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汐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腳步沉重地朝著林晚星的衣帽間走去。
    “嗬欠……好困啊……”她疲倦地打了個嗬欠，隨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臉漲得通紅，“……都怪血宴。”
    那把該死的斧頭在被她取回後，在回宿舍的路上就開始瘋狂顫動，似乎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但她當時沒太在意，認為血宴被她忘記了有情緒也是正常的，過一會兒就好了。
    但讓她想不到的是，昨晚血宴鬧得她幾乎沒睡。
    …………
    昨夜淩晨，何汐猛地睜開眼睛。黑暗裏，一張近在咫尺的臉正幽幽地盯著她。猩紅的瞳孔在夜色中泛著微光，血宴的鼻尖幾乎抵在她的臉上，呼吸溫熱地拂過她的臉頰。
    “Master~”他拖長了音調，聲音溫柔得像融化的蜜糖，“您怎麽可以把我丟在食堂呢？”
    “血宴——！！”何汐的尖叫聲瞬間劃破宿舍的寂靜，她條件反射地一拳揮過去，卻被血宴輕巧地握住手腕，順勢按在了枕頭上。
    “噓，小聲點~”他低笑著，另一隻手撐在她耳側，整個人幾乎壓在她身上，“會吵醒隔壁的人的。”
    何汐的呼吸急促，心髒狂跳，一半是被嚇的，一半是因為這個姿勢實在太過曖昧。血宴的體溫透過單薄的睡衣傳來，紅發垂落，有幾縷甚至掃到了她的臉，癢得她渾身緊繃。
    “你、你幹什麽？！”她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從我身上下去！！”
    血宴不僅沒動，反而得寸進尺地蹭了蹭她的身體，像隻撒嬌的大型犬：“不要~我害怕。”
    “你他媽有什麽好怕的？！”
    “怕Master又把我弄丟啊。”他抬起頭，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笑，手指卻不安分地卷著她的發梢，“您看，我才離開您一會兒，您就把我忘在食堂了。萬一哪天我被人撿走了怎麽辦？”
    何汐氣得想翻白眼：“我滾你媽逼的吧，誰會撿一把斧頭啊？！”
    “萬一呢？”血宴突然湊得更近，嘴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蠱惑般的笑意，“萬一有人發現我能變成人形，把我偷偷藏起來了……Master會來找我嗎？”
    何汐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她猛地別過臉：“你，你少自戀了！誰會稀罕你啊！！“
    血宴輕笑一聲，突然伸手環住她的腰，整個人都貼了上來。
    “什——？！”何汐渾身僵住，血液轟地衝上頭頂。血宴的體溫燙得嚇人，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下巴還擱在她頭頂蹭了蹭，滿足地歎了口氣：“哼~這樣就不會被弄丟了。”
    “血宴你%@*&*￥**%啊！！放開我！！”何汐忍不住罵出了這輩子最難聽的髒話，手忙腳亂地推他，卻被他抱得更緊。
    “才不要。”血宴的聲音帶著耍賴的意味，“除非Master答應我，以後去哪兒都帶著我。”
    “滾！！！”何汐終於忍無可忍，屈膝狠狠一頂。血宴吃痛，手這才一鬆；何汐立刻抓住機會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何汐抓起枕頭砸過去：“滾出去！！”
    …………
    時間回到今天，回到軍營空曠的走廊中。
    “煩死了……”何汐低聲罵了一句，甩了甩頭，試圖把血宴那張欠揍的臉從腦子裏趕出去。
    她停下腳步，站在衣帽間門前，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大門。
    “你怎麽才來！！”林晚星的聲音立刻刺進耳朵。
    何汐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手機：“可我其實比約定時間早來了五分鍾……”
    “難道不是應該比約定時間早半個小時到嗎？！”林晚星雙手叉腰，一臉嫌棄，“你怎麽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何汐無語了：“你那個更大的衣帽間在哪裏？快點帶我去吧，我還有事。”
    林晚星撇了撇嘴，似乎對她的態度很不滿，但還是轉身帶路：“跟我來。”
    她們穿過軍營的走廊，越走越深，周圍的牆壁漸漸從普通的深灰色變成了帶著暗紋的深色木板，連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軍營裏那種鐵鏽和汗水的味道，而是帶著淡淡的香薰氣息。
