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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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孟瑤和母親撒了嬌,也被母親順著毛梳了好久的頭發,心情已是不錯。
    她甚至還想著要向她在國子監裏的男同窗那般打扮一番。哪怕花些時間學學那孔克也是不錯。
    反正啊,就是要頂著和她庶姐全然不同的樣子去那百花宴,氣氣她的父親。
    可現在,孟瑤又覺得即便那樣打扮,也不會讓她高興了。
    好似隻要她順著父親的意了,她便會不高興了。
    可……為何呢?
    母親總說父親心裏是疼她的。孟瑤也能感覺到父親待她與待庶姐的不同。
    可孟瑤就是會獨獨在麵對父親時這般叛逆。也仿佛,隻要她逆了父親,就是贏了些什麽。
    孟瑤歎著氣。她又坐到書案前,也下意識地翻開手邊的那本書。
    而後,那個她才寫了個開頭的拜帖,便出現在了眼前。
    此情此景,讓她不自覺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
    那時候……
    她瞞著家裏偷偷去考了國子監,在家中等著國子監的消息。父親則剛好邀了數位一道在朝中為官的友人來家中做客。
    父親讓庶姐在後院彈琵琶,借此在廳堂中同人說著庶姐的好。而當那些叔伯們誇她誌向高遠時,父親則照例給她潑冷水,還稱自己考中進士的那年都三十七了,他女兒怎能也和他受同樣的苦呢?
    她覺得心中煩悶,便想去到書店看看。
    她想起來了……
    這便是她第一回見到曲雲闊了。
    那日當她從書店裏出來的時候,剛好就遇到了一個被臨安的書院推薦來國子監的小郎君從馬車上下來向她問路。
    這便是曲雲闊了。
    就算是現在想起那一幕,孟瑤也依舊會覺得驚豔。
    明明那裏就是她熟悉的街道,而她常去的書店也在她的身後。
    可當那個氣質清冷,卻是年紀尚輕就已頗有氣勢的小郎君出現在眼前,她會恍然覺得此處可能是一個她還不曾到過的地方。
    那地方應有雪中美景,也應有隨風柳絮,令她願意坐在此間。
    煮茶、聽溪、賞景。
    她和曲雲闊未有互通姓名,隻是在向彼此行了一禮後就各自轉身離去。
    而後,她便看到了向她奔來的繞梁一路跑一路喊道:
    “娘子!國子監的信真的來了!娘子考進了!”
    那可真是……春風得意。
    孟瑤直到十歲那年才去到私塾上學。幾年下來,她便已是那間私塾裏最好的學生。然待孟瑤去到國子監,才發覺和她的那些同窗相比,她的底子究竟有多薄。
    她的那些同窗們各個都有高遠誌向,也打小就想好了理想與抱負。
    他們誌在廟堂之上,願為千秋之功。
    可她卻連自己想要登上多高的山都想不清楚。仿佛是飛至王謝堂前的那隻燕。
    更別提……何日才能真正再得意一回。
    冬日去了,曲雲闊和孟瑤約好再見麵時的春日來了。
    那些帶著些許暖意與花香的風吹過在這個月份裏還讓人感到些許涼寒的屋宅,從此處吹拂到它處。
    孔府的客房中,暫住在此地的曲雲闊正看著書。
    那是他在此次的遊學中得到的——由宰相謝巍的女兒,陳州知州謝羽修替其父整理和編修的新學經義。
    裏頭所記述的,俱是謝相所提出的新法及釋義,還有他在朝堂上與其反對者辯論時所說之言。如此書卷對於他這般支持新法之人來說,堪稱珍寶。
    此次曲雲闊求得了一套這樣的新學經義,並在遊學時便親手又抄寫起了另一份。
    他原本想要將他抄寫下來的那份送給他的一個朋友。
    他也在寫給那位朋友的信中提到了這件事。
    隻是……現在他卻猶豫了。他也不知以孟瑤的心性,是否真的需要這樣的書卷。
    曲雲闊自知不是至誠至真之人。他做的很多事也自有他的目的。
    國子監中的許多人都說他無甚出身,卻為人很是傲慢。然他隻是覺得那些人都不值得他耗費時間去結交。
    那些人於他無利,也於他無益。
    原本,孟瑤也應當是不值得他耗費時間的很多人裏的一個。
    但他們就是成為了朋友。而後他就有了一個無論發生何事,都會站在他這邊的朋友。
    有時曲雲闊也會感到困擾。
    因為他並不知道應當如何同這樣的人交往,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給到孟瑤什麽,又應當與之交換些什麽。
    終於,他試著把藏在自己心底裏的一個很重要的秘密告訴對方。
    但僅僅是在四個多月後,盛京城裏便已傳出了很多與此相關的風言風語。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著他。
    ——他似乎……看錯人了。
    這也應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將來他改正,並保證自己不再這樣輕信於人便好。
    隻是,他當真看錯了嗎?
    又或者,那隻是孟瑤的一次無心之失?
    一旦曲雲闊想不明白自己應當怎麽做,便不知自己應該如何去問孟瑤。
    “雲闊!雲闊!”
