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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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夜這天晚上,關雲霽和蘇明雅都心神不寧,顧小燈也跟著熬夜,抱著個觸手清涼的瓷枕靠著。醜時三刻時,高鳴乾的人過來匯報,說姚雲正不會來了,緊繃的三人才齊齊鬆了口氣。

    蘇明雅沒忍住悶咳了幾聲:“我會致信蘇家,倘若姚雲正派遣千機樓的人在長洛動作,蘇家會妥善料理。”

    顧小燈摸出藥給他:“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關雲霽搖頭:“哪的話,女帝自病愈後就把蘇家壓製得抬不起頭,他們要是在長洛抓獲千機樓的賊人,運作妥當,來日少說也能分一杯西征勝利的羹。”

    蘇明雅默認著接過他的藥,溫聲一句謝。

    顧小燈擺擺手,下巴靠在懷裏的瓷枕上,倦意湧了上來,困噠噠地耷拉著。

    蘇關兩人同時伸手摸了他……的瓷枕,兩人俱不爽,但和平共處,憂慮也是一樣的。

    關雲霽撫著瓷枕渡來的溫度:“小燈,如果你真潛進了千機樓,中途身份不慎被姚雲正這一類人發現了,那該何其凶險!”

    “不會的。”顧小燈掀起眼皮衝他笑了笑,“顧瑾玉在裏麵呢。”

    關雲霽不太服氣:“萬一他自身難保呢?”

    “那我去保護他,我努力噻。”

    兩人心頭一哽。

    顧小燈靠在枕上眯縫著眼睛,困得咬字不清且溫吞:“我在想,這裏是祀神濃厚的地方誒,喔,我可是身上有奇跡的人,噯呀……”

    關雲霽聽得不妙,誰知蘇明雅反應更快,一抬手就捂住了顧小燈的嘴巴:“你累了,先去睡覺好不好?”

    顧小燈昂了一聲,避開他的手後仰,貓一樣打了個大哈欠:“好,抱歉兩位,我太困了,明早我們再聚吧……枕頭,枕頭好重。”

    關雲霽幹脆搶走了他的瓷枕,想扶一把,顧小燈不給,他晃悠悠地走向軟床,又歪頭多看了兩眼姓蘇的:“記得吃藥。”

    “好,我沒事的。”

    關雲霽忽然感覺他們兩人微妙,正警鈴大作,顧小燈的小手伸到了他麵前:“擊個掌不?慶祝我們今晚跨過一劫。”

    關雲霽不爭氣地心花怒放,猛虎舔花一樣碰碰他的手。

    顧小燈困得沒力氣,小手柳枝一樣離開他的大手:“明天見。”

    兩個男人同時應了:“明天見。”

    顧小燈擺手跟他們道了好夢,躲到床上之後雖困但失眠,哄了自己半夜才睡著,他做好了再做噩夢的準備,誰知夢裏除了扭曲的憧憧鬼影,竟然還有一個眉目清晰的故人。

    十七八歲模樣的葛東晨坐在他麵前微笑。

    顧小燈嗷了一聲,迅速後退,但沒退出幾步,腰上一勒,葛東晨指尖纏著腰帶把他拖了回去。

    顧小燈抱頭鼠竄,沒竄成功,後頸被捏著,左眼被葛東晨用腰帶遮住了,他低頭親在腰帶上,顧小燈還是覺得眉目燙著了。

    葛東晨的嘴唇摩挲在他眉目上:“小燈,我覺得變態都是虛

    弱的。”

    顧小燈努力地蛄蛹著遠離他。

    “死變態沒什麽好怕的,都是陰溝裏的臭蛆而已。”葛東晨像蟒蛇一樣又鬆又緊地纏著他,鱗片在撲簌簌地掉,“我們之間,我比較怕你,怕你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顧小燈鼓起勇氣怒視他,不管是不是在夢裏,他都抵觸他褻玩似的觸碰,於是他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通。

    而後他看到葛東晨的眼睛慢慢成了碧色的眸子,這死鬼捂住了他右眼,在黑暗裏親吻他耳垂上的雙耳洞:“對,就這樣,罵死我就可以了。你是常態,我是變態,我愛你,我也怕你。”

    “……嗷!”

    顧小燈大叫著醒來,一睜眼方知怪夢一場。

    剛卯時,關雲霽早起了,聞聲飛快到他床前,團團轉著問他哪裏不舒服,隻見顧小燈奮起,搓了半天耳垂,忿忿然氣鼓鼓的,渾身透著股騰騰的鮮活勁。

    關雲霽慫住了,他昨夜恰好偷親了他幾次耳朵。

    他不敢說但會在心裏亂吠,壓力大!親幾下解解壓怎麽了!不給親,顧小燈是個小氣鬼!

