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綠豆粥和槐花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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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知微隻是想去避避風頭,野那的鋪子還需走段路拐彎,段知微跑得太急,在拐角撞到個人。
“抱歉。”段知微彎腰兩手扣在膝蓋上累得直喘粗氣。
一陣奇異低類似花的香氣飄過,段知微這才抬頭看向來人。
來人身著半坦胸的泥金紗羅衫孺,配纏枝朱雀錦紋的曳地長裙,手上抱著一把寶相紋琵琶,頭上則是一個寬大的白紗帷帽。
段知微看不到她的臉,卻直覺那是個美人。
美人轉向段知微,微微點頭似乎感到抱歉般開口:“娘子身上,似乎有肉汁的鮮香。”聲音卻意外嘶啞尖利。
段知微剛烤了一爐胡餅,聞言點點頭。
那女子修長的手指染著鮮紅的指甲,聽聞霎時握緊琵琶,手上青筋暴露道:“還有嗎?”
段知微剛剛正好烤得有多,見這女子一身華服,腦子裏又響起“香奈兒、愛馬仕、有錢...”
她興高采烈地說道“有的,客官這邊請。”
那女子抬起頭,正好一陣風過,掀開她帷帽的紗。
段知微正想著又來一筆生意,笑容都抑製不住,眼下突然看清她帷帽下的場景,那美麗修長上的脖子上,竟空無一物。
段知微嚇得笑容僵在臉上,然後踉蹌倒地,反應過來往回跑。
“長姑救命啊,有妖怪啊,沒有頭的妖怪啊。”
那廂袁慎己正對著胡餅思考捉妖計劃,聽到外麵動靜迅速拿著橫刀出去,正巧段知微迎麵撞到他身上。
段知微抬頭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帶著哭腔道:“那邊有妖怪,那妖怪沒有頭啊!”
袁慎己內心一動,向遠處望去,那飛頭蠻仍靜靜佇立在那裏不動。他立刻飛奔過去,橫刀出鞘,向飛頭蠻砍去,那飛頭蠻也不主動傷人,隻是飛起來躲開他的橫刀,往食肆這邊看一眼,然後伸展開寬大的衣袖,在暮鼓敲下那一刻如魑魅一樣飛走了。
袁慎己隻能收了橫刀返回。
段知微坐在食肆門口的地上喘氣,她跑得急,圍在頭上的帽巾掉下來,一頭如瀑青絲垂下,眼瞳黑亮帶著無限生氣與活力,她整個人沐浴在黃昏的光中,拉著姑母的手不肯放。
袁慎己看的一愣,過會才反應過來,對她一拱手:“在下汝南袁氏袁慎己,因負責調查飛頭蠻一案才來此地。”
段知微也隻能簡單報了下自己的名字。
袁慎己眯了眯眼:“西平段氏?娘子可是自涼州而來?”
段知微抹了把汗趕緊扯開話題“在涼州待過...那妖怪可是要出來吃人?”
袁慎己將那愛吃胡餅的飛頭蠻一事細細說來,並表明會加強通義坊附近的巡防,他雙手抱拳:“還望段娘子繼續開著鋪子,或許能將那妖怪再引過來。”
四品大官都開口了,段知微隻能應是,然後在暮鼓中看著袁慎己騎著他棗紅色的馬離開。
段知微擔驚受怕了一晚上,隻聽到外麵武侯巡邏的腳步聲,還好那妖怪沒再來找自己,於是早上頂著兩黑眼圈起來做朝食。
今日生意也很好,胡餅一搶而空,段大娘見她萎靡不振,安慰道:“習慣就好,妾年輕時候經常遇到妖怪。”
那時段大娘還年輕,跟隨丈夫走水路,路過枝江縣。從船艙出來,驚奇發現江麵上布滿了金子。
段大娘談到還雙眼發光:“哎呦那璀璨的金子堆積成了小山,各色珠寶鑲嵌其中,互相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
她當即就想前去撿,結果段大娘丈夫很有經驗的一把拉住她,抹了把臉突然開始放聲高歌。
段大娘似乎很是懷念,感慨:“唱得那叫一個難聽啊。”
總之他一曲唱完,眼前的金子全部消失不見了,月光灑在江麵上,隻有一個穿著白衣的美人披著頭發置身江中,見眼前兩個活人不上當,那美人狠狠瞪了他倆一眼,轉身投入江中。
段大娘這才看清那美人有一條長長的、薄如蟬翼的魚尾。原來是江倀,誘惑人入水,再將人拖入江底,給人耳朵、嘴巴塞入泥漿。
段大娘拍拍段知微的肩膀安慰道:“這世界上精怪多了去了,遇到一兩個也算正常,別往心裏去,啊。”
段知微正低頭把胡餅拿出爐子,聞言點點頭,良久才反應過來,苦著臉道:“長姑,您這也算安慰我啊?”
這裏是古代,妖怪是常態。一旦接受這個設定,段知微簡直想去問問玄奘法師,您西天取經真的帶著孫悟空了嗎?能不能把大聖借給我幾天?