    孔克今日丟下一心隻想留在府中看那新學經義的曲雲闊,同他的幾個表姐表妹堂姐堂妹出府遊玩。
    才一回家,他就跑來找曲雲闊分享讓他笑得很是開心的“趣事”。
    “曲雲闊!”
    孔克快步走到曲雲闊所住的客房,正口渴著,便走去茶台。
    曲雲闊見狀便也即刻起身,先是給孔克倒了一杯已然放涼了些許的開水。而後他就將寬大的衣袖稍稍拉起,將他先前磨好的茶粉過篩,替孔克點起茶來。
    曲雲闊等待了片刻,待到孔克連喝了幾杯水,看起來也不那麽渴了,才開口問道:“何事如此慌忙?”
    孔克則是難掩興奮地說道:“我這哪是慌忙?我這是著急和你分享我剛聽來的趣事。”
    曲雲闊剛好將布巾放到了開水壺的壺柄上,便問:“趣事?”
    “對,就是趣事。前些天的時候我和你說過的尹安卿家裏的事,你還有印象吧?今天我便聽說尹安卿的傻兒子在家裏鬧起來了!”
    其實,尹安卿那兒子也不是真傻。就是軸得厲害,又有母親給他撐腰。
    在堂堂翰林院學士尹安卿那裏,可沒少鬧出有意思的事。
    而一說起這事,孔克可就太精神了。
    他素來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聽笑話,看熱鬧。尤其喜歡看這些平日裏總是一副道貌岸然模樣的老家夥們的笑話。
    當然,朝中的這些老臣們若是吵著架便打起來了,那場麵他也很是喜歡的,最好他那當樞密使的父親能給他把這些事說出細節還原的八百個回合來。
    而最近這陣子,最有意思的便莫過於尹安卿的家事了。
    “尹家的大郎,哦……不對,現在該叫他尹家小郎了。”
    光是這稱呼上的變化,便已是讓孔克感到有趣。
    “他這小小年紀的,也不知是從那裏聽說了這事,先是去找他娘告狀,發現他娘早就知道這事,更是接受不了,定要尹安卿和他說個明白。
    “據說現在啊,這尹家小郎已經要拖著他爹去國子監,定要他爹把人給指出來了呢。”
    當孔克說到這裏時,曲雲闊已經麵不改色地用開水衝泡了那些已被過篩了的茶粉。
    曲雲闊應當是在出言譏諷,道:“這尹家父子,怕不是要被攔在國子監門外。”
    孔克便是一下子笑出聲來,說:“可不是麽!”
    國子監乃是閑雜人等進不去的地方。
    進入其中,需查驗能證明身份的腰牌。
    若非是裏頭的人,哪怕尹安卿貴為翰林院學士,也得尋個由頭才能進去。可真要如此,他們這些人恐怕也就不上課了,都要出來看尹大學士的樂子了。
    孔克原以為他的好友聽到這個消息,會說那尹安卿往日裏所說的道德仁義與克己複禮果真都隻是停留在嘴上,真遇事時,連修身齊家都做不到。
    怎料曲雲闊卻是說:“尹安卿既已拋妻棄子那麽多年,想來尹家郎君想要他去指認那人,他也是做不到的。”
    這樣的話語讓孔克在安靜下來之後,用仿佛才注意到了什麽重要之事的神情看向曲雲闊。
    “曲雲闊……”
    孔克喚出這麽一聲,而曲雲闊那攪著茶湯的動作便也慢了下來。
    他在猜測孔克是否已經看出了端倪。若情況真是如此,他又應當如何作答。
    隻是情況越是如此,他看起來便越是鎮定。當曲雲闊又抬起眼來看向自己的這位好友時,孔克則突然笑起來,用調笑的語調說道:“好啊你個曲雲闊,平時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原來你也愛去外頭打聽這種事呢?”
    孔克又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道:“現在外頭好多人都猜測尹安卿流落在外的兒子,是他早年養的外室所出呢。”
    曲雲闊又看向那茶盞中已漸漸被攪出的茶沫,麵上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這會兒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
    再開口時,他便已像是全然置身事外之人。
    “此事並不難猜。尹安卿並非出身名門,也沒有什麽淵源家學,早些年的時候他不必養外室。等到了他得到崔氏女的垂簾,便也……”
    “不敢養外室了。”
    孔克將曲雲闊的話順著說了下去,覺得這確實是說得通。
    隨即,孔克將這件事品了又品,說:“原來是拋妻棄子啊,妙哉。這舊法一派裏,怎麽就有了這般的妙人呢?”
    被孔克用在此處的“妙”字自然是在嘲諷尹安卿。
    也在笑他這一介寒門弟子為了成為朝中要員所做之事。
    與此同時,他又對尹安卿流落在外的那個大兒子感到十分好奇。
    “不行不行,我可得早點回國子監去,看看今年新到的同窗中,到底有誰像是過來尋親的尹家小子。”
    但是一提到國子監,孔克就想起來了另外一件事。
    孔克思索了片刻,並不禁收起了那副看好戲的樣子,說道:“對了,和你關係不錯的那個孟瑤。她好像……在和家裏的姐姐出去的時候,被人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