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水毒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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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木樁直徑有三十厘米,一人多高。這個東西,尋常來說至少要兩個壯勞力才能扛得動。
但對於季然,體感恐怕不比尋常人拎一根擀麵杖重多少。
可現在,自己雖然能夠扛起來,但明顯沒有正常狀態那麽輕鬆!
直到此刻,季然凝視著自己的手才發現。
自己的手,並不是完全真實的。有一點點的虛幻,或者說是有一些透明——自己不是在現實中。
而是魂魄或說是意念來到了這個雨夜。
但因為驚鸞意的緣故,就算是單純的念頭,自己也無比的凝實。一開始自己除了覺得冷了一些,並沒有其他的感覺,也就沒有察覺到。
季然大步朝著山上走去,並不慌張。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
這裏,應該是全城人死去後,怨氣執念形成的一個輪回。普通人是察覺不到的,就像是李燕之前來這裏,哪怕是在鬼城睡了一覺都沒有任何事情。
一旦來的人有一定道行,1級以上,就會因為靈覺敏銳強大,而被拉進來。
所以,之前壬子壇的大師兄應該是和自己一個路數,被抓來當了壯丁。
一個沒有凝練意根的人,意識羸弱,不會比普通人強多少。他回去時候,人已經在這裏扛了一晚上的木樁,所以被李燕發現肩膀上全是淤青。
季然一邊想著,腳下健步如飛,快速超過了一個個青壯。這條路上不下千人,都在運送著各種抗洪物資。
嘩啦啦——
水聲越來越大,很快季然看到了前方石頭加固的河堤,那裏已經有好幾處出現了缺口。
最大的一處,已經足有十幾個人臂展那麽寬!
一名名差役正抱著木樁,艱難的在那潮水中砸下!一件件長埽被丟下去,用木樁擋住,阻擋著缺口。
“嗯?”
那穿著官袍的縣令瞧見了獨自一人扛著木樁的季然,當即招手道:“那個人!過來!”
砰!
季然放下木樁,踩著泥水走了過去。
“去!拿著木樁打進水裏!”
這縣令目光精神,國字臉,一雙濃眉,脖子上的衣領豎起。此刻渾身濕透,站在最前線,指揮著十幾名差役和幾十名鄉老家的青壯,給數千人傳遞命令,抗洪救險!
人聲混雜在洪水的洶湧聲裏,有些飄渺,聽不真切。
季然沒有囉嗦,直接抱著木樁,跳入了幾乎到人胸膛的渾水中!
冰冷的水流帶著泥沙和撞擊,這是暴雨衝刷後淤積的各種雜物。而這裏的缺口還不算大,不遠處坍塌的河堤也阻隔了不少水流。
“加把勁!”
“小心!”
“把埽橫過來!”
“這是誰家的小子,滾!這邊還用不到你這些小娃子!”
……
嘶吼,怒喝,水聲,暴雨……
這個雨夜裏,男人的影子成為了洪水難以逾越的城牆!一些年紀小的孩子跳下來,立刻有男人或差役拎著脖子給扯回去!
季然哪怕明知道這是假的,還是抱著木樁,在最前方砸入河床!
差役和農民都為了自己身後的城,齊心協力!這就像是一場戰爭!無數人前赴後繼,堵住冰冷瘋狂的洪流。
縣令此刻站在最前線,站在到大腿的洪水中,嘶啞著叫喊著,指揮著那些半大小子不斷的將埽草丟下!
木樁分流,長埽阻斷!
在最後,所有的差役和青壯,包括縣令都衝入了洪流!
傾倒的砂石湧入最後的潮濕,男人們這一夜用血肉,守住了身後的萬家燈火。
當一切結束。
季然拖著濕漉漉,布滿灰塵泥沙的身子走出。那縣令直接走了上來,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蒼白浮腫的麵孔帶著興奮,道:“好小子!有膽氣!”
“天亮了來衙門,隨我當個差!”
周圍的人盡皆露出了羨慕的眼神,這年頭能被官老爺看上做個小吏,那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但是沒人說什麽,人家真漢子,配得上!
那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一連衝走了四五個人,是他頂上去連續紮下三根木樁,擋住了水勢!