    *

    顧小燈把怪夢的內容趕出腦海,卯時四刻時,天才蒙蒙亮,外麵就傳來了喧嘩,他走到窗前去聽,外麵的人聲穿過緊閉的窗扉紮進來,天光照到眼瞼上,刺耳又刺眼。

    關雲霽一直陪著他,出門也好,躲在屋裏也好,反正他要爭分奪秒地守著他:“是不是覺得外麵很吵?天剛亮,朝天台那的祭拜儀式就開始了。梁鄴城裏的民眾分著批次到這裏麵跪拜,現在還不算吵,聽說晚上會比白天更隆重。”

    “我知道。”顧小燈有些失神,腦子裏飛快地閃過一些記憶碎片,“我小時候參加過這樣的儀式,我記得。對了,那臭弟弟這會在哪呢?”

    關雲霽愣了一下:“臭弟弟是哪位?”

    顧小燈改口:“就是雲正。”

    關雲霽哼了哼:“是姚雲正,怎麽稱呼得這麽親近。”

    顧小燈眼皮一跳,這才回過神來,有些困惑地撓撓頭。

    關雲霽看他一臉惶惑,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發頂:“怎麽,你小時候和他有瓜葛?就算是有,那會你多小,他又多小,你是有正兒八經的弟弟,才不是姚雲正那個變態,而是顧守毅。”

    “昂。”

    “那變態昨夜在高鳴乾那呆了一晚上,我聽說過,他喜歡跳大神唱戲扮演神降,今天自然也有。”

    顧小燈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姚雲正的父親年輕時也喜歡,跳來哄愛妻……愛嫂。

    他想起來了,那男人叫她小腰。她沒有姓氏,他有,本姓是雲,並不是姚。

    有關千機樓的記憶必有眾多可怖不忍,可其中的親緣關係對顧小燈的吸引力仍然十分強大。他想起他們曾是一個成形的家,靈動溫柔的娘親,似父非父的義父,豆丁大的弟弟,以及他在夢裏見過娘親身懷六甲,那麽應該還有一個弟弟或妹妹,那孩子在哪呢?

    顧小燈踟躕

    了多日,也許時候已到,也許昨晚的夢是最後一根稻草,他捉下蓋在腦袋上的手,搖了搖:“關小哥,我想去看看那朝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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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關雲霽見縫插針地討口糖吃:&p;ldquo;成,帶你去,就是出了門之後我們扮演的是一對,外麵人又多,我申請握著你的手。2()_[()]2『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顧小燈剛答應,手就被握住了。

    關雲霽假裝鎮定地檢查他的易容:“那我們現在就去吧?不用叫上蘇小鳶了。”

    顧小燈點了頭,想著蘇明雅身體不大好,讓他休息好了。

    關雲霽不一樣,他像是能套上犁把三畝田的活全幹完了。

    一踏出屋門,關雲霽就把握手變成十指相扣,牽著顧小燈穿過曲折彎繞的幾段路,一腳踩一步陽光,與此間同僚陸續碰麵,這裏的人都知道鬼刀手很喜歡少年佰三,他不用偽裝,他欣然如癡。

    顧小燈低著頭跟在關雲霽背後,盡量不和人交談,充當個小尾巴。

    走了好一會兒,他眼前一花,眼前事物和過去的記憶逐漸重疊。

    過去他也是個小尾巴,手變小了,牽他的人高大冷峻,黑衣黑靴,他怯怯地小聲叫他。

    【叔父……】

    【嗯】

    【叔父,我能不能不去呀,人太多了……】

    【不能,今年水疫嚴重,你有用處】

    【可是……】

    他想和叔父講道理,剛說個開頭腳就離地了,叔父輕而易舉地掐著他的脖子提溜在半空,他在窒息裏感覺得到,叔父看他的眼神既有愛屋及烏,也有恨屋及烏。

    他在半空中撲騰著認錯求饒,半晌腳總算是沾了地,跌跌撞撞地咳嗽著跟上叔父。

    顧小燈的手驟然變冷,關雲霽的腳步一頓,放慢腳步轉身,顧小燈低著頭撞了上來,他趕緊順勢摟住了他。

    而後的一路,關雲霽基本都半抱著他,不然顧小燈要平地摔上許多次。

    越往朝天台靠近,顧小燈眼裏看到的事物就越扭曲,脊背的冷汗已經把衣服浸透,關雲霽帶他止步在一道偏僻的內門外,不肯讓他再靠近了,生怕他昏闕過去。

    顧小燈抬眼望去,透過拱門,能看到的隻是一角。聚集在朝天台周圍的信眾密密麻麻,波浪狀跪了十四個圓圈,男女老少都有,所有人齊聲唱著歌謠,高台上載歌載舞,伶人們唱演著神降戲,舉起一個服色純白的小孩,氣氛喜慶。

