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弦斷無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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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集會要連賀三日,蚩爍已聯絡好北限東側的阿大寨,兩天後出發,將他們送至西陵對岸。
山門入口的廣場百丈見方,此夜燈火通明。幾十個篝火堆燒得紅彤彤的,盛裝少男樂此不疲地擊鼓、吹蘆笙,妙齡少女清脆的嗓音如銀鈴飄入九霄,然後是低沉的男音與其對唱,你來我往情意繾綣。
鮮花拋撒,圍著火堆打轉的少男少女拉成一圈、翩翩起舞。
“想去就去吧。”元旻眉眼帶笑,今夜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阿七歡快地跑過去,有樣學樣跳起來,她本就擅輕身工夫又腰肢妙曼,飛踢時瀟灑利落、折手時柔荑婉轉如蘭、折腰時柔軟如柳枝、轉腰旋腰更是慢似凝雲、迅若疾風。
不知疲累地舞了不知多久,直跳得“珠纓旋轉星宿搖,花蔓抖擻龍蛇動”,四下逐漸寂靜,直到她跳完一段舞,爆發出滿場喝彩。
甚至有幾個年輕小夥子跑過去,圍著她開始唱歌。
火光映得她俏臉紅紅的,沁著些細密汗珠,揚眉咬唇看向他,有些得意、有些調皮。
然後輕快地從對歌的小夥子中鑽出來,飛奔到他麵前,眼睛亮亮地懇求他:“那邊有舞獅子和舞龍的…”
元旻忍俊不禁:“去吧。”
自己也漫步跟在她的身後,逐一看過舞獅子舞龍,看吐火吞劍,看猴兒戲……
煙花在尖銳的嘶鳴中升空,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在這片火樹銀花下,頭裹紅巾的赤膊漢子一手拿盛滿滾燙鐵水的木棍,另一隻手執錘,至下而上猛然一擊,無數熾熱的火花飛旋出去、散作漫天金燦燦的星子,再悠悠落下。
“奔霆白晝鞭玉虹,鐵花冰激青濛濛”,元旻讚許地說,“此處也有打鐵花。”
阿七訝異道:“還有何處?”
元旻有些難以置信:“打鐵花就是從昇陽傳出來的,你不知道?”
忽然想起阿七一直以來,不是陪他讀書就是忙於為他奔波,又哪來的閑暇去好好看一場鐵花?
花火與光焰明滅間,阿七沒來由地心念一動,驀然回首,看向山頂燈火煌煌的蠻黎宮,眼神有些悵惘。
然而,僅僅隻一瞬,又若無其事回過頭,微笑著看向他。
元旻的笑凝住了,也僅僅一瞬,又舒展開來:“等回昇陽了,你喜歡看多少就看多少,比這裏更大更好看。不急,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沒事,我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
枯坐屋內,焦灼等待的苻洵,心口毫無預兆地刺痛了起來,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和焦灼淹沒了他。
槅門緩緩拉開,蚩越卻沒有進來,隻是站在門口喟然長歎,目不轉睛盯著他,兩眼含淚,滿是絕望、悲痛、傷感、無奈。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苻洵忙起身,疾步過去:“外公,歸葬之事大王如何說的?”
