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浴佛節、蛙僧與荷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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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由於昨夜下了場雨,空氣裏清新又濕潤。
段知微熟練地拉著繩索把水桶扔進井裏,水桶開始灌水並發出“咕嚕”的聲響。她剛在井邊洗完臉,就見旁邊的水盆裏放著一隻綠色的小烏龜,悠然在水裏遊動,蕩起陣陣漣漪。
段知微扒著桶看了烏龜一會,轉身朝著屋裏喊:“長姑啊,怎麽買烏龜回來了,妾不會燒這個啊。”
烏龜聞言,黑溜溜的小眼睛轉了兩下,把腦袋縮進龜殼裏去了。
段大娘正在屋裏致力於把眉毛畫成黑色的蛾蛹,聽見段知微的問話後答道:“那不是給你燒的,是給你放生用的。”
“放生?”段知微愣了一會道“為什麽要放生。”
段大娘終於給自己化好一個充滿本朝特色的妝,聽段知微這麽說氣得恨不得當場翻個白眼:“明日是釋迦文佛誕辰,你打聽打聽誰家年輕小娘子不去浴佛放生會。對了,準備些銅錢記得要舍錢財。”
一向摳門的段大娘都要求舍錢財了,看來這個什麽放生會是非去不可了。
等等...段知微放下裝著烏龜的小桶:“會有很多年輕娘子去浴佛會嗎?”
段大娘便將浴佛節會的流程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比如這天寺廟的僧尼香花燈燭、持齋禮懺,婦女爭相舍錢財,信眾放生動物時要口誦《往生咒》
然而在段大娘絮絮叨叨的時候,段知微的心思已經往遠處飄走了,她想起那日大慈恩寺滿池嬌豔的荷花,已然過了立夏,荷花應當開得更好了。
她趕緊騎著驢車去買回了食材,準備做一些造型好看的荷花糕,就當是文創產品了,長安仕女參加浴佛節會時若見到這玲瓏可愛的荷花糕,應該會喜歡吧。
段大娘看她又坐著驢車出門,嘟噥一聲:“這孩子,怎麽比我還財迷。”
段知微挽住袖口開始削薯蕷,切成段放在蒸籠上蒸熟,再拿下來加入糖、熟糯米粉和適量牛乳拌勻。分成兩份大小不同的麵團。
她又拿了包茶餅,用天然石墨將茶餅碾成深綠色的粉,這就是抹茶的祖先“末茶”了,這粉拌入麵團,很快麵團變成了清新的綠色;另一塊麵團則用紅米水染成了粉色。
在木製的荷花模具裏刷一層熟的糯米粉,先放入綠色麵團再放入粉色麵團,一份有模有樣的荷花糕就成形了。段知微自己試著嚐了嚐,口感軟糯,有淡淡的山藥香。談不上多好吃,隻是糕點確實有點荷花的意味,小巧玲瓏,可愛得緊。
段知微早上挖了半天土勉強找了兩條蚯蚓去喂烏龜,結果烏龜看都沒看一眼,她眼下掰開一點荷花糕扔進水桶,那閉目養神的小烏龜竟然慢吞吞遊過來一口吞掉。
因為還要帶著小水桶去放生,段知微做的荷花糕不多。整理完食盒,段知微早早的坐著驢車去了南嚴寺晃蕩。
南嚴寺不大,不會像大慈恩寺那樣人山人海。最重要的是,南嚴寺後院有一池開得甚美的荷花,可以與自己的荷花糕遙相呼應。這就好比逛完武漢黃鶴樓出來想買黃鶴樓樣式的櫻花味冰淇淋,逛完圓明園,甚至有十二銅獸雪糕盲盒可供挑選,銷量極其得好。
但是話又說回來,計劃趕不上變化、人算不如天算。
南嚴寺不似大寺那般威嚴莊重,倒也透著古樸,小小山門經過幾代歲月的打磨呈現出溫潤的色澤。
隻是如此幽靜的寺廟,門口巡視的軍士竟有比肩大慈恩寺的趨勢,倒也不是說不讓擺攤,隻是攤子一擺,那滿臉嚴肅的軍士就這麽看著,就是段知微心理承受能力良好,長安仕女們也不敢湊過來買。
她隻能擱置了計劃,拎著東西準備先進寺廟參加浴佛節會,未來得及踏入大門,就冷不防被人叫住。
袁慎己一早便在南嚴寺鎮守,見一娘子身著藕合色衫子駕著驢車晃晃蕩蕩前來,似乎像她,又不太敢認,隻得騎了馬緩緩靠近。
段知微為了方便幹活,基本每日都是黃色、鴉色的粗布麻衣,今日被段大娘好說歹說換了件素色藕合襦裙,梳了個交心髻,整個人顯得靈動不少。
袁慎己見她回頭,急忙下馬靠近問:“可是來南嚴寺參加浴佛節會?”
段知微之前沒把落頭氏的事情告知,就到他便有些心虛“妾以為袁都尉應該去大慈恩寺、薦佛寺這樣的大寺巡防,怎麽來南嚴寺了?”
