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氣氛融洽(求追讀,超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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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招娣仰麵望天。
    即便唇齒緊閉,兩眼不眨;
    仍無法掩飾心底的震撼。
    輸了……
    她輸了?
    她竟然輸了!
    林招娣微微顫抖,被反剪在身後的雙手,終於停止掙紮。
    當鉗製鬆開的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
    隨後,緩緩將頭埋進膝蓋之間。
    黃舉天見狀,默默不語,隻脫下自己的青色外袍,搭在林招娣背上,然後走向人群。
    少年們正興高采烈地招手,準備大肆吹捧義父的戰績;
    卻被黃舉天一個平靜的眼神,製止了喧鬧。
    黃成精快步出列,低聲道:
    “義父取勝本是意料之中。
    “兄弟們切記不要口出狂言,刺激到林家人。
    “別忘了,咱們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打群架。”
    少年們點頭稱是,在岸邊尋了陰涼處蹲坐下來,靜待林家來人相請。
    林家水手,卻遲遲沒有動靜。
    尤其是紅胡子等老船員。
    他們臉上的詫異之色,絲毫不亞於,當年目睹林招娣砍下親弟頭顱,當成球踢的場麵。
    要知道,林招娣能以女子之身,掌控林家半數船舶,與族中長輩分庭抗禮,靠的是那未嚐一敗的極端武力。
    在大食商人的傳聞中,林招娣甚至贏得了“嗜血花木蘭”的綽號。
    而今……
    卻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手裏?
    此事若傳揚出去,對擁戴“花木蘭”的林家人來說,將是何等沉重的名聲打擊?
    “一個個跟死了爹娘似的,杵在這兒做什麽?”
    水手們聞聲回頭,隻見換了身衣裳的林望娣,挽著二姐林盼娣的胳膊,麵帶慍色道:
    “黃巢來之前,大姐剛與一夥山賊激戰,消耗了不少體力。
    “若是全盛時期,怎可能落敗?”
    紅胡子最先會意,連忙附和:
    “正是正是!
    “黃縣丞雖勝,用中原人的話說,叫‘勝之不武’!”
    其他水手也紛紛應和,林望娣的臉色這才好轉了些。
    隻有林盼娣與紅胡子心知肚明:
    剿滅幾個山賊,對林招娣來說不過是熱身;
    加之單挑前她還飲了酒,此戰可謂達到了最佳狀態。
    即便這樣,她還是輸了。
    “紅鯊魚隨我下船,接回舶主,與黃巢商議要事。”
    林盼娣將微微顫抖的手藏入袖中,吩咐道:
    “其他人潛入海中,打撈舶主……還有黃縣丞的兵刃。”
    “是!”
    走下甲板時,望見林招娣狼狽的模樣,林望娣眼眶頓時紅了:
    “二姐……”
    林盼娣冷冷瞥了她一眼,低聲道:
    “有什麽話等外人走了再說。我們輸的是武藝,不是牌麵。”
    林望娣用力點頭,擦去雀斑小鼻上的淚珠,與二姐一同上前攙扶。
    雖然林招娣坐在地上紋絲不動,但二女見她並未遭受重傷,依然鬆了口氣。
    林盼娣讓望娣留下照看,自己則擠出一絲笑意,款款走到黃舉天跟前,欠身行禮:
    “副舵主林盼娣,見過黃縣丞。”
    黃舉天還禮後,直截了當道:
    “勝負已分,望副舵主遵守海上規矩,告知本官盧使君下落。”
    “不如移步船上,容我們盡地主之誼……”
    “時間緊迫,望副舵主體諒。”
    林盼娣本就不是真心想請黃舉天用膳——
    這一大幫青少年,真要招待起來,怕是要把船上的補給吃空。
    她略一沉吟,道:
    “縣丞可曾聽聞王海龜?”
