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戴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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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廳堂,茶水未上。
    門外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影壁後,李燕一身血水的走了進來。他的神色帶著一絲麻木,渾身幾乎被血水浸透。
    1級的登階者,對於普通人來說,實力是斷層式的強大。之前一對五,應該表現出絕對的碾壓,但是他並沒有。
    那並非是力量不夠,而是心意不夠。
    但至少,這小子現在看起來明白了一些。他空著手走進來,一步一個血腳印。
    砰!
    李燕直接半跪在地,朝著季然抱拳!
    “太歲爺!”
    “一百零三人,全殺了。”
    戴嶽一愣,側頭看了一眼季然。而後者隻是點頭,拍了拍自己身邊的椅子,道:“過來,喝茶。”
    “嗯。”
    李燕點頭,立刻朝著桌子這邊走來,卻沒有坐下,而是朝著季然身後站去。
    “坐。”
    “啊?”
    此刻,李燕的神色動了動,有些不明白。季然卻是輕輕一扯他的衣擺,直接將他拉扯到了自己身邊的太師椅上。
    砰!
    李燕一屁股坐下,那殺人都不眨一下的眼,此刻竟有些慌亂了。
    這……自己怎麽能坐這裏?
    這個位置,可是和太歲爺挨著!要知道,入榮門的時候,自己是跪著走過了釘板,雙腿全部撕開了皮子,血肉模糊的走到了祖師爺麵前。這叫“過刀山”。
    然後,要用血淋淋的膝蓋,跪過一整個院子,來到祖師爺的太師椅前。在那兒,擺著一個火盆,裏麵是燒紅的木炭。自己要用手捏起來木炭,給祖師爺點了煙袋。這叫“下火海”。
    上刀山下火海,才能換來在榮門裏,蹲在門外的一個小角。隻有混了五年以上,偷來至少百兩銀子的師兄,才能進屋裏跪著。
    而自己這一身血色醃臢,太歲爺卻直接拉著自己坐在了他的身邊。
    之前,李燕隻覺得一個門堂裏,自己距離那太師椅是那麽遠。遠到一輩子都坐不上。
    可現在,自己距離它那麽近。已經坐在了上麵!
    一時間,李燕隻覺得喉頭有些癢。
    他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尊重。
    這十幾年來,除了自己的爺爺,第一次有人將他這個在下九流摸爬滾打的賊,平等的,當成一個人來對待。
    旁邊的戴嶽也是微微側頭,看著季然的神色。
    但是這個穿著襯衫的男人麵色如常,絲毫不以為意。仿佛那封建禮教的尊卑貴賤,在他眼裏狗屁不是。
    “記住了,李燕。”
    此刻,季然開口道:“你的刀,永遠也不要對著毫無反抗的百姓。”
    “有些事情,一旦開了口子,就如大河決堤。”
    李燕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旁邊的戴嶽神色啞然,道:“難。”
    “嗯?”
    季然看向他,戴嶽開口,聲音緩慢:“我這一路上,見過幾次滅教。除了洋人,義和會還給很多的百姓開了杏核。”
    開杏核,是源自洋人對百姓的欺淩。
    因為朝廷羸弱,不敢管轄洋人。很多時候,洋人會將反抗自己的百姓,辮子夾在門縫上,將人的腦袋高高吊起,然後像是開核桃一樣,用門板或者棍子砸開百姓的腦門。
    “那些義和會的理由很可笑。他們在一戶人家裏搜出了一根火柴,便說這家人用洋火,全部都是二鬼子。全家四口,一對夫妻和兩個娃娃,全部被放火燒死。”
    “還有一個留洋回來的,說是一個師範生。在他的家裏,找到了一本洋文的書。那年輕人一直喊著這是什麽杜威的書,要給報社翻譯的。”
    “但拳民隻覺得他吵鬧,直接割掉了他的舌頭,宣布這一家人是二鬼子,學洋文,必定是賣國賊。將他那做絲綢生意的父母妹妹,全部抓起來,搜刮光家產後,全部沉了河。”
    “你沒救他們嗎?”
    戴嶽說的清楚,這幾件事,他必親眼見過。
    戴嶽沉默,他的手搓了搓,道:“我師傅去世前,有個心願沒了。我得先把功夫,傳下去。”
    “嗬,想在津門做大了?”
    “是。”
    津門在北方,經濟發達租界林立,碼頭港口無數,是如今靖朝最大也最開放繁榮的北方都市。
    各家武學交融,武館林立,是當之無愧的武學之都。
    季然轉頭看著戴嶽的側臉,道:“那為什麽,今天又出手了?”
    “沒忍住。”
    “嗬。”
    季然沒再說什麽,這是個心裏別扭的漢子。
    自己的餘光能夠看到,戴嶽的西褲下,一雙皮鞋鋥亮,但露出了襪子腿,卻破著幾個洞。
    他的虎口有常年握刀的繭子,但指頭上也有勞作產生的老繭。說明他並非是一心練武,還得為了生計去種地。
    戴嶽並不富裕,他全身上下最貴的,或許就是他這一身白色西裝。這個西裝裁剪的非常得體,麵料高級,駁頭弧線優美,袖叉精致。隻是並不合身。
    “這邊沒事,我就走了。”
    戴嶽站起身,從不遠處的角落拎起了一個麻布包袱。季然起身,隨著他來到了門前。
    邁步出門,看著街道上血紅一片,歪七扭八的橫屍,戴嶽脊梁挺直,突然開口:“那兩個義和會的大師兄,我宰了。”
    季然嘴角一翹,道:“嗯,省得我動手了。”
    戴嶽轉身看向季然,麵色中多了一絲誠懇,抱拳道:“但你想做的,還是難。”
    “不管如何,你都難以遏製長久的變化,控製所有人心。”
    “我沒說要管多久。”
    季然看著他的眼睛,靜靜道:“我隻爭朝夕。”
    戴嶽默然,突然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本書。
    “你知道哪裏有靠譜的報社嗎?”
    “嗯?”
    戴嶽輕聲道:“那一家子沉水的,我救上來了。可那小子非要去水裏找這本洋書,淹死了。我找人把屍體和書撈了上來。”
    戴嶽拍了拍衣服,道:“他爸媽把兒子的一身西裝給了我,我想替他做點事。”
    季然看向了他手中的書——《My Pedagic Creed》。杜威的教育專著《我的教育信條》。
    季然突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去津門鈴鐺胡同,有個紙人李,是我朋友。你把書給他便是。”
    “好。”
    戴嶽抱拳,拱手道:“多謝。”
    他轉身離開,走的很慢,擔心血水染了那一身白色的西裝。
    這巷子血色斑駁,遍地醃臢,卻也是有那麽一抹白色,挺拔魁梧,一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