季然點了點頭。
站在高處,他看到那鬼城點燃著星星點點的光。而自己身後,那幾個缺口,尤其是最大的這一個,已經完全被堵塞住。甚至為了防止意外和持續的大雨,漢子們還把剩下的木樁搭打在了補好的缺口後加固!
怎麽看,白水縣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不可能再決堤淹城!
噠噠噠!
就在此刻,一隊十幾名騎士從縣城裏奔馳而來!這些騎兵,都穿著白色的甲胄,一個個戴著白色鐵質頭盔,帶著護耳和護頸,罩住了整個腦袋!
那頭盔頂上的紅色瓔珞在漸漸小去的雨水裏隨著馬匹而抖動。
他們的胯下駿馬帶著純白色的馬鞍,關鍵部位還有著白色的馬鎧。一個個都是腰間別著腰刀,馬匹側麵放著四五根拋射用的短矛。
在他們身後,背著老舊的燧發槍。
每一個騎兵,都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奔馳起來,好似夜色裏的一陣白浪滾蕩!
這些,都是正白旗的騎兵。現在,他們的甲胄愈發的華麗,但是背著的槍完全是樣子貨,戰鬥還是靠著冷兵器。他們已經遠離了戰場,更多的是作為執法者。
“宋縣令!”
為首的一人身材囊腫,披著白色甲胄,活脫脫一個肚大脖小的梅瓶!
他露出一張滿是肥肉的白嫩麵孔,笑嗬嗬道:“宋縣令好快的動作,咱這才聽到動靜趕過來,你這就已經完工了。”
“不過咱們也是來支援了,回頭不用宋縣令動筆。我會給大佛爺寫上奏疏。”
“咱們縣城的,這一次,都有功勞!”
那宋縣令沒有說什麽,隻是抱拳。
哪怕明知道這群人會怎麽寫,哪怕知道這群躲在後麵貪生怕死的貴人,會吞了自己和百姓的功勞,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
“可是,宋縣令,咱們在這裏呆了幾天了,怎麽還不見你把田裏的水稻給拔了?”
那宋縣令聞言,苦笑拱手:“大人!”
“那水稻將熟,現在拔了,百姓們半年的辛苦,全都白費了!”
“宋大人!”
此刻,那胖子突然提高了音調,道:“難不成,是我要讓百姓吃不上飯?”
啪!
這胖子馬鞭在空中一抽,喝道:“是洋人!是外麵軍艦上那些洋人讓大家吃不飽飯!”
“載親王仁德啊!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吃上飯!”
“所以,才讓我等,給適合種罌粟的縣城下令,改地為罌!隻要我們有了自己的罌粟,才能斷了那些洋人的罌粟!不讓他們拿走我們的銀子!”
“到時候,國家有錢了,才能削減賦稅,生養於民!”
“大人!”
此刻,宋縣令猛地抬頭,道:“白水縣是少數適合種植水稻的,百姓們世代如此,安居樂業!”
“且不說改種罌粟,來年百姓吃什麽!”
“就說這罌粟,這鴉片!大人難道不知道,它們帶來的是什麽嗎!”
“道德淪喪!家庭破裂!軍隊廢弛!如今改種,難道不是對先帝,對林總督的背叛嗎!”
“它們才是國家……”
“停停停!”
那一身潔白的貴人,冷冷看著渾身泥水的縣令,道:“宋縣令,別給我講這些大道理。載親王就要這些罌粟!就是要你們全縣百姓改種!”
“不種?行啊,你每年上交這些田畝折合罌粟的白銀給朝廷,我也好交差,不難為你。”
“你行嗎?”
“這是軍國大事!豈能計較小利?”
那胖子冷冷盯著縣令,道:“明日,給我鏟了所有的水稻!”
唏律律——
說完,這胖子直接策馬轉身。
“不鏟。”
噠!
馬蹄一頓,那胖子側頭,臉龐籠罩在火把的陰影中,森然道:“你說什麽?”
這上了年紀的縣令,緩緩抬起了頭。
雨水從他那蒼老的麵孔淅瀝而下,那麵對爭功時的畏縮,那回答上官時的低眉,在這個問題上徹底消散。
他一抖石青色的官袍,補子上練雀迎向那一群猙獰白浪。
“我說,不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