    見黃舉天搖頭,林盼娣繼續說道:
    “此人是崖州疍民的領袖,本姓梁,因綽號‘王海龜’叫得久了,反倒成了名字。”
    她轉身望向正在海中打撈的水手們,娓娓道來:
    “王海龜確有能耐,將原本散居的千餘戶疍民,編組成東村港、西村港、平安港、定風港四個漁村。
    “起初官府見他治理有方,疍民比往日更加安分,還封了他個小官。
    “可前些年,時任瓊州要員強征疍民為珠戶;
    “王海龜挺身請願,反被罰渾身澆透海水,當眾曝曬三日。
    “他命硬如龜,挺了過來。
    “自那以後便辭去官職,仍如往日般,帶領疍民安分度日。
    “如今想來,隻怕仇恨的種子,早在當時就已埋下。”
    黃舉天將主事者的情報記在心裏,林盼娣卻忽然緘口不言。
    “副舵主,本官正洗耳恭聽。”黃舉天提醒道。
    林盼娣搖了搖頭,麵上露出幾分糾結之色:
    “縣丞,可否容我問一個問題?”
    “但說無妨。”
    “為何要將陳氏一族趕盡殺絕?”
    “他們逼良為奴,私設鹽戶,買賣官爵,觸犯多條大唐律令。”
    林盼娣聞言輕笑:
    “若論違背律令,您此番帶著衙役前來,明為公事,實則並無公文,連縣丞的官袍都未著身,這又作何解釋?”
    “微服出巡。”
    見黃舉天對陳家之事避而不談,林盼娣略一沉吟,搖頭道:
    “縣丞不願說,對陳家有何成見也罷。
    “我們如今更想知道的是:
    “官府對林家,究竟是何態度?”
    她向前湊近半步。
    黃舉天幾乎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鬆脂香氣。
    “方才聽縣丞之弟說,您想在振州,扶持一派作為代理,不知此言可真?”
    黃舉天不閃不避,微微低頭與她對視:
    “自然屬實。”
    “為何選中我林家?”
    “近十年來,瓊州當地海盜中,唯你家勢力最大。”
    “縣丞慎言,我家從不做違背大唐律令的生意。”
    “不錯,本官也從不與不法分子合作。”
    “如何合作?”
    “官家的照數奉還,西域的三七分成。”
    “我七你三?”
    “我七你三。”
    “這買賣談不成。”
    “談得成。”
    “有何根據?”
    “黃成功,方案可帶在身上?”
    被叫到的少年立即放下行囊,快速翻找起來,嘴裏低聲嘀咕著:
    “方案甲是給盧鈞看的,方案乙是給義父先生看的……方案丁,找到了,義父!”
    黃成亮小跑過來,將方案書遞給黃舉天,隨後又跑回陰涼處蹲下。
    林盼娣正要伸手接過,黃舉天卻微微縮手,道:
    “今日隻許看第一頁。”
    他這番故作姿態,反倒激起了林盼娣的好奇心。
    她接過簿冊,第一感覺並非上麵的文字,而是紙張本身——
    質地疏鬆,表麵不如麻紙光滑,卻具有一定的柔韌性。
    ‘這不是麻紙,也不是楮皮紙……字體也不像手寫?’
    她正思索間,目光已被醒目的標題吸引:
    “《瓊州商航興盛策:開辟南海新征程》?”
    她繼續往下看,眼睛越睜越大;
    手指不自覺地翻動頁腳時,卻被黃舉天一把收回簿冊。
    “隻許看一頁。”
    林盼娣深吸兩口氣,才平複心情,定定地看著他道:
    “您隻是縣丞,上麵寫的這些,憑什麽保證——”
    “所以,更需要及早把盧使君解救出來,讓嶺南節度使為瓊州的未來擔保。”
    “當真能說服他?”
    “就像現在說服你。”
    林盼娣望著黃舉天手中的簿冊,沉思許久,終於下定決心:
    “離開雷州後,王海龜帶人去了儋州西。”
    “具體位置?”
