作量到底有多大!
想法很美好,但現實嘛卻是很殘酷。
王布犁瞧著朱標這黑黑的眼圈,忍不住吐槽道:
“太子哥,你且好好休息吧,那話怎麽說來著,不會休息的聰明孩子也會變笨。”
“嘿,這話說的。”朱標拍了拍他頗有些單薄的身體:“咱這體格子雖然比不了你,但也比一般人強上許多。”
“嗯,你說的對。”
王布犁便不再糾結這件事了,又聽朱標道:
“我聽聞你在縣衙當中成立了若幹個專項破案小組,如何了?”
“疑難雜案若是那麽容易破,也就不需要花費這麽多人力物力了。”王布犁靠在椅子上頗為無聊的道:“一個都沒破了呢。”
“民間的碎屍案也沒有進展嗎?”
“此乃上元縣案件,並沒有轉移到我江寧縣,故而不知具體細節,也沒打聽。”
朱標瞥了王布犁一眼,他記得當初王布犁是跟父皇一起去案發現場,結果一看是有關白蓮教的,立馬就甩手不沾染了。
那個報案人乞丐也死在了假鈔案當中,所以一些細節也就在案卷上了,再也不會有其他的進展。
“這些案子很難?”朱標又嚐試勸說:“我記得你可是江寧縣的王半升啊!”
“那不過是我斷案公平,對於破案之事我本就不是十分擅長。”王布犁再一次瞥了朱標一眼:“像這種線索極少的案子,縱然是神探來了,也得撓頭,除非。”
“除非什麽?”
王布犁見朱標追問,冷笑一聲:
“除非神探屈打成招,如此破案便什麽都保住了。
後果嘛凶手逃脫,被冤枉者枉死,且得背上罵名,但誰會在乎呢?”
朱標看向王布犁,又聽他悠悠的道:“太子哥,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啊?”
“什麽?”
“冤枉你的比你還知道你有多冤。”王布犁攤攤手又笑道:
“百姓為什麽都要喊冤呐?除了少部分是故意的,大部分都是申冤無門罷了。”
朱標輕輕點頭,他對於王布犁所說的這些事都分外的不了解,盡管最近看了不少基層官員的上書,但並沒有詳細描述案情的。
“妹夫,伱說真的會有憊懶的皇帝,幾十年不處理朝政嗎?”
“會啊。”
王布犁見朱標震驚的看著自己,漫不經心的道:
“有勤政的天子,自然就會有懶惰的天子,像當今陛下這般勤政的皇帝太少見了,許多皇帝都覺得自己理應享受起來。
能克製住自己欲望的皇帝不是一般的強,隻不過大部分人都克製不了自己的欲望。
比如我也想要天天去上值,可我更想要睡懶覺,然後陪陪家人,政務不著急就往後拖一拖。
反正我手底下有那麽多的人,不用他們,不是白給他們發錢了嗎?”
王布犁的話並沒有消除朱標的懷疑,反倒是有些加重了。
因為他覺得王布犁的回答過於肯定。
像是知道他有個叫萬曆的子孫後代當皇帝,會有三十年不上朝的例子一樣。
於是他隻能摸索著座椅:“妹夫啊,你說萬一我也有這樣的子孫後代,該怎麽辦呢?”
“涼拌唄。”
王布犁渾不在意的開始盤著自己手上的玉珠子:
“人亡政息是基本操作,你製定下的政策能夠維持一百年,我覺得就已經是非常牛逼的存在了。”
“你這麽悲觀?”
即使朱標在仙境當中勸過他爹,可是從別人嘴裏聽來後,心中也是十分的不容易接受的。
畢竟大家的立場不同。
“你這麽自信?”
