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思甜憶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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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案生一行在庭宴第二日大早動身歸趙,這一次是迪什爾專程遣人護送,馳馬踏沙。
蕭案生把柳琬交托了胡玲耶,胡玲耶欣然答應,柳琬不願住在壁壘森嚴的沙堡中,於是胡玲耶為她擇了一處莊園,離沙堡不遠,方便兩人約聚。
過沙地,蕭案生兩次請領路的將領加快行速,到後麵,除了短暫午歇,隻夜間歇兩個時辰,一隊人疲於奔命。
疾行兩日,竟迎麵撞上帕裏撤軍歸來,向蕭案生討要迪什爾下落。
蕭案生笑意吟吟地告訴他,迪什爾已經歸朝,這次沒有騙他,說完便帶人繼續趕路了。
帕裏望著一隊人馳去的背影,心生困惑——這次沒有騙他,難道何時騙過他?
他用力回想,忽覺得蕭案生先前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像雲一樣漂浮不定,當即加快腳步,要親眼確認迪什爾的安危。
別過帕裏,不到一日,一隊人便趕至雲州城關,城外已恢複平靜,趙人、胡商、其他各族商人,來來往往,不絕如縷。
蕭案生謝別領路將領,又心急如焚趕往雲州軍營,隻有見到人,他才安心。
臨近營場,蕭案生在轅門前勒馬,值守士兵攔人上前,他從懷中掏出令牌一示,兩名士兵猛地垂頭,退去兩側放行。
一隊人縱馬進營,本要去往主帳,蕭案生一眼望見數許兵將聚於罰場,他一聲驅馬,近了便見鄭昊鬆也在。
罰台中間,跪著四人,是那日值守烽火台的四名士兵,皆五花大綁,身後站著持刀劊子手,四下有士兵圍守。
正前方,鄭昊鬆倚在一把圈椅中,手中一盞茶,神色平淡,他扭頭,見蕭案生馭馬行來,茶盞擱至擺凳上,忙起身迎去,像是料到他會來。
蕭案生翻身下馬,身後十一名隨將也緊隨下馬,嚴整隊列。
鄭昊鬆伸來手,一臉和色地往蕭案生肩頭搭去:“賢侄來了,蕭侯近來可好?”
蕭案生退去半步,叫鄭昊鬆的手落空,他揖手一禮:“家父很好,多謝鄭將軍關心,不知將軍這是何意?”
他一指罰台。
鄭昊鬆收了手,泰然一笑:“沒什麽,上麵叫處置誤點烽火的人…”
他湊近,控下聲道:“…你的人,我小罰了便可,總要上麵一個交代啊。”
說罷,鄭昊鬆揚頭,朝罰台一嗓:“行刑。”
“慢著,”蕭案生一聲製住台上的人,又看鄭昊鬆,“我剛至雲州大營,事情還不清楚,晚些行刑也無妨,我的人在哪兒?”
鄭昊鬆了然一笑:“好著呢,在營房裏,賢侄想先看哪一處?”
蕭案生眉間一蹙,眼中忽生威迫:“將軍何意?”
鄭昊鬆拿手一掩嘴,似乎無奈:“小罰,小罰,還是有些傷的。”
“帶我去。”蕭案生眼中耐心漸失,心跳忽急,語氣中抑製著怒意。
鄭昊鬆擱下罰場這頭,領著蕭案生先去看人。
簾門一掀,營房中,季明歇在榻上,俯身扒枕,他仰頭一看,見到蕭案生,忙要起身:“少將軍…”
剛動一下,從屁股湧上一陣火辣辣的痛,燒得他又一趴,直搖頭晃腦。
“你不動,”蕭案生止住他,心中越發不安,“她在哪兒?”
季明搖頭,從他進營房,便沒能再動一下,隻在榻上度日。
“你待著。”
說罷,蕭案生又讓鄭昊鬆帶路,一名隨將從他身後隊伍中撤出,留下去照看季明。
又至一處營房,四周無人值守,鄭昊鬆停在簾門前,隻輕一拂手,示意蕭案生進,餘下十名隨將分守在簾門兩側。
門簾一撈一合,營房中一道息聲遊離,似是熟睡,又輕又軟,似綿雲一般無力。
蕭案生駐足簾後,看到榻上薄褥被隨意亂搭著,一頭露出整個下半身,是那一身紅衫,裏麵隱隱透著猩紅。
他輕腳走近,目光落過榻頭護欄,才看到戧畫的臉。
戧畫俯在榻上,手搭著枕頭,紅色絲帶微散,額發遮去半張臉,一些沾著汗貼在側臉上,唇口幹裂,麵色煞白。
蕭案生立定榻前,俯身用手一撥她側額濕發,滾燙溫度從指尖燒到他的心裏,一下灼痛。
他起身,深呼一口氣,用力捺下眼底酸意,走出營房,朝門外吩咐:“立刻進城,置辦幾身女子衣衫,再尋一名大夫來。”
外頭立刻去了兩人,鄭昊鬆已不在營房前,也沒去罰場,回了自己帳中。
蕭案生又轉進簾後,將戧畫身上被褥蓋好,去到她榻邊一坐。
戧畫像是被擾醒,她睜眼,費勁一抬眼皮,看了眼蕭案生,又重重耷下。
蕭案生拿手撩開她鋪墨似的發去一邊,露出戧畫皙白的後頸和一側臉,手貼在她冰涼的臉上,不住地輕撫摩挲。
他的手暖得燙人,拂到戧畫的臉上,卻是正好取暖——她怕冷,一年四季都手腳冰涼,逢冬遇病,更是難熬。
戧畫忽地抬手,拽走蕭案生的手當作暖爐使,她的臉過了些溫度,漸漸浮紅。
蕭案生又幫她掖緊肩上的被子,戧畫眼睛倏地虛出一道縫,借著縫一眨眼,她虛聲虛氣道:“糖…”
蕭案生剛捺下的酸意又一瞬湧起,眼中浮出一眶紅絲,撫在戧畫臉上的手用力一捏:“你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還想要糖?”
戧畫已燒得糊塗了,沒意識去管麵前人是誰,也忘記自己是誰,這一時,她想要什麽便就要什麽。
長長的睫羽一浮一浮,漸漸被水浸潤,她要不到糖,便覺得委屈,身上也不是疼,隻有苦。
蕭案生驀地心軟,她像一根冰冷的針,不住地朝人心上紮,可她自己寧折不彎,捂不熱也暖不化。
他掏出糖包打開,拿一顆喂她嘴裏,指尖被黏濕,他兩指輕拈,相互慢慢撚幹,將她的味道揉進紋縫裏。
戧畫吮著糖,意識也和糖一點點回到自己腦子裏——隻有糖,是不會欺她、騙她、背叛她的一份甜,是慰藉,也是警醒。
她再睜眼,一如既往的清和冷鋪了出來,睫羽上那一點微露,一瞬又凍結成霜:“西疆如何?”
她眼中是熟悉的淡漠,蕭案生知道她醒了,他垂眸,收了被她鬆開的手:“西疆撤軍了,迪什爾還活著。”
說過西疆,便有人在營房外請見,是置辦東西的人回來了,還領來一名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