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笑聲淒冷。
    少虞滿眼蕭瑟，隻覺荒唐。
    上一世，她悲天憫人、到處救世。隱藏渾身魔氣，努力地成為受世人敬仰的天神。
    但她所有的努力都在那天功虧一簣。
    無人記得她隻身入魔界，救回被掠走的數百修士。無人記得她為誅殺在東洲霍亂的大妖，幾近身死。
    無人記得她為璿璣域的安寧所做的一切。
    隻記得——她是魔。
    是魔，便該死。
    即使她從未作惡，即使她是人人敬仰的息心尊者。
    過往的一切在腦海中重映，仿佛在提醒她的所作所為有多愚蠢。
    愚蠢到害死了自己。
    “既然無法以神的名義存在……”
    少虞指腹撫過身邊的息心劍，眼底似是卷起熊熊烈焰，將荒蕪燒了個幹淨。
    “那就成魔吧。”
    發絲無風自動，息心劍驟然出鞘，環繞著她發出崢崢劍鳴。
    體內魔氣如同燒開的水般沸騰起來，又在頃刻間被純淨靈力給壓下去。
    這裏是元清宗，中洲修仙界三大宗之一。但凡有魔氣異動，都有可能被那群老家夥察覺到。
    以她現在的修為若想硬抗上古大陣誅魔陣，還太過勉強，她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現在要做的是提升修為。
    以及找那兩個白眼狼算算賬，並弄清楚元清宗的這幫酒囊飯袋到底是怎麽發現她真正身份的。
    少虞起身，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恣意灑脫。
    踱步間縮地成寸，一眨眼便已經在數米開外。
    身上的晴藍色流光玉裳從裙擺處好似被火焰灼燒，頃刻間染了紅，熾熱張揚。
    藏書閣。
    少虞到的時候，門外站著兩個值班弟子。
    她緩步上前，正要踏入被他們兩人攔住。
    “來者何人？！”
    “藏書閣乃宗門重地，無身份玉牌者不得進入。”
    少虞目光銳利地從他們臉上剜過。
    神色乖張。
    “什麽時候本座進藏書閣還需要身份玉牌了？”
    兩值班弟子一聽，仔細打量起她來。
    其中一人突然愣住。
    “您是……息心尊者？”
    另一個聞言，不敢置信地盯著少虞看，“息心尊者？還真是您！您怎麽會變成這樣？”
    少虞眼眸微眯，“本座變得如何？”
    兩個值班弟子恍然反應過來，連忙垂頭。
    “弟子拜見息心尊者！”
    兩人齊齊向兩側讓開，弓著腰不敢起身。
    “尊者請進。”
    少虞輕哼一聲，沒為難他們，徑直入了藏書閣。
    直到她進去後，兩個值班弟子才緩緩起身，臉上還是一副疑惑驚愕的表情。
    兩人對視一眼。
    “誰今日惹了息心尊者生氣嗎？”
    “息心尊者脾氣是宗門裏最好的了，能惹她生氣的事兒那肯定是大事。”
    “尊者平日裏都穿素衣，今日換了豔色，倒是讓人眼前一亮。”
    “尊者生得好看，穿什麽顏色的衣裳都是極美的。”
    “你就別拍尊者馬屁了，反正以你的資質是不可能被尊者收為徒弟，進入息心峰的。”
    兩人的議論聲漸漸被少虞甩在身後。
    藏書閣有三層。
    一層為基礎的術法秘籍，越往上藏書越少也越珍貴。第三層是弟子們無法進入的，隻有宗主和五峰峰主方有資格。
    而少虞，正是息心峰峰主。
    入閣後，她直奔三樓，在成百上千的書籍中尋找著她要的東西。
    “找到了。”
    須臾，蔥白的手指在書架最底層抽出一本落了灰的書冊。被灰塵汙漬遮住的封麵上隱約露出四個飄逸狂灑的字——合歡心法。
    元清宗內弟子大多修無情道，且多為劍修，也不乏有修逍遙道、同悲道的。
    但幾乎無人修合歡道。
    世人皆以為合歡道行男女陰陽調和之事，采陽補陰、采陰補陽，也就是俗稱的雙修。
    修真界的修士都以修合歡道為恥，若是碰到合歡道的修士必然是避之不及的。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合歡道的功法不止陰陽雙修這一種。還有神魂雙修，這種是最難修但卻是精進最快的。
    少虞翻看著手中書冊，唇角噙著涼薄的淺笑。
    上一世她修無情道，可怎麽也突破不了分神境。
    現在想來，怕是因為自相矛盾。
    她一邊修無情道，一邊卻渴望著情。
    修不成很正常。
    如今她毅然成魔，無情道顯然不適合她。
    而這合歡道，倒正和她意。
    少虞將書冊收入空間中，往藏書閣外去。
    要想修合歡道，首先得找個能幫她修的人，而且得是自願，沒有一點反抗意識的。
    這樣的人……
    “師尊。”
    一道清朗男聲穿透空間飄來。
    少虞聞聲望去，見一鬆綠勁瘦身影背光而來，馬尾用四海朝月冠束起，顯少年英姿。
    “明危。”
    她的三弟子。
    這四海朝月冠是當年收他為徒後的第二年送他的生辰禮，因為那年他剛二十及冠。
    沒有父母在身側為他束冠，便隻有她這個師父代勞。
    這一送，他就一直戴著沒摘下來過。
    “師尊。”
    明危走至她跟前，拱手作揖做足了禮數。
    少虞抬手虛扶他，他順勢直起身體。
    和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她仿佛聽見了上一世她被誅魔陣抹殺前他撕心裂肺喊的那聲師尊。
    “師尊是來找書的嗎？明危可幫師尊一同尋找。”
    少虞不著痕跡地回神。
    “已經找到了，不用你幫忙。”
    明危眸底暗了暗，劃過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又若無其事地斂下深藏。
    “那我便不打擾師尊了，明危告退。”
    “等等。”
    少虞喊住他。
    明危倏然轉身，雙眸亮得像是淬了光。
    “師尊有何吩咐？”
    “楚湘外出曆練，今日下午就你一人來聽課吧。”
    話音落下，明危一怔。
    “我……一人？”
    下午師尊不是要給林棲霜授課嗎？
    少虞見他發愣，“有問題？”
    “沒！”
    明危應得輕快。
    雖然不知為何師尊下午不給林棲霜授課改成給他了，但隻要是能和師尊在一起那就是極好的。
    藏書閣在主峰上。
    少虞並沒有急著回息心峰，出了藏書閣轉頭往孟桑寧的洞府去。
    上一世，孟桑寧與柳扶風、林棲霜交好。
    雖然柳扶風平日不與她怎麽親近，林棲霜也頗為任性，但他們還算尊師重道。
    而逐漸開始改變，正是他們和孟桑寧認識之後。
    誅魔那日，二人更是和孟桑寧站在一起，絲毫沒有顧及她和他們這麽多年的師徒情誼。
    現在想來，她身份暴露和孟桑寧極大可能脫不了幹係。
    少虞剛走到孟桑寧洞府門口，遠遠地就聽見了柳扶風和林棲霜的爭執聲。
    “不回就不回！息心峰我早就待夠了！”
    少虞緩緩勾起唇，魔氣在眼底如烏雲遮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