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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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不在意周縣尉對他的看法,就算以前,官老爺和大戶人家對他們平時也沒什麽好臉色。
那時候他都不在意,現在更是無所謂。
不過,他倒是更願意跟溫故說說話。
帶他們去找鐵匠的路上,何大給溫故介紹了那位姓於的鐵匠。
“世道亂起來的時候,他家裏老人沒熬住。於家兄弟二人,於老大是鐵匠,早就成了婚,他夫人姓馬,兩人有個七歲多的女兒。
“於老二和我年紀差不多,我跟他說過幾次話,以前在縣城幫貴人跑腿的時候認識的。”
簡言之,一起當過街溜子。
“於家兄弟可曾正式取過名?”溫故問。
“好像是叫……於鋼,於堂?”何大想了想回道。
他們平時都是直接喊姓氏加排行,不怎麽叫名,難記。
溫故讚道:“好名字!”
何大:?
這名字很好嗎?聽起來像魚缸魚塘,有什麽好的?
還不如我給自己取的“何丘”呢!
何大撇撇嘴,繼續道:“聽說他家曾祖輩當過小武將,之前譚縣令在的時候,還經常把於老大征過去做事呢。
“於家老大性子悶,但生得高大,以前經常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也積累了不少人脈,城裏還有好些人曾在他家當過護院,願意給他麵子。”
所以,現在即便縣衙沒人,城內的幾個民間勢力即便需要鐵匠,也多是以勸說拉攏為主,而不是逼迫。
何大這也是讓溫故有個心理準備,找於鐵匠做事,別來威逼那一套。
溫故理解。
官府管控行業的從業人員,什麽樣的人都見過,這種時候想找他辦事,一點小恩小惠可不行,武力脅迫更是不妥。
進城之後,各個方向都有難聞的氣味,溫故幾人也在麵上蒙著透氣的雙層布巾,夾層撒著一點草藥粉末。
臨街商鋪充滿了斑駁的痕跡,有些是殘留下的血痕,有些是灼燒的黑跡,還有些看不出來源,像牆壁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傷痂。
稍高處,磚縫裏麵卡著斷箭,箭杆被人折斷,消失的部分大概是當柴火燒掉了,箭頭部位卡太深,所以才沒人挖出來。
何大告訴溫故,鐵製的箭頭,收集之後可以去官府換取糧食的。
不易注意到的角落裏,還有嚴重生鏽的金屬片,不知道以前是做什麽用的,或許是鐵甲上掉下來,又或許是別的工具上掉落,還可能是曾經染過血汙沒人敢撿。
街道兩側店鋪,木質的門板、窗框、還有房屋建材都被卸下,這些劈了都是柴火。
有人在撬磚牆,可能是把空置的房屋磚瓦拖回去自家建牆院用於防守。還有幾棟商鋪索性隻剩下地麵一點殘留。
出來的人也是步履匆匆,神色警惕,一丁點動靜就會驚惶。
道路上許多雜物和垃圾,隻清出一條能行走的窄道。
也就是現在降溫了,要是氣溫稍微高點,各種異味更濃。
跟垃圾堆似的。
即便蒙著布巾也能聞到那些堆積物散發的氣味。
“街上這些一直這樣?”
溫故指著路上分布的垃圾和雜物,問何大。
“哪能啊,咱們縣令老爺在的時候就不這樣。縣令老爺說這些垃圾堆積太多容易生疫病,一直派人清理。不過半月前那些人跟著縣令老爺一起離開了,街上就變成了這樣。”何大回道。
溫故歎了一聲,加快腳步,對旁邊的周山說:“這地方不宜久留,盡快辦完事離開。”
周山當縣尉的時候也處理過小規模疫病,深有同感,麵色嚴肅:
“嗯!從城裏出去後要立刻換身幹淨衣物。”
如果道長那裏有丹藥,最好再磕幾粒草木煉製的藥丸。
就算沒有染上邪疫,也要防止別的疫病。
何大觀察著溫故和周縣尉兩人的表情,若有所思。
繼續往前不遠,就是鐵匠的打鐵鋪。
“就這兒,鋪子這邊過去就是他家。”
何大給溫故指了地方,便離開了。他急著回去。
溫故道了謝,也沒留人。
他還挺欣賞這個何大的,看得清形勢,放得下身段,腦子又靈活,最適合對外交際打聽消息。
先不急,把鐵匠的事搞定。
何大回去的時候,又從剛才那條街道經過,看了看那些堆積的雜物,耳邊回想起溫書生和那位周縣尉的話。
不宜久留?
