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成
字數:3673 加入書籤
天已經完全黑了,星子透過流雲閃爍著微光,林楚安看著那幾顆沉溺在雲層後意圖掙紮綻放光芒的小星,心底深處悠悠流過一股來自記憶深處的苦澀。
“後來我就放棄了問家裏要生活費這件事,到處的找工作,發傳單,端盤子,穿玩偶服招攬生意,隻要是能掙錢什麽都做。”
田榕的聲音微微上揚,透出了些得意來:“安安姐你知道什麽最賺錢嗎?”
不等林楚安回答田榕又自顧自的說道:“是端盤子和穿玩偶發傳單,端一下午的盤子是六十塊錢,穿玩偶服發傳單三個小時是五十四塊錢,五十四啊!夠我吃一個星期的了。就是玩偶服太熱了,保安又總是趕人,玩偶服這麽重,不留神就會摔倒,摔了我倒是不怕的,就是怕砸著路人,到時候又得賠錢。”
林楚安問:“你父母就放任你在外麵打工?”
“不是放任,是根本就不知道。”田榕說:“他們眼裏隻有他們的老來得子,哪裏還能想起我,我緊巴巴的在學校過日子,一學期瘦了六十斤,快放假的時候我兜裏唯一的一張整鈔票丟了,坐在包子店裏連五塊錢的早餐錢都付不出來,沒辦法給他們打電話,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來已經很久沒給我打生活費了。”
“一想起這件事他們就劈頭蓋臉的對我一頓罵,說我不懂事,脾氣強,給他們丟人了。”
林楚安揪著衣袖上冒出的線頭,指尖捏著它,將它擰過來,擰過去:“所以你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特意選擇了外地?”
“我知道我不可能真的跟那個家一刀兩斷,或是長長遠遠的遠離它,隻是想著給自己一點時間,讓自己一個人生活,那樣的原生家庭跟牢籠沒什麽區別,自己一個人在外地住雖然辛苦但卻很自由。”
田榕笑著說:“也很輕鬆。”
林楚安讚同似的點著頭,接著她的話繼續說道:“就算有一天還是要調回家裏上班,現在能自由一天就痛快一天。”
“我第一次見安安姐就很喜歡你。”田榕側眸看她,笑意溫和真誠。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林楚安的眸中閃爍著同田榕一樣的笑意,她輕聲說道:“同類之間氣息相同,有時候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我們這樣家庭裏長大的孩子與那些在愛中健康成長的孩子不一樣,都是有殘缺的。”田榕指著自己的心口,輕聲說道。
林楚安默默的點了頭。
“自己的童年不曾被愛過,又偏偏親眼看過別人得到愛,所以越是長大性子就越冷,一邊不敢付出真心,一邊又渴望得到別人的真心,優柔寡斷,糾結內耗,說白了都是沉屙宿疾鬧得。”
“安安姐你知道嗎?”田榕輕聲說:“其實像我們這樣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看重利益的,而且會下意識的存錢。”
林楚安目光看向空氣中不存在的一點,神色半隱在逐漸暗沉的夜色中。
風從四麵八方而來,厚重的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遠處湧來,將本就濃鬱的長夜緩慢又迅速的吞沒,長夜的顏色與風雨來時的顏色是截然不同的,正常夜晚的天空乍一看是黑的,但其實不是純黑,而是很多種顏色混在一起變成的黑,仔細看能看到灰藍和深紫,偶爾還能找到一點不太明顯的紅,但陰雲的顏色卻是純黑,厚重的顏色如被最純正的墨汁潑染,如同實質般就這麽鋪天蓋地的湧了過來,蓋過滿天星子,淹沒浩瀚長空,沉重可怕,像是馬上就要砸落一般。
田榕站起身來,將懶腰伸的哢哢作響,她張開雙臂手心向上,像是要以血肉之軀迎接這場欲來的雷霆風雨。
林楚安看著她的背影,說:“有錢好辦事嘛!”
“嗯!”田榕抬著頭,任由風將冰涼滴落在她麵上,半晌才說:“除了錢,誰還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林楚安後來問田榕,問她以後會不會選擇回家鄉工作,田榕一臉正色的說她不願意,她說在家鄉工作雖然不用房租不用水電費,看似占了大便宜,但其實她所要付出的代價會比直接付錢要多得多。
但後來,她還是回去了。
她這一走猶如石沉大海,林楚安幾乎聯係不上她,偶爾發發微信,也是幾天後才能收到她的回信,再後來,林楚安聽楠楠說,田榕生病了,好像是精神方麵的疾病。
再後來沒人能聯係的上她,就連楠楠也不知道她的情況,有時候林楚安都懷疑,懷疑田榕該不會已經自殺了吧!
雖然覺得這個想法有些誇張,但想想她的性格和她所處的環境,這種事情似乎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林楚安伸長了胳膊,掌心扶著門框,腳下站穩,蕩秋千似的將身子猛地向前一晃,僵硬的骨頭立刻發出了哢哢的響動聲,這動靜她聽得舒坦,隻覺得整個人都通透了,一旁拆快遞的弟弟卻聽得直齜牙咧嘴。
“我說姐,大過年的你可別把自己給掰折了!”
“滾!”林楚安哢哢哢的轉著脖子,正眼都不帶看他的。
“呦!畫妝了,你要出去啊?”
林楚安從衣架上取下圍巾,邊圍圍巾邊對著穿衣鏡孤芳自賞:“有約會哦!晚上就不回來吃飯了。”
“是跟姐夫的約會吧!”她弟弟齜個牙,笑容中滿是不懷好意:“記得給我打包一份燒烤,家裏的飯我也吃不下去。”
“年根底下物價瘋漲,一根烤簽子都能賣十塊錢,你還吃什麽燒烤!”林楚安拎著包打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說了句忍到年後再說吧!
“快遞我收到了!替我跟姐夫道聲謝!”門關上的瞬間,她弟弟的聲音從門縫裏擠了出來。
“臭小子!”
怪不得這幾天臭小子快遞不斷,感情是這麽回事!
一扭頭她隔著個大院子,與那正要敲門的人來了個碰巧的對視,對方拘謹的目光中透出了些意外,身形向前傾了傾,隨後又退了回去,似乎想進院子又覺得不太禮貌而駐足在門口。
林楚安站在院子的這頭,他站在院子的那頭,中間隔了一地的白雪,雪光幹淨的不染一絲塵埃,亮的有些刺眼,倆人相識一笑,對視間他向她伸出了手。
林楚安踩碎了一地的雪,笑著走向了他。
“等一下!”
他突然彎下了腰,林楚安這才發現自己的鞋帶鬆了,他蹲在那裏將散開的鞋帶打了一個好看的結,起身時拉過林楚安的手,說了一句好冷啊,然後拉著她的手放入了自己溫暖的口袋中,帶著她邊往外走,邊問她想去哪裏玩。
“去河邊的小公園吧!”林楚安看著外麵的雪光一色,期待的說:“梅花應該開了吧!”
“開還是沒開呢!”羅玉成微微偏頭,對上林楚安含笑的眼眸,聲音溫和低柔:“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她與羅玉成的相遇也是在秋天,而且當時的情況相當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