    何汐心裏莫名有些緊張。
    終於，林晚星推開了一扇雕花大門。
    “……！！”何汐的呼吸瞬間停滯。因為眼前的根本不是衣帽間，而是一座宮殿般的三層裙裝殿堂。
    高高的穹頂懸掛著水晶吊燈，光芒灑落在層層疊疊的裙擺上，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暈。旋轉樓梯連接著三層空間，每一層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洛麗塔裙、禮服裙、公主裙，按照顏色和款式整齊排列，裙擺如花瓣層層疊疊綻開，仿佛一場永不凋零的春天。
    幾名上了年紀的女傭正在小心翼翼地打理著這些裙子，有的用軟刷輕輕拂去灰塵，有的用蒸汽熨鬥熨燙褶皺，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藝術品。
    何汐站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
    她本以為昨天那個衣帽間就已經夠誇張的了，但和這裏比起來，簡直就像玩具屋和皇宮的區別。
    見到何汐被嚇傻的樣子，林晚星心裏湧起一股隱秘的快感。但讓她沒想到的是，何汐留在原地的時間居然那麽長，仿佛被人下了定身咒似的。
    “喂！愣著幹嘛啊！！”林晚星不耐煩地喊她。
    何汐這才回過神來，趕緊甩了甩頭，跟著林晚星上了二樓。
    和昨天不同，這一次，她離這些裙子近在咫尺。她能聞到裙子上淡淡的香水味，能看到蕾絲花邊上精細的刺繡，甚至能想象到手指觸碰時布料的柔軟觸感。
    她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黏在這些華麗的裙子上，裙擺上繡著繁複的金線花紋，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她忍不住去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樣子，可下一秒，兩年前的記憶就猛地襲來。
    黑板上那隻肥豬穿著裙子的塗鴉，同學們的哄笑聲，還有老師熟視無睹的冷漠……
    何汐的手指微微發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你覺得我穿這個怎麽樣？”林晚星突然拿出一條粉色禮服裙在自己身上比量，轉頭問她。
    何汐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目光太過赤裸，甚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占有欲。而林晚星顯然注意到了，臉色瞬間冷了下來：“你在看什麽？！我允許你亂看了嗎？！”
    何汐被嚇了一跳，趕緊回答：“……你穿這個很好看。但是如果你想穿這個，最好把你的大禮帽換成小頭花，不要讓不重要的細節喧賓奪主。”
    林晚星眯起眼睛盯著她看了幾秒，這才“哼”了一聲：“算你有眼光。”
    她轉身走向另一排衣架，但何汐能感覺到，她明顯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不滿。
    ………
    林晚星站在鏡子前，拎起一條綴滿珍珠的奶油色禮服裙，故意在何汐麵前轉了個圈，裙擺像花瓣一樣輕盈地綻開。
    “你覺得這條怎麽樣？”她微微揚起下巴，眼神期待地瞥向何汐，“是不是很襯我的膚色？爸爸說多虧了我白，別人穿都會顯黑呢！”
    何汐的目光落在裙子上，喉嚨微微發緊。
    “……嗯，很襯。”她輕聲回答，聲音幹澀。
    林晚星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她放下裙子，又拿起另一條墨綠色的絲絨長裙，這次語氣更加刻意：“這條呢？你覺得我穿上會像童話裏的公主嗎？”
    她故意強調了“公主”兩個字，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何汐，仿佛在等她說出什麽。
    何汐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目光掃過那條裙子，聲音依舊平靜：“……嗯。很漂亮，很適合你。”
    林晚星的嘴角抽了抽，眼神漸漸冷了下來。她故意把裙子往旁邊一扔：“漂亮有什麽用？我每天都要為穿什麽發愁，煩死了！”她誇張地歎了口氣，手指劃過一整排高定禮服，“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何汐愣住了：“……羨慕我？”
    “對啊！”林晚星眨著天真的大眼睛，“爸爸說現在是末世，你們這些貧民吃都吃不飽，有的穿就不錯了，多省心啊！哪像我——”她突然抓起兩條裙子，在身前比劃，“光是決定今天穿粉色還是藍色就要糾結半小時！”