那袁慎己還在當值也不好多與她講,隻道:“最近許多來南嚴寺上香的人總是會不慎丟入附近的池塘中,段娘子入了寺請千萬當心。”說罷,便行一禮轉身騎馬走了,似乎真的很忙。
段知微回味了一會才弄懂他的意思,不能吧...這青天白日的,好端端的人怎麽會掉進水池裏。
可能是前幾日下了幾場雨,荷花池周圍的路比較滑。
或者撞鬼了。
今日浴佛節會,寺廟裏果然香煙嫋嫋,梵音陣陣,法壇擺著香花燈燭,僧侶們身著袈裟,將銅佛放置於水盆,這便是浴佛,婦女們開始爭先恐後的施舍著銅錢,段知微也隻好解了荷包,思考良久,忍痛扔了幾個銅錢進去。
寺廟前的放生池子已經圍滿了各色衣衫的仕女,段知微還未走近的時候都聞到一陣濃鬱的脂粉香。
放生的動物也是各有不同,有魚、蝦、甚至還有螺螄,有位上了年紀的大娘拎了大桶直接往放生池倒入了幾斤螺螄。
段知微好不容易擠進去,見那婦人倒螺螄不覺說道:“買螺螄放生也挺好,螺螄便宜啊。”
在桶子裏閉目養神的烏龜聞言翻了個白眼。
段知微被姑母教了半日,也未曾學會念那往生咒,她隻能蹲下輕柔地把小烏龜放入放生池中道:“以後千萬別被其他人再抓上了,還有,你如果哪天得道了,能不能保佑我發大財。”
烏龜不理她,跟著紅白色的魚群慢慢遊走了。
段知微蹲了半日,站起來蹦了兩下緩解一下腿麻,就疾步往外走去,準備趁時辰還早,好歹能推銷點荷花糕出去,卻又被人叫住。
這回叫住她的卻是幾個娘子,那幾個娘子立身在南嚴寺的壁畫下,為首的娘子身著彩繪雲霞桃紅衫子,肌膚微豐,一眼望去便是富家小姐。
那娘子叉腰道:“方才在寺外,妾表哥跟你說什麽了?”
今日杜侍郎長女杜有容原本打算去青龍寺參與浴佛節會,卻意外得知最近南嚴寺附近總有郎君和貴女意外跌入池塘中,問其緣由,隻說不記得了。
別看南嚴寺地方不大,附近大大小小卻有將近五十來個水池,朝廷隻得派金吾衛在南嚴寺附近加強巡邏。
一聽金吾衛在此,杜有容立刻就跟著來了。
“誰?”段知微一頭霧水
後麵丫鬟提醒道:“袁都尉。”
懂了,這是一出郎不知有沒有情但是妾有意的狗血愛情故事。
那杜有容先前掀開簾子下馬車,遠遠見到袁慎己竟騎著馬小心跟在一駕驢車的娘子後麵,後又向驢車上的娘子搭話,不覺氣惱非常,這廂又在寺裏遇到這段知微,便熱血上頭喊住了她。
段知微趕緊解下挎包,露出食案裏嬌豔的荷花糕道:“妾剛剛在寺外賣荷花糕,袁都尉覺著這糕有趣,所以過來瞧瞧。”
那荷花糕做的玲瓏可愛,段知微眼瞅著麵前幾位娘子都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趕緊趁熱打鐵:“這荷花糕還剩這些,都是早上新做的,娘子們可要買些?”
那杜有容這才回過味來,麵露懷疑“他真是來買糕的?”
袁慎己,十二歲入軍營,每日都在涼州那片充滿豪情的土地上摸爬滾打,一頓能吃四個肉胡餅,能對小巧精致的荷花糕感興趣?
段知微忙道:“這荷花糕做的小巧精致,郎君們自然是買來討娘子歡心的。”她給杜有容一個充滿暗示性的微笑。
見杜有容臉色越來越陰沉,段知微稍微把食盒收了回來:“妾與袁都尉約好,待他下了值留一些賣給他。”
杜有容大聲道:“不準賣給他,這些妾都要了!”
段知微忍著笑裝作為難道:“這不太好吧...人家好歹是四品都尉。”
杜有容氣衝衝從裙上解下荷包塞進段知微手中:“都尉又怎樣,妾阿耶是三品侍郎。”說著,把食盒塞給身後的丫鬟,轉身走了。
段知微摸摸鼓鼓囊囊的荷包,邊往回走邊喜不自勝的想,多好騙的娘子,若本朝有保健品就好了,等老了還繼續賣給她。
這天實在太熱了,已接近正午,寺廟的菩提樹都被這毒日頭烘焙得幹黃,段知微抹把汗又看眼沉甸甸的荷包,決定下午帶段大娘去吃酥山。
“玉指剪裁羅勝。金盤點綴酥山”酥山便是本朝的冰淇淋了,將酥加熱到幾乎融化,再濃濃地澆上一層蜂蜜、酒釀,淋出山巒造型再放入冰窖中冷凍。做法不複雜,隻是夏日的冰是罕見昂貴之物,段知微一直沒舍得吃。
正這麽想著,段知微在接近寺門口的時候被一小沙彌叫住,那沙彌穿一襲樸素的灰色僧袍,麵貌倒也算清秀,隻一雙眼睛似胡蜂斜豎,他手握串珠靜靜站在樹下,風起,把他的灰色僧袍吹得歪斜,整個人有些說不出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