    “以鹽場為起點,沿著海岸找吧。”
    林盼娣望了望他身後,又道:
    “縣丞若隻帶這點人,別說救回節度使了,怕是連自身安危都難保。”
    黃舉天將方案書卷起,輕輕敲擊掌心:
    “不勞副舵主費心。本官在東村港有熟人。”
    梁家明和他的四個兄弟,黃舉天與他們打過幾次交道;
    看得出他們本質善良,樂於助人;
    造反的理由,無外乎是為了活得更像人一點。
    若黃舉天猜測無誤,王海龜率領疍民船隊,繞海島西行的終點,必然是振州——
    那裏有疍民們,被強征為珠戶的親眷。
    因此,與其追到儋州西,不如直接前往振州以逸待勞。
    漁民的船速不快,若他立即動身,或許能勉強趕上。
    隻是振州駐兵眾多,幾乎與瓊州相當;
    若疍民、黃舉天、州兵三方狹路相逢,衝突一觸即發;
    黃舉天自問難以在那種混亂局麵下,同時說服官方與造反雙方……
    “你要的人,我去接回來。”
    就在黃舉天沉吟之際。
    林招娣披著青色外袍,大步流星地走來。
    “符家的船又破又小,你這北方佬,追三天三夜都別想追上!”
    黃舉天眉梢一挑:
    “這是贏家的獎勵?”
    林招娣不接這話,麵上隻冷笑:
    “我與王海龜打過不少交道。
    “他可不是我,不講什麽海上規矩……
    “謹慎得跟個縮頭烏龜似的,就算追得上,也不敢與你接觸!”
    這條信息,倒是出乎黃舉天的意料。
    如果連溝通的渠道都無法建立,那他引以為傲的口才,又如何發揮作用呢?
    梁家明在疍民中的地位,又是否足以影響王海龜的決策?
    思來想去。
    黃舉天也認為,還是讓林招娣這種同行作為中間人,去把盧鈞要回來更合適。
    ‘隻能希望此女可靠了。’
    此時,林家水手們已將兩把武器打撈上來。
    黃舉天正要展現社交手腕,與林招娣化敵為友;
    後者卻徑直轉身而去,先將長槍扔來給他,旋即抬腿走向帆船:
    “十五天內,我林招娣必把人送到澄邁。北方佬隻管滾回去等著。”
    “等等——”
    “是個男人嗎,囉囉嗦嗦的幹什麽?”
    林招娣回頭,把滴水的陌刀指向黃舉天,狠狠道:
    “還想再打一場?”
    黃舉天欲言又止,目送林招娣滿身暴躁地上了甲板。
    ‘至少先把衣服還了吧……’
    好在林盼娣善於周旋,與黃舉天多說了些場麵話,讓雙方成功建立了合作夥伴關係。
    林盼娣甚至覺得,林招娣的做法或許更為妥當。
    畢竟,黃巢這貪官空口無憑,僅憑一頁紙就想參與南海的經營,任誰都會覺得風險極高。
    但如果林家出手救回節度使,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不僅是黃巢欠林家人情,節度使亦欠林家一條命。
    兩邊的合作,自然就多了層堅實的保障。
    林盼娣心下稍安;
    隨即又想到什麽,問:
    “黃縣丞,您與瓊州刺史的關係如何?”
    “大抵來說……模棱兩可。”
    林盼娣聽懂了其中的意味。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麽,我家或許還有一份見麵禮,可以送您。”
    九月九,瓊州官衙。
    符雲舒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口中低聲誦念著經文。
    她的額頭已沁出汗珠,指尖發顫,腹部隨著呼吸明顯起伏。
    仆婦站在一旁,神色焦急,卻又不敢出聲打擾。
    “春秀,再去看看漏刻,時辰到了沒有?”
