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6章 雙生合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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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霽。”櫻輕聲喚。
    白衣人微笑,聲音穿過鏡麵,像隔著萬年時光:“替我告訴她——幽冥之主的另一半,已在此守候太久。”
    銅鏡驟然一震,幽藍光絲從鎖孔噴薄而出,沿著根須奔湧而上,直達樹梢。
    橡樹發出長而低緩的顫鳴,像一聲滿足的歎息。
    樹冠上的燈籠“噗”地炸成千萬點星火,散向夜空,化作漫天藍色極光。
    倉與櫻被光托起,回到地麵。
    黎明第一縷陽光穿透極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兩枚紋印已融為一枚,顏色由幽藍漸轉暖金,像晝夜同輝。
    遠處,一個白衣女子與一位素衣少年並肩而立,朝他們點頭致意,隨後化作兩縷光,沉入樹根。
    風停了。
    蒲公英燈籠的光屑落在草尖,一夜之間,整片山坡開滿了幽藍與暖金交織的蒲公英,像兩條相擁的河。
    櫻靠在倉肩頭,輕聲道:“原來姐姐最後的心願,隻是回家。”
    倉握緊她的手,望向無垠的晨光:“而我們的家,現在才開始。”
    晨光鋪滿山崗時,所有蒲公英同時揚起,像一場反向的流星雨。
    風再起時,幽藍與暖金的花絮並未四散,而是逆著天光緩緩上升,像被一條看不見的河牽引。
    它們在高處交匯,織成一條柔軟的光帶,橫跨山脊,連向極遠的天際。
    倉抬頭,看見光帶盡頭浮現一扇由藤蔓與星屑編織的門,門楣上懸著那枚曾裂成兩半、如今重圓的紋印。
    它不再隻是印記,而像一顆小小的心髒,在晨光裏輕跳,發出與地脈同頻的鼓點。
    櫻伸手,指尖剛觸及光帶,整片山坡便隨之起伏,像呼吸。
    她聽見姐姐的聲音從每一株蒲公英的根部傳來,溫柔而澄澈:“帶它回家——也帶你們自己回家。”
    藤蔓門緩緩開啟,裏麵不是幽暗,而是一條被極光點亮的隧道。
    隧道的彼端,隱約可見另一座山崗,山崗上立著兩棵並肩的橡樹,樹下有石桌、石凳,還有一壺正冒出熱氣的茶。
    倉與櫻對視一眼,無需言語。
    他們踏上光帶,每一步落下,都有新的蒲公英在腳邊盛放。
    走到門前時,那枚紋印忽然脫飛而起,嵌入門心,化作一枚真正的鑰匙。
    門後吹來的風帶著舊日篝火與雨後泥土的味道,像把所有失去的時光都輕輕歸還。
    倉先跨過門檻,回身牽住櫻。
    就在兩人完全進入的瞬間,門化作無數光屑,重新散成漫天花絮,輕輕覆在山坡上。
    而山崗這邊,新生的橡樹幼苗頂開土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展葉。
    樹幹上,兩道並肩而立的年輪正悄悄合攏,像一句遲到的誓言。
    遠處,第一聲晨鍾響起,驚起一群白鳥。它們掠過新生的樹冠,羽翼上沾滿幽藍與暖金的花粉,在天空寫出兩個名字——
    一個屬於過去,一個屬於未來。
    白鳥掠過之後,天地忽然安靜得隻剩心跳。
    倉低頭,看見自己與櫻的掌心同時亮起細碎的紋路——像蒲公英的脈絡,又像橡樹的年輪,沿著血脈向臂彎生長,最後在心口交匯成一枚極小的種子,溫暖而有力地搏動。
    “它在生根。”櫻輕聲說。
    話音落下,他們腳下的土地浮現一圈圈淡金色的漣漪,像水麵被初雨吻過。
    漣漪所到之處,枯葉化泥,泥中生芽,芽尖頂著昨夜殘留的藍色星屑,一節節拔高,眨眼便長成及膝的細草。
    草葉邊緣泛著幽藍的微光,像被月光吻過的刀刃。
    更遠的地方,傳來潺潺水聲。
    原本幹涸的山澗重新湧出清泉,水色一半是晨光的金,一半是極光的藍。
    泉水順著舊日溝壑流淌,途經之處,石縫開出指甲蓋大小的雙生花:金蕊藍瓣,花心裏各臥一粒微火,像被縮小的星辰。
    倉俯身掬水,指縫間漏下的卻不是水,而是一把會呼吸的光點。
    光點落在櫻的睫毛上,化作細小的蝶,振翅時灑下溫熱的磷粉。
    磷粉落在兩人交握的指間,那枚共生的紋印便亮起一聲極輕的“哢嗒”,仿佛某把鎖徹底歸位。
    “聽。”櫻閉眼。
    風從四麵八方趕來,帶來不同的聲音——
    有鐵匠鋪裏錘打鐮刀的清脆,有孩童追逐蒲公英的笑,有老橡樹在雨夜裏的低語,還有白衣女子與素衣少年並肩倚門時,那聲極輕的歎息。
    所有聲音匯成同一句話:
    “歡迎回家。”
    倉忽然懂了:這片山坡不是終點,而是一顆更大種子的外殼。此刻,外殼正在剝落,露出裏麵柔軟而嶄新的世界。
    他牽起櫻,向新生的山澗走去。
    第一步,草葉為他們讓路;第二步,泉水托起他們的足踝;第三步,蒲公英的花絮重新升空,卻不是藍與金,而是清晨第一縷白——像一場反向的雪,替他們洗淨所有舊塵。
    當他們走到澗邊,水麵映出的已不再是兩個跋涉許久的旅人,而是一棵正在合抱而生的雙生樹:
    枝葉相觸,根須相連,頂端各開一盞燈,一盞暖金,一盞幽藍,燈芯裏燃著同一粒火種。
    風停了,蒲公英的雪也停了。
    世界安靜得隻剩心跳——
    卻再也不是孤獨的心跳。
    心跳聲忽然一分為二,又在下一瞬重疊,像兩枚音叉同時振出同調。
    倉與櫻同時抬手,掌心那粒共生的種子竟破開一道細縫,吐出一縷純白煙絲,筆直升上天頂。
    煙絲所至,天空像被誰輕輕劃開一道拉鏈,露出一線比極光更柔軟的銀白。
    銀白之後,懸著另一座倒置的山坡:
    草葉向下生長,泉水向上流淌,蒲公英的根須在空氣裏舒展,卻開出與他們腳下一模一樣的花。
    那座山坡的盡頭,站著兩個背影——白衣女子挽著素衣少年,聽見動靜,同時回頭,眉眼與倉、櫻有八分相似,隻是更年少。
    “那是我們?”櫻喃喃。
    “是我們。”倉答。
    話音落地,兩座山坡之間的空隙忽然合攏,像兩枚鏡麵對折。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隻有一陣極輕的“啪嗒”,像兩片雪花疊成一片。
    世界瞬間安靜得連心跳也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