蚩越一言不發,隻是愣愣看著他。
苻洵慌了:“是不同意娘親歸葬國廟麽?沒關係的,娘親不在意這些,她說回來故土就好。”
“外公,我們現在就去把娘親接回來,她經常跟我說她自己小時候、跟你住在寨子裏的時候,屋前有竹林有溪流石橋,屋後麵有一棵玉蘭。”
“他們不讓娘親葬進神廟沒關係,我去把娘親接回來葬在寨子裏就好,種上她最喜歡的玉蘭。”
“外公……到底怎麽了……”
“外公,你說話啊——”
蚩越伸出手,輕輕摸著他的頭,柔聲道:“訶那,我隻剩你這一點骨血了,外公一定會好好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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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架上的火焰燃得蓬勃旺盛,他還在廣場上,隻是被抬上了那方處決母親骨灰的白石,試了試手腳,四肢仍然沒有一絲力氣,隻有手指能勉強蜷伸。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身側,苻洵艱難地蜷縮、舒張手指,撐著手臂一點一點移向碎瓷片,終於抓住了一塊,瓷片內壁還殘留著點點粉末,他將其緊緊握在掌心,像是感受著母親的觸摸和體溫。
手臂的力氣恢複了一點,他用力彎曲手肘,將碎瓷片藏在身子下麵,再蜷伸手指、撐著手指移向下一塊碎瓷片……
夜風中傳來清晰的對話聲,不遠也不近。
蚩越聲音滿是惶恐:“多謝陛下開恩,赦免訶那性命,使其不必受萬蠱噬身的苦楚。”
蒙舍王道:“律法如此,有苦主寬宥就能赦免性命。”
巫王沉吟道:“陛下仁慈,原也沒打算真給他萬蠱噬身、頂多是火刑,何況那位馮四郎提到,訶那孤身過邊牆毫發無損……”
苻洵正在抓握瓷片的手驀然一頓。
蒙舍王嗓音帶笑:“幸虧他提到此事,訶那天分極強,可能不輸緲露,聖子聖女斷代多年,貿然殺掉豈不可惜?”
又喟然長歎:“馮四郎言之有理,咱們之前給聖女聖子的活動範圍太大,致使緲露攜子出逃,我蒙舍險些多損失一名聖子。”
“確實,在碧水河範圍內就夠了”,巫王連連附和,又問,“馮四郎究竟是何人,竟身負神鳥之血?”
蒙舍王道:“鳳凰之後,還能是誰?”
苻洵攥緊瓷片,扯動嘴角對著夜空笑起來,譏誚、諷刺、悲涼、絕望。瓷片上的尖銳棱角刺入手心也渾然不覺,鮮血從指縫流出,滴在身下的白石上,一滴、兩滴……
腳步聲漸行漸近,蚩越走過來掰開他攥緊的手,他沒有力氣,眼睜睜看著染血的瓷片被拿走。
蠱王宮的弟子跑過來,替他包紮受傷的手,將他抬上擔架。蚩越一邊流淚,一邊收拾白石上的碎瓷片,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包好。
“訶那,你娘親犯了錯,律法如此,不要太難過、也不要怨恨”,被抬著前行的擔架有些晃,蚩越跟在一側邊走邊說,“外公隻有你了。”
又含淚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原本還想拚著這條命也送你逃出去,多虧你的朋友仗義執言。”
是啊,多虧元旻。
苻洵用盡所有力氣張嘴,開開合合,模糊而艱澀地重複著三個字。
“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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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越從銀盆裏擰幹帕子,擦了擦苻洵額頭的汗,解開他身上的蠱,再給他灌下一碗安神湯,然後帶著弟子退了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遠,躺在床上昏迷的人睜開雙眼,起身走到窗前,打開從山外帶進來的包袱:香囊、錯金刀、碎簪、小像畫卷……
窗子半開,銀盆中的水倒映著天心一輪亮白凸月,他伸出手去,指尖觸及水麵的瞬間,月亮碎成千萬碎片。
曾經,他隻想和母親永遠生活在渝安那個小屋子裏。——母親萬蠱噬身,撇下年幼的他無依無靠。
然後,他挖空心思,隻想得到父王喜愛。——父王將五歲的他送往翊國為質。
後來,他無底線、無操守,隻想在昇陽活下去。——被虐殺的命運如影隨形。
再後來,他想為哥哥謀劃個好前程,讓他看到自己就高興。——苻灃雖極力包容他,卻已認定他是亂臣賊子。
他想得到她的芳心,讓她也心悅他。——她頭頂最終簪著的,是木槿而非芙蕖。
就連最後這點渴求歸宿的癡念,都踩著娘親紛飛的骨灰。
凡他所求,皆不可得;凡他所冀,皆成泡影。
他轉過身,看著鏡中的自己,慢慢將短匕貼上脖頸,冰涼的觸感、輕柔得像十八寨那晚的撫摸。
手臂輕輕用力,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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