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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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順水太過熱情,鍾洺不好推拒,加之聽說鍾守財和鍾虎也去,便也就順勢答應下來。
    正好下午要去鄉裏一趟,屆時買些像樣的吃食添個菜,不至於空手上門。
    處理完滿船的海蜇,到鄉裏時已是下午。
    鍾洺沿著碼頭一路往八方食肆走,留意著道旁左右,沒看見蘇乙。
    多半是因為沙蟲放久了不新鮮,今天一早就趕來賣了,卻不知生意如何。
    且一來二去,他還真有點饞蘇乙做的蝦醬,本想著遇見了就買一些,結果還是錯過。
    一兜鮑魚拎到食肆後門,夥計認得鍾洺,直接給他放行,讓他進了後院,搬來大盆,鮑魚全數倒進去後,閔掌櫃也來了。
    如他之前所說,這些都是表麵較為坑窪,不夠平滑的石底鮑,做不得假,大小勻稱,各個如雞卵,尚是鮮活的。
    “你來得巧,今晚我說的那位老主顧正好在食肆訂了桌席麵,催我有沒有尋到好鮑魚。”
    鍾洺道:“近日忙著出海捕蟄,加上成片的石底鮑不好尋,今天碰見了,這才緊趕慢趕地來了。”
    閔掌櫃點點頭。
    “趕早不如趕巧。”
    他指了個夥計再挨個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混進去的死鮑魚,然後再過秤算賬。
    鍾洺對自己帶來的東西有自信,檢查過後自然是一個死的都沒有,上秤稱出來十五斤之數。
    這個大小的鮑魚,市價大約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多出來的幾個鍾洺當成添頭,總共收了閔掌櫃一兩八錢銀子,被鍾洺裝進隨身的布口袋裏。
    離開前他聽見廚子指使幫廚殺一隻雞來配鮑魚,聽起來就補得很,鍾洺記下這個吃法,打算有機會也在家裏做一頓。
    出了八方食肆,沒走幾步就是四海食肆,辛掌櫃站在門口和夥計說話,鍾洺躲閃不急,被他給抓了個正著。
    “你又和姓閔的老小子做成了什麽生意?”
    辛掌櫃眼看他提著空網兜從八方食肆那邊過來,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有好東西,你也往我這處送一送,我又不是不給錢,且我不比他大方?他那人素愛斤斤計較,虧你忍得了。”
    鍾洺有什麽說什麽。
    “閔掌櫃上回在我這裏訂了些鮑魚給他的老主顧,我今日正好給他送來。”
    他道:“若是您家食肆灶上有什麽缺的,也可盡管說與我,我得了差不多品相的,直接送來給您,省得您跑一趟。”
    辛掌櫃聽懂了。
    這小子是不喜在送貨一事上承擔風險,你要什麽,他才送什麽,不過敢這麽開口就是本事。
    換了別人,哪敢誇下海口,不僅要什麽就能送什麽,且還有品相可以挑揀的。
    “別的都可有可無,我唯獨惦記上回沒趕上的那一兜好龍蝦。”
    不說食客,連他都饞得慌,碼頭上別的水上人不是沒有龍蝦賣,可數量少得很,全是撞運氣得的,隻的數,一日裏做不得幾盤菜。
    站在日頭下,辛掌櫃眯著眼睛道:“你下回再得了那等好龍蝦,送到我這裏來,多少我都收得下。”
    為顯示出自己比那姓閔的強,還專門從賬上支了一百錢的定錢。
    “記得,多了不怕,少了我可要嫌的,怎麽也得有個十隻的數。”
    送上門的定錢何必推脫,鍾洺收下笑道:“辛掌櫃放心,就這日內,保管給您送到。”
    辛掌櫃又問他還有什麽海貨易得,能在海底閉氣潛多長時辰,很有一番興致,兩人正說著話,裏頭出來個夥計請示道:“掌櫃的,上回您帶回來的那壇子蝦醬治成菜,食客都說好,這會子快用完了,胡師傅問您可記得是在何處買的。”
    辛掌櫃皺起眉頭。
    “我哪記得,上回不是囑咐你們,是在圩集上一哥兒手裏買的,你們沒再尋著那人?”