王布犁盤著手串臉上帶著笑:
“太子哥,你一向以寬厚示人,等你當了皇帝後,萬一為了自己的聲望,就大肆改掉你爹嚴苛的執政政策,依舊以寬宏示人,那也是說不定的。”
朱標沒有反駁,因為他覺得王布犁說的有點道理。
這麽多年,他與他爹相處的時間,是斷然沒有與他的那些老師們相處的時間長的。
所以在“儒家寬厚待人”這方麵的思想,朱標自幼是沒少被灌輸的。
尤其是對示人寬厚,最終受益的群體是誰啊?
從他兒子朱允炆的執政理念當中,就能管中窺豹。
“你這話讓我無法反駁。”
朱標瞧著王布犁在那盤串,心裏有點癢癢,回頭自己也找一串玩玩。
“但是寬厚不好嗎?”朱標拿著筆笑道:“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布犁盤串的手停頓了一下,又掏出布頭仔細擦拭玉珠子:
“大元不也是以寬厚示人的嘛,瞧瞧江南這幫士大夫們是怎麽回報大元的?
哪一個不是再瘋狂的往自己家裏摟好處,也就是因為蒙漢有別,甚至比北方的漢人地位還低,得不到什麽高官職。
所以他們才願意被陛下給哄騙住,願意幫助陛下統一天下。
隻不過開了科舉之後,陛下發現這幫讀書人沒有一個好用的。
反倒是個比個的會貪財,完全把大元的壞風氣給一起帶來了。
這才停止了科舉,抑製住他們在官場上的擴張。”
朱元璋同江南的地主階級謀求合作,完全是各取所需。
農民起義的朱元璋轉變為軍閥後,就積極同地主階級聯合起來。
待到謀得天下之後,果斷的開始打壓這幫人。
以至於現在江南這批地主階級們對於老朱是十分怨念的。
但目前而言朝堂之中全都是淮西集團的人當權,打的浙東等黨派毫無還手之力。
明廷對於江南地區的控製衰弱,也就是仁宗上位後。
對於王布犁的分析,朱標很是讚同。
這也是父皇一直想要遷都,但又把這件事給悶在心裏的緣故。
大明其餘地方實在是過於窮困了,朝廷隻能拚命壓榨江南地區,才能有效的維持對軍隊、官員、皇室的供養。
“與其你被他們誆騙後撥亂反正,不如繼續延續你爹的嚴苛政策。”
王布犁指了指遠處:“不要以為那些士紳會跟你們皇家是一條心。”
“話說的這般滿,仿佛你像是知道我寬政後的結果一樣。”
朱標的話,王布犁隻是轉著珠子,並不作答。
雍正以及他的好兒子章總就非常明顯的對比。
章總一上位就以寬宏示人,到處都掀翻他爹嚴苛的政策,什麽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士紳用不著當差。
結果江南這幫士紳們得了便宜真能整活,發大水了不僅不去幹活,還要跟朝廷要賑災的糧食。
不能因為我有錢,你朝廷就不給賑災糧,聚眾鬧事衝擊衙門。
搞得年輕的章總都很疑惑,我對你們這麽寬鬆,你們搞這個是吧?
我阿瑪在的時候,你們怎麽不敢這麽做?
依照雍正的脾氣,江南發大水你們這些士紳全都得上去填土,必須得把自己家的糧食拿出來供養受災百姓。
還敢聚眾衝擊衙門,反了你們這幫人,腦袋必須砍了掛在城門口去示眾。
朱元璋目前就是這麽一個嚴苛的政策。
要不然天底下那麽多人都盼望著老朱突然噶了,太子這個小朱能立即登基為帝呢!
隻有沒有朱元璋的日子,那才叫好日子!
擁護。
必須擁護朱標。
我們都是太子黨!
這背後有多少利益糾葛啊。
朱標見王布犁避而不答,也不追問。
自從處理政務後,他其實是受到了他爹的一絲影響,並沒有還在老師的教導下那麽“寬仁”了。
但眾口鑠金,宋濂等人也不在朱標身邊,自然沒有發現教導多年的“徒弟”悄然發生了一絲變化。
興許是過了十幾年後,眾人發現原來小朱的寬仁在這麽多年的鍛煉政務生涯當中,磨沒了。
小朱要變成“老朱的模樣”,不知道有多少人愁眉苦臉怕的睡不著覺。
以至於想要小朱死。
可喜可賀的是朱標噶了之後,朱允炆被確立為皇太孫,不知道多少臣子歡欣鼓舞。
老朱年歲大了,他想要培養孫子也沒有精力了。
而淮西集團也被老朱給清理的差不多了。
那新皇的政策,如何能不受他所重視的文人集團所影響呢?
