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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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齊被削去品階,所持兵權也被褫奪,成為西疆平凡百姓中的一人——他留有一命,是迪什爾不願身體中的血液孤獨流淌。
金耀落盡,大殿華宴。
蕭案生一行被迪什爾強留下,作為大趙來使,柳琬和十一隨將也齊列上座,底下便是西疆大臣和將領,唯一缺席的帕裏,還在日夜兼行趕往大趙西北。
一日晝夜,來時的危機四伏,此刻的觥籌交錯,將一場宮變無聲埋藏。
蕭案生未動杯盞,環過座下,他手下十一隨將也時刻警醒,滴酒未沾。
胡玲耶和柳琬聊得來,她從迪什爾的高座跑下來,與柳琬擠在一座閑聊,麵前矮案上擺著酒和食物,兩人有說有笑。
胡玲耶的漢話很標準,隻是說得慢,每說一句都要想想,這便使她跳脫的性子得了些約束,一下嫻靜起來。
“你認得戧畫?”柳琬滿眼驚異。
“嗯,”胡玲耶點頭,提起金壺倒了一滿杯酒,敞笑道,“她好可愛,說話比我的漢話還短。”
她說完又笑,一邊把酒杯遞去柳琬嘴邊,柳琬忙用手接下,一顆心在腔子裏跳得發慌,不禁暗惑:那是可愛嗎?
柳琬想起自己每每見戧畫時,她說一個字,自己心裏便驟頓一下,隨即狂跳不已,簡直怕得要命。
胡玲耶又倒一滿杯酒,仰麵痛飲下,一聲慨歎:“喀齊和迪什爾不一樣…”
胡玲耶飲了許多酒,臉微微潤紅,似一朵嫩紅嬌花,眼中帶著醉氣:“他幼稚,什麽事都看個淺薄…
我幼時愛同他一起玩…人都會長大,可他不會…他對我的喜歡…也隻是小孩子的喜歡…”
柳琬一邊聽她傾訴,又垂眸深思。
“迪什爾不是,”胡玲耶說著,拽過柳琬胳膊,把臉藏到她肩上去,害羞一笑,“他不會說話…但作為一國之主,他能像尋常丈夫那樣疼愛我…”
她生氣,迪什爾不會哄,但會親自為她做飯,她生病,熬湯喂藥,迪什爾從不假手他人。
柳琬看她一眼,也笑,替別人開心,也有些羨慕——作籠中鳥,開心與否,或也不能一概而論。
殿中嘩鬧,群臣醉臥。
王座上,迪什爾看著胡玲耶與柳琬相談暢悅,便收回目光,又看向蕭案生,他起身,也走下座去。
到蕭案生對麵,隔著矮案,迪什爾盤腿坐下,倒上一杯酒遞了過去。
蕭案生本不打算飲酒,見迪什爾目光熾誠,他便接過,一口悶下:“僅此一杯。”
迪什爾一甩手,搭去膝上,十分傲然道:“也沒打算第二杯。”
兩人相視一笑,十年一泯,恍如隔世。
有些話,仿佛不用言語,都溶進了燒灼烈酒中,飲下便是一腔熱意。
迪什爾喟歎一氣,兩人都是不善言語的人,於是轉而言他:“你的那位,被夜狼神護佑的女子如何了?怎麽沒和你一起?”
西疆人尊狼,尚夜,夜狼神是他們的庇佑神,傳說被夜狼神護佑的女子擁有無尚特異之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蕭案生垂下眼眸,噙出一抹無奈的笑,片刻他抬眼:“我明日一早歸趙,她還在西北。”
迪什爾點頭,又侃笑道:“她說我不如你。”
蕭案生一怔,隨即猜到這是戧畫的相激之言,卻還是不禁一笑,思念如潮。
“她很有趣,”迪什爾借著蕭案生的杯盞,滿飲一口酒,“下次帶她一起,不醉不歸。”
西北的夜也一樣呼嘯,雲州營場中,一處處柴火躥升,吱吱咂咂地躁動不休,將士們來回巡防,大敵當前,不容懈怠。
烽火燃盡,又過兩日。
這兩日,一切猶如大戰前的沉寂,西疆大軍見勢默觀,領軍為喀齊手下一親兵,摩多。
那日,摩多本打算偷襲雁州,尚未襲近,忽見一遠城狼煙升天,隨即邊線一座座烽火接連點燃,滾煙籠罩整個西北。
行跡暴露,他恐有詐,於是駐軍不前。
摩多隻好先派人潛進雁州城中打探,人至第三日午時方歸,說是雁州城外鬆內緊,其餘並無異常。
聽罷,摩多當即下令,拔營出兵——在他眼裏,大趙是由一座一座的富麗城池築成,攻下一座便有一城財富,慢漸蠶食。
午時未過,雁州城門已閉,城頭上兵將齊列,弓箭手藏於女牆之後,兩輪交替待發,投石、火油俱候牆頭。
大軍陣前,撞木先行,摩多一手令下,身後一副將起弓瞄準,箭心直朝城牆之上的雁州軍主帥,陸臻。
陸臻一動不動,目光直垂向城下摩多,他與三名節度使意見相左,不願與戰。
而世事無常,西疆大軍偏先進攻雁州,陸臻也不怕戰,於是整備以待。
可大趙與西疆相和近十年,這一箭發,西北再踏修羅之境。
陸臻未動,敵軍副將的箭也不再挪動,鬆發之際,一聲驚天狼哨,穿雲裂空而來。
大軍陣後,一隊人馬攜沙而來,由遠及近,馬上之人漸漸明晰,又連發兩聲哨鳴。
即刻,大軍向後整隊,不再聽從摩多指令,一陣列齊後,按步撤軍而去。
帕裏領人上前,一聲令下,身後士兵湧上擒拿摩多,他仰頭,看向城頭上的陸臻,行漢禮。
陸臻鬆一口氣,眉眼驟見和悅,他揖手回禮。
帕裏一扯馬轡,調轉馬頭,又披星戴月地跋回西疆。
陸臻從城頭上跌宕步下,手撐著邊牆,已是熱淚滿眶:他要感謝那個放錯狼煙的士兵,三日滯緩,救下了這一城百姓。
數十萬西疆大軍,若要強攻雁州,即便十六州軍備已整,待他們來援,也要拚去數許將士性命。
陸臻匆急回營,將西疆撤軍一事通曉了西北十六州和三大節度使。
待事一了,他一氣吃下三大碗米飯和一碗紅燒肉,又踏踏實實睡上一覺。
醒來時,陸臻腦門清靈,忽想起雲州軍營中那個放錯狼煙的士兵,還有鄭昊鬆的責罰尚未定。
他起身,走去案後,鋪紙研墨,提筆寫了一篇長論,遣人送往轄雲州節度使,郭誌英大人的府第。
郭節度使收到書信,隻放去一邊,他們所謀盡數落空,不懲治那小兵便難解心頭悶氣,至於鄭昊鬆,倒是被牽連了,意思意思便罷。
想罷,他即作書令,先前聽說小兵僅被杖刑,那便下令處死,鄭昊鬆受個十五杖責便可。
郭誌英想,他自己手下的人,總有著輕重。
書畢,即刻遣人,送雲州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