    春秀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出佛堂。
    這已是午後,她第十一次跑出去查看了。
    片刻後,她匆匆回來:
    “還差一刻鍾。”
    年長的仆婦歎了口氣,低聲念叨:
    “這日子,真是難熬……”
    終於。
    一刻鍾過去。
    四個時辰跪滿。
    仆婦與春秀連忙上前攙扶符雲舒。
    她扶著肚子,雙腿酸軟,險些站不穩。
    “快把藥端來。”
    春秀從一旁的案幾上,端來碗溫熱的膠艾湯。
    符雲舒接過,緩緩飲下。
    湯藥入腹,她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仆婦見狀,忍不住轉頭對著門外兩名護衛怒斥道:
    “娘子是主母,肚子裏還懷著家主的骨肉,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你們擔待得起嗎?”
    護衛卻嬉皮笑臉地回應:
    “老太婆,你也別為難我們。家主命令,讓主母按時祈福,我們不過是奉命監督,哪敢有半點懈怠?”
    符雲舒擺手,示意仆婦不必爭執,低聲道:
    “扶我到床上歇息吧。”
    仆婦連忙攙扶她躺下。
    符雲舒閉目養神,心中卻難以平靜。
    很快,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幾名符家的家丁匆匆趕來,跪在門外,聲音顫抖地稟報道:
    “娘子,大事不好!家主與大郎……在長沙縣被閹人抓了!”
    符雲舒睜開眼,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她強撐著坐起身來,對著符家來的家丁們,把事情問清楚後,險些昏厥過去。
    春秀連忙上前扶住符雲舒,低聲勸慰:
    “娘子千萬保重身子,腹中還有小郎君……”
    符雲舒勉強穩住心神,吩咐:
    “備車,我要去山上尋夫君。
    “今日重陽節,他在賞菊……符家危難,唯有他能化解。”
    仆婦本想勸她留下安胎,可想到家主與大郎也是主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春秀見狀,拉著仆婦的手道:
    “阿姐,叫人多取兩張草席作墊子,再在車廂四角放置十斤沙袋,好歹讓馬車沒那麽顛簸。”
    “好,好,聽你的,我這就去。”
    所幸王弘業登高的山,就在縣外不遠處。
    不過半個多時辰,主仆三人——外加兩名護衛,便抵達了山腳。
    雖然此山不高,尋常婦人也能登頂。
    可符雲舒胎象不穩,正是危險的時候,怎能冒險攀爬?
    春秀轉頭掃了一眼護衛,冷聲道:
    “你們兩個,輪流把主母背上去。”
    護衛們連忙後退擺手,滿臉為難:
    “喲喲喲,這可是家主的夫人,我們可不能碰!”
    春秀冷冷瞪了他們一眼。
    旋即麵色如常,在符雲舒身前蹲下:
    “娘子,上來。”
    符雲舒心係親人安危,隻輕輕趴上春秀的背,在她耳旁低聲道:
    “多謝。”
    春秀沒有回應。
    她雖常年挑重物勞作,可到底年滿四十六,走的又是未修梯的山道,隻能全神貫注地盯著腳下,生怕張嘴咬了舌頭。
    仆婦膽戰心驚地跟在旁邊,除了抹淚,還是抹淚。
    所幸這山既不遠,也不高。
    春秀咬緊牙關,一步步往上攀。
    終於在筋疲力竭之前,將符雲舒平安送到了山頂。
    雙腿微微發顫,衣衫被汗水浸透;
    但她顧不上喘息,小心翼翼地將符雲舒放下,扶她站穩。
    對麵便是一座石亭,似乎建於前朝。
    亭內,王弘業正對著山坡上盛開的菊花彈唱。
    琴聲悠揚,與秋風交織。
    在他身旁除了幕僚,還有十幾名州府的官員。
    眾人或坐或立,談笑風生,氣氛融洽。
    忽然,眾人的笑聲驟然停歇。
    王弘業察覺到異樣,轉頭望去。
    隻見符雲舒在仆人的攙扶下,正緩緩向他走來。
    王弘業的臉色當即一沉,放下手中的琴,厲聲責備道:
    “符雲舒!風雅場合,你一孕婦來此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