“我自從處理如此繁雜的政務後,才知道要當一個明君有多麽的不容易。”
“確實。”
王布犁頗為讚同,大家都想要當明君,可想要當好皇帝,是那麽容易幹好的嗎?
就在他們二人說話間,朱元璋看孫子回來了。
王布犁本來慵懶的躺在椅子上,一瞧老朱來了,連忙起身行禮。
朱標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果然王布犁給他上了生動一課。
他見自家老爹猶如耗子見了貓一般,可是見我這個太子,就如同一個朋友一般,沒有什麽敬畏之心。
果然爹說的沒錯,當了皇帝就是要稱孤道寡,很難再有什麽貼心朋友。
瞧瞧當年跟在爹身邊稱兄道弟的大臣們,如今哪一個不是恭恭敬敬的?
縱然是關係最好的湯和,那也是不敢有什麽逾越規矩的行為。
原來大家之前早就有了一道深深的隔閡。
興許等自己當了皇帝之後,王布犁怕是再也不會如今天這般輕鬆的坐在自己對麵談笑風生了。
“你小子舍得大夏天的出去巡邏工地了?”
“臣身為總指揮,自是要時不時的抽查一二方能更好的發現問題。”
王布犁連忙找補了一句。
朱元璋輕微頷首,對於他們二人之間支開太監的談話,也並不是很感興趣。
他相信在這種事上,朱標也不會瞞著他的。
“咱的女婿能做到這個份上,實數不易啊!”
聽著朱元璋陰陽怪氣的話,王布犁更是不接茬。
雖說大家幹的是牛馬的活,但也不能把自己真當成牛馬。
王布犁還沒有朱元璋這份心境,大家都是打工的,誰會共情資本家啊?
除非他腦子有泡!
朱元璋發現王布犁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於是繼續開口道:
“布犁啊,咱日夜期盼你能夠如諸葛臥龍一般的臣子呢。”
王布犁:???
您也配!
你是劉備的性格嗎?
還是你兒子朱標是劉禪?
整個大明的皇帝都沒有配得上的。
但是話到嘴邊,王布犁指了指自己:
“陛下,我也配與諸葛丞相相比?”
對於王布犁這般不上道,朱元璋隻能一屁股坐在龍椅上:
“人都是不斷學習才能進步的,諸葛亮他也不是一下子就當丞相的。”
“不。”王布犁連連擺手:“陛下有所不知,在某些時候,任憑你再努力也比不過天分的。”
然後朱元璋就聽王布犁開始比劃韓信、霍去病、李世民之類的人物。
總歸是許多人再怎麽努力,也追不上人家的天分。
朱元璋手上的筆再一次停頓了,也不想同王布犁辯解。
這小子當真是不上道啊,一個勁的退退退。
朱元璋自認為朕並沒有那麽可怕。
就算是大規模處理官場,空印案真殺的才百餘人,處理了不少人。
那可是他們活該,膽敢欺瞞朕。
即使王布犁曾經辯解過那些官員的行徑,可朱元璋也不清楚王布犁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依照朱元璋的理解,這小子對於一個初見的刑部主事,不可能說太多真話的。
對於縣衙小吏,朱元璋一直都是有偏見的。
“布犁,你這抽查的法子很好,咱也派人下去抽查了,你瞧瞧昔日的同僚。”
朱元璋叫宦官給王布犁遞了一份折子。
王布犁其實手裏捏著紙條,不想在此多留的,麵對宦官送過來的奏折。
難不成是宋縣丞那裏出事了嗎?
