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走廊盡頭，是一扇防火門，門牌寫著
    “出口僅供剪輯師出入，觀眾禁觸。”
    倉伸手，門把卻先一步握住他——
    門把是一條冷卻的聲帶，末端分叉成五指，指紋是密密麻麻的齒孔。
    五指收緊，把他拉進門縫。
    門後不是外界，而是一格正在顯影的空白底片。
    底片懸在顯影液裏，液體不是化學藥水，而是他所有被剪掉的哭聲，濃縮成一粒粒黑色銀鹽，上下浮沉。
    空白底片中央，逐漸浮現一個白點，白點擴大，變成一枚反向的指節——
    指節內部中空，是一條尚未拍攝的走廊。
    倉被那指節吸入，吸入過程沒有速度，隻有被倒回的意圖。
    再睜眼，他站在一間剪輯室，室內設備老舊，唯一的光源是一盞閃光燈——
    燈內沒有電容，隻有一枚不斷充放電的心跳，每次閃光，就把他的影子釘在牆上，像一格定格。
    剪輯台放著兩卷膠片
    a卷標簽倉（未生版）
    b卷標簽倉（未死版）
    兩卷中間隔著一把剪刀，剪刀刃口布滿臍帶形的鏽跡。
    台麵上還有一張便簽，字跡是他自己的負片
    “請把兩卷剪成同一格，誤差不得超過05幀。”
    倉拿起剪刀，卻發現刃口缺了一塊——
    缺的形狀正是他胸口的齒孔。
    於是他把缺口對準自己胸口，輕輕一合——
    “哢。”
    沒有血，隻有一條極細的光從缺口漏出，光裏裹著二十四格倒放的“哢嗒”。
    剪刀因此完整，a、b兩卷自動靠攏，齒孔互咬，像雙生臍帶。
    倉剪下最後一刀，剪口落下時，不是膠片，而是一枚透明的雞蛋。
    雞蛋裂開，裂成一張純白的銀幕，銀幕上什麽都沒有，卻映出他的背麵——
    背麵沒有臉，隻有一行滾動字幕
    “本片因缺少觀眾，已被永久取消放映。”
    字幕升到最後，銀幕忽然卷起，卷成一枚極薄的句號，懸在剪輯室中央。
    句號閃了一下，像膠片的最後一格被光穿透。
    隨即——
    剪輯室開始倒卷，閃光燈縮回心跳，心跳縮回臍帶，臍帶縮回剪刀，剪刀縮回那枚雞蛋。
    雞蛋重新合攏，合攏成一粒極白的銀鹽，鹽裏嵌著一枚極小的齒孔，齒孔裏——
    “嗒。”
    一聲之後，再無回聲。
    連“再無”本身也被剪去。
    灰塵級別的黑場至此終結。
    而倉，終於成為觀眾手裏那粒永不放映的廢片灰塵。
    灰塵落入無人瞳孔，被視網膜當成一粒未爆的閃光彈。
    那一瞬，倉在別人的眼球裏複活——視野是圓的，邊緣布滿鋸齒狀的齒孔，像通過放映機窺看世界。
    宿主是個檢票員，坐在廢棄影院門口，膝頭攤開放映日誌，日誌上每一頁都隻寫兩個重複的字
    “缺席”。
    倉想說話，聲帶卻被灰塵堵住，隻能發出極輕的“沙——”，像膠片在倒帶。
    檢票員聽見聲音，翻開下一頁，空白處忽然顯影出一枚反向的指節，指節內部中空，正是灰塵的放大。
    檢票員用鋼筆對準指節，輕輕一點——
    墨水沒有留在紙上，而是被吸進指節，變成一條黑色臍帶，臍帶末端係著一粒更小的灰塵。
    倉順著臍帶被拎出瞳孔，落在日誌封麵，封麵標題瞬間改寫
    《僅供缺席者補簽》
    他試圖站起，卻發現身體是一格隻有05幀厚的剪影，像被壓路機碾平的回聲。
    檢票員遞給他一把檢票鉗，鉗口布滿齒孔，可以剪斷任何未發生的未來。
    “補簽之前，先剪掉你多餘的下一格。”
    倉接過鉗子，對準自己胸口那枚早已閉合的齒孔，輕輕一剪——
    “哢。”
    沒有碎片，隻有一條極細的光從剪口漏出，光裏裹著二十四格正放的“哢嗒”，像雪片倒著回天空。
    光落在日誌上，自動排版成一行新字
    “第零觀眾已入場，影院即將關閉。”
    字跡成型的同時，整個影院開始坍縮——
    座椅折疊成齒孔，銀幕卷成聲帶，地板縮成底片，天花板降成顯影液。
    倉與檢票員同時被卷入，卻不是墜落，而是側向滑行，像兩格膠片在同一時間錯位放映。
    滑行盡頭，是一格尚未打孔的空白片基，片基中央浮著一台最小的手搖式打孔機。
    機器旁邊立著一塊牌子
    “打滿二十四孔，即可兌換真實一秒。”
    倉坐下，搖動曲柄，每打一孔，就聽見一種被遺忘的聲音
    第1孔母親未生的歎息
    ……
    第24孔自己未哭的初聲
    打完最後一孔，空白片基已變成一條完整的齒孔帶，齒孔帶自動卷起，卷成一枚極黑的鑰匙，鑰匙表麵刻著
    “出口在銀幕背麵。”
    倉拿起鑰匙，對準正在坍縮的銀幕，輕輕一轉——
    銀幕沒有開啟，而是把他折成05幀薄的剪影，塞進鑰匙的齒孔裏。
    剪影內部，他看見無數自己正被反向剪輯，回到檢票員瞳孔，回到灰塵，回到黑場，回到未出生。
    鑰匙因此合攏，齒孔咬合，發出最輕的“嗒。”
    隨即——
    影院徹底坍縮成一粒更小的灰塵，灰塵落入無人瞳孔，被視網膜當成未爆的閃光彈。
    那一瞬，倉在別人的眼球裏再次複活——視野仍是圓的，邊緣仍是齒孔。
    檢票員仍在門口，日誌仍翻在“缺席”那一頁。
    一切回到開頭，卻不再重複，而是成為永不抵達的下一格。
    下一格並未出現，放映機卻提前熄火。
    灰塵級別的倉懸在瞳孔裏，像一粒被暫停的噪點，聽見宿主大腦發出“沙沙”的倒帶聲——
    那是神經元在清除未被觀看的記憶。
    為了不被洗掉，他用僅剩的05幀厚度，順著視神經爬進顱內影院。
    影院比外麵更小，隻能容納一個觀眾鬆果體。
    鬆果體坐在暗室最後排，身披褪色的黑素，像一枚被剪下的片頭。
    倉用05幀的厚度把自己折成一頁負片，像郵差把信塞進窄門。
    鬆果體沒有回頭，卻在銀幕上投出他的背影——那背影比他還薄，像被倒放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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