    夥計抓了抓後腦勺,搖頭道:“您隻說是個哥兒,這要去哪裏找。不過這幾日我們出去采買時,確沒見著賣蝦醬的哥兒,婆子、夫郎倒是有。”
    鍾洺還沒走,這晌聽了一耳朵,忖度著問道:“辛掌櫃,您說的哥兒可是差不多這麽高,穿灰衣裳,頭發略有些黃糟糟的,說話聲音不大,生得瘦弱。”
    他舉起手照著自己肩膀比劃兩下,辛掌櫃細細一想,猛拍了記巴掌。
    “好似真是這麽一號人,莫非你認得?是你們澳裏的哥兒?”
    鍾洺頷首。
    “正是我們白水澳的,他做的蝦醬是自己琢磨的方子,和別家都不一個味道,輕易學不去。”
    雖然還沒吃過,跟著誇幾句總沒錯。
    “那此事就容易了。”
    辛掌櫃給夥計使眼色,讓他好生聽著,接著同鍾洺吩咐:“勞駕你回去幫忙傳個話,讓他下回來鄉裏賣蝦醬,也順道往我們這走一遭,送上一壇子二斤沉的。”
    “沒問題。”
    鍾洺應承下來,沒想到還順便替蘇乙攬了樁生意,外加自己的龍蝦也定出去不少,他作別辛掌櫃,心情一好,直接在熟肉鋪包了兩隻燒鴨,回去時走路都帶風。
    到了白水澳,先往船上送網兜,換了身衣裳好去吃酒,下船時提一隻燒鴨給二姑,好讓家裏晚上添個菜。
    油紙包一拆開,三個小的眼睛都直了,鍾春霞忍不住數落鍾洺,“這一隻鴨子得要個幾錢銀子,你成日說要娶親娶親,花錢還這般大手大腳!誰敢嫁你?過日子過日子,過的是細水長流安安穩穩,不是今天敞開了吃肉,趕明了隻能喝湯。”
    鍾洺也知今天兩隻鴨買的衝動,但要說貴,也沒有多貴。
    “又不是天天吃,一年到頭嚐不得幾回。”
    他躲開二姑想要擰耳朵的手,“何況我去順水家吃飯,不拿點像樣的東西怎行,既買了,沒有我和他們吃,讓家裏人吃不著的道理。”
    鴨子買都買了,天熱放不住,不吃也得吃了。
    鍾春霞肉疼得給了唐大強,讓他切了去,又拉著鍾洺,去鍾家船艙裏說話。
    “有件事要同你講,今天黃家老三的媳婦找到我跟前來,那意思,是要替他們家的靈哥兒說親。”
    她看一眼大侄子,“你該聽得出這話什麽意思。”
    鍾洺又不傻,確實聽得出。
    他二姑又不是媒婆,別家找來的,隻能是為他說合。
    不得不說,村澳裏的風向變得夠快的。
    按理說他早就想好了,不圖模樣,不挑家室,隻要看著順眼就能相看,可如今真有人到了眼前,他卻隻想拒絕。
    二姑還在自顧自說著。
    “黃家的靈哥兒你可有印象?平日裏不聲不響的,今天近了一瞧,稱得上文靜秀氣。黃家是後遷來的,在白水澳族人不多,沾不上什麽好處,日子隻能說過得去,不好也不壞。”
    鍾洺不認得什麽黃靈,他向來少和村澳裏的哥兒姐兒打交道,上輩子是不在意,這輩子是在想在意之前,就已經留意到了某個人。
    似有什麽念頭在心底呼之欲出。
    他始終不搭腔,惹得鍾春霞不得不問出口。
    “怎的到這時候成了悶葫蘆,急著成親的不是你?這黃家哥兒,你是想相看,還是不想相看,總得給我個準話。”
    “還是不去相看了。”鍾洺未曾猶豫道:“麻煩二姑回了黃家。”
    這下輪到鍾春霞不說話,鍾洺以為是二姑惱了自己,怪他想一出是一出,哪知抬眼望去,二姑卻是在笑著望自己。
    仿若回到那日在船上的時候,他又被看得後背發毛,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二姑,你有話說話,這麽樣我瘮得慌。”
    “你要是心裏沒鬼,瘮個什麽勁?”