    她的語氣裏帶著刻意的苦惱，仿佛在炫耀自己的煩惱有多麽奢侈。
    何汐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靈裝下擺。
    她的耳邊還回蕩著紅狐小隊戰士們死前的哀嚎，眼前浮現出了枯木林裏那些裹著破布的屍體，和永遠也不會醒來的老周和瘦猴。
    原來在這殘酷的末世裏，有些人的煩惱，真的可以奢侈到這種地步。
    林晚星假裝沒注意到她的反應，繼續抱怨。她突然提高音量，“你以為我擁有這麽多裙子我會很快樂嗎？擁有這麽多隻會徒增我的煩惱！因為我都不知道每天要穿哪一條！！”
    何汐低著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你可以少買幾條。”
    林晚星的表情瞬間扭曲了一下。
    “少買？”她尖聲笑了起來，“你在開玩笑嗎？這些可都是限量款！錯過了就再也買不到了！”她突然抓起一條裙子往何汐麵前一遞，“你看這個刺繡！純手工的！光是這一件就頂你們大半年工資！”
    她邊說邊偷瞄何汐的反應，期待能看到對方露出自卑或不配得的表情。
    但何汐隻是靜靜地站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昨天幫食堂大媽炒菜被燙傷的傷口，似乎是在刻意轉移注意力。
    林晚星終於忍不住了，她猛地放下裙子，轉身麵對何汐，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
    “算了，今天辛苦你了。”她語氣冷淡，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疏離，“我待會兒還有事，要不你先回去吧？”
    何汐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她：“……你不是說要選赴宴的裙子嗎？”
    林晚星的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我突然覺得這些都不太合適，改天再挑吧。”
    何汐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好。”她轉身準備離開，可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裙子，眼神裏帶著一絲不舍。
    “……歡迎你下次再來參觀。”林晚星客套地補了一句，語氣冷淡得像是完成任務。
    何汐的眼睛卻微微亮了起來：“真，真的嗎……？”
    林晚星一愣，沒想到她會當真，但話已經說出口，她隻能硬著頭皮點頭：“嗯。”
    何汐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最近的一條裙子：“那……我可以摸摸它們再走嗎？我，我來之前用肥皂洗過手了！！”
    林晚星的眉頭狠狠跳了一下，但礙於麵子，她還是勉強點了點頭：“……可以。”
    何汐立刻走到那條裙子前，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裙擺的麵料，眼神裏帶著純粹的歡喜。
    “……謝謝。”她輕聲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林晚星看著她這副樣子，心裏莫名煩躁，隨口又補了一句客套話：“……你還可以穿穿看。”
    她本意隻是隨口一說，畢竟這些裙子的尺碼都是按照她的身材定製的，何汐根本穿不下。
    可何汐卻猛地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真的嗎？！”
    林晚星：“……？”
    何汐已經被喜悅衝昏了頭腦，根本沒注意到她的表情，繼續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謝謝你，林晚星小姐！！但是……這些裙子尺碼好像都很小，有沒有大一點的？”
    ——空氣瞬間凝固。
    林晚星的臉色“唰”地一下沉了下來，手指死死攥緊了裙擺。
    她死死盯著何汐，眼神裏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
    是因為何汐的“挑釁”？
    還是因為……何汐看見那些裙子時，眼裏流露出的，濃烈的喜歡和渴望，甚至帶著一絲想要占有的覬覦；讓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刺痛？
    可她不知道的是，何汐是真的沒聽出來她的客套。
    她是真的以為……林晚星在邀請她試穿。
    最終，她深吸一口氣，硬生生把到嘴邊的怒罵咽了回去，擠出一個甜膩的笑容：“啊，大一點的？當然有呀~”
