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裏，季然轉頭，隻看到白色的橫幅與警車閃爍的熒光，分割開了夜色。
    廣場橙黃色的暖光與醫院樓廊的冷光，簇擁著旋轉的警笛，慢慢淡出視線。
    “師傅，怎麽了這是？”
    “嘿，還能怎麽？”
    司機習以為常，道：“醫院治壞人了唄。家屬都鬧幾天了，說啊，是醫生做手術的時候，沒經人家屬同意，給切了器官。”
    “你沒看嗎，這幾天媒體都報道嘞。”
    “你說說，這世道，弱勢群體維權難啊。”
    季然聞言，道：“鬧了幾天了？”
    “總局沒處理？”
    “聽說醫院騙患者簽了什麽協議，不認賬了。”
    司機大大咧咧，說起來就像是他親眼看到的一般。
    “那就說人家醫院沒錯嘍。”
    “誒，話不能這麽說，人家總局的肯定向著醫院。咱小老百姓，隻能把事情鬧出來，讓大家評評理。你說是吧？”
    “那個醫生賬號我都看了，你說，她一個醫生，天天加病人微信幹什麽？我可聽我隔壁鄰居說過，醫生是不準加患者的！”
    “她啊，一準是想要私下裏好收錢！這種還不得罵？”
    季然搖了搖頭，道：“師傅，你聽過一句話嗎？”
    “啥子？”
    “有理有據找法院，有理無據找總局，無理無據找媒體。”
    季然看著後視鏡裏，燈火通明的醫院大樓，幽幽道：“如果患者真的是受到了不公正的欺騙或違規操作，應該去找法院，找治安所。”
    “嘿，小夥子，年輕了吧？”
    “你不知道，這世道水深著呢！那醫生都混到主任了，要是沒錯，能被一個老百姓欺負？她肯定是壞人，沒跑了！”
    司機此刻義憤填膺，敲了敲方向盤，道：“遇到這種事，就得我們老百姓，在網絡上敢於發聲！”
    “師傅，我剛剛那句話沒說完，後麵還有一句。”
    “啥？”
    “……傷天害理找網友。”
    “你！”
    司機一愣，旋即臉色漲紅，聽出了季然口中的話外音，隻是透過後視鏡，他看到季然一雙平靜的眸子，想著他上車時，少說也得兩米的身高，隻是吐出一口氣，揮了揮手，道：“我不給你講！”
    說完，司機別過頭，看著前麵的車，用力按了按喇叭。
    嘟嘟——
    季然也沒有再聊，隻是眼底因果線流淌，看著司機的一道因果，輕巧的隨風飄動，沾染著一絲滾燙的正義感，湧向醫院方向。
    他人不壞。
    這個穿著黑色棉襖，一臉風霜的中年男人，車的反光鏡下掛著一個粉色的奶嘴。
    隻是，他是正義盲目的夥伴。
    季然眼底倒映著五彩斑斕的因果，那些原本灰色的線條，隨著他從瀛洲仙島出來，都有了情緒的色彩。
    就如他說的“傷天害理找網友”，這並沒有貶低網友的意思。是因為在網絡上，人的情緒幾乎是無法理性的，輕而易舉就會被三人成虎，被誘導牽引。
    這司機，你要是問，他一定會說：我現在特別確認，那主任醫生就是壞人！我網暴他，是因為樸素的正義感。
    但事實上，他隻有樸素，沒有正義感。
    當他說出確定對方是壞人時，就已經是無稽之談了。總局都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有冤假錯案，他空口白牙，又憑什麽確定，對方一定是惡人？
    一麵之詞罷了。
    季然輕輕抬手，略過了因果線。
    此刻的他，沒有觸碰因果線的能力。但是漫天流淌的情緒在因果間沉浮，最終，無數正義匯聚到了醫院門前，凝成黑色的，正義的惡。
    季然歎了口氣，打開了窗戶。
    夜晚的涼風貫入車窗，吹動季然單薄的襯衫。而他的眼中，觀摩著整個城市的因果。
    “嘶——”
    裹著棉襖的司機打了個寒顫，他目光透過後視鏡，看著季然單薄的衣衫，和小臂上精致猙獰的窮奇紋身，又瞥了一眼搖搖晃晃的粉紅奶嘴——