    實則今日開口說這件事之前,鍾春霞就料定鍾洺不會答應,小仔可偷偷告訴了她,他大哥不僅給蘇家哥兒送糖果子,還幫人賣力氣挖沙蟲。
    眼裏有了人,哪裏還能和別的相看。
    他們老鍾家養不出朝三暮四的花心孩子。
    “你同二姑說實話,是不是已經中意的人了?”
    鍾春霞沒直接提蘇乙的名字,問得含蓄。
    鍾洺兩世為人,也算見多識廣,偏生在情愛一事上全然白紙,他說不清自己對蘇乙的心思是不是中意。
    “我也不知。”
    沒直接說不是,那就是有戲。
    鍾春霞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子,提起這等事還是個臉皮薄的,她揚了揚唇,“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心裏有數,我不多囉嗦,隻有一事你要知曉,一旦定了心意,該走的禮數便今早走起來,你到底是漢子,不能等著人家小哥兒開口。”
    鍾洺快被二姑說暈了,不知怎的話題已轉到走禮數上去,連“小哥兒”幾字都忘記否認。
    鍾春霞套著了話,心滿意足。
    看來過不了多久,她就要有侄夫郎了。
    酉時上下,差不多是水上人吃晚食的鍾點。
    鍾洺提了燒鴨子去到劉順水家的船上,劉順水還沒成親,尚和爹娘、小妹住在一處。
    到了地方,得知今晚的席麵擺在劉順水成了親的兄長,劉順風家的船上。
    “我嫂夫郎帶著小侄子過來婆家,今晚同我爹娘小妹吃晚食,不然怕咱們吃不盡興。”
    兩家漢子都是一處玩的,熟悉得很。
    鍾洺上船跟劉順水爹娘打了個招呼,隨他一道離開。
    水上人操持飯食容易得很,隨便往灘上、海裏撈幾圈撒一網,就能湊上一桌菜色,有魚有蟹,有貝有螺,再炒一碟子青菜,燒個熱湯足矣。
    更有那風味上佳的墨魚鯗、黃魚鯗,是待客時才舍得拿出來的好東西。
    過來的數人裏沒有空手的,有人沽了酒水,有人提了臘腸,然則都勝不過燒鴨子的風頭。
    鴨肉入口,油潤馥鬱的滋味卷過舌尖,再配一口涼酒,真是神仙來了都不換。
    酒過三巡,酒量最差的劉順風眼神開始犯迷瞪,鍾守財比他好不到哪去,餘下三人,鍾洺酒量最好,渾像喝的都是水,劉順水則是吃酒上臉,這會兒一路紅到脖子,但眼神仍清明。
    最後是鍾虎,其實鍾虎酒量中等,不算好但絕沒有太差,今晚卻醉得最厲害,這會兒已經一腦袋紮在桌子上,嘴裏含含糊糊,說些沒人聽懂的話。
    鍾洺想到今晚他也比平常都沉默,大抵是吃多了悶酒,才第一個醉倒,不禁疑惑。
    “虎子這是怎麽了?”
    劉順水比他更疑惑。
    “你還不知道?虎子中意吳家香姐兒,但吳香前日已和白沙澳的漢子定了親。”
    隨即壓低聲音道:“好似是今日虎子才知曉,這不一下就泄了氣。”
    鍾洺:……
    他隻知前半句,後半句是當真不知道。
    “看來是緣分沒到。”
    他拍拍鍾虎後背,事已至此,隻能說些徒勞的安慰話。
    轉念一想,若是自己猝然得知蘇乙與人定了親……
    捏著酒盞的手指一緊,分明沒有這件事,心裏照舊空落了一瞬。
    莫非這就是中意?
    劉順水卻趁勢給鍾洺滿上酒,玩笑著道:“咱們都是該說親的歲數,誰心裏還沒個一二念想,單你一個從沒提過,這可不公道,你若有,也該同我們說上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