假鈔案又一次出現,但目前並沒有什麽進展。
王布犁隻能打開瞧一瞧,大抵是誤會了。
老朱派人去抽查胥吏是否有作為,結果蘇州府昆山縣皂隸朱升一等,不聽本縣官李均約束,毆打欽差旗軍。
王布犁瞧見這份報告,心裏一個臥槽。
果然就算距離天子腳下不遠,也到處都充斥著膽子極大之人。
旗軍也是正軍,屬於帶編製的衛所軍人。
老朱要求每家軍戶都要出一名正兵,然後再帶一個餘丁前往衛所。
餘丁就是為了幫助正兵維持日常生活,實際上老朱就是為了省錢,把蓄養兵丁的成本嫁接給了軍戶,朝廷不出錢養餘丁。
就是這幫沒編製的人,竟然不聽知縣的阻攔,膽敢毆打有編製的人!
尤其還是老朱派出去的,王布犁不知道要如何評價,隻能說有點勇。
要是等老朱死了,縣衙皂吏欺負衛所兵再正常不過了。
現在嘛,真是找死。
不過被打的這兩個人也不冤枉。
“朕知道你想要說什麽,即便這些欽差旗軍到了地方上,存在貪汙腐敗、貪贓枉法方麵的問題。
地方政府的正確做法,也應是上奏朝廷請求調查處理。
朕的欽差旗軍,豈能任由胥吏們隨意毆打?”
朱元璋的雙標很容易就體現出來,王布犁也不會給他們求情,總歸是朱元璋就定了性。
這件事大抵是有些政治意味。
“你覺得該怎麽殺?”
王布犁合上報告:“陛下,如此惡徒不能殺。”
“啥?”
沒等王布犁說完,朱元璋就繃不住了。
正兵是聽了他這個皇帝去做事的。
那就代表了天子的臉麵,結果他們二人被打了,竟然不殺?
你小子怎麽跟標兒一樣,變得如此寬厚了!
“那你想怎麽處理?”
王布犁裝作沒有聽出朱元璋話裏的寒意,而是拱手道:
“陛下,如今西北戰事連連告捷,正是缺人前往西北勞作之人,與其一殺了事,不如改為發配,也算是為大明做出貢獻了。”
朱元璋稍微思考了一二,又拿著另外一份報告道:“你以為隻是獨例嗎?”
“蘇州府常熟縣的胥吏沈尚,在縣衙官廳當眾毆打了本縣縣官鄧源;
衢州府開化縣的胥吏徐文亮,在縣衙官廳當眾毆打了本縣縣官湯壽輕。”
王布犁看完之後,很是奇怪:“陛下,這兩份報告裏也並沒有寫他們之間為什麽會發生衝突啊!”
不過他稍微一想,依照自己當小吏的經驗。
沒被逼到一定的份上,誰會當眾毆打知縣啊,不想在縣衙裏混了?
知縣是有權力開革一個吏員的。
尤其是誰不清楚老朱對於他們這些吏員是何等的鄙視,生怕被老朱抓住幹掉。
朱元璋沒有理會王布犁的話茬:“縱然事出有因,可他們也是官!”
“貪官庸官也很多啊,許多官員沒有什麽處理政務的本事,都依賴手底下的吏員做事。”
王布犁覺得洪武朝的官員,許多人都不會處理政務,有人幫忙維持縣衙的運轉,實在是太正常了。
否則知縣們怎麽會拿出自己的俸祿去賞賜手底下的吏員呢。
一聽到這話,朱元璋就很是火大,他把禦筆放在架子上,站起身來:
“朕當然知道,這兩個猖狂的胥吏自然會被治罪,但官員們淪落到被胥吏如此欺淩,也實在讓朕覺得丟臉!”
“陛下,依照小婿的意思,罰胥吏們去北邊幹活幹到死,犯錯的旗兵和官員送到南邊幹活幹到死。”
王布犁兩手一攤:“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相見,正好可以充實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