    最終，他癟了癟嘴，啥也沒說，隻是將暖風開得更足了一些。
    片刻，季然眼底因果熄滅，撥弄著手機，打開了主流自媒體。
    【驚！地底人真的存在嗎！】
    【亞特蘭蒂斯的入口，竟在日本島！】
    【春季特招！秘部初考：體能、地理、數學為初審考核！】
    【上岸最大的機會！秘部特訓班，隻要48888，不過全額退款！請聯係我們……】
    ……
    自媒體上，關於日本島的傳聞已經開始發酵，僅僅是一天，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就已經占據了所有的熱搜。
    因為，消息是總局公開承認的。
    特行部已經存在了幾十年，對於諸天界的內部控製與戰略，已經穩定下來。公共、軍事、社會科學等，各方麵的配置早已完善，且運轉已久。這麽多年能夠瞞住普通人，正是所有部門完備的表現。
    包括特行部在內，以元帥為首，各個區長、小隊構建的金字塔管理節構，與甲辰區行者的規範約束，都已有了足夠的穩定。
    加上青市的厲鬼事件，已經暴露在了部分公眾視野。
    所以，秘部被公開了。
    同時官方還公開發布了一個簡單的消息——【日本北海道已經沉海消失，對應海底發現異常生物活動，總局即將設立特別處理部門，進行調查追蹤。】
    以總局的權威，逐步、有限的公開逢魔界線索，便是目前的動向。同時，作為特行部推到公眾麵前的“秘部”，已經同步公開國考消息。
    一個嶄新的時代，真的來了。
    而且不僅僅是國內，國外的幾大洲，也都在特行部公開後，以特行部消息為基準，一起發布了消息。
    季然收起手機，知道現實中，即將有新的變革。
    此刻，窗外熟悉的小區出現：【山怡花園A區】。
    “到了。”
    司機停下車，悶聲悶氣，板著臉道：“37塊8。”
    “嗯。”
    季然轉賬過去，手中血鱗甲凝出一枚緋紅的平安扣，浮雕出薔薇的花紋。座敷童子探出腦袋，在那平安扣上吹出一抹福氣。
    噠！
    季然將平安扣放在了駕駛室的扶台，道：“師傅，新年好啊。”
    “這是我出門玩，廟裏求的平安扣，多了個，送你。”
    季然指了指粉色的奶嘴，笑道：“大過年的，早回家陪陪閨女。”
    臨近除夕，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又會大晚上不和家人團聚，而是出來跑出租？
    密密麻麻的因果糾纏著司機與奶嘴，帶著一抹溫馨，說明他一定是個合格的父親。
    司機是個隨波逐流的俗人，但也是一個為了家庭奔波的好人。季然心頭浮現著對因果的感悟，推門而下，蟬音裏又給蘇素發了一道消息。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升級，入門因果道。
    “啊？”
    司機此刻還沒有反應過來，隻是拿起平安扣看著。
    昏黃的路燈照亮小區的大門，稀稀疏疏的雪花從天空飄落，小區中，隱約傳來摔炮的聲音，從大門開始，鮮紅的燈籠隨風搖曳。
    “那個……”
    季然腳步微頓，轉頭，看著司機探出腦袋，哈著熱氣揮了揮手，“謝了哈！”
    “新年好！”
    季然笑了笑，擺了擺手，走入了小區。
    出租車裏，司機看著手中帶著英倫風的精美吊墜，目光掃過奶嘴，帶著一絲欣喜。
    臉上的皺紋，在車頂燈下，歡快的深邃了幾分。
    嗡——
    紅色的“空車”標誌熄滅，夜空中飄舞的雪花，在燈火中塗上金箔，隨著車輪駛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