盡快離開?
一路想著事,跑到一個磚石圍建的大院子。
這個院子是他們村的人,來縣城之後搶占的。
那時候都是抱團去搶無人的宅院。當然,也有些還在家的,人丁單薄的富戶,會受點委屈。
何大他們村子幸存的人不到三分之一,但是抱團起來,也能給自己搶個不錯的落腳地。
如今這個宅院裏話語權最重的,是一個樵夫,他家本來人口就多,存活的人也最多,好幾個青壯。
何大家裏隻剩他和十歲出頭的弟弟,當時亂起來的時候,小弟在縣城書院讀書,縣城裏有譚縣令管著,混亂很快就平息了,但是留村裏的父母和二妹沒那麽幸運,他趕回去的時候已經遲了。
心情沉重地回來。有個年紀相仿但瞧著瘦小的青年已經等在屋前,對方遞給何大一個帶蓋的籃子,裏麵裝著三個大紙包,正是溫故給他的酬勞。
守門的那幫人平時盯何大盯得緊,所以每次尋到東西,他都不自己帶回來。
一看到這三個大紙包,何大原本沉重的心情稍緩。
溫書生真是個好人啊!
另一邊,溫故和周山來到打鐵鋪。
譚縣令在的時候把城裏的匠人征過去做事,譚縣令走了,他們就回家。
但燃料緊缺,打鐵鋪早就關門不幹活了。
本朝冶鐵業發達,技術已經能高效生產較為優質的鋼材。
也不知道這位於鐵匠手藝如何。
走過鋪子來到於鐵匠的家門口,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以前蓄過須,現在形勢特殊為了生活方便給剃了,隻是剃得坑坑窪窪。
這就是何大口中的於鐵匠。他神色警惕。
溫故簡要言明身份,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拿出一個裝了糧粉的小紙包打開。
於鐵匠迅速叫溫故幾人進屋,關上門。
但雙方也保持著一個較為安全的距離。
溫故觀察著這個小院。
院裏幾口大水缸,這以前應該是放在鐵鋪那邊防火的,現在鋪子關了,就把水缸搬過來。
看對方剛才的反應,於家現在的生活也不太好啊。隻一個小糧包就敲開了於家的門。
縣令在的時候還行,匠人被征過去做事,也會給合適的報酬。
現在可能已經斷糧半月了。咋的?於鐵匠接不到活兒?是技術原因還是?
旁邊一個簡陋的棚子下,放著一些器具,應該就是打鐵鋪那邊轉移過來的。
溫故看到個物件。
他指著一個長柄的東西,前麵部分像是烙鐵。這兒還搞私刑?
“此物是?”
“熨鬥。”於鐵匠甕聲甕氣回道,“老款式不適合現在,我覺得這個就很好,燒一燒就能用,省柴火。”
溫故一愣。
熨鬥?
這創意挺複古啊,你不說我還以為是給人用刑的烙鐵呢!
這時代的熨鬥,長得大致像個勺子樣,還真沒見過長這樣的熨鬥。
於鐵匠見溫故似乎在懷疑自己的專業性,便問:“你覺得行不?”
溫故真誠道:“很刑!”
不愧是幫官府做過事的資深從業人員,您就是傳說中的“行(刑)不”大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