雖然如此,生意還得照常做,段知微這幾日收入還算可觀,就打算把那破爛的廳堂稍微改造一下,勉強能讓客人願意進來就行。
要想花最少的錢做最大的改變,第一要義便是硬裝、段知微坐了個驢車到西市買了幾塊竹製茵褥,也就是所謂的地毯,回來往地上一鋪,斑駁的牆壁用黃土稍微抹抹平,再在門上掛個粗竹製成的翠簾。
這硬裝軟裝一上,也沒花幾個子兒,整個堂屋也算是有了點翻天覆地的變化。
段知微在堂屋晃蕩一圈,點點頭又搖搖頭說:“等我賺錢了,這簾就換成絡珍珠和銀鉤的,牆壁上再找人畫幅駿馬圖。”
她背著手在食肆小小黃牆前指點江山,自覺頗有些李白飲酒大喊“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氣勢,麵上也不禁有些自得起來。
來竄門的耶律大娘坐著邊磕瓜子邊打破她的幻想:“你長姑十來年前就這麽說了。”引發一陣爆笑。
“黃河之水”的氣勢霎時間沒有了,段知微灰溜溜地抱著個杆子和一塊布跑到食肆外槐樹的綠蔭下麵。
這是棵老槐了,每年到了季節樹上就掛滿一串串雪白雪白的槐花,那清香綿延出一條街,直往人鼻子裏鑽。
這花開得如此好...不醃製些槐花蜜簡直對不起段知微的廚娘身份。
袁慎己騎馬過來的時候就見段知微正墊著腳拿著長杆子打槐花,那花如雪紛揚落了一地。也落了段知微滿頭。
今日炎熱,她終於放棄了鴉色的對襟掛子,換了身薄薄的碧色襦裙,因為不斷地蹦跳,白皙皮膚上染了些紅暈,倒是有些清秀意味。
“袁都尉來了。”段知微站起來用布擦擦手,行一個叉手禮,她的聲音帶著些熱情但是聽起來言不由衷。
或許是因為天氣炎熱,袁慎己隻覺臉頰微微溫熱,他穩了穩心神道:“那飛頭蠻可有再來過?”
“沒有沒有”段知微趕緊搖頭,按照她的預想,袁慎己下一秒就應該勒緊韁繩,扭頭就走,結果他就像個柱子似的往那一戳,也不說走,也不說不走...
段知微隻好硬著頭皮道:“若都尉尚未用過午食,可願來食肆用些?”
她隻是客氣客氣,沒想到袁慎己毫不客氣,說句:“也好”便翻身下了馬。
段知微剛巧在研發明早準備新上的綠豆粥,胡亂喝了些就當吃過午食了。
這袁慎己倒也是不挑,解下橫刀就端坐到了破敗的食案前。段知微也不好隻請他喝綠豆粥。
武將食量大,袁慎己更是一人能吃四個胡餅的奇才,段知微琢磨著那就烙個槐花餅吧。
先將香氣撲鼻的雪白槐花加勺鹽掏洗幹淨,再在槐花麵糊裏打入兩個雞蛋,段知微抬頭瞧一眼袁慎己的身量,猶豫一下又打進三個雞蛋。再擱入鹽、香油、花椒與大量蒜末,混勻均勻。
在鍋裏刷點油,舀兩勺麵糊攤平,煎製到表麵焦脆出鍋便可。段知微拿過一個竹簸籮,把一大摞香氣撲鼻的槐花餅放到袁慎己麵前,又找了個海碗給他盛了一大碗綠豆粥。
袁慎己本在軍中曆練良久,吃飯也是無時間顧著禮儀埋首便吃,這會段知微笑盈盈端著食物過來,反而小心收斂著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餅細嚼,發出輕微的“哢滋”聲,這餅煎的焦香酥脆,槐花馥鬱的香氣在口中彌漫開來,清新而不濃烈。袁慎己隻覺已置身槐花盛放的樹下。
再飲一口綠豆粥,粥熬得綿密軟糯,卻仍能品出些綠豆顆粒感,裏頭似乎擱了些冰糖,清甜可口,沁人心脾,讓人暑氣大消。
袁慎己抬頭,隻見段知微靠在爐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扇子,笑著問他:“都尉覺得味道如何?”
袁慎己隻覺這位娘子對自己頗為用心,不免有些耳熱,他點點頭讚道:“甚好。”
段知微低頭看眼鍋裏的綠豆粥想“綠豆粥啊綠豆粥,你以後就不再是平平無奇的綠豆粥,你是被四品大員盛讚過的綠豆粥。”
“這不得一售而空”她想。
眼見著要收攤了,卻見耶律大娘跌跌撞撞進來道“不好了,那夥子市井奴又來騷擾野那了。”
野那膚色如蜜,鼻梁高挺,性格又熱烈如沙漠的花朵,是整個通義坊出名的栗特美人,適逢野那丈夫隨著車隊去了沙州,一堆市井無賴總是來找這位當壚的美人麻煩,少不得左鄰右舍的關懷。
段知微抄起一缸茱萸水就去了,眼見又是無賴呲著大牙調笑驚恐的野那,氣得一缸水就潑了過去,把那無賴疼得在地上打滾。
對於這種垃圾,當然還是辣椒水好用,可惜本朝沒有辣椒,段知微便在水中泡些搗爛的吳茱萸和黃芥末備用,這威力看上去也不錯。
卻見野那驚恐指了指段知微身後,她才反應過來轉身,是另一個無賴舉著塊石頭直直就要砸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身影如閃電疾馳而來,一腳將無賴踹翻在地。
袁慎己隨後趕到,他掏出橫刀,眼神如蒼鷹般銳利地瞪著地上喊痛的無賴,整個人身上冒出一股肅殺之氣,那是一種在戰場上曆經生死廝殺後沉澱下來的威嚴。
幾個武侯趕到,把兩個市井無賴捆走了。野那本就膽小,被袁慎己這股子氣勢嚇到,躲到段知微身後瑟瑟發抖。
袁慎己趕忙收起橫刀,正自懊悔嚇到段知微,沒想到這段娘子麵上一點無被嚇到的樣子,反而兩眼發光的讚歎道“袁都尉好武藝,真是武林之翹楚,英雄之典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