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章 舊街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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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旋轉停止,他們睜開眼,發現自己仍躺在最初的草地上,夜露打濕衣襟,星空卻已換了模樣——銀河的走向變得陌生,仿佛有人悄悄把宇宙折疊了一次。
遠處,橡樹下的秋千輕輕搖晃,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卻不見人影。
倉與櫻對視,眼底那絲期待仍在,卻像被星光淬煉過,變得澄澈而堅定。
他們起身,拍去草屑,把掌心殘留的銀輝抹在彼此的衣角,像給明天蓋上一枚隱秘的郵戳。
“走吧。”倉說。
“走。”櫻答。
他們並肩向草叢更深處走去,背影被星光拉得很長,像兩條即將交匯的河流。
風從身後吹來,帶著湖水的涼意,也帶著蒲公英未竟的飛翔。
草地上的足跡很快消失,而新的河流,已在他們腳下悄然成形。
他們沿著林間小徑繼續前行,腳下落葉發出細碎的脆響,像時間的指針一格一格撥動。
夜霧在林間遊走,纏繞腳踝,又緩緩退散。
樹影深處,有微光忽明忽暗,像誰在暗中擦亮火柴,試探黑夜是否易燃。
倉伸手撥開一叢蕨葉,前方豁然開朗——一條更為古老的石階蜿蜒而下,覆滿青苔,縫隙裏長出細小的藍花。
石階盡頭,一座廢棄的鍾樓靜靜矗立,銅鍾早已脫落,懸在斷裂的梁木上,發出低啞的嗡鳴,似在回應他們心跳的頻率。
櫻踏上第一級石階,指尖掠過石麵,青苔便亮起幽綠的磷光,像被喚醒的星圖。
她回頭,看見倉的瞳孔裏也映著同樣的光,像兩枚被點燃的銅鏡。
“這裏曾是時間的驛站,”倉低聲說,“鍾響一次,便有一天的河水改道。”
櫻抬頭,斷裂的鍾繩垂落,末端係著一枚小小的銅鑰匙,鏽跡斑斑,卻仍在月光裏閃爍。
她踮起腳尖取下鑰匙,握在掌心,銅鏽的涼意竟透出一絲熟悉的溫度——像小女孩遞給她蒲公英時,指尖殘留的體溫。
鍾樓下方的地麵忽然震顫,石階縫隙裏的藍花紛紛閉合,像同時收到某個倒計時的指令。
地麵緩緩裂開一道細縫,露出向下的螺旋階梯,黑暗深不見底,卻傳來隱約的水聲,比先前湖麵的湧動更沉、更急。
倉與櫻對視,無需言語。
他將手覆在她握著鑰匙的手上,兩人掌心交疊,鑰匙便像被重新淬煉,鏽跡剝落,露出內裏銀亮的光澤。
他們沿螺旋階梯下行,每一步都亮起一圈淡藍的圓環,像被鑰匙逐一解鎖的日晷。
水聲漸近,階梯盡頭浮現一扇木門,門縫透出柔和的白光,像黎明提前被折疊在這裏。
櫻把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旋。
門開的一瞬,風從門內湧出,帶著潮濕的草木氣息,也帶著孩子們遠去的笑聲。
門後是一片更為遼闊的草原,天穹低垂,銀河倒懸,每一顆星都拖著長長的尾跡,像正在降落的螢火。
草原中央,一條銀色的河靜靜流淌,河麵沒有水,隻有無數流轉的光點——那是所有被收藏的瞬間:
蒲公英的飛散、秋千的弧線、酸澀的果子、未完的告別……它們像被重新編排的星群,等待新的命名。
倉俯身,指尖觸河,光點便攀上他的手腕,化作一枚細小的刺青——一朵盛開的蒲公英。
櫻亦俯身,光點在她腕間凝成一枚同樣的印記,隻是花瓣更密,像被風反複吹散的雪。
“我們成了新的擺渡人。”櫻輕聲說。
倉點頭,握住她的手。
兩人並肩踏入光河,腳踝被星屑纏繞,像被溫柔的潮汐挽留。
河麵在他們腳下分開,露出更深處的一道暗流——那是一條純黑的河,沒有光,沒有聲息,卻傳來更古老、更遼闊的召喚。
他們回望來路,鍾樓已縮成一粒微光,橡樹與草地、樹林與湖麵,皆化作星圖上的細小坐標。
而前方,黑河之上,一座由月光與霧搭建的橋正緩緩成形,橋身沒有欄杆,隻有風在兩側編織無形的屏障。
倉與櫻踏上橋,腳步落下,橋麵便泛起一圈圈銀色的漣漪,像把他們的重量譯成新的時間法則。
橋盡頭,霧靄深處,隱約浮現一扇半掩的門,門後透出熟悉的青草香——那是他們方才離開的草地,卻又像從未抵達的明天。
他們相視一笑,蒲公英的刺青在腕間微微發燙。風從門縫吹來,帶著小女孩的耳語:
“姐姐,記得把願望帶上天空。”
櫻抬手,刺青化作一朵真正的蒲公英,從她指尖飛起,掠過橋的弧度,落入黑河,瞬間點燃整條暗流——黑河開始發光,像被倒灌的銀河。
倉牽緊她的手,兩人向那扇門走去。
身後,光河與黑河交匯,發出無聲的轟鳴;前方,門縫漸寬,露出第一縷真正的晨曦。
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兩條即將重新交匯的河流。而新的河流,已在他們腳下,悄然啟程。
跨過那道門,他們並未回到草地,而是踏進一條狹長的舊街。
青石板泛著隔夜雨的光,簷角風鈴搖晃,卻聽不見聲音。
街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燈罩裏不是火,而是緩慢旋轉的星塵。
倉伸手觸碰燈柱,指尖沾了幾粒微光。
光粒迅速爬進他的皮膚,沿著血管遊走,最後在鎖骨處停駐,凝成一枚細小的沙漏,裏麵流動的不是沙,而是倒轉的藍色雨滴。
櫻抬頭,看見每盞燈下都懸著一隻舊懷表,表蓋刻著不同的日期:
昨日、明日、此刻、永不……
她取下標著“此刻”的那隻,表針卻逆走一格,指向零點之前一秒。
表蓋內側浮現一行極細的字:
“把最輕的心跳留在此處,才能換得最重的啟程。”
街盡頭,一位戴圓禮帽的老人推著一架木質手推車,車上摞滿透明玻璃瓶,瓶中封存著各種聲音:
風掠過麥浪的沙沙、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列車穿越隧道的長嘯……
老人停在他們麵前,用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瓶壁,瓶裏竟傳出方才孩子們的笑聲,清脆如初。
“要帶走嗎?”老人問,聲音像塵埃落入空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