    顧小燈的視野變得很廣闊,恍惚中好像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時的朝天台不是這樣喜慶的。

    他在高高的台上,祭壇下是聲嘶力竭的敬神謠,信眾唱到喑啞無聲。祭壇周圍是高舉的一圈白碗,全都裝著半碗水,他沿著那些高舉的瘦骨嶙峋的手臂走一圈,在每個碗裏賜下一滴血。

    他很累了,但還是挨個回應,在歌謠和慟哭聲裏不停祝願他們康複:【諸神佑你】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快下山了,有個抱著嬰兒的女人穿過人群躍上了朝天台,降落到他麵前。他頭昏腦脹到沒能認清眼前的人是娘親,雙

    ()手合十朝她僵硬地微笑:【諸神佑你】

    娘親默不作聲地單手把他抱起來,祭壇上的其他人圍過來,她勢單力薄,另一隻手裏的嬰兒沒一會就啼哭起來,而他的腦袋轉不過彎,隻知道機械地低頭去,親親那哭得皺巴巴的小嬰兒:【不哭啊,諸神……諸神佑你】

    “小燈?小燈!”

    海嘯似的記憶平息下來,顧小燈睜開眼睛,側首看到關雲霽緊張到明亮的眼睛。

    他的第一反應是笑起來,嘴唇動了動,改口,細弱地溫柔應聲:“噯,關小哥,謝謝你。”

    關雲霽倏忽紅了耳朵:“這麽溫柔做甚,跟我客氣什麽?”

    顧小燈的腰還在他臂彎裏環著,他借著他的力氣撐著,再望一眼遠處的朝天台,看到高台上多了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那個人是……”

    關雲霽附到他耳邊咬耳朵:“姚雲正上台了。”

    顧小燈緩慢地眨了下眼,想起在西平城的滾肚子街看戲的情形,彼時姚雲正走到他麵前摘下麵具,一字一頓地給他賜福。

    他收回目光:“我們回去吧。”

    關雲霽忍不住問:“你軟軟的,要不我抱你或者背你回去?”

    顧小燈邁出步子:“不用啊,待會我的腿腳就不軟了,我還能青蛙跳給你看。”

    “跳幾個?”

    “嘿,一萬八千個,你看怎麽樣?”

    關雲霽說他是小騙子,顧小燈覺得是有點,他一個也跳不出來。

    回到屋裏時已是晌午,蘇明雅氣壓低沉地在書桌邊等著他們,顧小燈看見他的一刹那竟然覺得很是親切。

    關雲霽著急讓他換身清爽的衣服,待換好,坐定之後,他們輕聲問他是否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記憶,聲音輕得像是怕驚到他。

    顧小燈伸手揉揉臉,涼得直打哆嗦,千頭萬緒與千言萬語都無從傾訴,不住地想要是顧瑾玉在就好了。

    他覺得自己隻是發了會呆,但一旁的關雲霽忽然急起來了:“別哭啊,你平時不是最能嘚啵了嗎?”

    顧小燈懵懵地放下手,關雲霽就拿著帕子手忙腳亂地捧著他的臉擦拭,蘇明雅也有些手足無措,不住地輕撫他的後背:“是什麽傷心事嗎?不要憋在心裏,說給我聽好麽?”

    “沒事沒事,就愣了會神,我、我……”顧小燈很快回過神來,撥開兩人想說話,磕絆了半天,拚湊出了一句十分傷心的:“我隻是想我娘了。”

    蘇關二人對視一眼,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安撫人為好,結果就聽見顧小燈喏喏地喃喃:“如果森卿在就好了,我一定抱著他的脖子,掛在他大胸肌前,蹭一下笑一下,靠一天開心一天。”

    關雲霽:“……”

    蘇明雅:“…………”

    *

    與此同時,顧瑾玉站在梁鄴城和千機樓共通的水壩係統下,仰頭望著二十八道巨型的金屬骨架,它們甚至比長洛的水利係統卓絕。

    他專注地望著,認真得像其中的一塊齒輪,直到突然打了個噴嚏,才像渡了點活氣。

    顧瑾玉楞了一會,臉上有些茫然。

    不知怎的,他感覺顧小燈這會在很用力、很用力地想他。!(www.101novel.com)