    她轉身走向另一排衣架，手指在一排排裙子間挑挑揀揀，最後抽出一條尺碼稍微寬鬆些的香檳色長裙。
    “喏，這條。”她拎著裙子在何汐麵前晃了晃，突然撅起嘴抱怨道，“這件大得我穿上像套了麻袋一樣！根本撐不起來，煩死了！你說，把衣服做得這麽大幹什麽嘛！”
    何汐的目光落在林晚星的身上——她的手腕細得能看清骨節的輪廓，鎖骨凸出得像是要刺破皮膚，本就纖瘦的腰肢被束腰勒得幾乎變形。明明是病態的瘦弱，在這個扭曲的世界裏卻被奉為美的標準。
    “還是有點小了...”何汐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說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裙子的麵料。
    林晚星的笑容更深了：“哎呀，瘦的人穿裙子才好看呀~”她意有所指地掃了眼何汐的腰腹，“爸爸說過了，好女不過百，真正成功的女人，應該閉眼選S碼！”
    何汐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但她已經騎虎難下：“……試衣間在哪？”
    “試衣間？”林晚星眨眨眼，露出天真的表情，“沒有那種東西哦，你就在這裏試吧。”
    何汐的手指猛地攥緊了裙子，指節發白。她不想在一個陌生女孩麵前脫衣服，更不想被那些女傭圍觀。但話已經說出口，現在退縮隻會更丟臉。
    她深吸一口氣，咬著嘴唇，慢慢脫下披風，然後是裏麵的連衣裙。林晚星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刮過，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何汐小心翼翼地展開裙子，先從腰部套入。香檳色的絲綢順滑地包裹住她的腰肢，還算勉強地合身。但當裙子拉到肩膀時，意外發生了——林晚星口中“大得像麻袋”的裙子，在何汐肩膀處卡住了。
    “輕，輕一點...”林晚星突然緊張起來，聲音拔高，“這料子很嬌貴的！”
    何汐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但當她試圖將裙子往上提時，肩部的布料還是發出了不祥的“嘶啦“聲。
    林晚星的表情瞬間扭曲：“肥豬！你要撐壞了！！！”她尖叫著衝上去，尖利的指甲直接抓向何汐裸露的肩膀。
    “啊！！”何汐吃痛地後退一步，裙子“嗤啦”一聲裂開一道口子。
    林晚星猛地捂住嘴，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啊……我是說…這裙子很脆弱的…”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但眼神裏的嫌棄絲毫未減，“你這種身材，還是別勉強了……”
    整個衣帽間的女傭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何汐半裸著上身，卡在一條撕裂的裙子裏，肩膀上還有幾道鮮紅的抓痕。
    何汐機械地把裙子脫下來，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穩。
    “對，對不起...”她聲音幹澀，一股絕望湧上心頭：“我會賠...”
    “賠？”林晚星突然笑了，指尖輕撫過裙子的裂口，“你知道這要多少錢嗎？！”她歪著頭，咄咄逼人的模樣與一個大小姐的大方與賢良毫無關係，“你以為你是誰，也配穿我的裙子？！我告訴你，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何汐沒有再說話，隻是彎腰撿起自己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往身上套，扣子都扣錯了好幾顆。
    “現在，”林晚星優雅地轉身，聲音冰冷得令人顫栗：“滾出我的衣帽間。”
    何汐的視線模糊了，不是為了一條裙子，而是為這個扭曲的世界——在這裏，一條裙子的價值勝過人命。而像她這樣在戰場上拚命的人，卻連試穿一件衣服的資格都沒有。
    “知道了，別叫喚了。”她穿好衣服，轉身離開。身後傳來林晚星歇斯底裏的尖叫：“把她碰過的衣服都燒了！！髒死了！！”
    走廊上，何汐撞到了一個抱著舊衣服的女傭。舊衣服掉在地上，她看見那是一件小孩的襯衫，袖口還沾著發黑的血跡。
    “對不起，阿姨……”何汐下意識道歉。
    女傭搖搖頭，低聲道：“是我女兒的...她昨晚中暑病死在避難所了。”
    何汐的呼吸變得粗重，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寒風吹過走廊，她的眼淚終於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